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夫人哈哈笑了起来。


第249章 本事
三人都在笑,三人心中,都没有一点笑意。
皇太后絮絮叨叨,夸赞永宁侯在飞门关建了功业,大周的今日离不开老侯爷这样的臣子的忠心。
老侯爷不止自己建功立业,亦为大周培养了无数将才。
如今在战场上奋战的将士里,有许多位是老侯爷一手指点出来的。
老侯爷能在前方奋勇,亦得益于侯夫人在京中的付出。
当年在驻地里就是如此,男人们打仗,夫人们教养孩子、做战袍战靴,后勤事务样样在行。
……
侯夫人很给面子,附和几句、亦回忆几句。
平心而论,皇太后也“不容易”。
明明猜忌林繁,也猜忌他们秦家,那颗怀疑的种子埋了那么多年,这会儿已经被浇灌得冒枝叶了,皇太后还得慈眉善目地与她忆苦思甜。
没有露出半点端倪,言语里听不出一点儿质疑。
不得不说,这也是一种本事。
她秦杜氏,一样是个有本事的。
哪怕皇太后说的每一句话,她都想反驳、想嘲讽,侯夫人还是忍住了,深深藏在心田里。
露在表面的,只有应和。
当然,得讲究个度,太过了,反而假。
那种“我知道你,你也知道我,大家棋逢对手,却还都再掂量掂量”的布局状况,最适合眼下了。
一味装傻,或是锋芒毕露,都要不得。
不过,有朝一日,这些忍下来的嘲弄,她一定会变本加厉地,全丢向皇太后。
可现在,她得争取时间。
小儿媳妇虽然看着一惊一乍的,但正经做起事情来,很干练精明。
侯夫人相信,季氏会安排得很好。
此刻的永宁侯府里,季氏站在祠堂前,神色严肃。
如她猜想的,府外盯梢的人,收拾好了。
盯梢是个苦活,之前“颗粒无收”的浪费时间,早已经磨灭了他们的干劲儿,在半个月前,就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了。
今儿也是一样。
盯梢的人数只有最初的三分之一,其他人都躲懒去了。
偏那三分之一,盯到了大姑娘去安国公府,报到宫里,立功了。
功劳得了,差事能应付了,谁还愿意继续蹲守?
于是,那些人里头的,一下子又少了一半多。
最后剩下来的,只有两人而已。
仅两人,那就容易应付了。
在被盯梢的这些时日里,永宁侯府也没有闲着,反过头去,把这些人的背景、喜好,摸了个七七八八。
留下来的,一个好赌、一个贪色。
季氏安排了人。
两个活络小厮,提着钱袋子去赌坊,一路走一路吹牛,把那好赌的勾得心痒痒,哪里还耐得住,迟疑了会儿,飞跑着去赌场了。
一个漂亮小娘子,扭着细腰从贪色的跟前过,使个眼色,将人勾到僻静的小胡同深处,抬手就是一拳。
没有人妨碍,行事更能快捷许多。
秦鸳早就走了,一身骑装,牵马出城,她这几个月常常出城骑马,关城门才回。
即便在盯梢的人眼皮子底下走,都不会有人多想。
秦治不当差,叫季氏一催,心惶惶着,却没有犹豫拖后腿。
等盯梢的一走,一顶轿子,出郊外庄子访友。
汪嬷嬷把人送府,回到季氏跟前,冲她点了点头。
“往长公主府与定国公府报了,”汪嬷嬷道,“大公子当值,已经去叫了。”
季氏深吸了一口气:“各处再盯一盯,不能疏忽。”
汪嬷嬷应了,又道:“您是不是也该出发了?”
毕竟,最最要紧的东西,是由季氏贴身收。
万一季氏连城门都没有出去,先前撤回去的人,难道还能回城来抢?
