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判进行了7个月后,政府声称将提供我们在反抗运动期间策划暴力事件的证据。政府找来了他们的明星级证人所罗门·恩古贝斯,他提供了关于南非非洲人国民大会的近乎耸人听闻的证言。恩古贝斯快40岁了,说话很温柔,但说的英语却不怎么流利,他正在因欺诈罪服刑。但在恩古贝斯的证言中他告诉法庭,他从福特黑尔大学获得了文学士学位,是一位律师。他说自己是南非非洲人国民大会伊丽莎白港的书记,也是全国执行委员会的一名成员。他声称参加了一个全国执行委员会召开的会议,会上作出过一个决议,派瓦尔特·西苏陆和大卫·博帕佩去苏联采购武器,以便准备在南非开展暴力革命。他说他参加了策划1952年伊丽莎白港暴乱的会议,他声称南非非洲人国民大会作出决定,要采用肯尼亚的摩摩(Mau Mau)大屠杀的方式把特兰斯凯的白人斩尽杀绝。恩古贝斯富有戏剧色彩的证词在法庭内外引起了轰动,并最终成为我们谋划叛国的证据。
但是,当弗农·贝瑞奇对恩古贝斯进行盘问的时候,他的狂人说狂话的嘴脸便暴露无遗了。贝瑞奇的盘问技巧在他的委托人中间为他赢得了驱邪除怪大师的称号。他很快证实,恩古贝斯既不是一个大学生,也不是南非非洲人国民大会会员,更不是南非非洲人国民大会执行委员会的成员。贝瑞奇提供的证据证明,恩古贝斯伪造大学学士证书,非法从事律师职业达数年之久,他又一次犯了欺诈罪。他声称参加南非非洲人国民大会会议策划伊丽莎白港暴乱的时候,其实他正因欺诈罪在德班监狱服刑。恩古贝斯的证言远非事实,在盘问结束的时候,贝瑞奇问这位证人:“你知道什么是无赖吗?”恩古贝斯说不知道。贝瑞奇告诉他:“先生,你就是一个无赖!”
乔·斯洛沃是被起诉的人士之一,他是一位高级辩护律师,因此可以为自己作辩护。这对政府来说是一个很大的刺激,因为,他提的问题十分尖锐,并试图揭露违反法律的是政府,而不是南非非洲人国民大会。与贝瑞奇的盘问一样,斯洛沃的盘问也非常精彩。杰里迈亚·莫尔森是特警中为数不多的黑人侦探之一,他声称亲自逐字逐句地从南非非洲人国民大会演讲中听到了一些言论。但是,他的证词同样也是胡言乱语或者说是彻头彻尾的捏造。
斯洛沃:“你懂英语吗?”
莫尔森:“不怎么懂。”
斯洛沃:“你的意思是,你举报了南非非洲人国民大会用英语发表的讲话,但你又不怎么懂英语?”
莫尔森:“是的,阁下。”
斯洛沃:“你承认不承认你的证词中有许多废话?”
莫尔森:“我不知道。”
他最后的回答引起了哄堂大笑。地方法官对我们的大笑提出了责备,并说:“法律程序并没有什么好笑的。”
这时,韦赛尔告诉斯洛沃,他是在破坏法庭的严正性,并要以藐视法庭论处。他的话引起了多数被起诉人的愤怒。只有鲁图利保持着克制,这才使几个被告没被指责为藐视法庭。
随着举证的进行,我们开始干一些别的事情。因为多数举证都是单调乏味的法律游戏。我常常随身带着一本书或案情摘要,其他人有的看报,有的玩填字游戏,有的下棋,有的乱涂乱画。有时法官会训斥我们不专心,大家会立即把书和填字游戏藏起来。但是,随着举证又慢了下来,大家又开始玩游戏的玩游戏、看资料的看资料。随着预审的进行,政府越来越感到失望。越来越明显,政府正在搜集证据。不!应该说是正在捏造证据,以挽救这场似乎已成定势的败局。
最后,在9月11日,也就是在我们被集中在军训大厅10个月后,起诉检察官宣布预审已经完成。地方法官给辩护律师4个月的时间,以便对8000页证词和12000份文件进行仔细审查,做好辩护的准备。
