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儿,得跟京卫指挥使司与京兆府唠两句。
京里不缺“聪明人”。
那三府如今人去楼空,指不定就有人翻墙进去,妄图捡漏。
捡走几样也就算了,最怕一通乱砸乱翻,那真是
得请那两个衙门给几分面子,多顾着些。
回到府中,简单收拾了下,黄太师就躺下歇了。
夜里睡得迟,没睡多久,又必须起来,准备上朝。
幸好今儿的天,比前几天好了不少。
黄太师眯着眼看了会儿天色,心想,总算有明媚夏日那意思了。
朝房里,三司官员正在交换消息。
那位行人依旧不知所踪,一点儿消息都没有。
黄太师睨了范太保。
范太保恍若未觉。
搜寻那混混李生,倒是得了些成效。
与李生一起失去踪迹的混混,目前已知的,从昨日的六个,增加到了现在的十一个,至于还会不会再有新人出现,谁能料得准?
连三司都不得不感慨,被这么多人围住了马车,秦家主仆还能突围,功夫当真出色。
“最有可能交手的是在西四胡同,”甘侍郎道,“那里原起过火,烧毁了整条胡同,后续也没怎么修,已经没有人住了,白天很少有人经过,天黑后更是没人,京里还有闹鬼的传闻。”
黄太师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听着就是个下手的好地方。
甘侍郎叹道:“偏下过雨,雨水一冲,什么都不剩了。”
雨水冲走的不止是痕迹,还有有可能出现的目击证词。
那十一个混混、并一个徐公公,那么多人,不管是活是死,离开总是浩浩荡荡,起码得有车。
天黑前后一场雨,百姓都回家去了,半夜又一场,更不会有人夜里睡不着瞎晃。
三司在那附近问了许多人,都没有更多的收获了。
黄太师听完,心里有数。
时间到了,官员们出朝房,上金銮殿。
皇上迈进来时,黄太师偷偷看他神情,皇上没有什么表情,但从里到外,就透着一股烦闷。
早朝上,各方纷纷启奏。
说昨日调查结果,说底下州府事宜,亦有刚直的御史,捧着笏板,直指皇上行事不妥。
一番义正言辞下,皇上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偏那老御史没有停住嘴,出口成章,长篇大论,几乎要成了一片檄文。
“拖下去!”皇上不想再听,“给朕把他拖出去!”
老御史脾气大,二话不说,弯着腰,伸着脖子,就往边上的柱子上撞。
黄太师离那柱子不远,动作比脑子快,冲过去挡在柱前。
御史一脑袋撞在老太师的肚子上,痛得他连气都喘不过来。
一时间,有人劝皇上,有人拉御史,有人扶太师,金銮殿里闹哄哄一片。
早朝,以如此不愉快为结束。
黄太师缓了好久,才回衙门里。
太医院使人来看他,也没顾忌场合,与他好好揉了揉药酒。
正吃痛时,昨儿催抄没的郭内侍又来了。
黄太师无奈,让他去赤衣卫衙门搬东西。
戴指挥使带着人,把所有箱笼搬到了皇城的大库房外。
皇上亲自来了。
“打开。”他道。
一个个箱笼打开,皇上背在身后的手,攥得紧紧的。
很多东西,他当然不可能认识、记得,但有一些,他还有印象。
那是不久前,为了玉沙口大捷,而被皇太后催着赏的。
那些布匹缎子、玉石摆件,原是什么样,现在也是什么样。
它们全都在这儿,箱笼大开着,像是咧开的大口,对着站在箱笼前的皇上,无情嘲讽大笑。


第276章 赶路
秦鸾看着东升的日光。
日夜兼程赶路,人疲,马也乏,但他们一行人不敢停下来。
直到出京畿,才能稍稍缓一缓。
长公主让他们往柳杨镇方向走,离镇子半个时辰马程的山腰上,有一座她的庄子。
凌晨时,他们赶到这里。
热水热食,平日里很寻常,奔命时却极其难得。
各自睡了半夜,清晨起来,秦鸾的体力恢复了不少。
钱儿道:“主屋那儿备了早点,姑娘过去用一些。”
“祖母有说何时启程吗?”秦鸾问。