季氏咬了咬牙:“再等等。”
离关城门还有一阵子,撤得早了,容易打草惊蛇,撤得晚了,可能就来不及了。
万幸守城的卫兵什么都不知道,官员百姓进进出出的,都不会多看一眼。
“定国公府走了,就来报。”季氏道。
三家是一条绳上的,共进退也不是嘴上说说。
虽说,撤离有可能出意外,但自家全走脱了,定国公老夫人却被留下了……
定国公再知晓状况,心里难免不会存一疙瘩。
这一刻,定国公府内,巧玉正在收拾衣裳。
就在不久前,方仙姑来了,说是观里明日一早要做法事,请老夫人过去。
老夫人听完后,神色一凝,等仙姑离开后,便交代她收拾收拾。
巧玉心里,颇有些疑惑。
方仙姑是春天才开始出入国公府的,说是静心观里的。
静心观是老夫人常去的道观,可巧玉对方仙姑全无印象。
仙姑至今来过两三次,与老夫人说几句家常,坐坐就走。
巧玉悄悄问过老夫人。
老夫人说,添香油也是直接去观里添,不至于被骗银钱,巧玉想想也对,没有再提。
可今儿……
法事都有日子,明日显然不是其中之一。
再者,邀请也没有提前半日的,看老夫人这意思,还要在观中过夜,反常得很。
巧玉想归想,却没有多问,依着吩咐办事。
外间,老夫人正压着声,与亲信梁嬷嬷交代事情。
“自打府里就余我和念之,底下人手也都遣得七七八八,余下的全是信得过的,眼下倒也方便,”老夫人道,“等我走了,你把我备好的银子分了他们,各自脱身,天南地北,去哪儿都成,若随我一块,才不安全。若是情分未尽,等将来还有再见的时候。”
梁嬷嬷红着眼,道:“您放心,奴婢心里有数,一定办妥当。”
她随老夫人从程家嫁过来,老夫人的心思,她一清二楚。
虽未说破,但国公爷是谁、巧玉姑娘又是谁,梁嬷嬷心里有谱。
“奴婢不擅骑术,就不给您拖后腿了,”她道,“奴婢往南边躲去,等您回京那日,再来相聚。”
见巧玉从里头抱着包袱出来,梁嬷嬷背过身,擦了擦眼。
老夫人起身,从墙上取下了琴。
巧玉一愣。
那琴是先定国公的遗物,日常擦拭,也都是老夫人亲自来。
做法子,需要用琴吗?
“走吧,”老夫人冲巧玉浅浅一笑,“别想这么多。”
马车已经备好了。
两人上车,车把式催马,出了府门,往西城门去。


第250章 认同
城门处,极其热闹。
车马人流,进出有序。
卫兵们持枪站着,神态各异。
到底是午后了,城门下虽能遮蔽阳光,却挡不住困意,长枪杵地当个支撑,有几个卫兵已然是困得睁不开眼了。
也有人精神好些,眼神扫着往来,却也只是扫而已。
只要不贼眉鼠目、一看就是个歹人的,一般不会盘问。
更不用说那些矜贵马车了。
定国公府的马车,走得很顺利。
压着速度、顺着人流出去,接上城外官道,行人往两边让开,留出中间给车马,速度便渐渐起来了。
车里,老夫人略定了定心。
掀开帘子,左右看了看,老夫人交代车把式道:“先不去静心观,前头向北绕,往李子庄走。”
车把式自是应下。
老夫人落下车帘子,看向身边欲言又止的巧玉。
巧玉有一肚子的疑惑。
老夫人待她亲厚,她亦很能感知老夫人的情绪。
出城门前,巧玉明显感觉到老夫人绷着。
不是心慌害怕,也不能简单说成是紧张,而是谨慎与专注。
若要形容,前者是受惊的兔子,后者是伺机而动的猫。
仅仅是去观中参加法事,何至于如此?
是了。
确实不是去观中,老夫人让车把式改道了。
为什么?
做什么?
巧玉心中满满都是疑惑。
可老夫人出门前告诉她,不要想这么多……
老夫人的手,落在了巧玉交叠在膝上的手背上,笑容温温和和:“我床头首饰箱里的乌木盒子,你收了吧?”