预审持续了1957年一整年。法庭于9月份休庭,辩护律师开始审查证词。3个月后,没有通告,没有解释,刑事庭突然宣布被告中的61人被免予起诉。这些被告多数都是南非非洲人国民大会中职位相对比较低的人,不过鲁图利酋长和奥利佛·塔博也在其中。刑事庭释放了鲁图利和塔博使我们很高兴,也让我们迷惑不解。
1958年1月,政府准备进行起诉。刑事庭请来了一位新的起诉检察官,他就是令人生畏的奥斯瓦德·皮洛。奥斯瓦德是前司法部部长,也是国民党的政治顶梁柱。他是南非白人中的老牌国民党员,也是德国纳粹的公开支持者。他曾经把希特勒描绘成“他那个时代最伟大的人物”。他还是著名的反共产主义分子。任命皮洛担任起诉检察官又一次证明了政府对审判结局的顾虑和重视。
在皮洛起诉前,贝瑞奇宣布,既然政府拿不出足够的证据,他申请政府为我们撤诉。皮洛反对撤诉的申请,他从被告所作的几个具有煽动性的演讲稿中摘录出一些言论并告诉法官,警方发现了更多的极其危险的阴谋叛国的证据。他煽动性地预言说,这个国家正处在火山口上。这是一次很有影响、具有高度戏剧性的表演,皮洛使审判的气氛发生了变化。我们有点过于自信了,皮洛的表演提醒我们,我们将面临更严厉的指控。律师告诉我们,不要自己欺骗自己,你们的人可能要去坐牢。他们的警告让我们冷静了下来。
经过13个月的预审之后,地方法官裁决,他们发现了足以把我们送上德兰士瓦最高法庭的叛国证据。法庭于1月份休庭,决定对剩下的95名被告进行正式审判。但什么时候才开始审判,我们对此一点也不知道。
26...
预审休庭期间的一天下午,在我同一位朋友驾车从奥兰多去威特沃特斯兰德大学医学院的时候,恰好路过巴拉格瓦纳斯医院。这家医院是约翰内斯堡最大的黑人医院。当我们行驶到一个公共汽车站附近的时候,我眼睛的余光看见一位可爱的年轻女士在那里等公共汽车。我被她的美貌所打动,于是想回头仔细看看她。但是,我的车速太快,没能看清她。这位女士的面容总是伴随着我,我甚至想掉转车头,让她搭我的车。但是,我并没有那样做。
此后不久,奇特的巧合发生了。一天,在我的办公室里我偶然抬头看了奥利佛一眼,发现那位年轻女士同她哥哥一起正坐在奥利佛的写字台前。我感到吃惊,努力控制着我的惊喜。奥利佛把他们介绍给我,说他们是为法律上的事来找他的。
她名叫诺姆萨莫·温妮佛雷德·马蒂奇泽拉,不过,大家都叫她温妮。她当时刚刚毕业于约翰内斯堡的詹·赫福梅尔社会工作学校,是巴拉格瓦纳斯医院的第一位黑人女社会工作者。当时我并不怎么关心她的背景和法律问题,她的美貌深深地吸引着我,我考虑的不是如何受理她的案子,而是如何请她到外面去约会。我说不准是否有一见钟情这样的事情,但是,我当时确实是第一次见到温妮·诺姆萨莫就想让她做我的夫人。
温妮在C. K.马蒂奇泽拉的七个孩子中排行第六。马蒂奇泽拉主要从事商业活动。她取名诺姆萨莫,意思是努力磨炼或经历磨难。这个名字与我的名字一样具有预言性。她来自旁多兰省的比萨那,与我的老家特兰斯凯的一个地区相邻。她出生在阿马恩古提亚纳宗室中的芳多部落。她的曾祖父名叫马蒂奇泽拉,是19世纪纳塔尔的酋长,很有势力。在埃马非卡尼时代,他举家迁到了特兰斯凯定居。
第二天,我给温妮打了电话,请她在赫福梅尔社会工作学校为叛国审判辩护基金会募集资金,这不过是邀请她出来吃午饭的借口。我在她城内的住处接上她,然后把她带到我的办公室附近的一个印度饭馆,这是为数不多的对非洲人开放的饭馆之一,我经常去那里吃午饭。那天,温妮真是光彩照人。事实上,她以前从来没有吃过咖喱饭菜,她一杯接一杯地喝水,好冷却她的嘴,而这更使她增添了几分美丽。
