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晟受封正神之日,登上天道台,斩落的大约是自己身上一点点被剥离的妖性。她已经记不起来了,现在看到这些古卷记载,都像是在看另一个人。
玄晟元君道:“鬼帝陛下说得没错,我已经不记得以前的自己是什么样子了。”就算穿上彩衣,也没有了当初的野性。
宣芝睫毛轻颤,状若漫不经心地问道:“娘娘来之前,见过鬼帝陛下吗?”
玄晟元君颔首,“他在天道台上受刑。”
“受刑?”宣芝蓦地抬眸,一脸诧异,紧张地揪住玄晟元君的袖摆,“为什么?受什么刑?这贼老天怎么这么喜欢惩罚别人?”
玄晟元君没想到她竟然不知道,想了想,抬手轻柔地覆盖在宣芝眼皮上,将自己的眼睛借予她。
“天规有定神灵不可真身下界,但鬼帝破开两界之壁,真身入人间停留三个时辰,被罚囚禁天道台。”
真身下界。是那个时候吗?她在拂来宗问道阶上与他那一次匆忙的见面,他那个时候原来是真身破界而来?
所以,这些日子以来,他其实不是不回应她,是不能回应她。就连他的小分身,他都没办法管。
宣芝耳边听着玄晟元君的话音,眼前浮出仙界之景。玄晟元君从神庭出来,踏上祥云往仙界虚海之巅而去。
仙界琉璃宫殿,悬空长桥在云霓之间若隐若现,从宣芝视野里一晃而过,片刻后,一座云雾环绕下恢弘的白色圆台出现在她眼前。
宣芝透过玄晟元君的眼,看到隐匿在天道台外层层堆叠的祥云里的仙人。都是因天道台上的动静而来。
天道台上矗立十二根高大天柱,柱上盘缠金鳞瑞兽,每一根柱上兽口中都喷吐出条条金色铁链,有些金链已经垂落到地上,链条上被凝固的血裹得暗红,还有一部分仍然穿透他周身灵窍上,锁缚住坐在天道台正中的人。
申屠桃浑身都是受刑的痕迹,血迹从他身下沿着天道台上的沟壑往外蜿蜒,和金链上的血一样已经凝固了。
他抽离着身上剩下的金链,察觉到天道台外来人,抬眸没什么表情地看了一眼,便又重新低下头,一条一条将贯穿在他身上的链条抽出来。
玄晟元君望了一眼天道台上方金字,天道台对鬼帝的刑罚已经结束,她温声道:“恭喜陛下重获自由。”
申屠桃这回连头也没抬,他抽离锁链的动作不疾不徐,只是机械地重复,脸上始终都没有什么表情,无动于衷自己身上的伤,也无动于衷天道台外围观他的仙人,只剩锁链丁玲的撞击声在天道台上回响。
宣芝一时间心绪起伏太大,梦境险些崩溃,梦境若是崩溃,她便也没办法在借助元君的视角了。宣芝努力平复了好一会儿,才强制冷静下来,又生气又难过地问道:“天道台对他做了什么?”
玄晟元君微微蹙眉,她也看出鬼帝的异常,分神于宣芝梦境里回道:“十二天柱刑罚,每时辰轮换一次,受三灾九劫十二刑。”
玄晟元君试图与申屠桃搭话,被对方完全无视,她身后飘来一道清雅的声音,无奈道:“他不会应你的。”
玄晟元君回头,看到不远处坐在青鸟身上的元崇天君,她俯身朝元崇天君施了一礼。
元崇天君略一颔首,目光又落回天道台的人身上,“这才是他原本的样子,无情无欲无识无感无心,只需永远坐守北冥的一株死木。”
玄晟元君登上正神之位三千余年,与其他正神相比并不算太长久,她受封之后见过北冥鬼帝的次数更是屈指可数,就是那屈指可数的几次,都已经是他后来的模样了,自然无缘得见“鬼帝原本的样子”是什么样。
元崇天君说完笑了一下,“太久没见过他这个样子,还真有点不适应。”他转过身,似乎不想继续看下去,青鸟背着他离开天道台,随他而来的仙人便也跟着离去。
金链哗啦一声,最后一根锁链被申屠桃抽出体外,扔到地上,撞出清脆的响。天道台上密布的符文线条开始褪去,封闭天道台的结界也开始消融。
天道台关闭,这一处祭台就像一瞬间落回了岁月的尘埃里,重新变得古朴陈旧,沉默无言地悬在仙界之巅上。
顶上“天道台”三个字彻底消失不见的下一刻,申屠桃身前空间轻微波动,一行大字浮现在他面前。
他动作顿住,静静站在那里盯着眼前浮出的大字,像是在辨认那一个个比狗刨出来还难看的字迹。申屠桃面色未动,五官像是凝固住了,红瞳也如一汪死水,对眼前这一封休书没有丝毫波澜。
宣芝努力想要透过玄晟元君的视线,去看他面前的歪歪扭扭的线条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玄晟元君体贴地移了一个方位,让她能正面看到那一行字,讶异道:“你写给鬼帝的休书?”