“阿沁夫人去镇子里打听消息了,”钱儿答道,“老夫人说,等她回来后,再伺机行动。”
秦鸾应了。
主屋里,侯夫人正嚼着饼子。
山间庄子,极其朴素,没有形形色色的点心,但填个肚子,不成问题。
侯夫人看着也精神了许多。
凌晨有处落脚,她总算能洗一洗头发上那些干了的血污了。
“我们歇歇,马也歇歇,再往西入应州地界,长公主在那儿有个蓄马的庄子,其中不乏好马,正好换一批,”永宁侯夫人道,“阿沣他们应是在我们前头,他们无处换马,再往西行,我们能赶得上。”
秦鸾自是听侯夫人安排。
另一厢,阿沁进了柳杨镇。
她背一竹篓,里头装了些野货,一副山里谋生人的样子。
镇子不算很大,百姓忙着生计,阿沁卖货、三家寻价,就这么紧着步子走了一圈。
问银钱是假,听消息是真。
阿沁没有听到任何消息,赶在中午前,回了山上。
听了她的回复,长公主道:“恐是这镇子小,京里有急报,会先入大城。”
“我们之前赶得及,”侯夫人也道,“京里比我们慢一步,消息还没到这儿。”
“再往西,就得更小心了。”长公主道。
他们虽是骑马赶路,但速度上绝对快不过驿站与驿站之间的快马传书。
哪怕后行,驿站也能后来居上。
消息入各州府所在治所,由当地衙门再层层往下辖地方传递。
一旦他们出逃的消息传开,别说那些大城了,就是柳杨镇这样的小镇子都不能随意迈进一步。
而他们的身后,也一定会有追兵。
甚至,前方城池中,万一有官员想要建功,出守卫围堵……
不得不防。
“休整得差不多了,”长公主与侯夫人道,“这就启程吧。”
吃饱喝足的马儿经过半日休养,再上路时,比先前快许多。
他们行的是官道。
官道比乡野小路自是惹眼许多,尤其是,别家出门皆是马车,偶有几匹马儿,亦是三两作伴的赶路客,不似他们,男女老幼都有,虽然换了素净些的装扮,但习武之人的体魄与精神气儿,与寻常人不同。
不难认,甚至说,看了一眼,就会把如此特征明显的一行人记在心里。
秦鸾也清楚这一点,但她亦认同侯夫人与长公主商量的结果。
他们人数不算少,与其去走不熟悉的乡间小路,不如走官道,让马儿能撒开蹄子跑。
路够宽,也够好认,速度起来后,与京师拉开距离。
一旦京城里的消息传到各州府,使得官道设卡,那就只能想法子绕行了。
而在那之前,她们要尽量往西、更往西。
最前头,一匹大马上,车把式老章道:“东家,过了那座界碑,就是应州地界了。”
他们这一行人,有秦鸾、钱儿这样只知方向却不认路的,也有老章与长公主的车夫老刘那样,把沿路状况了然于心的。
侯夫人也是多年不曾离开京城,即便以前经过过这些地方,时过境迁,也只留下些模糊印象。
长公主亦然。
这就是当日挑选随行的车夫时,最重要的一条了。
没有认路的,总不能一边走,一边问路吧。
老刘引路,将他们带到庄子上换了马匹。
打理庄子的管事恭谨向长公主禀报:“两个时辰前,驿站里有千里加急的消息从东来,往西去,行的是军报路子,同时往首县派了人。”
长公主听完,凤眼一挑,轻笑一声。
“我该说他快,还是说他慢呢?”她道。
反正,十分重视。
或者说,以她对那位异母弟弟的了解,毫无疑问,已经气炸了。
驿官们千里加急,力求尽快把信息送到飞门关,也送到这沿途州府衙门,而行人带着圣旨在后头赶,一样是日夜兼程。
简单用了几口干粮,他们再次出发。
直至二更天,他们抵达纯县。
永宁侯夫人祖籍此县,县城西十里,有座土地庙。
前朝时有些香火,如今已然荒废,只剩了个空坛子。
赶到此处,采薇下马,点了火折子,伸手进去,在空坛子的底座下探了探,从里头取出一细长布条。
布条扎了结,手法很熟悉。
侯夫人接过来看了,道:“他们还在我们前头。”
本以为,两批人还差个半日左右的路程,事实上,四更天时,他们在路上遇到了阿青。
天还很暗,路边站着那么一人一马,吓了钱儿一跳。
永宁侯夫人问他:“你怎么站这儿?”