吃过午饭后,我驾车带她去了位于约翰内斯堡与伊瓦顿之间的草地,这是距离埃尔德拉多公园不远的一片开阔地。我们一起在草深及膝的草地上散步。这里的草与我们长大成人的共同家乡特兰斯凯的草十分相似。我告诉她我的希望和面临叛国指控的种种困难。我很想立即娶她做夫人,我把我的想法告诉了她。她充满活力、感情奔放、年轻漂亮、勇敢大方、积极向上,我一见到她就立即感觉到了这一切。
在接下来的几周里,我们只要有时间就见面。无论是军训大厅或我的办公室,她都去过,她还去过体育馆看我练习拳击和举重。她与泰姆比、马卡托和马卡紫薇也见了面。她参加我们的政治会议和政治讨论。我一边追求她,一边从政治上教育她。当学生的时候,温妮曾经迷恋过“非欧洲人团结运动”,因为她有一个哥哥参加了这个组织。后来,我曾经拿这件事与她开玩笑说,如果她不是遇见了我,恐怕早已同某个非欧洲人团结运动的领导人结了婚。
与艾韦琳办理了离婚手续后不久,我就告诉温妮,她应该去拜访迈克尔·哈迈尔的夫人雷·哈迈尔,让她做一身结婚礼服。雷不但是一位南非非洲人国民大会的积极分子,还是一个做服装的好手。我问温妮想要几个女傧相,并建议她回比萨那把我们要结婚的事告诉父母。温妮开玩笑地告诉人们,我从来没有向她求过婚,但是,我总是告诉她,我第一次见面就向她求过婚,从那天起,我认为她理所当然要做我的夫人。
叛国审判进入了第二个年头,它对我们的律师业务造成了毁灭性的影响。因为我们不能坚持营业,“曼德拉-塔博律师事务所”面临着破产的危险,奥利佛和我都遇到了严重的经济困难。由于对奥利佛的指控已经被解除,他可以做一些弥补性的工作,但是,造成损害已经成为事实。原来曾一度门庭若市而现在则只能四处去找委托人。我甚至付不起我在乌姆塔塔购买那块地的50英镑余款。
我把这些事情都告诉了温妮。我告诉她,我们很有可能要靠她作为社会工作者的微薄工资生活。温妮表示理解,她说她做好了承担各种风险的准备,愿意与我同甘苦、共患难。我从来没有许诺给她买金首饰和钻石,我也没有能力给她买这些东西。
我们于1958年6月14日举行婚礼。我申请中止对我的禁令,当局给了我6天解除禁止的假期。在此期间,我可以离开约翰内斯堡。我也准备了彩礼,这是一种风俗,应该送给温妮的父亲。
结婚队伍于6月12日早晨一早就离开约翰内斯堡,当天下午晚些时候到达了比萨那。按规定,被禁止者要到警察局报到,因此,我们到比萨那的第一件事就是先去当地警察局报到。根据当地风俗,傍晚我们去新娘的老家慕邦维尼,在那里,一群当地女人高兴地欢呼着迎接我们。此时,温妮和我被分开,她去了新娘的房子,而我则到温妮的一个亲戚家去赴宴。
婚礼在当地一个教堂里举行,婚礼过后,我们在温妮的大哥家里举行了庆祝活动。温妮的大哥住的房子是马蒂奇泽拉祖上传下来的。婚车用南非非洲人国民大会的标志色进行了装饰。大家又是跳,又是唱。温妮的奶奶身体十分健康,她还专门为我们跳了舞。我们给南非非洲人国民大会执行委员会的成员都发了邀请,但是,由于他们都正在被禁止,有的不能来参加我们的婚礼。来参加我们婚礼的有杜马·诺克韦、莉莲·恩高义、詹姆斯·恩章韦医生、威尔逊·康考和维克多·提亚姆扎西。
最后的招待会在比萨那镇政大厅举行。我记得最清楚的是温妮的父亲发表了讲话。他注意到被邀请的来宾中有一些是警察,其他人也注意到了这一点。他说他十分爱他的女儿,而我作为一个献身于国家的搞政治的人,生活是十分危险的。当温妮第一次告诉他这桩婚事的时候,他曾经惊呼:“你要嫁给一个囚犯!”但在婚礼上,他说他对未来并不乐观。在如此困难的时期,这样的婚姻注定要经历一种持续的考验。他告诉温妮,她要嫁给的是一个已经与斗争结了婚的男人。他祝他的女儿好运,最后用一句话结束了他的讲话:“如果你的先生是男巫,那么你就必须成为女巫!”这句话的意思是你先生走什么样的道路,你也必须跟着他走什么样的道路。然后,我姐姐康斯坦茨·穆贝基尼代表男方在招待会上讲了话。
