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儿离城墙越来越近,而后,马背上的人点燃了火折子,他挥舞着,比划了讯号。
确定是自己人,余柏命令守备开城门。
城门只开了一条缝,等那一人一马进城,又迅速关上了。
余柏顺着台阶,急急下了城墙,在城门旁见着了来人:“怎么说?”
“皇上让将军守住西州城,尽力拦住周人西进的速度,”那人道,“拦得越久越好。”
这几句就是冠冕堂皇的废话。
余柏又问:“何时有增援?京中谁人带兵来解围?有没有人去截断周人补给?”
这些问题,他在信里写得明明白白的。
那人哭丧着脸。
这幅表情,已经给了余柏答案。
“京里就真让我硬守?”余柏颤着声,问。
那人道:“说是、说是会尽快调度……”
余柏重重跺了跺脚。
尽快调度。
只怕他西州城粮草都吃完了,调度都没调度出京城!


第317章 点个香料
这一整夜,余柏睡得都不安稳。
模模糊糊间,各种梦涌进来。
他梦到了李芥,李芥与他大骂京中的猪脑袋,哭诉皇上犯浑,以至于大凉落到这般地步。
他还梦到了石魏以及战死的其他将领,一个个浑身浴血,对着他一通大骂,骂他敢投降开城门、做鬼都不放过他。
不同的人在梦里各抒己见,争吵不断。
反倒是余柏,像一个石像立在当中,开不了口、动弹不得,左右都劝不了,只能挨了满面的唾沫星子。
等他从梦中惊醒,天已经亮了。
余柏赶紧起身,穿上战甲,上了城墙。
城下,昨儿周人摆阵的老位置,今日也已经列阵了。
领头的是老熟人、毛固安。
毛将军骑着他的健壮战马,手持长刀,在阵前走动。
见余柏登了城墙,毛将军抬声道:“余将军昨夜做什么去了,怎么这个时辰才起啊?我都等你两刻钟了。”
毛将军的任务就是叫阵。
他嗓门大、中气足,当了这么多年的边关守将,没有京里人的矜持,什么粗话都能骂。
在毛固安看来,余柏就是只死王八,论龟缩,那真是千年功力。
他也不用怕把余柏骂出阵来。
他骂的这些,原就是骂给守城的兵士们听的。
“李将军的劝降信,写到你心里去了?”毛固安问道,“彻夜难眠?你可千万悠着点,还没交上手,你就精神萎靡,那怎么行!”
余柏眉头紧皱。
“要不然你下来,我们单挑,打上一把,”毛固安继续喊,“反正你也打不过我,败得合情合理,借此开了城门投降,也没人能怪你。打不过就是打不过,是吧?”
毛将军喊完,抬手一挥。
他的身后,大周的将士们齐声高喊:“单挑!单挑!”
声音震耳欲聋。
余柏不由脸色发青。
仅仅是叫阵,他根本不会管,爱怎么叫怎么叫。
可是,毛固安张口闭口的,就是“投降”,拿李芥的劝降信当利剑,动摇人心。
余柏看了眼周围状况。
守城的皆是精锐,可他们的神色亦不坚定。
也是。
连他这么一位主将都忧心忡忡睡不好觉,何况兵士们。
余柏吩咐道:“不用管他,他们周人也知道西州难攻,才会用这些手段。我倒要看看,他们能喊几天。”
努力着鼓舞了一番士气,余柏下了城墙。
召集了手下副将们,余柏问:“城中粮草能够坚持多久?”
一人答道:“一月半倒是不成问题。”
“撑过一月半,援军应该就到了。”余柏道。
副将们交换了一个眼神。
“将军,”有一人道,“您不用鼓舞我们,援军真的会到吗?”
余柏张了张嘴,终是叹了一声。
那人又问:“李芥将军的信上到底写了什么?”
“劝降,”余柏没有继续隐瞒,“李芥真情实意劝我开城投降。”
这一答案,在副将们的意料之中,也正是猜到了这种可能,昨天夜里他们才没有打搅余柏。
“那您要降吗?”