“前头设卡了,”阿青道,“二夫人便让所有人都去了山上破庙,商议之后路线,又让小的在这儿等着。”
依阿青的说法,他们这一行人里,有如秦鸳这样擅长骑术的,也有巧玉姑娘那样颇为吃力的。
为了让人喘口气,马也喘口气,赶路亦是快慢交替。
慢下来时,季氏会使人去附近镇子打听消息。
之前都听不到什么,直到昨日下午,阿青进镇子时,沸沸扬扬的都是议论。
这是个坏消息。
同时,亦有一好消息。
搜捕的名单里,有老夫人,有大姑娘,还有长公主与乡君。
消息是同天抵达此地,可见京里亦是同天送出。
看来,那日城门关闭后,老夫人他们还是寻着机会出城了,只比他们落后一点距离。
提心吊胆几天,总算能松了一口气。
季氏没有再坚持往前赶路,与秦治商量后,所有人上山。
随着夜幕降临,山下远些地方,那官道延续之处,火把滚滚。
设卡了。
阿青奉命下山,往回又跑了几里地,躲在路边等候。
天黑影响了他的视线,却不影响他的判断。
马蹄声能传得很远,大半夜还在路上赶,前后差不多九、十匹马,能对得上的,也就老夫人等人了。
果然,叫他等到了。


第277章 破庙
山间破庙。
不晓得是哪一年建,也不晓得是哪一年废弃的,杂草从地砖缝里钻出来,偏殿都塌了,只余下一座主殿。
主殿的大顶破了个洞,石像歪倒在地上,入夜后显得阴森森的。
殿内点了火堆照明,小小的一簇,只能照半间。
季氏坐在边上,脸上满是疲态。
自从那日出京城、彻夜远行起,她就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
便是借机会打个盹,不过一两刻钟,就会惊醒过来。
没办法,心里存着事儿,岂能睡踏实?
毕竟,这一行人的安危,都沉沉压在她的肩膀上。
好在,所有人都很配合她、支持她。
搁在别人家中,遇着这个状况,顶在前头的,十个有九个是男人。
偏秦治是个拿不定主意的。
倒不是说秦治行事就有多么靠不住,而是,他心细、想得非常多。
一想多了,就有各种担忧,犹犹豫豫的,踌躇起来。
就像是站在路口,一条道岔出去三四五条小路,秦治分析来思考去,会纠结许久。
需要快刀斩乱麻的事儿,不能交由秦治去办。
季氏太知道丈夫的这一短处了。
平日在家时,还能与他一道细细分析琢磨,这出京逃离,实在没那个空闲,也没那样的心思。
好在,秦治这人还有一长处。
他听话。
既然由季氏来领导,秦治就绝不会这也质疑、那也不满,更不会唱反调。
即便有一时间想不清楚的,他也不追着问。
让做什么就做什么,绝无二话。
这让季氏轻松了许多。
小辈们也不会胡乱出话,这一路怎么走、怎么歇,季氏只用与定国公老夫人商量。
说是老夫人,其实程窍只比她年长几岁而已,她们属于同龄人。
程窍居内宅久了,但她绝不是什么没有见识的妇人。
两人说事,一拍即合。
因此,一路行到这儿,让他们揪心不已的,只有京里的状况。
侯夫人如何?
秦鸾如何?
长公主与乡君呢?