婚礼过后,他们为新娘包上了一个婚礼饼,以便带到婆家再举行另一半婚礼。但我们无法举行另一半婚礼,暂停禁止的期限已满,我们必须立即回约翰内斯堡。温妮小心翼翼地珍藏起那个婚礼饼,作为结婚的纪念。在奥兰多西8115号我的家中,许多朋友和亲属欢迎我们结婚归来。他们杀了一只羊,并以我们的名义举行了宴会。
我们没有时间也没有钱度蜜月,生活很快围绕着审判安顿了下来。我们早晨起得很早,通常是4点起床。我离家前,温妮就把早饭准备好,吃完早饭后,我乘公共汽车去法庭接受庭审,或者到办公室工作。下午和晚上,我尽可能多地坚持在办公室工作,设法维持律师业务,以便挣点钱贴补家用。晚上的时间常常被大量的政治工作和会议占用。一位自由战士的夫人就像寡妇,即使是丈夫不在监狱里,也很少有时间在一起。尽管我被指控犯有叛国罪,但是温妮给了我希望,我感觉自己似乎有了第二次生命,我对她的爱使我增添了斗争的力量。
27...
1958年,南非面临的重大事件是大选。所谓“大选”,仅仅是300万白人参加选举意义上的大选,而1300万非洲人没有一个能身与其中。我们对是否进行抗议展开了讨论。讨论的中心问题是,只允许白人参加的选举与非洲人有没有关系?回答是,即使不让我们参加大选,我们也不是局外人。虽然我们被排斥在大选之外,但是大选并不是对我们没有影响。国民党在大选中失败将符合我们的利益,也符合全体非洲人的利益。
南非非洲人国民大会与其他大会组织及贸易工会南非大会联合在一起,号召4月份大选期间举行3天大罢工。传单发往工厂和商店,发往火车站和汽车站,发往啤酒馆和医院,发往每家每户。“国民党必须下台!”是这次运动的主要口号。我们的行动让政府很担心。大选前4天,政府作出规定,市内任何地方,10人以上的非洲人集会都是非法的。
在举行罢工之前的那个夜晚,组织这次运动的领导人都转入了地下,以防止警察突然袭击。但是,这种袭击后来真的发生了。警察还没有对我们实行连续不断的监视,一两天不露面是很容易的事情。那天夜晚,瓦尔特、奥利佛、摩西·考塔尼、G. B.马科斯、旦·图鲁麦、杜马·诺克韦和我都躲在奥兰多我的医生恩塔托·莫特拉纳家中。第二天早晨,我们很早就转移到另一个邻居家。在那里,我们能够与全市其他领导人保持电话联系。那时候,通信手段不很完备,特别是在乡镇上,几乎没有人拥有电话,指挥罢工是一项艰难的任务。第二天上午,我们一早就派人到各个情报站去打探火车、公共汽车和出租车上是否有人去上班。他们带着不好的消息回来了:公共汽车和火车都满载着去上班的人,大家对罢工的号召没予理睬。这时我们才发现,我们躲藏在他家的那个房东也已不知去向,他溜走并上班去了。罢工遭到了失败。
我们决定取消这次罢工。一场为时三天的罢工第一天就取消仅仅是失败一天,而第二、第三天全都失败就成了彻底的失败。被迫退缩是一种耻辱,但是,我认为不退缩遭受更大的失败则是更大的耻辱。我们发出了取消罢工的声明,不到一个小时,政府办的南非广播公司就全文广播了我们的声明。正常情况下,南非广播公司根本不理南非非洲人国民大会这个茬儿,只有我们失败的时候才会播放我们的消息,而这次竟然称赞了我们的决定。这让摩西·考塔尼大为恼火。他摇着头说:“让南非广播公司赞扬我们,这太过分了。”考塔尼问,我们是否太草率,为政府提供了方便?这种考虑是合理的,但是,决策者不应被骄傲或难堪的情绪所左右,而应完全从战略角度去考虑。当时,我们取消罢工是正确的策略。敌人利用我们的退缩,并不意味着我们的退缩就是错误的。