宣芝比她更惊讶,“我没有!不是我!”她顿了顿,再一看那一行字里,就算再潦草也能辨认出的“宣芝”两个字,有些不确定道,“怎么会是我呢?”
她什么时候写过这种东西?
玄晟元君道:“不是你的话,似乎更糟糕。”幸好里面还明确写了两个人的名字,不然,就太糟糕了。
天道台上,申屠桃挥袖抹去了半空的字迹,身影从台面上消失。
玄晟元君收回覆盖在宣芝眼睛上的手,宣芝眼中的画面消失,重新回到她的梦境里。
宣芝担忧道:“他是不是回北冥了?”
“想来应是。”玄晟元君沉吟道,“那封休书并没有什么效力。”
“那就好,多半是我喝醉时候瞎写的,不作数的。”宣芝不由舒了口气,悬着的心稍微落回去,虽然她完全不记得自己写过这种东西,但是现在突然知道她要和申屠桃离婚,她心里还是有些舍不得。
玄晟元君不忍打击她,犹豫了好一会儿,才说道:“你和鬼帝陛下的婚姻本就不受天地认可,所以休书也无效。”
这个宣芝倒是知道,仙凡有别嘛,他们本来也没拜天地。
玄晟元君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温柔地安慰道:“其实,只要你们彼此认可,这就够了。”
第96章
宣芝从梦里醒过来,一睁眼便看到施念念坐在她面前不远,托着下巴一脸专注地盯着她看。
云倦坐在施念念身后,被她当做靠背枕着,山洞里蹲满了阴鬼,都跟施念念差不多的姿势,齐齐瞧着她看,也不知盯了她多久。
宣芝一睁眼看到这幅画面,差点以为自己掉进了鬼窝,被吓得浑身一抖,捂住心口叫道:“师姐,你干什么,你要吓死我了!”
施念念摸着下巴探究道:“师妹,你究竟做了什么噩梦?一直在哼唧哼唧呜咽,看上去很难受,叫你也叫不醒。”
宣芝摸了摸脸,果然摸到一手湿滑,她想起天道台上申屠桃的样子,心里又沉甸甸地坠下去,难受地吸了吸鼻子。
施念念递给她一张手帕,“你还叫着申屠桃的名字,说什么你看看我不要走不要离婚之类的。申屠桃是鬼帝的本名吗?”
云倦在施念念身后轻咳,“念念,不要随便喊陛下名讳。”
宣芝擦着脸上的泪痕,闻言捂住脸道:“我还说梦话了?”
“嗯,喊得可肝肠寸断了。”施念念把玩着云倦的手指,笑着道,“所以我把大家都叫出来看热闹了。”
宣芝:“……”师姐,你可真是我的亲师姐呐。
施念念感叹道:“原来你这么喜欢他啊,难怪什么都没有就把你骗到手了。”
宣芝捂脸,她想起那封狗刨的休书,问道:“师姐,上次我跟你一起喝醉之后,是不是写了一个叫休书的东西?”
施念念闷头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啊,你说那天晚上啊,你是用剑在地上写了一封休书,不过没有落款,不会生效的。”
她说完之后眼睛倏地一亮,满脸八卦地问道,“怎么,北冥鬼帝因为这封休书,入你梦中跟你闹了?”