余柏在他们的肩膀上,重重地都拍了拍:“皇上把西州城交给我们,不战而降,我没有这个脸面。个脸面。”
副将们也知道余柏的脾气,道:“那就守下去。”
守到,守不住的时候。
等余柏离开,一位副将红着眼,道:“可是,皇上已经放弃我们、放弃西州了。”
这么一座要城,朝廷竟然没有解救的意图!
也难怪李芥将军会劝降。
李将军经历玉沙口一战,又看到苏将军战败,他肯定更明白京里在想什么。
心寒无比,才……
城外,毛将军一直喊到了下午,喊得嗓子冒火,骂了句“龟孙子”。
眼看天色将暗,他下令收兵。
回到驻地,毛固安与众将嘿嘿一笑:“我明儿能歇一歇了。”
照他的想法,等他们这些人,每日一换,去喊上一轮,等再顺到他毛固安的时候,余柏差不多就该松口了。
哪怕余柏不松,他麾下的兵士们也会松。
毕竟,他们只是叫阵,根本没有围城,西凉朝廷又不出兵、又不送粮,搁谁谁不寒心?
老百姓都看在眼里呢。
第二日要出阵的是秦威。
见毛固安声音嘶哑,秦威心念一动,回帐问道:“阿鸾,有没有能护嗓子的符纸?”
秦鸾站在地图前看得很是认真,闻言笑着道:“您怕您喊不过毛将军?”
“他老当益壮。”秦威说着,自己也笑了。
秦鸾走到案旁,打开乌木盒子,取了一张符纸。
“您明日收在衣领中,”秦鸾说完,又取了一张,“您拿给毛将军,让他缓缓?”
秦威一并接过,也不藏私,出去寻毛固安。
毛将军正在帐中喝水,满满的水囊咕咚咕咚往口中倒,清水入嗓,总算舒服了些。
见秦威递来了一张符纸,毛将军颇为不解。
秦威道:“放领口里,阿鸾说能舒服些。”
毛将军当然听过疾风符的神威,饶是他最初将信将疑,但兵士们吹得神乎其神,他还是信了几分。
眼下,这等好事轮到他了。
反正就是收着,不痛不痒的,试试就试试呗。
“闺女好啊,知道心疼爹,”毛将军道,“早知道让你第一个去,她早就拿出来了。”
秦威哈哈大笑。
夸他女儿,那比夸他还要让他高兴。
翌日一早,秦威带兵去叫阵,日落再归。
秦鸾给父亲倒了盏茶,问:“今日状况如何?”
“老样子,他们还扛得住,看着是还需些时日,继续施压,”秦威说完,见秦鸾若有所思,便问,“你有什么主意?”
秦鸾请秦威到地图前,指着一处,道:“西州城北,这一带,地势比城高。”
秦威蹙眉。
确实高不少,比城墙还高出一段。
但地势很不平,又隔了些距离,别说砸石头了,拉满长弓,借着地势,都射不进城中。
“能过去的,除了鸟,就只有风。”秦威道。
秦鸾笑着点了点头:“风就够了。”
秦威讶异:“你打算做什么?”
“点个香料。”秦鸾道。
秦威一头问号。
打仗,还要熏香?


第318章 吓死他们最好
饶是弄不明白,秦威依旧信任女儿,将她带到了冯仲帐中,又把其他人都请了来。
“阿鸾有一些想法,各位不妨一块听听。”秦威道。
听他这么一说,众人也愿意给个面子。
他们现在与西州城僵持中,优势在手,只等城里熬不住。
可若是能更快得手,自然再好不过。
只是,进攻西州城的切实有效的办法,他们先前已经想了一轮又一轮,实在是榨干了脑汁,再无新策。
若不是有李芥的劝降信开道,可能就剩下硬攻与硬围这样的路子了。
这种时候,要是能有一些新的见解,倒也不错。
秦家丫头是年轻,没有打过仗,纸上谈兵都不一定能谈出花样来,可就是因为白纸一张,兴许会有他们这些老人无法想到的灵光一闪。
如果说得在理,大家一起探讨探讨,能用在实处那就再好不过了。
要是说得不在理,那、那也别笑话她。
冯仲与刘贲等人交换了眼神。
好好一孩子,一片好意,不管怎么说,不能打击到她。
他们这些当叔伯甚至爷爷辈的,对晚辈要有善意。
毛固安揉了揉脖子。
不得不说,那符纸真有效果。
他昨儿歇觉时一直按在嗓子上,今儿早上起来,火辣辣的感觉都消失了,张口说话,也没有哑。
“只管说。”毛将军给秦鸾打气。
秦鸾笑着道了声谢,问道:“我听说,西州城内,兵营在东北角?”