巧玉颔首。
老夫人交代了要收,她自然不会忘。
“知道里头装的是什么吗?”老夫人又问。
这下,巧玉摇头了。
她没有打开看过,只猜是首饰什么的,先前也好奇,为何去道观要带首饰。
现在,这个问题就变了。
老夫人要去一个她不知道的地方,这一走,像是很久都不会回京似的,又或者说,家宅都像是一并舍了。
不愿舍的,是先定国公留下来的那把琴,以及那只盒子里的物什。
作为大丫鬟,巧玉清楚,老夫人有不少金贵首饰头面。
寡居后,那些都不戴了,全让梁嬷嬷收去库房里。
梁嬷嬷每年趁着日头好,会拿出来擦一擦、做做保养,巧玉才有机会观赏下。
那些好东西,这次都没有带。
老夫人解开包袱,拿出盒子,打开来。
巧玉一看,不由一怔。
厚厚的一整叠,都是银票。
再顺着老夫人手指的位置,仔细一瞧,银票主人的名字,巧玉根本不认得。
老夫人轻轻翻了翻。
名字各异,光巧玉看到的,都有五六个不同的人了。
把东西又都收起来,老夫人握着巧玉的手,柔声与她道:“这几日间,会天翻地覆。
很早之前,长公主就在做各种准备了。
念之下定决心后,我当然也不会犹犹豫豫、拖他后腿。
比起变不了现钱的地契田契,我身边呢,还是银票合适些。
票主都是可信的,真到要用银子的时候,就能兑出来。
一直在等这天,还是比预想得快了些……”
巧玉轻问:“长公主与国公爷,都知道您要做什么?”
“自是知道的,”老夫人笑了起来,“往李子庄方向,中途会经过一座小庄子,门口有个裂了口的石墩子。”
巧玉一听,道:“奴婢知道那儿,以前出门,您指给奴婢看过,说这家人有意思,裂了口的墩子就这么放着。”
“是,”老夫人道,“记得就好,我们就在那庄子下车。”
巧玉的心,跳快了一拍。
她想,她的预感是对的。
老夫人的的确确是早做了准备,甚至不动声色地让她记住了那小庄子的位置,让她哪怕就只有一个人,也能寻到地方。
巧玉问:“您出门了,京里其他东西呢?回来后,还在吗?”
“谁知道呢,可能都没有了吧。”老夫人叹了声。
他们所有人一走,皇上势必震怒,不用等念之举兵向东,谋反的罪名就会落下来,抄家少不了。
那座宅子,有太多的回忆,也有太多搬不走的东西,只能留在那儿了。
等念之重新回到京城,再看看能寻回来多少吧。
“您一定很舍不得吧?”巧玉从老夫人的眉宇里,看到了一丝哀伤。
“舍不得,”老夫人坦言,她把巧玉抱在怀里,“好在,我最不舍的,我都带上来。”
巧玉靠着老夫人,视线落在了那把琴上。
老夫人轻轻柔柔拍着巧玉的背。
人生,总有许多不如意,也有许多权衡利弊。
当年送走刚出生的女儿是无奈之举,其中道理,她也十分明白。
只是,作为母亲,她对女儿万分愧疚。
长辈之间的斗争与倾轧,最后由毫不知情的孩子承担了结果。
这一次,她不会放开女儿的手了。
诚然,让巧玉离开,更安全些。
皇上要抓的人海了去了,哪有工夫惦记一个没了踪影的小丫鬟。
等他们回京后,她再去接巧玉,就可以了。
认回女儿,轻飘飘的一句话,只要老夫人开口,巧玉就从小丫鬟变成了国公府的大姑娘。
可是,为人母亲,除了给予身份,更要给予认同。
巧玉的成长里,没有林宣这么一位父亲。
回府后,老夫人在巧玉的面前,扮演的也不是母亲的角色。
二十年的人生经历,有朝一日被全盘推翻,巧玉要如何认准自己?
