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芝看到他们很高兴,又高兴又幽怨地说道:“没想到我回一趟北冥竟然如此艰难。”这还算是她的家吗?谁回家这么难!
姜炤垂首道:“恭迎娘娘回来。”
郁绘等了半天没等到他的扇面,苦涩道:“娘娘,左殿,我的扇子好像被挡在鬼门外了。”
宣芝这才注意到他的扇子确实没进来,又拍拍筋斗云,云团从鬼门上渗透出去,裹住扇面碎纸带进来。一入鬼门,碎纸片就从筋斗云肚子里呼啦啦窜出来,朝着郁绘飞去。
郁绘就像迎接自己失散多年的孩子一样张开手臂拥抱它们,右手抖开光秃秃的扇骨。
这副重逢的画面令人十分感动。
宣芝一边感动着,一边掐住了一片碎纸。碎纸涌向扇骨,重新覆在其上,千里江山图重新在扇面上拼凑成型。
郁绘来回翻看自己的扇子,“怎么缺了一块?”
宣芝捏着那缺失的一片碎纸,诚恳道:“是这样的,回北冥的路实在太难找了,我想借一片右殿大人的扇面,这样以后回北冥才能知晓明确方向,不知可不可以?”
郁绘举着自己漏了一个洞的扇面,心中滴血面上含笑:“娘娘尽管拿去。”
姜炤似乎看不下去他那副模样,从自己长鞭手柄上扯下一缕装饰用的流苏,覆在他扇面上,赤红的流苏融于图上,填补了那一处漏洞,仿佛是扇上开出的一朵合欢花。
郁绘诧异地抬眼看她一眼,欣然地接受了自己的新扇子。
宣芝朝他们道过谢,走到城楼边,遥望一眼山巅冥宫,面上又重新忧虑下去,问道:“鬼帝陛下现在怎么样了?”
两人俱都摇头,将申屠桃出天道台之后的情况简要说了,最后道:“我们连半步都不敢踏出城楼,更不清楚陛下去了哪里。”
宣芝听他们说完,试探性地往城楼外走去,见没有受到绞杀阻拦,才朝两殿阎司挥挥手,往山巅冥宫奔去。
山巅冥宫被哪吒的三昧真火毁去一半后,又在勤劳的蝉奴们手中恢复了大部分,烧过的桃木灰烬融入了土壤里,使得地面都呈现黑沉沉的色泽。
偌大的宫殿崭新地矗立在山巅,里面却空空荡荡,既见不着蝉奴的身影,也见不着申屠桃。
宣芝几乎将整个冥宫翻了一遍,声音都快喊哑了,也不见一个鬼影子。她甚至放出哮天犬来,让它嗅闻申屠桃的气息,只不过这整座山都建立在桃木上,可以说满山都是他的气息,连哮天犬都没办法确切地找到他。
“你还真的无情无欲无感无识了?所以不论怎么叫你,你都不应?”宣芝无能狂怒,“你的树还在我手上,你再不出来,信不信我现在就把它砍了!”
宣芝对着空荡的宫殿发完火,休息了片刻,又认命地站起来继续寻找,她不敢去回想天道台上申屠桃的样子,空洞得就像是一个泥塑的人偶。
人偶被绘上眼睛,面容尚且看着能有几分生动,他死气沉沉的,真真就是一株死木的状态了。死木自然不会再因为旁人而动容。
宣芝在未被三昧真火烧到的宫殿深处,终于找到了一枝游廊下被当做梁柱的桃木,她摸了摸坚硬的枝干,从怀里掏出黑金符箓,一分为二,将阳符贴到它上面,阴符贴到自己身上。
符文融入树身,宣芝靠着桃木道:“这下你能感觉到我找你找得有多累了吧?你快出来吧。”
宣芝倚靠在桃木边等了许久,看着符文渐渐变淡,抬手捂住眼睛,失望地呢喃道:“师姐,你这符好像没什么用。”
廊宇深处一双红瞳静静注视着她,从她踏上渡虚山开始,他就能看见她。申屠桃想起他确实有一棵树在她那里,他曾经费劲周折才拥有的一株活着的桃树,现在它并不重要了。
他一点也没有想要融合它的想法。他清楚记得过去的自己执着想要的一切,但现在都难以再触动他。
申屠桃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有一丝温热的湿意传递入他的感官。


第98章
宣芝没有在桃木边沮丧太久,她想申屠桃现在无识无心,那她就把他当做死木头好了,死木头就算通过符箓体会到她身体的感知,也无法产生情感的共鸣。
所以,哪怕她在这里哭瞎了,申屠桃估计也不会主动走出来。
死木头不会主动走出来,应该也不会故意躲着她,她只是还没找到他而已。
宣芝振作起来,摸了摸桃木,坚定道:“我会找到你的。”她朝着游廊四面都张望了一眼,选定一个方向,打算继续去寻。
转身之时,腰间的荷包忽然被一截树枝勾住划破,枯萎的桃枝末梢从荷包破口处钻进去,飞快抽了一张黑金符箓出来,从符纸中间劈开。
阳符被桃枝卷走,阴符啪一下拍在了宣芝脑门上。
这死桃树的一连串动作十分流畅迅速,宣芝还在呆愣时,符文就融进了她身体里。桃枝缩回去,又不动弹了。
宣芝:“……”
她转头四处张望,北冥没有日夜之分,天色一直都是昏昏沉沉的,高大的楼宇使得很多地方都阴森幽暗,她视线仔细扫过每一处角落,喊道:“申屠桃!你是不是一直都看得见我在找你,一直都听得见我在叫你?你给我出来!”
