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姑娘有正经事儿,”季氏道,“她好着呢,你别担心她。”
秦鸳也就不问了,麻溜地去厨房转了一圈,提着水桶从缸中取水。
巧玉看到了,也去帮忙。
季氏问:“怎得不见长公主?”
“等下再说,”永宁侯夫人道,“你先把这里的状况与我们说说。”
季氏依言,先让老夫人确认了遗诏的状况,又讲了抵达当日、恰逢圣旨送达,秦鸾便孤身去了营中之事。
“大姑娘现在在西州城,与大伯一块,”季氏道,“老侯爷还在关内,可以传递消息。只有一点与我们很是不利,下午大公子刚打听来的,朝廷昭告四方,邓国师伏诛了。”
一听这话,秦治猛得抬起头来。
定国公老夫人亦是眉头一皱。
侯夫人与林芷交换了一个眼神,道:“定是皇太后下的手,她不想坐以待毙,当然要先下手为强。”
“是她会做的事儿。”林芷轻轻一笑。
侯夫人也笑了起来。
两人的笑容,像是一颗定心丸,让所有人心里都有了底。
季氏眼前一亮,道:“您都想到了?那一定有办法吧?”
“老婆子没有办法,”永宁侯夫人摊了摊手,见季氏愣了愣,她又道,“长公主有办法。”
季氏的心提起又落下。
而后,她就听老夫人说了长公主的行踪。
“她去了祁阳城,”永宁侯夫人道,“就在颜家的眼皮子底下,耍长公主威风。”
季氏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
这是什么道理?
她怎么就没有领会呢?
等听林芷说了其中状况,季氏才恍然大悟。
原来、原来还有这种办法!
她就说,船到桥头自然直。
永宁侯夫人道:“今儿晚了,明日与老侯爷递个消息,或是他召阿鸾他们回来,或是我们去西州。”
这一夜,小小的院子,挤了那么些人,一点都不宽敞,但都格外踏实。
天边刚露晨光时,巧玉醒了。
简单梳洗一番,她走到了院子外头。
巷子悠长。
这一路上,她见识了截然不同的风景。
而现在,那座高大、坚固的飞门关,正随着晨光,一点一点在她的视野里清晰起来。
它就在巷子的尽头,矗立着,让她完全无法挪开视线。
原来,它是这番模样的。
上午时,他们得到了永宁侯的回复。
毛将军带兵留守西州城,其余人已经在返回飞门关的路上了。
他们在关内再等一等,便能等到林繁与秦威、秦鸾。
另一厢。
大军已经过了玉沙口。
出征的将士们凯旋而归,无论是谁,都是雀跃着。
尤其是,他们边上不远处,许多百姓与他们逆向而行,回归家园。
两厢“擦肩”,百姓们纷纷喊着感激的话语,让大伙儿的心里越发暖洋洋的。
抵达飞门关时,永宁侯就站在关口,迎接他们。
兵士归营。
众将入主帐,畅快的笑容才收了收。
西州事了,压在他们面前的,是那道三府造反的旨意。
“京里可有什么消息?”安北侯问。
毕竟,老侯爷自述忠诚的折子已经递上去了,京里多多少少,总得有些反应。
却不想,京中的反应,让安北侯彻底愣住了。
当他听到“邓国师被杀”的消息时,喝水都呛到了喉咙里。
冯仲亦是惊愕。
皇上会杀邓国师?
“乖乖……”冯仲撇了撇嘴,“我是没想到,那先前那圣旨,皇上收回成命了吗?”
“没有。”
冯仲心一沉。
要他说,既然杀了邓国师,皇上顺着这台阶往下一走……
偏皇上不下来。
“那您有什么想法?”他问。
永宁侯摸着胡子,道:“老夫也没有想明白,正好林小子也回来了,我们再商议商议。”
冯仲一听,还要再说,就被安北侯揽着肩膀半推半拉着出去了。
办法,安北侯之前就想过。
清君侧。
他也认为,既然君臣走不下去,永宁侯和定国公未必没有动过这等念头。
只是,现在局势突变。
他们必须得仔细商议,其中定然也会有无数“大不敬”的内容,他们这些外人在,不好谈。
其他人都出去了。
秦胤这才道:“除了长公主,所有人都到底下镇子了。”
一听这话,不止是秦鸾,秦威与林繁的心都落了大半。
这是一个极好的消息。
“邓国师一死,”秦威问,“我们要如何进行?”
