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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亨缓缓道:“大先生切勿大意。战阵剑法也许不可怕,但和于谦联系一起,却万不可等闲视之。愈接近成功,愈要谨小慎微。六年前,我们就是太自以为是,只想着迎回上皇,就可以打开局面。结果一败涂地。”
大先生始终有些不以为然,勉强点头。石亨复道:“选拔结果我已通报兵部,明早便会送呈文渊阁。朝中大佬只盼着最后一支精兵出城,指不定真能朝报夕可。咱们的筹划又接近一步了。”
大先生眉头一扬:“大内曹公公传来消息,孤公公午间找他谈过话,作出严厉警告。安内而后攘外,这老太监已着手准备,只怕一挨奋武营出城,就要立即动手。他雷厉风行的性子,咱们可领教过不少次。”
石亨神情变得冷峻:“此次只怕由不得他了。各路人手都安排齐备了么?”
大先生答道:“三千亲兵绝对忠于您,战力更无问题。敝派六年雌伏,已训练出十二组杀手,实力远超当年。而梁李岳三人外调,京师武林势力大弱,形同虚设。京军三大营中所剩唯老弱疲敝,大可忽略不计。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凤姑娘见两人筹划深入,知不是自己所能参与,起身一福道:“若没有其他事,属下就此告退。”
大先生一颔首,凤姑娘退至门口,正要跨出门槛,忽听石亨道:“凤姑娘,下午你那干娘捎信来,要你明日去陈府中看她。”
凤姑娘一嘟嘴,没好气地道:“不会又陪她去上香礼佛吧?派中还有许多事务要料理呢。”石亨为这小女儿情态哑然失笑,大先生却斥责道:“派中事务自有他人料理,难得陈老夫人看得起你,收你为螟蛉义女,你更该好好珍惜。礼部陈尚书是我们争取的人,你切勿儿戏处之。”
凤姑娘低哦一声,退出门去,秀丽脸容上满是不耐烦。
叶兆安等候门吏将名帖递进,边打量着上方的錾金匾额——陈府。这是礼部尚书陈滢府第,壮丽巍峨,远非寒呛的于府可比。陈老大人系四朝元老,永乐年间即已掌礼部事,在朝中深具人脉威望。
若是有心人见他出入陈府,会怎么猜测呢?叶兆安摇头一笑,为不久后的相亲头痛不已。夫人要他来见的,正是陈老夫人新收的义女。朝中一班诰命常聚在一起,礼佛看戏,前几次夫人也是从中寻访安排的。
家仆将他领到一处偏厅前,却不开门,躬身一礼退下。叶兆安心中起疑,犹豫进退时,却听到苍老声音从内传出:“进来吧,叶少兄。”
叶兆安推开厅门,暗运功力护身,毕竟情形有些诡异。若是陈老夫人接见,怎也会在正厅中,此刻屋门深锁,实在不是待客之道。
厅中光线幽暗,四面门窗紧闭,雪后初晴的阳光借着门开的罅隙涌入,照得浮尘紊绕,明暗若判。这间屋子显然久未打扫,暮气深重。四壁放着多具架栏,十八般兵器一一陈列其上,只是刃口暗哑,生了斑斑铁锈。竟是一间废弃的演武厅,难以想象富丽堂皇的陈府中,掩映着这么一处敝旧所在。
厅正中摆了张矮几,上面置了盘残棋,两张凳子隔桌摆开。大厅空旷幽深,发须皆白的老者坐在一端,手中把玩着一枚棋子。见叶兆安进来,微一颔首,示意过来坐下。
叶兆安迎上老者悠远的目光,问道:“陈老大人?”那老者并不回答,笑道:“这盘棋搁在这里已有五年,厅门紧闭,灰尘不知落了几许。昨天得知你要过来,我特地命人清理一番。”