“我倒是希望他能跟我闹一闹。”宣芝叹息一声,想到申屠桃那个无情无欲的样子就头疼。
申屠桃从天道台上出来了,那应该能跟自己的分身有所联系,宣芝想到这里,匆忙收起手帕,神识入符请出了山河社稷图。
画卷在半空徐徐展开,她神识附着上画卷,熟门熟路地越过青绿铺染的重重山峦,来到被她“金屋藏娇”的云霓深处。
山坡上的桃树又大了一圈,云雾已经遮不住它浓密的树冠,树干粗壮到宣芝已经双手环抱不住了。这株桃树已经学会了主动汲取这个世界的养料来让自己快速生长。
宣芝都有点怀疑,她种的到底是桃树还是梧桐树了。
她抚摸着粗壮的树干,喊道:“申屠桃?”
桃树静默无声,只有枝叶在山风中微微抖动,宣芝喊了几遍没得到回应,便又喊道:“小桃子?桃桃?”
大的没有回应,小的也喊不出来,宣芝不死心地拍着树干,围着桃树转圈,“你是因为受伤太重出不来吗?还是因为我写的那个休书生气了?我喝醉了,根本不知道自己写了什么,我不是真心要休了你的。”
她解释了半天,桃树依然没有反应。宣芝不安道:“你不会连分身的感情都没了吧?可是你现在是活着的啊,你不是死木,你应该能感觉得到才是。”
她伸手想要揪桃树的叶子,摸了一下又放开,在原地等了片刻,没等到回应,只好退出山河社稷图。
施念念见她一脸落寞,问道:“怎么了?你跟你儿子也吵架了?”施念念开始挽袖子,“他敢不帮你,帮他爹?看我进去好好教训他。”
宣芝按住师姐,抓住她的手腕静立了好一会儿,重新振作起来,收回山河社稷图,问道:“师姐,我要离开秘境,你要跟我一起出去吗?”
施念念惊讶道:“秘境还有半个多月才会重新开启放所有人出去,现在能出得去?”
“应该没问题,可以和秘境商量嘛,而且我还有筋斗云呢。”宣芝倒是一点不担心这个问题。
施念念想了想,摆手道:“你要有事的话,你就去吧,我还没在这秘境里玩够呢。”
“那师姐去找颜师兄他们吧,别一个人落单。”宣芝操心道。
施念念好笑地拍了她一巴掌,“我才是师姐吧?别瞎担心了,赶紧去哄你的老鬼。”
云倦对她的“大不敬”已经麻木了。
施念念说着想到什么,又一把拽住宣芝手腕,拉着她到一旁小声说道:“哄鬼我可有经验了,你就算要哄他,也要把握好度知道吗?见了面先质问他为什么不看你,害你在梦里都哭哭啼啼。”
施念念抬手用力揉她的眼角,将她本来就有些红肿的眼角揉得更加殷红一片,“对,就是这样,眼睛红红地去找他,把他拿捏住了,你再随随便便道个歉,给一棒子再给一颗糖,主动权要掌握在自己手里,免得他恃宠而骄。”
宣芝余光瞥了一眼另一侧的云倦,白衣剑修双手拢袖站在那里,仿佛是个纸雕的人,一动未动。
施念念又往她手里塞来一张黑底金字的符箓,教导她如何使用,“这是通感符,上半部分为阳符,下半部分为阴符,使用的时候一分为二,阳符贴在他身上,阴符贴你身上。”
宣芝捧着这张与众不同的符箓,仔细看了上面符文,的确上下对称,一阴一阳,“这有什么用处?”