老夫人想的是,带上巧玉,慢慢告诉她这二十余年的故事,让她亲眼看一看,她的亲生父亲曾经奋战过的地方。
得让她飘荡的人生扎根,落了地,得让巧玉打心眼里的,以父亲为傲,以林家女儿为荣。
很早以前,在老夫人心中就隐约有这样的想法。
真正让这想法清晰起来的,是秦大姑娘。
念之靠着秦大姑娘的术法,看到了旧日景象。
两位父亲把酒言欢,两位母亲笑语晏晏,仅仅只有两段画面而已,却让念之隔着漫长的时光,认识了他们。
言语里,那份对未降生孩子的期盼,让念之从心底里接受了他们。
所以,他出征前,才会坐在那儿,亲手把小木枪的红缨系到长枪上。
那是对身份的认同。
老夫人深深记住了那副画面。
她要把这种认同,也带给巧玉,带给没有机会见到生父的女儿。


第251章 有门
秦沣在后军都督府挂职。
五军都督府内,秦沣这样蒙荫挂着的勋贵子弟并不少见。
若说有什么不同,大概就是有些彻底成了纨绔,而秦沣还练了身真本事。
当然,挂职在五军都督府,不管自个儿心里怎么想,家中长辈多数还是盼着子弟能上阵立功。
不愿意出战的,但凡模样端正些,家底硬些,便会往御前侍卫使劲儿。
那才是个“吊儿郎当”的地方。
用秦鸳的话说,没有一个能打的。
不过,其中也有异类。
比如黄逸,文臣之后却一心习武,不肯好好当御前侍卫,寻着机会去了边关。
黄逸的这番选择,别说御前同僚看不懂,五军都督府的勋贵们都一头雾水。
后军都督府里,甚至有人问过秦沣。
“连黄大公子都辞了侍卫去飞门关了,你秦大公子怎么还在这儿?”
秦沣笑着打哈哈,没有理会。
其中缘由,只自家知道。
皇上防着秦家,怎么会让他这个长孙儿跑飞门关去山高皇帝远?
边关迟早兴兵,京中家人要及时撤出去,阿渺年纪还小,只二叔父一个男人留京主持,祖父也不放心。
因而,皇上不提,祖父也不提,秦沣顺理成章留下来了。
今儿不忙。
或者说,大部分时候,都很空,尤其是下午。
阿青寻来时,秦沣正听熟人絮叨。
见阿青一脸急切,秦沣止了熟人,问:“怎么了?”
阿青忙道:“二公子看棋时插了两句嘴,被人打了。”
那熟人听了,不由乐道:“你家二公子年纪虽小,功夫却不差,还能让人打?”
“可不就打回去了嘛,”阿青道,“他身边的使人来寻小的,让小的赶紧找我们爷去打个圆场,把二公子接回府,省得回头叫长辈知道,要挨打。”
秦沣看了熟人一眼。
熟人摆摆手:“去呗去呗,早走一个时辰,也没人惦记。”
“下回请你吃酒,”秦沣说完,与阿青笑骂了一句:“他也是,看棋就看棋,插嘴时怎么没想到会被打?”
阿青应和着。
两人前脚出去,后脚,秦沣脸上的笑容就收了大半。
秦渺爱棋,别看年纪小,棋艺不错,棋品也很好。
观棋不语真君子,早几年就挂嘴上了。
怎么可能插嘴还动手了。
就是阿青编出来的。
“什么状况?”秦沣问。
“二夫人传话,让去庄子上,”阿青压着声儿道,“您也赶紧的。”
“阿鸾呢?阿渺呢?”秦沣问。
“大姑娘好像另有安排,”阿青道,“马车在前头,二公子还在如意坊。”
秦沣有数了。
之前交代过秦渺,若他彼时身处棋社,就赶紧去生花阁避着。
最多等两刻钟,若家里没有人去接他,便让生花阁的东家安排他出城,自己往庄子去。
“这就去生花阁,”秦沣道,“再从南城门走。”
他这儿离如意坊最近,因此,当初做安排时,秦渺若在棋社,就交给他看顾。
秦沣记得自己的职责。
当然,心里也难免有些忐忑。
他担心阿鸾。
说是另有安排,具体怎么安排的,阿青又说不上来。
这怎么能不让秦沣挂念?