厅中藏污纳垢,的确只有这桌几干净。叶兆安望向棋盘,楚河汉界壁垒分明,双方残子寥落,俱剩一将一士一相一卒,不过老者那方还有一只马长驱直入,配合着小卒,只要两步就可把对方将死。
“老大人手中的棋是?”叶兆安敏锐地问道。老者油然一笑,道:“叶少兄不妨一猜。”
既为残局,自是相持难下之故。己方小卒渡河未远,不能展开钳制,而要不被将死,只能是攻敌之必救。现在棋盘上缺少的正是一颗可横冲直撞的黑棋子。
“是黑方的车吧!”叶兆安颇笃定地道。老者抚须笑道:“少兄果然才思敏捷,难怪八年前能指挥十万大军,拒草原铁骑于九门之外。”
叶兆安直视老者,神情平静。这位老大人屹立朝中数十载,智慧渊深,不会无故在旧屋中讨论棋局。今日情形诡异,似乎不是一场简单的相亲。只是这背后蕴藏着什么呢?他来之前,大人并没有做过特别叮嘱。
“那是圣上英明、将士用命的结果,兆安不过骥随诸位大人之后,做一些具体筹划。”叶兆安小心答道。老人笑觑了他眼,神色平和:“现在的年轻人,很难找出这么虚怀若谷的了。只是少兄这回猜错了。”
他随手一掷,棋子分毫不差落在右角上,兵锋所指空旷无阻,恰可直接将军。果然是攻敌必救之着,只是那枚黑棋被削去一半,平整光滑,无有字迹。
叶兆安为之一怔,棋子是用玉石刻成,要平削开来,是何等功力?他心思电转,这半枚棋子才是问题的关键吧。
“另一半棋子在于大人处。”老者悠然笑道。叶兆安若有所思:“这局棋是大人同您下的?”
老者顺势拈起一枚“将”,放在手中摩挲,慨叹道:“五年了。那个下午,也在这间演武厅中,我与于大人下到相持之局。后来圣旨召见,仓促之间搁在这里,一废就是五年。”
叶兆安好奇问道:“一局残棋而已,老大人如果搁不下,大可再请我家大人过来。”老者目中神光一闪:“对弈之时,我正与于大人商量力保太子,也就是今日的祈王。孰料朝会风波,圣上雷霆大怒,庭杖大臣数十,满朝文武战战兢兢,无一人敢据理力争,终致储君易位。这局棋也就没有再下的必要了。”
叶兆安听得云中雾里。那次朝会他也听说过,圣上一意要立亲子为储,数十位大臣以死相谏,酿成庭杖风波。难道是在这次朝会上两人意见相左,以致反目成仇?他拿眼看着老者,静待下文。
“你回去告诉于大人,这局棋我愿意与他下完。”老者缓缓说道。干枯的手掌突然耀出玉石光华,两根手指一错,那枚“将”子分为两半,他把錾字一面递过去:“把这半枚棋也交给于大人。”
叶兆安愣愣接过,嘴唇翕动,却觉千头万绪,不知如何询问。
老者一挥手道:“于大人自然会明白的。你下去吧,那小姑娘在花园中赏梅,家丁会带你过去。”
叶兆安犹豫一会,起身一躬,退将出去。
昨日残雪未融,仍积了寸许深,叶兆安漫步在石径上,有些心不在焉。寒蕊绽放,幽香袭人,他却全无兴致。那半枚棋子已被捏得温热,硌在手心,一如重重疑问压在心头。
满园芳洁,梅雪斗妍,叶兆安小心拨开树枝,左转右绕,终于望见园心小亭。美好的白色身影似在煎水,小炉瓦罐腾出袅袅雾气。那女子支颐望着雪景,一手拨弄细火,衬在梅景雪色中,浑不似尘俗人物。
叶兆安倏然止步,那女子虽只露出侧脸,但灵秀逼人,竟似此前见过。他交游不阔,与异性殊少往来,一时间逡巡不定。那女子似有感应,回头望来,两人对了个正脸,她霍地站了起来,失声道:“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