毛将军作答:“不错。”
每座城池,大小不同,布局、设施也各有风格。
西州城自落入西凉人版图后,为了防备从东进军的大周,将兵营安置在城中东北角。
秦鸾又走到地图旁,指着先前与秦威说过的那处,道:“我这几天在营中观察,城北这一处地势比那城墙高上不少,近几日又一直是北风。”
冯仲还不知道秦鸾的打算,便道:“饶是借助风力,弓箭也无法够到城中。”
秦鸾颔首,道:“不用弓,只借风。”
说着,她从腰间取出一瓷瓶,轻轻晃了晃。
众人竖着耳朵听。
瓶中晃晃荡荡,似是装了几颗药丸。
“这种香料点燃之后,不止催眠,还能让人惊梦,”秦鸾说道,“香气不明显,只要能顺风飘入城中,能乱兵士心神。”
话音一落,所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还有这种事?
道家的人,果然是高深本事。
反正再有八百年,他们都想不出来这种办法。
“拿烟熏人,我倒是听说过,宁神静气的香料,家里也用过,”安北侯咋舌,“可把这两者结合起来,还是乱神的香料,确是初闻。”
刘贲的眼睛紧紧盯着那瓷瓶:“这丹药真有如此效果?就这么一瓶?”
“我那儿还有几瓶,”秦鸾道,“当然,随风而去,自不如一个屋子里烧着效果好,但多加份量,亦能有些作用。”
林繁站在一旁,不禁抿着唇,弯了弯眼。
他知道秦鸾的本事,自然相信她说的话。
走到秦鸾身边,林繁在地图上比划了几下,道:“随风吹过去,越过城墙后最先接触到的是东北角的兵营。
夏季夜间,军帐不会紧闭着,容易飘进去。
虽然秦;虽然秦姑娘说,效果不会太好,但只要能有些许效果,对我们如今施展的策略,就是助力。”
这番话,说到冯仲心里去了。
他们眼下用的办法,就是“施压”。
给西凉兵士压力,也就是给余柏压力。
余柏是在咬牙扛着,可一旦压力的那根弦崩了,底下兵士、百姓们不愿意扛了,余柏孤掌难鸣。
睡不踏实、做噩梦。
西凉兵们眼前最大的噩梦,不就是救援迟迟不到,粮草日渐不足,大周的进攻脚步,压到城下吗?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做几天饿着肚子守城的梦,他们就会喊着让余柏投降了。
冯仲一拍大案,道:“秦丫头你只管去烧,吓死他们最好。”
吓不死,也不费自家一兵一卒,稳赚不赔的买卖。
毛固安是个急性子。
看了眼外头天色,他道:“不如现在就去,趁着夜色,神不知鬼不觉绕过去。”
秦威道:“我点几个人,与阿鸾一块去。”
“乌起码黑的,你认得路吗?”毛固安道,“记得点个认路的。”
林繁闻言,主动道:“我认得路,我去。”
“多带几个人手,安全最要紧,”冯仲说完,又拦了拦秦威,“知道你关心女儿,但我们也不能闲着,听我的,等西凉兵做梦做得云里雾里时,我们去城外擂鼓吹角。”
秦鸾一听,莞尔道:“冯将军这主意妙。”
冯将军发话,秦威自不好坚持。
等秦鸾回去取丹药的工夫,秦威与林繁一块点了人手,又仔仔细细交代道:“千万千万要小心。
两军交战时,不会有马贼来凑热闹,若遇着人,倒有可能是西凉的斥候。
斥候人少,好好应对,自能取胜。
只是要千万顾着我们阿鸾,她那点拳脚,我不放心。”
林繁没有打断秦威絮絮的交代。
等秦威说完,林繁才道:“您放心,我一定护好她。”
秦鸾准备好了,马匹也牵了来。
点出来的人都是信得过的,秦威这才把他们送出驻地。
黑夜里,为了隐藏行踪,没有点火把。
很快,那六七匹马就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秦威直到看不见了,才依依不舍转身,心里依然牵挂不已。
安北侯见他那牵肠挂肚的样子,打趣道:“令嫒是去点香料布阵,天明前就回来了,你怎么弄得跟她远嫁几千里,数年见不着似的。”
秦威哼了声。
远嫁?