再有本事、有能耐,那也是瓷瓶一个,得万分小心。
马车驶入大街。
秦沣坐在车中,闷得扯了扯衣领子。
夏日就是这样子,大中午还有风,到了临近傍晚时,连风都停了。
看样子,等会儿就要有一场雷雨。
真要痛痛快快砸下来,倒也罢了,经常是光打雷不下雨,轰隆隆半个时辰,才遇见一丁点雨滴。
正想着,雷声轰鸣。
御书房里,皇上被忽如其来的雷声吓了一跳。
徐公公赶紧使唤人把前后窗户都关上,免得等下雨水飘进来,湿了地方。
“留一扇。”皇上道。
徐公公应着。
起身,皇上站在窗前,看着天色,一脸深沉。
真不是个好天气。
以启儿媳妇那脾气,安国公府里闹起来是迟早的事,说不定,已经有矛盾了。
若不然,秦鸾还留在国公府里做什么?
吃茶吗?
一旦闹上了,永宁侯夫人在慈宁宫,不知外头状况,行事就会慢几拍。
想对侯府下手,只能趁着侯夫人不在。
那老太婆,可不好应付。
可偏偏,要下雨了。
太后不知道内情,临下雨前,应当会让侯夫人回去。
这后头的戏,还要怎么唱?
“去,”皇上交代徐公公道,“让母后留侯夫人用晚膳,朕等下也过去,敬侯夫人一杯酒。”
徐公公往外头去,才出御书房,就见一人快步过来。
来人很好认,一身道袍,正是邓国师。
邓国师入内,与皇上行了一礼。
皇上淡淡看了他一眼。
邓国师心一沉。
先前为着丹药的事,皇上处置了顺妃娘娘,对他却未有大惩戒。
邓国师原本为此庆幸,但日子久了,渐渐有些不得味了。
皇上好像没有像原来一般,信任他了。
他建议让永宁侯与定国公死在边关,皇上后来应当是听进去了,只是……
态度暧昧了些。
邓国师能在朝中行走,靠的是皇上的宠信。
皇上的态度淡了、暧昧了,他想做些什么事儿,都很困难。
必须得做些什么,重获皇上的信任。
“贫道听说,”邓国师低声道,“二皇子妃回府给国公夫人祝寿,午前,国公府去请了秦大姑娘。”
皇上便道:“你怎么看这事儿?”
邓国师一听“有门”,道:“不知皇上还记不记得,贫道曾与您提过,二皇子妃还在闺中时,明明是喜脉,廖太医却没有诊出来。”
“日子浅,也难免。”皇上道。
“安国公府请廖太医时,定国公也去了太医院,”邓国师道,“事情出了后,二殿下去安国公府送礼,也是因着听了定国公几句话。您当时说,按理,定国公不可能知道安国公府要寻太医。”
皇上颔首:“确有其事。国师现在提起来,是念之能知道?”
邓国师垂下眼,道:“如果说,二皇子妃当日并非生病,而是中邪了呢?”
闻言,皇上愕然。


第252章 颇为可行
邓国师听见了心跳声。
很快、很急。
应是他自己的,也可能是皇上的,一时之间,他分不清。
去年,邓国师调查安国公府状况时,就知道晋舒儿那时候中邪了。
丢了魂,人也木着。
廖太医看诊后,国公府另请了秦鸾上门。
只是,这一条情报,被邓国师瞒下了。
起初是不信。
不信秦鸾小小年纪,没有正经修行几年,就能有“招魂”的本事。
兴许是消息不准,又或者是歪打正着,邓国师思前想后,没有禀告,而是让许道士去试试秦鸾的底细。
这一试,就试出问题来了。
秦鸾的能耐在他之上。
能化解定身符,能让秦沣全身而退,嘴上说的是什么师门方子,邓国师一个字都不信。
他输了。
哪怕没有正面交锋,他也输给了秦鸾。
这种话,邓国师敢跟皇上说?
