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军没有被沿途州府阻拦,能顺利抵达京师脚下,而不把其他大周土地拖进战火里,把皇位交替的影响降到最低。
现在,他们已经顺利地从飞门关走到了祁阳。
而祁阳府向东,不经过陈江府,靠着那点儿接壤的河道进入官州。
谢羽若放行,大军出官州,离京畿就越发近了。
能近一点,就近一点。
谢羽听完这话,抬手以指关节按了按眉心。
而后,他重新取出那封信,把上头内容又看了两遍。
不是改朝换代,而是叔叔换侄儿。
并不是说此举就多么正义,可颜氏一门如此行径在前,谢羽也无法说,他相信皇上能处理好与皇太后、与外戚的这次风波。
谢羽倏地站起身来,拉开了雅间的门。
林繁没有阻拦他。
“小二,”谢羽唤了声,等人来了,他道,“借我一套文房。”
小二应下,立刻去办,送上来时,不好意思地道:“我们主簿记账用的文房,不是什么好笔好墨,大人将就用用。”
谢羽道了谢,又关上了门。
桌上铺开笔墨纸砚,林繁倒水研墨,谢羽背着手,踱步几个来回。
最后,他走到桌子旁。
不为别的。
别的想清楚了这个,又模糊了那个。
既如此,只为恩师当年提点,与之后几年的教导。
落笔,成文章。


第366章 不要步他后尘
谢羽写得很快。
他习得一手好字,洋洋洒洒,一气呵成。
从前朝末年乱象到大周今日欣欣,看似是夸赞之语,之后笔锋骤然一转,点出今日已是前朝覆辙。
京中有辅国公之孙强抢民女,祁阳有颜氏族亲瞒报矿产。
外戚做大之心,从未消失。
当年与先帝联姻,已得如今地位,为何还要做不利大周之事?
莫不是不满足只做外戚?
这些年作假的数字,触目惊心!
谢羽的笔触,尖锐又犀利,一句句的质问如排山倒海之势,在纸面上涌现。
落到最后,就是清君侧。
需得清除颜家这样,在君王身边辅政,在君王远处屯财的居心叵测之人。
最后一笔写完,谢羽看着眼前的文章,长长吐出了一口气。
写这种檄文,就需要气势。
而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因此,中间绝对不能松劲,若是涂涂改改的,就没有那股气了。
林繁恭谨道:“大人赐文,万分感谢。”
放下笔,谢羽又把小二唤来,道:“先前忘了,麻烦使个人跑一趟衙门,寻我那师爷,请他把我的文印送过来。”
小二得了赏,自是欢欢喜喜去。
谢羽又坐回来,看着林繁,道:“当年,我高中之后,听恩师讲了不少政务上的见解,彼时我不过初出茅庐,很多想法不乏天真之处,是靠着恩师的指点,才能从一位考生、转变为一位官员。”
念书时,只看文章、才华、人品,可真正走出考场、步入官场,谢羽才知道前辈们说过的“远不足够”是什么意思。
学生的那一套,在官场上是要跌跟头的。
他又是年轻气盛,若不是林宣肯不遗余力的指点他,只怕也不会迅速成长,当然,之后这些年的官途也就不可能这么顺利。
“您也会面临身份的转变,”谢羽神色严肃,极其认真,“朝堂政务繁复,您一定要十分用心。
我曾听说,吴王过世,皇上登基,他能让大周发展起来,是他信任三公,听从恩师这样有能力的官员的建议。
只可惜,后来,他的身边,不再都是忠义之人。
您不要步他后尘。
大周能经得住一次动荡,却未必能经得住第二次。”
林繁以同样的认真,听完了谢羽的肺腑之言,而后,他深深地拱手行了一礼。
“大人所言,我铭记在心。”
外头,小二引师爷来了。
谢羽打开门,接过一只木盒,回到里头,在纸面最后加盖印章。
墨干了,林繁收起檄文,又行一礼,这才戴上斗笠,出了雅间。
外头,师爷一脸好奇地看着与他。