从前,是顾虑阿鸾的命格,关心她的身体,他这个做父亲的才不得不压着心中牵挂与不舍,把她送上泰山,几年不见一面。
将来,尤其是等阿鸾十六岁之后,再不用远离血亲,他才舍不得让女儿离家远远的。
不是眼皮子底下,想都别想。
只是这一晃眼,阿鸾已经长大了。
小时候盼着她长快些、顺些,现在倒是又觉得太快了。
为人父母,就是如此了吧。
秦威抬起头,看了眼黑沉沉的天。
阿矜,你可得保佑她顺利平安。


第319章 营啸
黑暗里,马蹄阵阵向前。
西州城一带的地形,林繁自小就在沙盘上反反复复看,自是牢记在心。
有了玉沙口因地动而产生变化的前车之鉴,这次驻扎之后,林繁按着心中印象,又在附近比照了一番。
秦鸾指出来的城北的高处,林繁之前绕上去过,也记得路。
为了更稳当,先前点人,也点了一个认路的。
因着北风阵阵,这一趟顶风而行。
而天色昏暗,看不清脚下状况,便压着马速,不快不慢。
行了差不多小一个时辰,他们到了地方。
站在此地,秦鸾眺望西州城。
城墙上,火盆燃烧,在夜色里清晰极了。
而城池之中,只零星点点。
秦鸾取出几张符纸。
请林繁等人并排站着,挡住西州城方向,秦鸾点了火折子。
符纸燃烧,化成了灰,全落在了林繁手中的瓷碗里。
吹灭火折子,秦鸾打开水囊往瓷碗里倒,而后接过瓷碗,微微晃了晃:“一人一口,即便闻到了气味,也不会受影响。”
说完,她仰头就是一口。
林繁把瓷碗接过去,二话不说,也是一口。
冯靖对秦鸾的本事自是万分相信,可他依旧记得,去年把那许道士给邓国师送过去之前,林繁也喂那臭道士喝了一碗符水。
当时怎么说的来着?
傀儡?血偶?
反正听起来一个比一个吓人。
“秦姑娘,”冯靖接过了碗,问道,“这符水不会错吧?”
“我都喝了,你怕什么?”秦鸾笑道,眼珠子一转,又道,“放心吧,之前还有别人也喝了,没受这香料一点影响。”
冯靖眨了眨眼。
呦,已经有个先行之人了?
他好奇地想再问几句,见林繁睨他,顿时不敢多言,仰头来了一口。
也是。
现在要一门心思对付西凉人。
有意思的故事,等打完了仗,他再跟秦姑娘打听。
等几人都喝完了,秦鸾挖了个坑,里头点火,瓷碗往火上一架,香料丸子微微碾开后倒进去。
淡淡的烟,袅袅而起。
众人退到一旁,风吹来,裹着烟,吹向西州城方向。
林繁仔细观察了一番。
火藏在坑中,即便从西州城看过来,也不会发现光亮。
就是不知道这烟,能不能顺利进城。
秦鸾知道林繁在想什么,道:“会散开些,但总体问题不大。”
这香料化成烟后,凝聚力不错,不会散着散着就没了,可以坚持到吹进城中。
林繁点了点头。
秦鸾站在他身边,微微歪着身子,低声问他:“你就不好奇之前是谁用了这符水吗?”