他们牵挂着,担忧着,却没有人敢调转回头。
每个人都有他们的使命,得把自己的事情做好。
万幸的是,他们总算收到了线索,也有不幸的地方,前头官道设卡了。
季氏看着火堆,深吸了一口气。
下午时候,得亏她心念一动,没有继续沿着官道狂奔,若不然,得一头扎进包围里去。
山上有这么一出破庙,也是运气使然,让他们有个歇脚的地方。
又是夏日,不用担心取暖的问题。
只是,他们时间不多。
季氏已经想好了,最多在这里等到明日天暗。
如果等不到侯夫人,他们这一行人,也得继续启程。
兵分两路。
让阿鸳、阿渺跟着定国公府的母女两人往南走,季氏娘家就在南边,差不多有半个月路程。
季家在当地有个小庄子,可以让他们落脚些时日。
她和秦治、大公子一块,继续向西。
能绕开官府设的卡口自是最好,哪怕多费些功夫,走山间最难行的小路,也要想法子赶去飞门关。
那封遗诏,必须送到老侯爷手里。
思及此处,季氏伸手按在胸前。
她没有一刻敢解开。
硌得慌,也硌着。
先前站在破庙外头,看远处看远处官道上的火光时,秦治说过一句。
真到了要杀出去的时候,他会去当诱饵。
季氏给了他一个白眼,没接这话,但她心里清楚,真到了要拿诱饵开路的时候,决不能犹豫。
又按了按心口的荷包,季氏想,盼着一切顺利,莫要走到那一刻。
火堆噼里啪啦,吵得边上的秦鸳嘀咕地翻了个身。
巧玉睡得浅,被她吵醒了,睁开眼睛,茫然看了看左右。
破庙、火堆、影子吓人的石像。
她愣了愣,而后反应过来。
这几日,匆匆赶路,马不停蹄,渐渐的,巧玉自己品出些味道来。
他们这是逃难。
永宁侯府那么几位主子,随行的只有一位熟悉沿途路况的老管事,以及大公子身边机灵、且功夫出色的亲随。
而自家老夫人却带上了她。
这不是信任的事儿,她其实并没有多少长处。
论骑术,老夫人比她强上许多,而她需要秦二姑娘带着论功夫,她连自称三脚猫,都对不起猫。
国公府中,比她厉害的人还有许多。
为什么老夫人如此偏向她?
若仅仅只是老夫人偏心,巧玉还不会想这么多,偏侯府众人对她十分客气、亲切。
这种热情,让巧玉疑惑极了。
她很想问问老夫人,可这一路上没有合适的机会。
睡意散了,思路依旧不明朗,巧玉轻手轻脚地坐起身来。
看着睡得云里雾里的秦鸳,巧玉忍不住,抿着唇弯了弯眼。
明明是这么一个破败得乌七八糟的地方。
他们先前到的时候,满是蜘蛛网,角落里还有叫不出名字的虫,简单收拾了下,与整齐干净根本挨不到边。
即便是进国公府之前的她,在家里时候,也从未见识过这么邋遢的状况。
可秦鸳一句抱怨都没有。
该躺躺,该睡睡。
这么看来,侯府姑娘,与市井姑娘,好像也没有那么大的不同。
慢慢地,巧玉又躺了回去。
再睁开眼睛时,天边已经亮了。
大殿外头,传来了脚步声,巧玉一个激灵,立刻爬了起来。
季氏从半梦半醒中回过神,竖着耳朵听了会儿,她的眼睛一亮,眼神里全是惊喜。
“是老夫人,”季氏喜道,“老夫人来了。”
秦治一听,忙不迭问:“当真?这你都听得出来?”
得意之色上了眉梢,季氏道:“信我!”
真当她白当了这么多年儿媳吗?
公爹婆母的脚步声,隔得一座院子,也能分得出来。
秦治还在将信将疑,秦沣已经冲了出去。
祖母到了,那阿鸾呢?
这几日,他真是担心极了。
阿鸾当日身陷安国公府,她武功差、轻功弱,便是有道家术法护身,对付些小打小闹可能还凑合,碰上真刀真枪……
秦沣简直不敢想!