空荡荡的殿宇里,只有她的余音回荡。宣芝不断在心里安抚自己,他现在是个木头,真正的死木头,要有耐心。
等了良久,她实在忍无可忍,狠狠一脚踹在廊下的桃木上。桃木和廊柱融为一体,坚硬粗壮,连颤都没颤一下,反而是她的脚趾被踹得生疼。
宣芝吃痛地哼一声,气呼呼地蹲到地上。她揉着脚背自我开导,申屠桃会抢她的通感符这是个好兆头,总比他一声不吭真的什么反应都没有的好。
师姐这个符,真的是个好东西。
宣芝放缓语气,用在外诱拐野生小猫咪的语气,循循善诱道:“申屠桃,我的脚好疼,你也感觉到疼了对不对?你抢我的符箓贴,也是想要重新找回这些五感的对不对?”
她刻意抚摸自己的手背,“你看,我还可以给你更多感觉,只要你出来见我。”
申屠桃能感觉到她那片刻脚趾的疼痛,也能感觉到指尖摩挲的触感,他看着宣芝蹲在廊下,摸摸手揉揉腿,又掐一掐自己的腰,她身体上的每一个感觉都相应传递到了他身上。
最后她用一脸痛下决心的表情,伸手按在自己的胸上。
宣芝知道他一定在某个地方看着她,用在天道台上那种毫无波澜的眼神看着她。只要想到自己现在的所作所为都被那双红瞳看在眼里,宣芝就羞窘地满面通红,身子忍不住在手指下颤抖,弓下背脊。
但她没有停下动作,她要给他强烈的感官刺激。她蜷缩着身体蹲在地上,申屠桃看不清她的举动,却能通过符咒感受到她的一举一动。
过了好一会儿,宣芝深吸了口气,扬起头来,眼眸中湿漉漉的,问道:“怎么样?拥有五感是不是很快乐的事?这些感觉是你一直都想拥有的,为此你还在你身上刻满了法阵。”
为了得到五感,他确实花了很长很长的时间,在自己的皮肉骨骼上一层一层刻上法阵。法阵赋予的感觉,与现在从宣芝身上得来的一样,似乎又有点不太一样,是他以前从未感受过的。
申屠桃眯起眼眸,抬手覆在自己胸口,没等他细细体会,传递来的感官忽然断开了,他的身体又恢复了一潭死水。
他抬眸看去,便见宣芝碾碎了自己身上的阴符,她整理好衣襟站起来,朝四面扫去一眼,哼道:“试用结束,你不出来就算了,那你就永远躲在这里当一个无知无觉的死木头吧。”
说完,转身便走。
申屠桃皱起眉,在他还没意识过来之前,廊下的桃木已经在阴气催动下,伸展出张牙舞爪的桃木枝杈将那道身影死死缠住,猛地拖拽入桃枝内。
宣芝只觉眼前蓦地一黑,被一股大力拽着往后飞退,片刻后,重重落入一人怀中。缠在身上的桃枝消失,她抬起头来,正好撞入申屠桃低眸看来的红瞳里。
“你终于肯露面了?”宣芝扬起眉梢,露出得逞的微笑。
申屠桃没说话,手指滑入她的腰际抽出一张通感符,并指一分为二,符箓分别融入他们体内。申屠桃扶她坐起来,面无表情地抬手抓在她胸上。
宣芝睁大眼睛:“???”