施念念戳她的额头,“你笨死算了!阴魂死去的时间久了,他们作为人的感官就会渐渐丧失,跟个木头似的。有这张符相连,你们感官互通,在做某些事的时候,他才能跟你一样感觉到快乐。”
“没有比这个更好哄鬼的了,一张不行,你就用两张。”她又抽出一张塞给她。
师姐真的经验十分丰富的样子。
两人身后,云倦终于站不住了,他掩唇干咳一声,抽出剑把山洞里竖起耳朵偷听的鬼魂全都赶回了施念念的鬼符当中。
宣芝恍然大悟,都说到这个份上,她要是还不明白,上辈子就白在网上冲浪那么多年了。秉承着有备无患,多多益善的心理,追讨道:“师姐,别这么小气嘛,再多给几张。”
“这个符很难画的,你还真不客气。”施念念为了师妹的幸福,忍痛割爱,将装着通感符的荷包整个塞给她,最后又不舍地从荷包里抽了一张符回去,叮嘱道,“但你不能一次全用了,和鬼双修会损阳寿,耗精气,所以还是要节制点,不然吃不消。”
宣芝用力抱了施念念一下,她慎重地将荷包塞进储物袋中,坐上筋斗云和施念念告别。通过自己体内灵脉呼唤秘境,请它将自己送出秘境。
秘境空间波动,宣芝连同雪白的云团一起从虚空消失。
昨夜一夜神力动荡,今日的秘境四处格外清亮,如同水洗过一般,天上晴空万里,朝阳热烈。施念念捻着手中符箓,“外面天气不好,我们今日还是别出去了。”
这样阳光明媚的天气,对阴鬼来说,的确不好。
施念念重新在洞口布上结界,又覆上一层不透光的黑帘,洞中一下昏暗下去,云倦的魂体发着幽幽莹光,无奈道:“你刚劝了你师妹要节制。”
施念念双手捏住黑金符箓,慢慢从中间撕开,符纸从她指尖飞出,各自没入两人身体中。
她满不在乎道:“你以为我拼死拼活修炼是为了什么?元婴有两百年寿命,折损个一二十年,你以为我会怕么?”
云倦说不过她,他向来都说不过她。
另一边,宣芝从沧琅秘境出来,辨认了一下方向,揪住筋斗云往北冲。筋斗云带着她风驰电掣,一个筋斗十万八千里,两个筋斗两个十万八千里,三个筋斗……
她愣是没摸到北冥的边,还一头撞入了什么结界当中。
宣芝坐在筋斗云上,望着前方冰原上高耸入云端的雪山,雪山山腰有一座冰雪砌成的巍峨宫殿。
一连数道人影从宫殿中飞出,悬空立于四面,封住她前后左右,携带灵力的声音顺着风雪从山巅遥遥传来,“来者何人,闯入昆仑宫所为何事?”
宣芝倒吸了口气,昆仑宫,那个凌驾于修真界之上,满宫都是快飞升的大佬,被称为神灵预备役,清北保送班……啊不是,扯远了。
总之,昆仑宫在原著里属于是个很传奇的地方,就连宫内一个扫地的都接近渡劫期修为。
宣芝抓紧了筋斗云,谦虚道:“各位前辈,在下无意冒犯,只是想问问北冥怎么走?”
风雪中静默了好一会儿,一道声音疑惑道:“北冥?活人是进不了北冥的。”
宣芝不死心道:“这座雪山之后是北冥么?”
“昆仑宫之后是无尽雪原,踏入者十死无生,并不与北冥相接,你就算一直往北也不可能找到北冥入口,且回吧。”
宣芝垂下眼帘,思索了片刻,拱手致谢道:“多谢诸位前辈提点。”她拍了拍筋斗云,云团摇晃倏地从风雪中消失。
筋斗云速度之快,寻常人根本捕捉不到它的踪迹,但这些人到底接近飞升,看到了筋斗云越过雪山奔向后方雪原的一抹残影。
有人立即想要追去,被那道声音止住,“由她去吧,如此执著,或许死后能得偿所愿。”
宣芝踏入雪原之后,连那座几乎与天相接的雪山都消失不见,前后左右俱是一片茫茫风雪,连方向都难以辨清。
筋斗云带着她在这片雪原上转了好几圈,每一处地界似乎都一个样,就像是在原地踏步。
“真是见鬼。”宣芝无比烦躁,她最初那次稀里糊涂便进了北冥,如今有心想找它,竟然找不到了。
这雪原风霜之烈,几乎连她体内真元都要被冻结,宣芝不得不停下来,找了一个避风之处,请出八卦炉,贴着它暖了好一会儿,浑身真元才又慢慢运转起来。
“你当初到底是怎么钻进北冥的啊?”宣芝戳着被冻成了冰沙的筋斗云。
筋斗云一动弹,云团里的冰晶就簌簌往下掉,懵懂无知地在雪原上滚来滚去,欢乐得很。
宣芝一筹莫展,贴着八卦炉在原地坐了好久,才想起来她还有一枚行鬼令,当初催动不了行鬼令,她虽然气呼呼地塞进了柜子里,但外出的时候,还是又从柜子里翻出来,装到了身上。
宣芝抹开血月牙上的符文,月牙从手心缓缓飞起,宣芝双眸霎时一亮,太好了,行鬼令又有用了。
暗红的月光洒落,一头灰狼从月色中扑出来,它刚一出来就被风雪冻成了冰雕,只剩一双狼眼珠子惊惧地不停转动。
宣芝:“……”她将灰狼冰雕拖到八卦炉边,灰狼才慢慢融化开,欢快地围着她打转,不停嗅着她身上人气,“主人,你终于又召唤我了主人。”
“不是我不想召唤你。”宣芝一言难尽,摸了摸狼头,“我现在想回北冥,但找不到路,你能带我进去吗?”