三步并两步,他翻过大殿前那倒翻在地的、半人高的香炉,看着迈进破庙的一行人。
他看到了阿青,看到了祖母,看到了长公主。
在她们身后,他看到了阿鸾。
没伤没病、走得稳稳当当的阿鸾。
秦沣松了口气,整个身子蹲下去,重重地,抹了一把脸。


第278章 会合
有好一阵,秦沣都没有站起来。
秦渺在他后头,见了永宁侯夫人等人,转身冲回大殿报信。
很快,所有人都迎了出来。
他们越过秦沣,上前围住了那一行人。
侯夫人深深看着季氏,用力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做得很好,我就知道你能做好。”
季氏鼻尖发酸。
她有一肚子的话想唠。
她的担心,她的害怕,她的那一连串的、无法停下来的心里话。
汪嬷嬷不在身边,连个听她发牢骚的人都没有。
那些情绪都压在她的心里,她能讲上三天三夜。
可是,侯夫人的一句话,就让季氏觉得,值得的,她做的所有事情都是值得的。
“您交代的事儿,”季氏吸了吸鼻子,“我肯定得办好。”
秦鸾冲家里人笑了笑,把目光落在了秦沣身上。
而后,她走上去,弯着腰问他:“哥哥蹲着做什么?”
秦沣抬起头,看着她。
过了会儿,他问:“没有磕着碰着吧?”
秦鸾道:“遇着了十几个混混想截我。”
秦沣睁大了眼睛。
一股冷意,从他的背上冒了起来。
他当然知道秦鸾没事,人就在他跟前站着,他的眼睛看得清清楚楚,但妹妹的话,还是让他后怕。
“钱儿打趴下三个,采薇和老章也很厉害,”秦鸾道,“最厉害的是祖母,长刀一出,所向披靡,全砍翻了。我是最没用的那個,坐在马车里,一根手指头都没有动。”1
真是,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
扶着膝盖,秦沣缓了缓劲儿,站了起来。
阿鸾的脾气,报喜不报忧,他不能只听她的一面之词。
秦沣不可能检查妹妹受伤与否,他只能问钱儿。
钱儿一开口,把侯夫人的勇猛夸了又夸,才在秦沣的提醒之下,说了重点。
“姑娘一点事儿都没有,”钱儿道,“大公子就放心吧。”
这么一说,秦沣才算彻底放心了。
秦沣去与侯夫人问安,秦鸾偏转头,看向了定国公老夫人与巧玉。
这是秦鸾第一次见到她,却不由自主地,涌起了浓浓的亲切感。
她在老夫人身上,看到了静宁师太的轮廓。
程窍亦在打量秦鸾。
她已经从林繁的口中听说了这位姑娘。
缘分,真的很奇妙。
一出生就被批了凤凰命的姑娘,果然是给念之的人生带来了转机与变化。
她让念之看到了旧日景象。
她带念之找到了失踪了二十年的生母。
她的祖父,握着能让念之认祖归宗的先帝遗诏。
程窍想象过秦鸾的模样,她与徐矜是多年好友,她也认得永宁侯世子,她依着这一对父母的样貌来想象过,可直到现在亲眼见到了人,老夫人才发现,秦鸾与自己的想象不太一样。
秦鸾的身上,有修道之人的清冷,但她在面对兄长时,她的笑容又是那么灿然。
那个笑容,让她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徐矜。
与她同为瑰卫、十五六岁时的徐矜。
时间可真是太快了啊。
她的女儿,阿矜的女儿,都长大了。
老夫人朝着秦鸾,温柔笑了。
两厢会合,前路艰难。
互相简单交换了这一路上的消息,季氏引着老夫人与长公主去了山壁边。
天已经亮了,官道上的火把都熄了,不能像夜里似的、看得很清楚。
“我原想,若是天黑后你们还没有到,就兵分两路。他们去我娘家庄子上避一避,我和老爷、大公子绕出去。”季氏道。