永宁侯笑道:“清君侧,没了邓国师,还有颜家。”
秦威不解。
秦鸾看了眼林繁,林繁亦不知状况,冲秦鸾摇了摇头,
“递消息时说得简略,老夫只知与矿山有关,”永宁侯压着声音,道,“具体状况,需得听乡君说一说。他们就住在那院子里,阿鸾知道路。”


第344章 怀璧其罪
“矿山”一词,如惊雷一般落地,炸开了一片火花。
饶是再镇定,这事儿也足以让人面面相觑。
本以为,邓国师的死是一个极其不利的局面,不仅仅是破坏了他们之前预制的计划,而且是釜底抽薪。
薪没有了,火还怎么烧?
那釜还如何热?
手上又没有合适的补给,一时半会儿间,如何去替代薪?
可谁也没有想到,虽无薪,长公主却备下了炸药。
别说烧个釜了,把整间厨房都能一并炸它个灰飞烟灭。
诚然,他们还不知道具体状况,可是,但凡牵扯到“矿”,那后头的状况,就绝不可能小。
林繁定了定神,道:“我若记得不错,颜家是靠采矿发家的吧?”
这消息,秦鸾是初次听说。
永宁侯倒是知情,应道:“是。”
祁阳产矿。
前朝初年起,祁阳发现了矿产后,就一直在发展此业。
当然,是朝廷设立的,开采后的矿石亦由官府,上交给朝廷。
国泰民安时,底下的官员、矿场的主事,都不敢大张旗鼓地中饱私囊,顶多是在银钱上稍稍做些买卖,但即便如此,也是肥差了。
颜家的祖辈便是当时的一座矿场主事,以此,一点点攒了本金。
等到了前朝末年,小皇帝们一个接一个被辅佐登基,各地乱象一片时,哪里还管得住祁阳?
颜家握住了矿场的话语权,经过几年光景,几乎整个矿山都在掌握之中。
以至于,祁阳官府得反过来看颜家的脸色。
待真正进入乱世时,各地军阀豪强乱作一团,眼中早就没有了名存实亡的朝廷,各自壮大自家。
祁阳颜家,手握矿山,是乱世里谁都不敢得罪的存在,也是谁都想咬一大口的存在。
怀璧其罪。
也正是因此,当时的颜家族长、也就是皇太后的父亲,挑中了先帝。
这就是一场交易。
颜家需要靠山,也要搏一份权势赵挥打天下要兵器、粮草,要大量的银钱。
两方自然是一拍即合,结亲便是纽带。
祁阳颜家虽不能冲锋陷阵、但他们能让赵挥麾下的兵有好的武器、能吃饱饭,而颜家能得到的是凤位、是新朝初建后的外戚身份。
两厢合宜。
这项交易,永宁侯作为先帝的先锋大将,当年自是全程参与了。
此时林繁提起来,老侯爷当然也能说得头头是道。
林繁听完,迟疑着道:“建朝后,矿山出产应是都归了国库。”
“照规矩当然是这样,”永宁侯摸着胡子,道,“可具体事实上,可能是出了些偏差,所以才会被抓到把柄。”
至于这“具体”,他们就得去问文定乡君了。
飞门关沉在了夜色之中。
等秦鸾等人走到镇子里时,已是夜深时了。
毕竟还是“反贼”身份,哪怕营中从将领到兵士都对那道圣旨颇有意见,拿下西州城后更是对京中陷害忠良嗤之以鼻,但是,行事还是低调些为好。
白日里人多眼杂,出去一趟都会被看在眼中。
等入夜了,就没那么打眼。
秦鸾带路,把秦威与林繁引到了那条胡同里。
走到宅子外,林繁上前拍了怕门。
里头,钱儿来应门。
打开木门,看到迎面的林繁,钱儿倏地瞪大了眼睛:“您……”
林繁往边上让了半步,露出身后的秦鸾父女。
钱儿抬手紧紧捂住了嘴,眼眶顷刻间就红了。
秦鸾见此,凑上前去:“不让我进去?”