申屠桃手指收紧,声音毫无波澜地说道:“没有方才的感觉。”
宣芝一巴掌拍开他,“废话!”那种感觉是需要氛围的好不好。
申屠桃被她拍开,便也失去了兴致,转身想走,被宣芝眼疾手快地扑倒,牢牢按在地上,她瞪着眼眸,咬牙道:“被我找到了,你以为你还跑得了吗?”
申屠桃毫无所动,身体在她身下散做虚影。
宣芝一屁股坐到地板上,在虚影彻底消散之前,一道红绫破开虚空追着溢出窗外的阴气卷上去,缠住虚影猛地拽回来,申屠桃消散的身躯又在混天绫的缠绕下一点点凝为实体。
赤红长绫捆绑住申屠桃的四肢,将他牢牢捆缚在原地。
宣芝松了口气,借力符的符文隐隐闪烁,还好她动作快,不然就叫他跑了。
感恩哪吒大佬这回没有拒绝她。
“现在我们可以好好聊聊了吗?”宣芝这时才来得及好好打量他,申屠桃还穿着从天道台上出来时的衣服,暗色的衣袍上有锁链穿透的破口,血浸入衣衫里,又因为衣料深黑而看不出来。
她撩开他的衣襟,看到心口上残留的贯穿伤,面露不忍,“你的法阵都被破坏了?”
申屠桃木然地坐在地上,没有什么反应。就算被这样对待,他也不会像以往那样恼怒,一动不动被混天绫捆在那里的样子,甚至看上去十分乖巧。
就算得不到他的回应,宣芝也没有半点气恼,她倾身凑近他,近到那双红瞳里映出自己的投影才罢休,温声道:“申屠桃,我这里有你的树,它是活着的,拥有五感六识,会闹会笑还会生气,已经八岁了。不对,又过了这么久,或许已经长到十八岁了。”
“这就是你曾经说过的,要炼制出来的分身,你从天道台上出来后,他也不见了。”
“所以,你是能感知得到他的对吗?”宣芝捧住他的脸,强迫他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这不是你靠着一层又一层的阵法拼凑起来的自己,这才是真正的你,你把他怎么了?藏起来了?”
见他没有半分触动,宣芝咬着唇想了想,坐到他腿上,又撕了一张通感符,抓起他的手贴到自己脸颊上。
申屠桃的手掌很大,指节修长,冰得她忍不住眯起眼睛,皮肤上都起了一粒一粒的鸡皮疙瘩,“你的手好冷。”
她嘴上虽这么说着,还是抓住他的手指一寸一寸抚摸过自己的眉眼,从脸颊抚摸到下颌,略微仰起头,将脆弱的脖颈送到他指尖下,“酥酥麻麻的,有点痒,你能感觉到的吧?”
申屠桃指尖微动,施上了一点力道。这样传递来他身上的感官便越发鲜明。
宣芝轻轻喘了一口气,嘴角微扬,抓着他的手往下滑,撩开衣襟。映在那双红瞳中的人忍不住皱了眉,眼中一片水色,整个人都在细细地颤抖着,略带嗔怪地低声道:“你的手真的好冷。”
他的手的确很冷,通感符尽忠职守地将宣芝身上的感受传递给他,所以他也能感觉到,她的身躯越来越热了。
宣芝满面红云,耳垂红得滴血,不好意思再看他眼中映出的自己,干脆伸手遮住那双清澈的没有半分涟漪的眼睛。
宣芝抿了抿唇,凑过去亲吻他,贴着他的唇边问道:“申屠桃,这些感官你都不想重新找回来了么?你有办法重新找回来的,对吗?”
她把申屠桃捆在这座阁楼里,撕碎了一张又一张的通感符,让他从自己身上获得感知,想让他找回曾经对活着的渴望。
宣芝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什么招数都使尽了,师姐给她的一大叠通感符,已经只剩最后一张,她捏着黑金符箓,只觉得前所未有地失落。
“你以前都能一点一点在自己身上刻上繁复的法阵,让自己获得感知,现在为什么不想了?”