看不清模样,只能猜个大概,等那人下楼,师爷才进雅间。
“大人,”他问,“那位是……”
“一位故人之子,”谢羽道,“与他写了篇文章。”
说着,他推开了临街的窗户,看到林繁出了鼎香楼,身形融入往来的百姓之中。
谢羽失笑着摇了摇头。
他想,林繁也没有夸大其词。
林繁若想走,官州是留不住他的。
夜色浓重,林繁回到了祁阳城。
永宁侯正在府衙等他,待他读完谢羽这篇檄文,连连拍着大腿叫好。
檄文,比得就是大嗓门,把自己的正义与对方的不义之举喊出去,喊得比雷声响,振奋己方军心,打击对方士气。
谢羽这篇,那真是雷霆万钧。
这种气势,除了文章内容,当然也包含谢羽那磅礴的字体。
这里已经安排好了经验丰富的雕版师父,力求把这份磅礴完完整整地刻出来。
一夜之间,付梓无数。
先在祁阳城贴好,而后传到祁阳府各处,另送进京。
同时,附近州府境内的书院、学社,一概都没有漏下。
不过数日,这篇由谢羽主笔的檄文,迅速传了开去。
当然,也送达了京城。
安北侯与冯将军是在半日前抵京的。
大军班师回朝,当日百姓们送行时摩肩擦踵,今日迎接时亦是人头涌动。
大街上,人挤人的,只是,他们谁都没有看到永宁侯父子与定国公。
“造反之说,莫不是真的?”
“要真是反贼,肯定得一并抓回来。”
“也是,没有一块回来,指不定里头有什么内情……”
百姓之中,嘀嘀咕咕。
马上,董侍郎的脸,跟刷了层白及浆子似的。
那日,他积极主动地请命出城迎接。
这活儿大抵在旁人看来,就是个烫手山芋,因而无人与他抢,董侍郎简单收拾了行囊,一路往西,紧赶慢赶地去接大军。
只是,他也没有想到,他只接到了安北侯与冯将军,被皇上点名的那三位,影子都没有了。
董侍郎当即问了:“怎的没有见到老侯爷,也没有见到定国公?”
安北侯答了:“经过祁阳时,他们听说长公主就在城内,就去拜访了。
之前,长公主不说是被侯夫人挟持了嘛,事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总得弄明白。
长公主还没有消气,不肯回京来,老侯爷他们就留在那儿劝她,等劝动了就回来了。”
董侍郎听得脑袋嗡嗡作响。
这个说法,有那么些道理,但又根本不是个道理!
诚然,董侍郎相信永宁侯与定国公,但皇上的圣旨毕竟摆在那儿,之前在飞门关,安北侯他们不受君命也就罢了,山高皇帝远,皇帝管不着,但现在,他们回京了呀!
就在皇上眼皮子底下,自己回来了,还不把“反贼”一块带回来。
都可以被称之为“纵虎归山”了。
他不信,这两人能天真到这个地步。
董侍郎甚至提议,要不然大军原地等着,他们几人快马去祁阳看看。
要劝就一起劝。
安北侯与冯将军都不接他这茬,反而直接与京里报了入城的时日。
董侍郎见状,心凉了半截。
他隐隐有一种感觉,这回怕是要出事了。
担着这份心,他在马背上如坐针毡,好不容易挨到皇城前的广场上……
城楼上,皇上背着手,脸黑如墨。
冯仲作为先前点的主将,高声禀报此番战果。
皇上一个字都不想听。
他问:“秦胤呢?林繁呢?”
冯仲怎么诓董侍郎的,当然也就怎么与皇上答。
闻言,皇上几乎咬碎了大牙。
秦胤与林繁不仅没有回京,反而留在了祁阳,与平阳会合了?
平阳坚持不回来,原是在等会合的机会?
既然,平阳与秦胤他们会合,其他消失了的林、秦两家人,八成也都在祁阳城附近。
“你们……”皇上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底下的冯仲与安北侯,“你们这是……”


第367章 丢了芝麻,捡了西瓜
这是欺君!