她脸上含笑,眼睛弯成月牙,声音轻轻的,却很亲切。
钱儿忙不迭地,用力点头:“国公爷、世子、大姑娘,快些进来吧。”
说完,她转身就去里头报信了。
报完了,也不进去,又转过头来,一瞬不瞬看着。
之前得的消息,大姑娘活蹦乱跳,没有磕着碰着,钱儿的心早就放下了。
再说,大姑娘早些年一直在泰山,钱儿一人留在东园,比起这半年跟着姑娘,钱儿甚至更习惯等着。
可直到亲眼见到了好久不见的大姑娘,钱儿才知道,她真的很挂念对方。
做日课的大姑娘、站在木墩子上练身法的大姑娘,逗符灵玩的大姑娘,看话本子的大姑娘……
跟在姑娘身边,那可真是太有趣了呢。
几间屋子里,一时间迎出来好些人。
秦沣三步并两步出来,看看妹妹,又看看父亲,确定他们一切无恙后,才咧着嘴露了个笑容。
定国公老夫人也坐不住,见了林繁,紧紧握住他的手,千言万语的,却都无从说起。
窗户半开着,永宁侯夫人的声音从里头传来。
“屋里说话吧,要不然,寒暄都得寒暄到天亮去。”
秦威听见老母亲声音,便往里去。
待见了她,他忙不迭要跪下行大礼,被侯夫人拦住了。
“知道你孝顺,”她道,“这儿人多,挤得满满当当,腾不开地方,免了免了。”
秦威便道:“这一路上,辛苦您了。”
他们边关打仗是困难,但京中牵扯也绝不容易。
侯夫人扛住了压力,指挥得当,没有看错、看漏任何一点风吹草动,才能让所有人都全身而退。
这是母亲的大功绩。
再者,阿鸾当日被困在安国公府,若不是母亲亲自去救,可能……
即便说,一家人血浓于水,相助相救,原也不是什么谢不谢的事儿,但是,秦威依然万分感激。
同样的,他也感激秦治两夫妻。
在他打西凉、顾不上一家老小时,就是靠着秦治与季氏这两个得力副将,让一家人能在此团聚。
“他们夜里出营不容易,”侯夫人请了林芷上前,“我们先说要紧事。”
林繁问道:“我听说长公主没有到?”
林芷颔首,道:“长公主去了祁阳。”
秦鸾眨了眨眼。
永宁侯说独独长公主没有到时,她就有过猜测。
那位绝不是什么“掉队”,她一定有重要的事需得去做,也只能由她做。
十之八九,会与颜家的矿山有关。
可秦鸾并没有想到,长公主竟然会深入虎穴。
她是去抢虎子了吗?
在颜家的眼皮子底下,以一个“反贼”的身份,大摇大摆去抢?
真是艺高人胆大。


第345章 准备了很多很多
屋里,林芷从头到尾,仔细与他们解释起来。
当日庄子上一别,秦鸾等人坐马车西行,其余人则要想其他法子。
平阳长公主与永宁侯夫人商量之后,选择了孤身奋战。
她的身份在此,甭管圣旨上怎么说,只要她不认,祁阳上下谁都拿她没办法。
反倒是,她可以去牵制住颜家与唐筹。
借着长公主折腾祁阳,府兵人手不足,别说上山找了,连官道上都周转不动了。
永宁侯夫人等人小心谨慎、再次出发,绕出了祁阳地界。
而后,便是走走停停。
林芷对长公主私下的产业十分熟悉,方便他们于各处落脚。
不着急赶路的好处,随着时间推移也慢慢显现出来。
那些州府的官兵耗不起。
而等边关捷报传来,想要回乡的百姓也多了起来,他们顺势混在其中,也算是“大隐隐于市”了。
“最重要的是,邓国师是个很好的切入口,我们知道,皇太后也知道,”林芷说到这里笑了起来,“为了稳妥起见,我们还需要一个隐在暗处的由头。”
事实证明,他们很有先见之明。
邓国师被杀。
“您是指矿山?”林繁问,“祁阳开矿,章程都是全的。”
“先帝在位时定下的,立额,抽税三分,七分拘买,”林芷问,“这你知道的吧?”