但是,有的地区并没有听到取消罢工的消息,同时,也有一些地区拒不服从我们取消罢工的号召。伊丽莎白港是南非非洲人国民大会的大本营,第二天和第三天的反应就比第一天好。但是,总而言之,我们不能掩盖罢工失败这个事实。光是我们的失败还似乎不够,国民党人在这次选举中得票率反而上升了10%以上。
我们就是否采取强制措施展开了热烈的讨论。难道我们应该采用纠察队的形式去阻止人们上班?坚持强硬路线的人认为,如果我们采用了纠察队,这次罢工就能取得成功。不过,我一贯反对采取这种办法,最好是依靠人民自觉自愿的支持,不然的话,这种支持就是微弱的和暂时的。南非非洲人国民大会应该是庇护所,而不是监狱。但是,如果多数组织和人民支持一项决定,为了多数人的利益,在一定的情况下,也可以采取强制措施反对少数持不同意见的人。少数持不同意见的人不应该妨碍多数人的意志。
在自己家中,我曾尝试采用不同的强制措施,但都没有取得成功。埃达·马提木苦陆是一个与我年龄差不多的讲索托语的女士,当时她在我家打工。埃达不像是我家的雇工,而像是我家的成员。我叫她凯塞迪,意思是“姊妹”,是一种更亲近的称呼。埃达用军事方式管理我家的事务,温妮和我甘心情愿地听从她的指挥,我经常按照她的吩咐去办事。
准备举行罢工的前一天,我开车把埃达和她12岁的儿子接回家,我让她第二天给我把几件衬衣洗一下,并把它们熨好。经过一阵沉默之后,埃达转身用毫不掩饰的口吻说:“你很清楚,我不能干这件事。”
我对她的顶撞感到吃惊,问:“为什么不能干?”
“难道你忘了我也是一个工人?”她得意地说,“明天我将与我的人民和同事一起罢工!”
她的儿子见我很尴尬,想用孩子的特有方式缓和一下紧张气氛,说:“纳尔逊叔叔总是拿你当姊妹,而不是当工人。”埃达生气地对她善意的儿子说:“孩子,当我在这个家为我的权利而斗争的时候,你站在哪边?如果我不对你纳尔逊叔叔斗争,我就没有今天像姊妹一样的地位!”埃达第二天没干任何工作,我的那几件衬衣当然也没有洗熨。
28...
最敏感不过的问题是女人通行证问题。政府在决心对妇女实行通行证问题上毫不妥协,而妇女们决心抵制到底,也毫不让步。尽管政府当时把通行证叫做“身份证”,但是妇女们并不是那么好欺骗。如果不带身份证,她们将被罚款10英镑或坐一个月的监狱。
1957年,在南非非洲人国民大会妇女组织的领导下,全国妇女,不分乡下和城市,一致反对政府坚持要她们随身携带通行证。妇女们勇敢、执著、热情、不屈不挠地进行斗争。她们抗议实行通行证,为反对政府的抗议活动树立了新的典范。正如鲁图利酋长所说的那样:“当妇女开始参加斗争的时候,世界上就没有什么力量能阻止我们有生之年获得自由。”
在东南德兰士瓦、斯坦德顿、海德堡、巴尔弗和其他黑人村庄,数千名妇女举行了抗议活动。借叛国审判休庭的机会,弗朗西斯·巴尔德和佛罗伦斯·麦托米拉组织他们家乡伊丽莎白港的妇女拒绝实行通行证制。10月份,在约翰内斯堡,一大批妇女集中在中央通行证办公室,赶走了前来领取通行证的人和该办公室的工作人员,使中央通行证办公室陷入了瘫痪。为此,警察逮捕了数百名妇女。
这次逮捕发生后不久,温妮和我吃过晚饭后正在休息,她悄悄告诉我,她将去参加奥兰多妇女团体的活动,第二天,她们将在中央通行证办公室举行抗议活动。我有点吃惊。同时,我也为她的献身精神而高兴,并钦佩她的勇气,当然我也有些担心。温妮自从和我结婚后,对政治越来越感兴趣,她加入了南非非洲人国民大会妇女组织奥兰多西支部,所有这些都得到了我的鼓励。