抗旨不遵,莫非这两人也想造反不成?
一个一个的,都反了天了!
皇上想着,他绝对不能纵容他们。
祁阳城里的那几个,他够不着,城楼下的这几个,难道还管不吗?
他要杀鸡儆猴!
“来人,把他们……”皇上颤着声,想要发号施令。
边上,黄太师上前一步,压着声音,好言好语地劝:“皇上,老臣知道您气愤,只是大军刚刚抵达,赏都不曾赏,就要处罚,这不合适。”
范太保亦道:“是啊,出师大捷,大军返京,没有处罚的道理。大军刚刚从城里过,满京城的老百姓都看着,等下处罚的消息传开去,动摇民心。”
皇上转头,瞪着两人,厉声道:“那就由他们欺君罔上?”
“一是一,二是二,”黄太师劝道,“对西凉大胜,该赏就赏,热热闹闹的,明日再把人叫进御书房,问问圣旨之事。”
皇上对此,并不满意。
他还想要说什么,被范太保打断了。
“皇上,”范太保指了指底下广场上的大军,“那么多将士,还在等您鼓舞。”
不得已,皇上往下看去。
乌压压的兵士,站满了整个广场,这些人,都在等他的一言半语。
他是君王。
底下这些,都是他的兵。
这个认知让皇上的心情稍稍舒缓了些。
深吸了一口气,他说了一番劝勉之语,追忆先帝当年打江山之困难,到今日大周终是收复西州城,这得益于大周的国力,自也少不了将士们的拼搏……
底下,人群之中,黄逸悄悄地,撇了撇嘴。
皇上的这席话,落在他的耳朵里,很不舒服。
既然从先帝开始追忆,为何皇上不提吴王当年之贡献?
以前,黄逸没有想过这个,现在,倒是明白了。
吴王,毕竟是先太子,那个身份,就是皇上心里越不过去的那道坎。
当然,也不止是黄逸,他身边的其他将士们亦频繁打着眼神官司。
因为皇上没有提及永宁侯,也没有提及定国公。
分明此次能一路打到西州城,他们功不可没,可在皇上的这席听着激昂的话中,没有他们的踪影。
连那样的身份,得那么清楚、重大的功绩,都能抹去,他们这些无名小卒,也不过是一粒灰尘而已。
想到送达飞门关的圣旨,想到秦大姑娘说的话,想到他们在祁阳府内查封的那几处矿场……
谁还能被这番话所振奋呢?
只觉得,索然无味,还憋得慌。
皇上下了城楼,回御书房去了。
黄太师与范太保也一块下来,没有急急跟上去,直接去找安北侯与冯仲。
冯仲问道:“皇上很生气吧?”
黄太师摸着胡子,笑了笑:“还好。”
安北侯可不信这两字,当然,先前城楼上两位老大人拦着皇上的举动,他也看在眼中。
情况如何,能估计个七七八八。
“多谢两位老大人。”他道。
范太保问道:“老侯爷他们,到底什么状况?”
谢归谢,答是断不可能答。
包括底下那些参与了围矿场的兵士,也都一并耳提面命了。
围一时简单,后续一网打尽、彻底拔除困难,嘴巴都闭紧些,决计不能走漏一点风声,否则军法处置。
这些兵士,全是战场上下来的,最知道军中规矩。
因而,董侍郎到处打听了,愣是一点消息都没有打听出来。
黄太师见冯仲等人打哈哈,也不着急,两厢又寒暄了几句,他背着手慢慢悠悠地,找了黄逸。
别人不说,孙儿不可能瞒他。
黄逸自是原原本本都告诉了黄太师。
“兹事体大,念之让我先回京,也是为了把祁阳的事告诉您,让您想好应对的法子。”黄逸道。
黄太师没有接话。
他的心,扑通扑通,跳得飞快。
原还担心没有清君侧的切入口,没想到,竟然是丢了芝麻,捡了西瓜。
与颜家在祁阳弄的那些事比,邓国师那算什么呀?