林繁颔首。
彼时百废待兴,国库也没几分银钱,朝廷拘买的价格并不高,因此,后来的二十几年里,提过两次价格。
林芷道:“应该是在八年前,第二次提价时,还顺便改成了不立额。”
林繁抿了下唇。
隐隐约约的,他能感觉到其中的一些问题了。
“当时祁阳干旱,各项收成都差,还得朝廷赈灾,”林芷道,“祁阳府就提出来,如此状况下,连田产都保不住了,实在无力完成立额,朝廷为了缓解祁阳困境,那年去了立额,还提了拘买价格。”
秦鸾也听出些味儿来:“等灾情过去后,免去的立额数量没有恢复?”
林芷赞许地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
早前的额度,亦是参考了先帝建朝期间的祁阳府的能力,定在完全可以完成的数额上。
而随着内政发展,祁阳的人力物力亦不是从前可以同日而语的,那立额,相较于祁阳的能力,其实算少了。
结果,掌控着祁阳矿山的颜家,不说照着完成,还借着干旱,把立额这事儿给拂去了。
“这八年间,祁阳府每年报上来的开采数量有高有低,多少都能说得通,”林芷顿了顿,又道,“却都不真。”
毕竟,一旦上报,自家只余三分,七分都被朝廷以限定的价格买走。
可只要少报,瞒下来的那部分,没有分账,不被压价,想怎么买卖就怎么买卖。
“皇太后知道这事儿吗?”秦鸾问道。
问完,秦鸾自己就先摇了摇头。
皇太后、甚至是辅国公府,恐怕也被族人瞒在鼓中。
江山,是赵隶的江山。
颜氏一族瞒报,损的是皇太后亲儿子的国库,她怎么可能答应?
而族亲那儿,远离京城,感情自然比不上银钱。
皇亲国戚是威风,可他们在祁阳,祁阳的土皇帝难道还不够威风的吗?
再者,如若皇太后知情,以她釜底抽薪杀邓国师的狠劲儿,断不会还让长公主在祁阳待着。
林繁也在琢磨祁阳。
历朝历代,不管允许不允许,开私矿这事儿就不可能根绝。
金银铜铅铁以及其他矿中,抽分制、权买制、课额制,各种制度都有,亦有许多并行的。
朝廷有朝廷的规矩,地方有地方的手段。
到最后,其实都是互相间取一个平衡。
祁阳府,因着是颜氏的娘家掌管矿场,无论是先帝还是皇上,都给了很多让步。
只是,让得再多,也填不满欲望。
颜家靠矿山发迹,乱世时候又是挖多少、赚多少,那么多金山银山看在眼中,又怎么会心甘情愿地被抽分,被拘买呢?
少报、瞒报,自然也可以想像。
“长公主是想查到祁阳府这几年到底瞒报了多少?”林繁斟酌着道,“这可不好查。”
颜家固然有账本,但那等私账,断不可能让长公主去翻。
不过,瞒报这事儿,颜家也得有唐筹的协助。
“有个大体的数就足以发难了。”林芷笑道。
他们需求的是切入的点。
清君侧的那个侧,少了邓国师,可以拿颜氏一门顶上。
至于皇太后不知情,那也没关系,反正一笔写不出两个颜字,总归是她颜氏族亲在挖大周的墙角。
他们可以赶在京中毫无察觉之时,打一个措手不及。
“所以,”秦鸾思考着,道,“我们得先到祁阳?”