我告诉她,我支持她的决定。但是,我也必须告诉她参加这个行动的严重性。我说,一次行动将会从根本上改变她的人生。按照非洲人的标准,温妮出生在一个富有的家庭里,她一直接触不到南非那些不愉快的现实生活,至少她绝不会担心下一顿饭来自何处。在我们结合之前,她一直生活在相对富足和舒适的环境中,她的生活与自由战士勉强能够糊口的生活有着天壤之别。
我告诉她,如果她被捕,她必将被她的雇用单位即省社会工作管理局解雇。我们两人都知道,她的微薄收入是我们养家糊口的支柱,而且她可能永远失去社会工作者这一身份,因为被监禁的污点将使任何公共部门都不愿意雇用她。特别是她已经怀孕,我警告她监狱生活会摧残和伤害她的身体。我的话听起来可能有些逆耳,但我认为这是我作为丈夫和南非非洲人国民大会领导人的责任,应该尽可能清楚地让她知道自己行动的后果。我自己从感情上也是复杂的,因为作为一个丈夫和一个领导人,要关心的事总是有些不一致。
但是,温妮是一个有决心的人,我相信,我的这些话只能增强她的决心。她听完了我所说的一切,然后告诉我她的决心已定。第二天早晨,我一早起来为她准备了早餐。吃过早餐后,我开车把她送到西苏陆家去与瓦尔特夫人阿尔博提娜见面,阿尔博提娜是这次抗议活动的领导人之一。然后,我们驱车到奥兰多帕菲尼火车站,妇女们将在那里乘火车进城。在她上火车的时候,我拥抱了她。温妮上火车后通过车窗向我挥手致意,她依然十分坚定。我感到,她要踏上一次遥远而危险的征程,其终点我们两人谁也不知道。
数百名妇女集中在约翰内斯堡市中心的中央通行证办公室周围。她们中有老人,也有年轻人,有的背上还背着孩子。她们有的身披非洲部落服装,有的身穿漂亮的套装。她们不停地歌唱、示威和欢呼。几分钟之内,她们就被数十名武装警察包围起来。警察把她们全部逮捕,然后用警车送到马歇尔广场警察局。参加抗议的这些妇女自始至终都很兴奋。当她们被抓走的时候,有的还向记者高声说:“告诉我们的那些太太、小姐们,明天我们不会去工作!”据说,当天有1000多名妇女被逮捕。
我了解这些情况,并不是因为被逮捕的妇女中有一位是我的夫人,而是因为曼德拉-塔博律师所受召唤,代表这些被逮捕的妇女进行交涉。我很快赶到马歇尔广场去探望她们,并设法保释她们出狱。我设法找到了温妮,她看见我后露出了笑容,好像待在空荡荡的警察局拘留室里并没让她不适。这样,她似乎给了我一个会使我高兴的大礼物。我告诉她,我为她而骄傲。但是我不能在那里待太长时间,因为我还有许多法律方面的事情要做。
到第二天晚上,被逮捕的人数又增加了许多,将近2000名妇女遭到了监禁。她们中有许多人被送到了福特监狱等候审判。她们不但给奥利佛和我带来了许多麻烦,而且也给警察和监狱当局带来了许多问题。他们简直没有地方关押她们。毯子、席子、厕所和食物都太少,监狱里又脏又拥挤。虽然南非非洲人国民大会有许多人(包括我)急于把这些妇女保释出来,但是,全国妇女组织的主席莉莲·恩高义和南非妇女联合会的书记海伦·约瑟夫却认为,因为这次抗议是真实有效的,所以地方法官让这些妇女坐多久监狱她们就应该坚持多久。我也规劝过她们,她们清清楚楚地告诉我,这是女人们的事,南非非洲人国民大会和心急如焚的丈夫们都不要干涉。我坚持告诉莉莲,我认为她应该在作决定之前与这些妇女就面临的问题进行讨论。我一直护送她到了监狱,在那里,她可以征求被监禁妇女们的意见。许多妇女都对被释放感到绝望,并且她们对自己在监狱里到底会出现什么情况并没有充分准备。作为一种折中,我建议莉莲让这些妇女在监狱里蹲两个礼拜,然后我们把她们保释出来,莉莲接受了这个建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