根本不够看!
以此发难,不说皇上如何,皇太后都会被打个措手不及,且进退两难。
之前,皇太后越过皇上,出手杀了邓国师,皇上愤怒皇太后伸手,但他还是忍了。
倒不是多念着母子之情,而是皇上心里也清楚,邓国师的存在,对他的龙椅来说,已经是个极大的威胁了。
因此,事情发生后,吵了,也就罢了。
可祁阳城的状况,就彻底不同了。
那是皇太后的母族,在动大周的江山。
皇太后固然不知情,她也会十分愤怒,但本身就成了威胁的她,还能如何说服、引导皇上?
他们母子之间,首先就会有分歧与争执,割裂的,恶意的。
黄太师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道:“那就等他们的消息吧。”
当然,不能太慢。
要不然,冯仲与安北侯就真有麻烦了。
而这份消息,来得比黄太师预想得要快,也更激烈。
送达京城的是一篇檄文。
出自谢羽之手,连黄太师看了都要夸赞连连的文章。
太出色了。
也太能煽动人了。
虽然这么比很不合适,也不公平,但与这篇檄文一较,皇上刚才在城楼上鼓舞将士们的那席话,当真是云泥之别。
黄太师几乎可以想象到,当这文章贴在城口,送入学府,那些学子书生们会是什么反应。
谢羽的文章,从人到字再到文,是一把利刃。
能说动谢羽帮忙写这檄文……
黄太师松了一口气,林繁与老侯爷,他们走得很稳。
范太保端起茶盏抿了一口。
他的心,也定了定。
祁阳府离京城,还是远了些。
如今看来,他们能顺利过官州地界,又迈了一大步。
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二脸凝重地从衙门里走了出来。
千步廊左右,消息灵敏之人都晓得刚刚有一封要报送达,都十分好奇。
此刻见他们这副神情,皆是心惊肉跳。
能让这两位都如此谨慎又沉重,事儿能小吗?
“到底怎么了?”
还是董侍郎,胆大些,被人推出来当前头兵。
范太保摇了摇头。
黄太师道:“那两位起兵了。”
董侍郎瞪大了眼睛。
黄太师没有与董侍郎多说,反倒让小吏去把工部尚书叫来。
胖乎乎的汪尚书小跑着,肚子一颤一颤地来了。
“你让人把祁阳府这些年报上来的矿产文书都整出来,”黄太师吩咐道,“随我们一块去面圣吧。”
汪尚书一头雾水。
“你一人也够呛,把两位侍郎也一并叫上,”黄太师解释了一句,“颜氏联合祁阳官府,瞒报虚报、开采私矿。”
话音一落,左右哗然。
他们听到了什么?
颜氏做了什么?
都是真的吗?
这也,太疯了……


第368章 全京城出了名的“烦”!
一声声的议论之中,汪尚书不敢耽搁,飞跑着回了工部衙门。
顷刻间,手下所有人都调动起来。
小吏们亦是脚步如飞,连门口有人探头探脑、打探消息,都根本顾不上管。
如果,真如黄太师所言,祁阳的矿产出了问题……
于其他衙门,可以看热闹,可以争辩外戚如何,甚至可以琢磨琢磨,永宁侯和定国公为了起兵,是否也夸大了祁阳的问题。
于他们工部,那是已经把脑袋系在裤腰上了。
一旦查出问题来,顶头的汪尚书、两位侍郎肯定脱不了身,底下的小喽啰们也得陪上一群。
说白了,工部一锅端。
汪尚书趁着手下还在整理文书,抓紧时间把手边已经找出来的内容迅速地翻了翻。
也许是心乱,脑袋都跟着懵。
一眼看去,愣是没有看出什么线索来。
左侍郎柳殷眉头紧锁,道:“您再盯着看,也看不出花来,真是能一目了然就发现的问题,我们这么些年,不至于毫无察觉。”
汪尚书叹息了一声。
理是这么一个理。
也许是他们眼拙,也许是对手太过狡猾,反正这几年间送上来的各项数额,衙门里谁都没有看出过不对劲儿来。
可是,等下到了御书房里,难道也这么回答皇上?