具体实施,自需要多加斟酌推敲。
长公主离开前,与永宁侯夫人有过几句商议,近几日,侯夫人与林芷亦琢磨了一番,得了个初步设想,让秦鸾等人回去转告永宁侯,由老侯爷拿最后的主意。
夜已近尽头。
秦鸾三人没有多留,起身回去了。
营中,永宁侯的主帐之中还亮着光,可见是一直在等着。
秦威先一步进去了。
秦鸾落在后头,偏过头看了林繁一眼:“你在想什么?”
林繁回神,视线与秦鸾相对。
不远处,火盆烧着,火光照过来,映亮了秦鸾的半边面庞,也把他的身形,清楚映在了她的眸子里。
林繁一瞬不瞬,盯着秦鸾的眼睛看了会儿,才道:“我只是想起了长公主之前说过的话。”
秦鸾眨了眨眼。
“我们一块去见她的那一次,”林繁轻声道,“她当时说,只要我想好了,她都支持。”
这么一说,秦鸾自是记得,也自然明白了林繁的感触。
那日,长公主只告诉了林繁,她所掌握的兄嫂的事情,旁的再不多提,让林繁自己选。
放弃、亦或是拼命,她都不会硬拧,一切看林繁的心。
在林繁做出选择之前,从头至尾,长公主都没有提过自己的付出,不把那些当作林繁的担子。
可事实上,现在回头看去,他们就会发现,这二十年来,长公主一直在暗处努力。
送入宫中、位列四妃的淑妃娘娘一路上各地不在名下、却足够安全的庄子、铺子,以及这些产业带来的银钱祁阳颜氏一门的把柄……
长公主准备了很多很多。


第346章 祖孙情谊
天大亮了。
黄逸打开了信封。
里头书信,来自于黄太师,由京中加急送达了飞门关。
他昨儿收到时已经看了一遍了,上头祖父絮絮叨叨了很多,句句都是关心,黄逸看完就收好,琢磨着如何回一封家书。
这一琢磨,就是一整夜。
同时,越琢磨,就越不是个滋味。
这封信,看似聊着家常,却又好像不仅仅是……
从头到尾,又看了一遍,他才再次收起,去寻林繁。
林繁在城墙上。
黄逸寻了上去,对他挥了挥手中信封:“我祖父送来的。”
林繁一听,笑道:“老太师说了些什么?”
“你自己看看?”黄逸没有正面回答。
林繁微微扬眉。
虽是好兄弟,但家书这东西,还真不能随便看。
黄逸会如此建议,除非这信上有什么是黄太师交代他的。
林繁接过来,取信阅读。
这封信写得极其絮叨,尤其是参照黄太师平日的性子,这信更像是黄太师夫人写出来的一样。
关心这、叮嘱那,恨不能把衣食住行都囊括其中。
因着无比细碎,重点的线索分散其中,粗粗一看根本品不出来。
唯有再认真看一遍,才能摸索出里面的些许深意。
毫无疑问,这是黄太师故意而为。
毕竟是通过驿馆传递的家书,有些心思若写得明目张胆,太容易出岔子了。
林繁看完,抬眼看向黄逸,评点了一句:“祖孙情谊,感人肺腑。”
饶是黄逸心中堆积了许多念头,也被林繁这句点评给弄了个哭笑不得。
也是。
怎么说也当过几年的赤衣卫指挥使,没混日子,在位子上老老实实干出过些成效与功劳。
黄逸本想故作高深,引林繁主动说道说道,却还是被林繁的“顾左右而言他”给打乱了招数,瞬间就落了下风。
这林念之,本就不是个能随随便便被他牵着鼻子走的人。
“投降,”黄逸摆了摆手,不作那些深沉样子,直接说了自己的想法,“祖父这信,写得很怪。
那些日常起居的事儿一句都不用看,全是他拿来凑数的。
他真正想说的,一是邓国师伏诛,二是常宁宫走水。
可这两件事,值得他写一封这么长的信吗?”