连个小丫头片子都比不上,他还算哪门子国师?
因此,邓国师闭紧了嘴,亦没有继续琢磨这桩。
也就是这些时日,他渐渐察觉了危机,他必须重获皇上的信任。
重新梳理前事,也就是灵光一闪,邓国师想到了另一种可能。
越想越是那么一回事,越想越有道理。
待听说秦鸾在安国公府里后,邓国师稍一思考,便来了御前。
“中邪?”皇上的声音里带着怀疑与怒意,“什么意思?”
邓国师斟酌着用词,道:“贫道也是刚刚才查出来,二皇子妃当时在闺中,一夜之间,突然就傻了,跟丢了魂一样。
廖大人去看诊,自然治不了,于是国公夫人请了秦大姑娘去。
靠着秦大姑娘的法子,才让二皇子妃渐渐康复起来。”
皇上便道:“你的意思是,今日国公府突然请秦鸾过府,是启儿媳妇‘旧病复发’?”
“确实有这个可能,”邓国师上前一步,压着声,道,“那您说,二皇子妃的病是怎么来的呢?”
皇上冷冷看着邓国师。
邓国师被这冰冷视线刺得后脖颈全是汗,绷紧了身子,一动也不敢动。
良久,皇上才缓缓道:“朕记得,国师曾与朕提过,世上并无让人中邪的术法。”
邓国师重重抿了下唇。
他就知道皇上会提这事儿。
道家法术,分门别类,各有不同。
邓国师所掌握的,也就是个皮毛而已。
作为皇上身边的国师,懂皮毛不要紧,却绝对不能懂那些歪门邪道。
若不然,这皇上当得好好的,突然有一天,魂丢了,人傻了,成了道士手中的傀儡,道士反而李代桃僵,成了实权皇帝……
这状况,哪位皇帝能接受?
只怕是立刻拔刀子,把牛鼻子们都砍了,把苗头扼杀了。
因此,邓国师长年以来,给皇上说的都是“天下没有那样的术法”。
这也是他明明早就发现了晋舒儿的状况,却没有上报的原因。
秦鸾死不死,他无所谓,但如此行事,会把他自己折进去。
这是一把双刃剑,扎不伤秦家,却会让他血淋淋。
光是给顺妃娘娘送养颜丹药,让她盛宠不断,就能把皇上气成那样,可想而知,皇上有多么看重“自我”了。
连徐太傅管得紧些,皇上都不乐意极了。
一想到甚至有可能成为傀儡,皇上能容得下他?
可现在,邓国师不能顾惜那些了。
置之死地而后生,再说了,嘴巴在他脑袋上,先编了再说。
“以贫道的修行,确实没有那等能耐,以前也从没有听说哪家道友修这种损人的阴毒术法,”不管怎么样,邓国师先把自己撇干净,“正因为贫道不懂、不知,之前也一直没有往那一处想。”
皇上睨邓国师,示意他说下去。
邓国师又道:“当然,贫道此时此刻都不敢断言,二皇子妃那中邪的状况是人为造成的。
只是听闻消息后,有了那么个想法。
若是人为,很多事情便能有一番解释。
退亲对永宁侯府有利,他们早就存了异心,侯府与定国公也早有联合,定国公知道安国公府要请太医,也能说通了。”
皇上沉默着,顺着这个思路想了想:“有几分道理。”
“真相不可知,依贫道之见,这天下也没有那样的阴毒术法,不过是赶巧了罢了,”邓国师顿了顿,建议道,“巧也能巧出说法来,秦大姑娘要如何自证,她没有修那等邪术?今日她去安国公府,她的邪术当真不会损伤二皇子妃肚子里的血脉?”
皇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精光。
他算是听明白了。
这天底下就没有比自证更难的事儿来了。
启儿媳妇会来事儿,就是动作慢了些,等了大半个下午了,也没个进展。
慈宁宫里顶多留侯夫人到晚膳后,在那之前,就得向秦鸾下手。
邓国师的思路,颇为可行。
皇上上下打量着他:“那照国师说的,谁去国公府,最是合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