“臣等有罪、臣等眼拙,至今不知问题所在。”
那不用皇上发落,他们自己就能摘了乌纱帽滚出来。
“颜氏一族可恶至极,他们串通了祁阳官府,仗着对矿产的熟悉,迷惑臣等,他们居心叵测。”
要是其他人家出这种事,汪尚书能变着花样说这些话,可偏偏是颜家,是皇太后的族亲。
他们一进去、不分青红皂白先把浓黑的墨泼颜氏身上……
皇上难道就不染点黑了吗?
这真是,左右为难!
柳殷也明白这些,见汪尚书长吁短叹,道:“真不是定国公他们为了起兵,故意……”
“不可能,”右侍郎郭桓安道,“清君侧,本就是冒天下之大不韪,嘴上说得再好听,那也是起兵夺位。真有那么一回事,脚下站得还稳当些,如果是胡说八道,一旦被拆穿了,台子全塌了。”
汪尚书深以为然。
清君侧的那个“侧”,很重要。
最好是个人,你骂他奸佞、妖人、祸乱朝堂,他只能受着,因为,人很难自证清白。
而落到了某桩事情上,黑与白还是能说清的。
如果那厢没有私矿、瞒报的铁证,浑水可以摸条鱼,可一旦水清了……
“你们别忘了,树上那个以什么名冠京城。”汪尚书道。
这么一说,左右侍郎面面相觑。
是啊。
树上那个,全京城出了名的“烦”!
谁也说不清他的手里,到底握了多少消息,揪了多少尾巴。
祁阳那儿的状况,兴许,早就在他的股掌之间了。
外头,黄太师使人来催促。
汪尚书抱起一叠文书,示意两位侍郎跟上,迈步往外头走。
工部外头,黄太师与范太保正等着。
他们的身边,围着不少官员,你一言我一语说个不停。
有嘀咕颜氏不对的。
有说起兵不应当的。
黄太师左耳进右耳出,只低头与范太保研究那篇檄文上提到的内容。
谢羽落笔,不止喊得大声,证据也摆出来了。
虽然,位于文章中间,肯定不像正式探讨此事的文书一样明确、清晰、规整,但也能看出些意思。
“西山矿场从矿难中恢复,花了两年。”
“另多了几处私矿。”
“是真是假,派人去看,一清二楚,不好作假。”
见工部人出来,黄太师才抬起头,道:“走吧,得赶紧禀告皇上。”
“是啊,”范太保叹道,“起兵,要打仗了,哎……”
两位老大人走在前头,汪尚书正跟上去,余光瞥见边上那一位位官员青一阵白一阵的脸……
呦。
刚才看热闹看得起劲儿。
现在一听要打仗了,还就往京城脚下打,知道慌了吧?
等他们一行人走远了,议论声才再一次大了起来。
“谁能拦反贼?”
“你把永宁侯、定国公当反贼,颜氏祸害大周,又是什么?”
“人家在飞门关拼死拼活,京里老家都被抄了,不起兵搏一把,难道回来进大牢吗?”
“你莫非觉得他们起兵是对的?那你赶紧投了他们去!”
“那你要不要现在就请缨,阻拦他们进京?”
争执声,此起彼伏。
董侍郎听了会儿,五味杂陈,垂头丧气地回了兵部衙门。
冯仲刚好过来,此次回京,他亦有许多事物要与兵部交接。
董侍郎见了他,忙道:“冯将军,当时在祁阳,您真没看出点端倪来?”