宣芝撕开最后一张符箓,看着他的眼睛道:“这是最后一张通感符,你如果觉得你这样就好的话,那我也不会再勉强你了。”
“可是我不想要一个无知无觉的夫君。”宣芝就坐在他面前,什么都没做,静静看着他,“所以,这张符箓失效后,我就会离开北冥,写给你的休书虽然是我喝醉后胡乱写的,但刚好,就让它成真吧。”


第99章
宣芝说到做到,她之前是怎么抓着这双手解开腰间系带褪下衣衫的,现在又抓住他的手,叫他给自己穿上。
申屠桃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倒还有个唯一的好处,就是任人搓扁揉圆他都不在意,不论宣芝引导他做什么,他都不会拒绝。
柔软的绸衣重新遮掩住她的身躯,也遮掩住白皙肌肤上一道道泛红的指痕。申屠桃偏爱疼这样刺激的感官,又疼又令人战栗,有些地方他下手重了,甚至泛出乌青,在雪白的身躯上格外灼目。
宣芝感觉到抓着的手腕的阻力,他动作停滞,刚刚拢上肩头的衣衫又滑落下去。宣芝蓦地抬眼,撞进申屠桃认真盯着她的双眸里,他看上去终于不再那么无动于衷,说道:“让孤进山河社稷图。”
“好。”宣芝眼中流露出喜色,胡乱套上外袍,神识入符请出山河社稷图。
画卷在两人身侧缓缓展开,宣芝闭目,神识附着在图上,在图内等了半天,没等来人,才复又睁开眼睛,疑惑地看向他。
申屠桃扯了一下他身上的红绫,被混天绫绑着,他连神识都没办法外放。
“我解开你,但你不能跑。”宣芝谨慎道。
申屠桃不置可否,宣芝捏着混天绫的手指便也不动弹,誓要听到他答应自己不可。两个人大眼瞪小眼对坐片刻,终究是宣芝败下阵来。
“可恶的死木头,你这样子真的很无趣。”宣芝气道,直接当着他的面开骂,反正不论如何骂他打他咬他,他都没什么反应,这些她在过去的几日里,早就在申屠桃身上领教过了。
宣芝觉得现在的他实在不太靠谱,干脆也不松开了,直接牵着混天绫想将他整个人拖进山河图里,可不论她怎么拽,申屠桃都稳坐着不动,等她气急了,才木然道:“孤不离开北冥。”
宣芝动作一顿,心中泛出酸涩。当初把北冥当囚笼,宁愿呆在纸人身体里,都要跟着她赖在人间享受灿烂阳光的家伙,现在说他不离开北冥。
她轻声问道:“只是入图也不行?你害怕我把你装在图里偷出去?”
意料之中的,申屠桃没有回答,宣芝简直无可奈何。她也不敢继续与他消磨下去,不然一会儿他连图都不想进了,只得解开他身上混天绫。
申屠桃被捆了这么久,身上都是红绫捆绑留下的勒痕,看上去越发凄惨了。
宣芝伸手摸了摸他锁骨上的勒痕,锁骨上方的肩颈处,还有一个她留下的咬痕,齿印深深陷进皮肤里,却没有血渗出来,是申屠桃把她捏疼了后她给予的回报。
没有法阵回复躯体,他身体上的损伤会永远定格在他身上,天道台上被惩罚的伤痕,金链的贯穿伤,混天绫留下的勒痕,她的这一个牙印。
宣芝咬完就后悔了。
“你看看我们这样子,怎么都这么狼狈,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关起门来生死相搏了呢。”
申屠桃低垂着眉眼,没有什么反应。宣芝摸他,他不会有任何感觉,顶多只是通过通感符从她指尖上传递来些许触感,像在摸一块冷冷冰冰的玉像。
申屠桃分了一缕神识入山河社稷图,宣芝感觉到了,注意力重新落回图中。山河社稷图上凭空洒下笔墨,两个人的身形在画卷上勾勒成型。
山河图中是夜间,宣芝暗暗催动时间流速,星辰从天幕散去,金乌跃出山巅,洒下炽烈的阳光。
与阳光一起洒下的,还有淅淅沥沥的春雨,清风满怀,宣芝张开手臂迎接这一切。
她衣发飞舞,整个人被阳光镀上一层朦胧的光晕,被春雨淋得湿漉漉的,深深吸了一口气,转过身来看向他,笑意盈盈道:“阳光,雨露,春风,都是你喜欢的。”
通感符失效,符文从他们身上溢出,消散于虚空。
宣芝看见散去的符文,着急地伸手想要抓住它,这是最后一枚符箓,为什么偏偏在这时候?