林繁挑眉,当然会有那么一丝好奇。
秦鸾抿着唇笑,笑完了,道:“我敢说,冯靖八成不敢听。”
林繁一愣。
秦鸾没有直接点名道姓,只压着声说:“你二叔与小二婶子。”
这个答案,让林繁哭笑不得。
他二叔,指的是皇上,至于小二婶子……
想来会配合着阿鸾对皇上动手的,那一众嫔妃之中,只有淑妃娘娘了。
碗里的药粉烧得差不多了,秦鸾又添了些进去,保证不断。
西州城中,除了守夜的兵士,其余人都睡了。
余柏也睡下了。
这一觉,依旧不踏实。
自打周人大军在城外驻扎后,他就没有睡过一场安稳觉。
恍惚间,余柏又做起了梦。
梦里,李芥质问他为何不投降,余柏想反驳,却始终开不了口,急得头上直冒汗。
忽然间,亲兵来了,说兵士们士气低迷,百姓人心惶惶。
余柏顾不上李芥,转头要去处理。
还没等他跑出府邸,一道火光冲天而起。
他顺着看过去,一阵心惊胆颤。
那是粮仓的方向!
粮仓若烧得精光,那他们就完了。
余柏急得大喊“救火救火”,可他发不出声音,远远的,他似乎还听到了战鼓真真、号角声声。
他一面指着大火的方向跺脚,一面想往城墙上去,整个人分身乏术间,他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
大口喘着气,余柏捂着剧烈跳动的心脏,揉了揉昏昏沉沉的脑袋。
还好。
还好是做梦。
做梦而已……
他正努力安慰自己,想要平复心境,下一瞬,他又听到了鼓声。
余柏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怎么回事?
莫非是周人夜袭?
余柏赶紧起身,匆匆穿戴整理,拉开大门往外走。
亲兵迎面冲过来,与他禀道:“将军,城外有周人进攻。”
“多少人?谁带兵?”余柏边跑边问。
亲兵追上去,道:“不知道,周人那儿乌起码黑的,什么都看不清,只能听见鼓声号角声。”
余柏脚下一顿,心里冒出了一个念头:佯攻?吓唬他们的?
要不然,都连夜偷袭了,还敲什么鼓,吹什么号?
要不是偷袭,而是打夜战,那怎么也得把火把点起来。
太奇怪了!
余柏加紧脚步,途中遇到了两位副将,三人简单交流了几句,都弄不懂周人这莫名其妙的路数。
刚刚赶到城墙下,几人顺着台阶往上爬时,倏地,兵营方向,传来了尖锐的嘶叫声。
“敌袭!”
“敌袭!”
一声接着一声。
余柏脚下一个踉跄,愕然转身望去。
周人竟然出现在了兵营里?
他们什么时候进了城?
这不可能,绝无可能!
顾不上再登城墙,只让一副将上去,余柏带着另一位转头往兵营去。
离得还远,尖叫声却不绝于耳,兵器交接,呼喊震天。
忽然间,那厢也不知道是谁打翻了火盆,大火烧了起来,让本就乱成一团的局面,越发混乱了。
有兵士从营中疯逃出来,余柏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他,厉声问道:“周人在哪里?”
“在、在……”兵士晕头转向,一会儿指东,一会儿指西。
余柏见状,重重在他后背上拍了两下:“周人呢?”