侯夫人听着,点了点头。
季氏的考虑很有道理。
人多,势众,却也累赘。
就好似打仗时候,若是两军阵地摆开了对垒,自是兵力越多越好。
可要是奇袭,就不能一味追求人数。
得快、得出其不意,人数多了,速度反而会受影响。
如今朝廷的消息走在了他们的前面,就不能和之前一样大摇大摆在官道上赶了。
把其他人安顿好,留下身手最拔尖的,该绕就绕,能避战就避战,尽量往西。
“这一带是谢羽知府治下,庆元四年的进士。”平阳长公主道。
庆元四年,主考官正是林宣。
谢羽算起来是林宣的门生。
主考与考生,有师徒之名,但要说情谊,多数只是个面子交情,只偶尔几个,彼此特别对胃口,同朝为官,多有往来。
谢羽算是林宣的门生里,师生关系很不错的一位了。
文定乡君道:“直至去年,谢知府每年都会往定国公府送些土产做年礼。”
“既有这层关系在,”侯夫人想了想,道,“他应该不会对朝廷的说辞深信不疑。”
“是,以他的为人,定是心存怀疑,”林芷道,“只是朝廷的命令传到这儿了,不可能不设卡布防。”
可要说防成天罗地网,应不至于。
长公主问道:“先前二夫人说,去那庄子得有半月路程?”
季氏颔首。
“再往西去,两府交界处边上,我有个庄子,那儿也能住人,”长公主道,“谢羽让人守官道,不会寻上山,我们从山上绕,行得慢些,三五日能抵达庄子。”
季氏一听就明白了,见侯夫人颔首,便道:“就去您的庄子。”
长公主为这一日,不声不响准备了那么多年。
她能拿出来用的庄子,肯定不会在朝廷的掌握之中。
比起娘家的小庄子,季氏想,还是长公主那儿更安全。
“等到了那儿,我们再商讨下人选,”永宁侯夫人开了口,“这一段可以绕,前头那几个州府地盘,就难说了。”
闻言,平阳长公主呵得笑了起来:“侯夫人指的是祁阳?”
祁阳府,颜氏一门发迹之地。
先帝建元后,封岳父为辅国公,如今承爵的是皇太后的长兄。
他们这一支外戚入京,亦有许多其他族亲留在祁阳。
历任祁阳知府,不敢得罪颜氏族亲,甚至,为了保证颜氏一族的利益,后来任职的都是与辅国公府颇有利益的官员。
如果说,有哪一地的官员最想抓住他们,非祁阳莫属。
“是,”永宁侯夫人道,“祁阳是去飞门关的必经之路,他们只要不蠢,就会层层布防,甚至搜山。”
杀,也得杀出去。


第279章 庄子
一行人在破庙休整,直至天黑。
不能走官道,只能走山间小路,马儿跑不起来,速度必被拖累。
再者,这一带的山上,树木不多,白日里在山上行走,只一会儿兴许能侥幸,长时间下来,一定会被人发现。
地势不由人,他们无法保证脚下的每一步,都恰恰在守备们的视线扫不到的地方。
因此,不得不选在天暗后,靠着夜色掩护前行。
天光散尽了,官道设卡处,火把又被点上。
秦鸾随着长公主与永宁侯夫人又去看了一眼。
火把蔓延,隔几里就是一处。
再往远一些,在目光触不到的地方,想来也有布防。
看来,谢知府即便不信定国公府会造反,但他身为一府的父母官,依旧在认真做着朝廷吩咐的事。
此地都是如此,那么,颜氏一族的地盘祁阳,防守会比现在还严密。
当然,眼下,他们需要先走出这里。
这几日没有月光,星子稀疏,底下看不到山上状况,山上前行的人也很难看清路。
骑一段,走一段。
一整夜时间,也走不了多少路。
天亮找地方歇,天黑了尽量前行,如此折腾了六个夜晚,他们总算抵达了长公主说的庄子。
位于两府的交界处,建在山上,地方不算小,养了许多鸡鸭,甚至挖了个水塘养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