符文从她指尖彻底消失,宣芝沮丧地垂下手,雨珠从睫毛上滴落,顺着脸颊滑下,“你感觉到了吗?”
申屠桃一动没动地看了她许久,点了下头。阳光,雨露,春风,他都感觉到了。
宣芝没想到能得来他的回应,又重新笑起来,牵住他往层峦叠嶂的山景深处走。申屠桃感觉到图中另一缕微弱的神力,目光偏了一下。
宣芝一直留意着他,顺着他的目光拨开云雾,露出一株碧绿的兰草,“玄晟娘娘手中捧着的兰花草,托付给了我,藏在这里的话,不知道能不能保留住最后一丝神力,不至于彻底烟消云散吧。”
申屠桃没说话,宣芝便自顾自继续说下去,“在我们的神话里,女娲娘娘是创世之神,大地之母。”
“女娲仿照自己的模样抟土造人,一开始是用手捏的,能被女娲娘娘亲手捏出来的,应该都是些了不起的大人物,像我这样的,应该是娘娘用藤条甩出来的泥巴点子。”
申屠桃偏头看了一眼牵着他的泥巴点子,宣芝展颜对他微笑,“娘娘不仅创造了人,还创造了许许多多的生命,是我们的母亲神。像你们这样的小树小花,在她的法宝里,肯定都能养得很好。”
山河社稷图深处,桃树已经长成了一株庞然大物,它的确被养得很好,枝干结实粗壮,每一片叶子都绿得油亮发光,根系深深扎在土壤里,平缓的山坡因桃树巨大的根系而变得凹凸不平,有些根茎更是凸出了地面。
它真的长得很快,但和支撑起北冥的巨大桃木相比,还是差远了。
宣芝想起他年少无知的豪言壮语,说道:“你自己说的,要长得比渡虚山的桃木还要大。”
申屠桃没理她,径直走到桃树下,伸手触上桃树主干,他修长的手指碰到树身便立即陷了进去,整个人就像被桃树吞没了一样,一眨眼的功夫,就完全融了进去。
“哎,你……”宣芝都没反应过来,跑过去拍了拍树干,“申屠桃?”
树冠沙沙地响着,宣芝拂了拂被风扬起的鬓发,就当是申屠桃回应了她吧。宣芝神识退出山河图,看向申屠桃,他闭着眼睛盘膝坐在那里,宣芝心想,他应该是在和分身融合。
她没有打扰他,托腮靠在一边静静看着,结果他很久很久都没有睁开眼睛,宣芝在图里图外两头跑,实在无聊了,便从冥宫出来,去半山腰的鬼门找两殿阎司聊天。
郁绘很热情地问道:“娘娘找到陛下了吗?”
宣芝点头,“找到了。”
郁绘笑起来,“还是娘娘厉害,上一回陛下这个样子回来,可是销声匿迹了两百年才又重新出现呢。”
宣芝惊讶道:“他以前经常被天道台处罚?”
郁绘摇头,“哪能经常上天道台的,就算是正神也受不住。我知道的,包括这次,一共三次。以前倒是经常被雷劈,数都数不过来。”
“不过那一回和天道台没有关系。”郁绘摇着扇子,转头看向姜炤,用眼神询问这个事情可以说吗?