灰狼摇头,它可没有那个能力带人进北冥。一人一狼静默片刻,灰狼摇晃尾巴道:“我可以去找左殿大人,她或许可以为你开鬼门。”
第97章
宣芝写了一封信笺交由灰狼,让它带给掌管北冥鬼门的左殿阎司姜炤。灰狼回到北冥,尽忠职守地叼着信笺来到鬼门城楼下。
右殿阎司郁绘趴在鬼门城楼上,万分惊讶地看着在楼下摇尾巴的妖鬼,不可思议道:“你是怎么上来的?”
灰狼歪歪脑袋,不解地回道:“一步一步走上来的。”
郁绘上上下下打量它许久,才忽而一笑道:“你有什么事?”
“我家主人有信函送与左殿大人。”灰狼道,仰起头展示自己叼着的信件。
“给我的?”姜炤疑惑,遥遥地一抬手,想要将狼嘴里的信函拿走。
信函一离口,灰狼就觉脊背一寒,被魂飞魄散的威胁扼住周身,浑身的毛发都要竖起来了,在被凭空而生的阴风绞碎之前,它猛地跳起来,一口叼回了信件,那令狼毛骨悚然的感觉才算退去。
“大大大人,这信不能给你……”灰狼舌头打结,死死咬住信函不放,两只耳朵紧紧贴着头皮,整头狼都不好了,它不想送信了,它只想叼着信飞奔下山。
灰狼终于理解为什么右殿大人方才看到它会那么惊讶。
姜炤沉默了片刻,伸手弹了一缕阴气入狼嘴,字迹从灰狼嘴里的信笺浮到半空。楼上两人一目十行地扫过。
“原来是娘娘的信。”郁绘左右摇晃着折扇,替姜炤苦恼道,“非鬼节之日,要开鬼门容生人入内,需要陛下应允才行。只是现在要找到我们这位陛下,可比开鬼门还难。”
虽然鬼帝陛下以前经常违逆天规受到惩罚,但惊动天道台的次数却不多。
申屠桃在天道台里受罚的时候,整个北冥都被天道台的威压震慑着,缩起脖子做鬼,不敢轻举妄动。
这一次刑罚结束,天道台关闭,众鬼也只看到他从天道台出来时那一瞬间的血色残影,就连姜炤和郁绘这两位阎司都没来得及上前,那抹身影就消失不见了。
那一瞬间,他看上去虚弱至极。
北冥里的恶鬼不会放过任何一次闯鬼门逃离这里的机会,这一次也不例外,十方恶鬼涌来渡虚山。守护鬼门的一方和闯门的一方在渡虚山下遭遇,还未动手,渡虚山上突然荡开一股凌厉的威压,不分敌我,将山下众鬼撕扯得粉碎。
要不是郁绘和姜炤身处鬼门,恐怕连他们都不能幸免。
申屠桃毫无差别地绞杀靠近渡虚山的鬼煞,使得众鬼不敢靠近渡虚山,两殿阎司也不敢踏出鬼门城楼半步,所以郁绘看到那匹好端端来到鬼门下的灰狼才会那么惊讶。
郁绘摇着折扇,转眸笑意盈盈地看向姜炤,托着下巴问道:“这是陛下亲自从人间八抬大轿娶回来的夫人,她要回北冥是理所应当,左殿大人,这该如何是好呢。”
姜炤没搭理他,兀自凝视浮在半空的字句片刻,突然伸手从郁绘手上掠过,抢走了他一直摇来晃去的折扇。
郁绘笑容一僵,张口道:“啊,左殿大人这是做……”
他话还没说完,姜炤纤细的手指飞舞,利落地从折扇上唰唰划过,扇面在她指尖下碎成片片碎纸,如同翻飞的蝴蝶,从扇骨上剥离下来。
郁绘:“……”他的扇子。陪了他几千年的扇子。
碎纸蝴蝶还想往扇骨上扑,被姜炤挥手挡开,凝出一团阴气包裹住,送到灰狼面前,说道:“把这个带给娘娘,这些纸片会向扇骨而来,能带娘娘找到来北冥的路。”