不止长,而且远。
京城与飞门关一东一西。
黄太师为了让信尽快送达,还是走得驿站千里加急的路子。
动用“三公”的脸面,来办一桩家事,这可一点都不像他。
同时抵达飞门关的,还有“邓国师被诛杀”的皇榜告示。
这两样都非军报,却传得比军报都积极。
根本没有必要。
黄逸看了林繁一眼。
西州投降后,他也听过些兵士们聊天。
没有人会再质疑定国公、永宁侯对大周的忠诚,也对他们的以后十分关心。
有人寄希望于皇上收回成命,有人觉得皇上是被奸佞鼓动,也有人义愤填膺,清君侧,把那些佞臣清了就好了。
黄逸没有参与。
他也很清楚,所谓的“清君侧”,绝不是有些兵士们想的那么点到为止、干干净净。
清君侧,不过是争夺皇位时的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而已。
目的只有龙椅。
黄逸知道林繁困难,也想着,轻而易举不要走到那一步。
他们是好友,他希望林繁能化险为夷,能走得顺利些。
可急切的告示与家书,让黄逸忽然之间明白过来,是他天真了。
京城之中,已经想到了林繁与老侯爷会清君侧,所以才会有邓国师的死,与恨不能飞起来的告示。
这是来堵林繁的招。
那祖父的家书呢?
邓国师之死,所有人都可以从告示得知,何须他老大人辛辛苦苦去贴脸面、特特来提?
总不能是指着让他劝住林繁与老侯爷别意气用事吧?
黄逸不那么想。
如果是一封劝解的信,以祖父的性情,他会直接提出后续办法。
“皇上已经看穿了妖道的真面目,也断不会听信谗言。”
“京武大臣都知林小子与老侯爷忠诚,会向皇上请命,一定会让皇上收回成命。”
“边关连战连胜,西州亦收入囊中,如此功绩在身,皇上一定会多加赞赏。”
……
那才是真的劝。
而真劝到那份上,这信落在谁手里、被人窥探去,黄太师也能腰板笔直。
根本不用拿那些细碎事情来粉饰。
所以,这根本不是一封让黄逸在中间调和、劝解的信。
黄逸如此想,也与林繁如此说了,而后,他问道:“在你看来,我祖父想要做什么?”
林繁靠着城墙,弯起唇,轻轻笑了声。
黄逸能想到的事情,林繁当然也看出来。
而且,林繁知道自己的身份与皇上的动机,那些黄逸还被瞒在鼓里的事儿,他有更多的条件去推断黄太师的想法,便能想得更多。
“太师目光如炬,”林繁道,“他是急着告诉我,别拿邓国师当清君侧的那个侧。”
黄逸闻言,心噗通噗通,多跳了几下。
别拿邓国师当侧,与别清君侧,这意思相去十万八千里。
林繁没有急着继续解释,只道:“太师还提了常宁宫。”
常宁宫走水。
“都说是耗子打翻了灯台。”
“那火烧得厉害,好不容易灭了,宫室却毁了,也是运气不好,早就雷声阵阵了,那雨却迟迟不下,要是畅畅快快落下来,借着雨势,也能灭火。”
“那日后,也有些不好的传言,说是雷电引火,朝中有些事引了先帝不满……”
“我看,先帝最不满的就是邓国师了,妖道死不足惜!”
黄逸也学着林繁的样子,靠着城墙坐下,道:“我知道先帝出殡前曾于常宁宫停灵,会冒出先帝降雷警示的说法,也不算稀奇,只是,祖父他……”
他猜不到祖父的深意。
就像是一套九连环,前后口诀都记得清清楚楚,偏中间断了一句,上下不接,怎么试都怪。
“还记得进攻西州前我跟你说的吗?”林繁问。
黄逸颔首:“你说,你知晓缘由,需得时机合适时……”
“我不姓林,”林繁的声音压得很低,“我姓赵,我是先太子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