冯仲敦厚,见董侍郎这幅样子,那些假话实在不忍心说。
思来想去,说了几句自己能说的真话。
“能掌握祁阳状况,可见他们先前就下了决心了,”冯仲道,“董大人也知道,他们因那份圣旨,迫不得已走这么一条路,但他们也肯定不愿意让我和安北侯夹在中间。既如此,干脆瞒着我们,让我们先回京……”
这么一说,董侍郎也明白了。
老侯爷他们,从头至尾,都不想连累冯仲与安北侯。
当时但凡露出一丝来,这两位,难道能坐视他们留在祁阳吗?
“我已经说不清,到底什么是应该的,什么是不应该的了……”董侍郎坐下来,捂着脸,苦苦摇了摇头。
好好的一场对西凉的大胜,为何会走到这么一步?
他也要与他佩服、敬重的老侯爷,兵戎相见吗?
另一厢,纪公公引众人进了御书房。
皇上疑惑着看着他们,尤其是,工部三人怀里抱着的厚厚的文书。
“怎么回事?”他问。
范太保上前一步,把檄文交给纪公公,转呈皇上,而后道:“皇上,秦胤、林繁起兵了。”
皇上瞪大了眼睛。
诚然,他早知道会有这一刻。
那两人与平阳会合了,下一步就是起兵。
只是,真听见了,心还是突突的跳。
“理由呢?”皇上问。
邓国师已死,他们有什么理由突然兴兵?
没有等范太保的答案,皇上直接看起了檄文,目不转睛。


第369章 滑天下之大稽
御书房里,死一般的沉寂。
纪公公虽未看那檄文内容,但从老大人们凝重的神情与皇上的反应就能猜到一二,便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
皇上的视线,完全被黏在了纸上。
他根本不敢相信这上头写的东西。
祁阳颜氏,瞒报出产,又开私矿?
这让他难以遏制地愤怒起来。
文章写得气势汹汹,骂得淋漓尽致,每一个字,都算骂在了皇上的心坎上。
他也想骂,骂那群不知好歹的外戚!
可与此同时,那一个个文字,又像是一道道的符咒,向他迎面飞来,把他困在其中,无法动弹。
符咒化作了汹涌波涛,伴着电闪雷鸣,劈头盖脑地冲他砸了过来。
直砸得眼冒金星。
一股郁气,堆积在嗓子眼里,皇上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要先骂颜氏,还是先骂林繁与秦胤了。
“他们,”皇上的声音气得直发颤,“他们就送这么一张东西进京?他们眼里还有没有王法!”
底下,无人接话。
黄太师都没有开口,只在心里嘀咕。
送进来的,哪可能只有一张?
定然还有许多张,现在早就送到国子监等大小书院传阅了。
不止京师,其他地方,还不知道传了多少。
这种文章出世,甭管官府禁不禁,书生学子之间传得飞快。
他们记性好,多念几遍就会背了,官府越禁,背得越齐,张口就能来。
皇上又道:“祁阳那儿,到底什么状况?偷了没有?漏了没有?”
汪尚书带头,并两位侍郎,噗通跪在地上。
“臣等把相关的文书都翻了出来,正要重新梳理盘点,”汪尚书埋着头,道,“这檄文上如此言之凿凿,应是真的吧……”
这么模棱两可的回答,把皇上气得重重拍了拍桌子。
“朕养了你们一群废物!”皇上道,“你们看了这么多年祁阳送来的文书,还没赵瑰在那儿住了这些时日看得清楚?”
汪尚书有苦说不出。
这几年间,别说他们没看出来,都察院下去的巡察御史,不也全被瞒了吗?
地方官员与颜氏勾结,狼狈为奸,才是问题所在。
当然,这话他不敢说。
一来,因为那是外戚颜氏;二来,都察院在岸上指不定还能捞他们一把,胆敢把都察院拖下水,对方会恨得直接把他们的脑袋往水里摁。
皇上看着汪尚书,骂了声“半天放不出一个屁”,又看向范太保。
范太保搓着手,道:“应是真的。”
“他们就是想造反!”皇上道,“朕早说了,他们早想翻了,冯仲和晋彷两人,竟敢留他们在祁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