那些扇纸果然如她所说,即便被阴气包裹着,依然呼啦啦朝向她手中扇骨,如同趋光的飞蛾。
郁绘手中空空如也,一时不太习惯,抬手摸了下鼻子,心口在滴血,嘴角含着苦涩的笑,“能为娘娘引路,是我的荣幸。”
灰狼含住装满碎纸的小球,飞快地奔下渡虚山。
无尽雪原,已经入了夜,风雪一直都未曾停过,四处都是冰雪覆盖,倒显得雪原的夜并不那么黑,宣芝抱着八卦炉等了一整天,等得八卦炉都开始无聊地仰起大肚子,把火膛口对着天空,张大了嘴接从天上飘下的雪花。
只不过它的火气实在太大,雪花还离着火膛口八丈远,就嗤啦一声蒸发消散了。
炉子无聊,宣芝也无聊,她挠一下八卦炉的肚子,八卦炉的铜制兽足就条件反射地在地上刨一下,宣芝噗嗤笑起来,这炉子长了两双兽足,怎么也兽里兽气。
她用力挠八卦炉肚子,八卦炉的后蹄就忍不住在雪地上使劲刨,刨出来一个雪坑。宣芝挠累了,休息下,八卦炉就咚咚咚地挪一个地方,把大肚子凑到她手边,示意她继续挠。
宣芝痛并快乐着,她指甲都要被磨平了。
挠八卦炉可比挠哮天犬废手。
在宣芝把两手指甲都磨得圆圆润润时,终于等到行鬼令上传来动静。
她抹开行鬼令上法印,灰狼从血月影下蹦出来,吐了一颗球在她手心里。空心的圆球里传来呼啦啦的振翅声,宣芝举到眼前仔细一看,才发现里面装着的是一片片大小不一的碎纸片,从碎纸片上依稀还能见着绘画的图案。
“这是什么?”宣芝不理解。
“是右殿大人的扇子,左殿大人说,它们能带主人找到回去北冥的路。”灰狼吐着舌头道。
宣芝想起来,右殿阎司郁绘好像是有那么一把折扇,扇面上绘着千里江山图,每次见着他,他手里都摇着那把折扇。没想到还是个能导航的好东西。
灰狼回到行鬼令,宣芝望了望四面风雪,喊道:“筋斗云!”
不多时,一团白影从风雪里冲过来,飘到宣芝面前。宣芝伸手摸了摸云团,好家伙,浇点奶上去,都可以直接当成牛奶沙冰冰淇淋舀来吃了。
她围着筋斗云狂拍一圈,拍得筋斗云肚子里的冰晶簌簌地洒落,筋斗云被拍得很开心,云团翻来扭去地让宣芝给它拍。
“好了好了,我们先离开这里,下次我再好好给你拍拍,把你拍得舒舒服服。”宣芝揉揉云团,把被挠爽了八卦炉收回神符,爬上云团,捏碎了手里禁锢住碎纸片的小球。
碎纸哗啦啦地从她手里涌出去,穿透风雪,劈开一条阴路。宣芝揪住筋斗云,立即跟上去,混入碎纸群中。
风雪很快被甩在身后,周遭渐渐暗下去,只剩那一串闪着莹莹幽光的碎纸引领方向,宣芝耳边都是呼啦啦的振翅声,碎纸在她身周如同蝴蝶一样翩跹。
她终于看到横亘在人间和幽冥的冥渊,冥渊之中连光都不能入,深处伫立着一座巨大的门楼。碎纸扑到鬼门上,发出一连串啪嗒啪嗒的响。
鬼门内,郁绘敏锐地抬起头来,手里捏着光秃秃的扇骨,附耳贴到鬼门上,面含喜色道:“左殿大人,我的扇面似乎回来了。”
姜炤面无表情地抬起头来,盯着黑沉的鬼门。
片刻后,一团雪白的云团从鬼门上穿透进来,云雾散开,露出熟悉的身影,姜炤和郁绘起身行礼,“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