后者连半分目光都没有分给他,视线一直落在宣芝身上,接下他的话继续道:“陛下劈开了渡虚山,渡虚山上的桃枝全都被他碾碎了,山体内部的枝干也被一根根震碎,鬼门本来在山巅,因为渡虚山崩塌落到了这里。”
“后来陛下顺着桃木根茎进了地底深处,之后整个北冥天崩地裂,恶鬼们都在欢呼,希望北冥就此崩塌,当然,也有鬼魂惶恐,没了北冥,他们也不知还有哪里有容身之处。”
姜炤平铺直述地说着北冥曾经那一次也是唯一一次险些崩溃的过往,那时候她和郁绘刚刚接任两殿阎司之职,不是受鬼帝所封,他们直接受鬼门任命,得开启鬼门之权。
申屠桃对此并没有反对,默然接受了两人的存在。他们两人驻守鬼门,所以便也亲历了鬼帝陛下突然发疯劈山毁木的全过程。
“九十天后,陛下从地底出来重新合拢山脉,回了冥宫,之后两百多年都没有再露面。”
郁绘觉得她没有讲出细节,摇着扇子补充道:“陛下从地底爬出来的时候,看上去比北冥任何一个小鬼都要虚弱,浑身都是伤,瞳孔里都覆了泥似的,和这次陛下从天道台出来时,给人的感觉一样。”
宣芝知道他为什么会那么虚弱,毁了自己的本体,他也会烟消云散吧?申屠桃对自己都这么下得去狠手。
她没有在鬼门待多久,大部分时间还是在冥宫守在申屠桃旁边,宣芝也不知道他现在究竟是什么状态,直到某日无意间扫过颈侧,才发现他颈侧的齿痕似乎愈合了一点。
宣芝小心翼翼地剥开他的衣襟,混天绫留下的勒痕明显淡化了很多。没有法阵缝缝补补,他的身躯也在缓慢愈合,这真是个好现象。
宣芝很高兴,凑上去很小心很小心地亲了一下他的脸。
她在北冥呆了一个多月,来回冥宫和鬼门之间,给姜炤讲上次未讲完的西游记,筋斗云在旁边翻腾,讲到西行途中的几难时,姜炤竟然表示她听过了。
大玄有亡者入北冥,传来了这几个小故事。
因为玄晟教的暗中帮助,大圣和二郎真君的事迹在大玄传得很广,受过神力庇佑的几处州郡也渐渐有他们的庙宇供奉。
宣芝掐算着外界时间,估摸着沧琅秘境该结束了,回去同申屠桃道别,“我通过玄晟娘娘知道你在天道台受罚,从沧琅秘境出来便直接来了北冥,秘境结束了,我也得回去一趟才行。”
她捏着手里的留影珠,犹豫片刻,最后哼道:“等你正常了,我再放给你看。”


第100章
宣芝从北冥出来掉落的地点特别寸,筋斗云带着她擦着昆仑宫上方的雪山山巅而过,震得积雪轰隆隆地往下垮。
眼看昆仑宫里又有几道白光射出,宣芝根本不敢停,她闯人家结界一次还说得过去,再闯第二次,怎么也不可能再说自己是无心之失,虽然她确实是无心之失。
宣芝揪住筋斗云,从昆仑宫上空勇猛地掠过去,跑得飞快,只留下一句歉语随风飘荡:“对不起,我就是路过!”
昆仑宫的修士捕捉到那一晃而过的白云残影,欲要去追时,白云已经脱离了昆仑宫的地界。
“是之前那个小姑娘,竟然还真叫她从雪原里走出来了。”
“阴煞之气如此重,她从北冥出来的?”
“跑得还挺快,这御空的速度都不比我们慢了。”
昆仑宫的修士临近飞升,并不想多惹事端沾因果,非涉及苍生的大事件不会轻易出山,对方出了昆仑宫地界,他们便也停步折返,重新回到昆仑宫中静修。
紧随身后的大能威压消失,宣芝默默松了口气,她如今灵力充足,中间没有停歇,直接一口气冲到了拂来宗山门,按下云头,落到内山门外。
蟠龙从内山门上垂下头来,硕大的龙头杵到她面前,身躯飞速从山门上滑下,尾巴尖缠住她的腰身,热情道:“小丫头,你可算回来了。”
宣芝熟稔地抬起手想要挠蟠龙的下巴,不曾想蟠龙突然凑到她身前嗅了嗅,又倏地缩回内山门上,盘到距离她最远的一根石柱上。
“怎么了?”宣芝被龙尾转了个圈,手中挠空,一脸不解。
她初入拂来宗时答应要帮蟠龙修复好被申屠桃剥掉的龙鳞,那一段时间一有空就跑到内山门敲敲打打,自认已经和这条帅气大白龙建立起了深厚的友谊,这还是第一次被它嫌弃得如此明明白白。
蟠龙晃了晃龙头,吹胡子瞪眼,嫌弃道:“你从哪里来?为何身上都是那个凶神恶煞的死鬼味道。”
宣芝抬起自己手臂嗅了嗅,“有吗?我怎么没有闻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