那兵士晃了晃神,颤声道:“营里。”
余柏不敢信,只能继续赶路。
等他赶到兵营时,眼前狼藉的景象如一棒子,狠狠打在了他的脑门上。
视线所及,没有周人。
有的,是他的兵,他的将,是他们自己人,喊叫着,挥舞着兵器,自相残杀。
是营啸。


第320章 西州城,降了
营啸之事,余柏曾在史书上见过。
与老将军们分析原因,各方见解都有,但有一点是统一的。
营啸产生于压力。
军中纪律严明,尤其对普通兵士们而言,投军绝不是轻松事。
若无战事,又或者战局顺利时,所有人心情安稳,可一旦战局不顺,眼看着日渐走向失败,那每一个人都会感觉到沉沉的压力。
就像余柏自己,这几夜都辗转难眠,底下兵士们又有几个可以睡踏实觉?
压力积攒在心中,或因雷击,或因梦魇,情绪一下子迸发出来,分不清状况,又害怕又紧张,以至周遭皆敌人,而举起了武器。
一人“疯”,很快就会人人“疯”。
这就是营啸了。
不常见,但一旦发生,就是沉重的打击。
余柏此次守城,设想过各种艰难状况,可他就是没有想到,自己麾下会发生“营啸”。
“停下来,”余柏高喊着,“没有周人,周人没有进城!”
可是,无论他怎么喊,那些被恐惧裹挟着的兵士们根本听不见。
余柏只好道:“去调人,把还清醒着人都调来,赶紧控制住局面。”
再不控制,这一兵营,自己打自己都要打完了。
火也必须灭。
不能再烧下去了。
眼下只能说,营啸发生在这一处,还没有传开去,影响整座城池,还算幸运。
真把整成百姓拖进营啸之中,那他真是……
城外北边高处,秦鸾带来的药丸已经烧尽了。
风依旧吹着。
因着是上风向,他们这儿几乎听不见鼓声与号角声,只能从时间推断,大军那儿也在紧锣密鼓地照计划行事。
他们能看到的是,西州城墙上似是混乱了。
火盆依旧燃烧着,但守夜的兵士们手持火把,来回跑动,显得急躁而无章法。
林繁看在眼中,与秦鸾道:“城里应该是出了什么事。”
秦鸾笑道:“出事才好,说明我们这一夜没有白辛苦。”
其余人亦一瞬不瞬观察着远处,那厢状况,莫不是真因为秦姑娘点起来的香料吧?
那香,竟真的那么厉害?
又观察了一会儿,他们一行人重新上马,原路返回。
另一厢,毛固安亲自擂着战鼓。
西州城墙上的混乱,他当然也看在眼中,顿时,手上越发有劲儿。
鼓皮被他擂得咚咚作响,他停下手来,揉了揉耳朵。
“余将军,”毛固安放开嗓门,大喊道,“怎么不来与我大战一场?”
余柏哪有工夫理会他。
城墙上听见了的兵士,也顾不上把这番挑衅传达给余柏,他们自顾不暇。
沉沉的夜,终究会过去,东方露出那一丁点儿鱼肚白时,毛将军等人才看清楚,西州城的东北角,有几道黑烟燃起。
刘贲吸了一口气:“他们城里走水了?”
毛将军朗声大笑,又喊道:“余将军,大火没有烧着粮仓吧?那么多人要吃饭,可别饿肚子!真吃不上饭了,赶紧开城门,我们有粮食,不会饿着俘虏。”
不用担心嗓门,毛将军可谓是想到什么喊什么,兴致勃勃。
把秦鸾送回驻地后,林繁亦赶到,看着西州城。
刘贲过来,问道:“你们一切顺利?”
“很顺利,”林繁答道,“你们如何?”
刘贲指了指毛固安,答道:“也很顺利。”
林繁顺着看向站在大鼓架子上的毛将军,呵的笑出了声。
刘贲又指那几道黑烟:“应是着火了。”
林繁嘀咕道:“做梦魇着了,稀里糊涂的,自己放火了?”
“说不准,”刘贲乐道,“余柏现在焦头烂额了吧。”
余柏面如灰土、狼狈不堪。
直到天光大量,营啸的局面才被彻底控制住,留给他的,是死伤无数的兵士。
兵营外,百姓们愈发忧心忡忡。
他们不能准确说出“营啸”,但所有人都知道,昨夜兵营里出事了,互殴了,内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