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了。
因一时占上风,而欣喜若狂,狂着狂着把自己狂没了,那种惨痛教训,季氏虽未亲身经历过,但戏台上、话本里,见得多了。
那真是,笑得歪了的嘴都还没闭上,脑袋就掉了。
哎呦喂,比哭着走的都惨!
季氏绝不会让自家傻乎乎走上那么一条路,忙道:“您放心,我打起一百二十个精神,老爷等下就去衙门了,我这就与他提一提,让他去兵部问问。”
侯夫人颔首,又问:“先前交代的事儿,都办得怎么样了?”
季氏抿了下唇,慎重地点了点头:“都在掌握之中。”
侯夫人满意极了。
把手中大刀交给采薇,侯夫人大步回屋子里。
她得换身体面衣裳,好好打理打理。
不用多久,各府恭贺的人就会到了,张口闭口夸赞老侯爷。
其实,她平日不耐烦与那些人往来,交情好的也都是些脾气相投的多年老姐妹,但是,好话谁不爱听?
别人敢吹得天花乱坠,侯夫人就敢听。
说起来,自从朝廷不怎么打仗了,她连这种吹捧都有很多年不曾听过了。
不得不说,还挺怀念。
当京中纷纷议论着大捷之时,那封军报被送入宫门,一直送达金銮殿。
今儿早朝,为着征兵之事,气氛不算和睦。
西凉、南蜀联手的压力摆在面前,以眼下的兵力应对,一旦南蜀从南境进犯,免难捉襟见肘。
征兵势在必行。
而与之配合着的,脚力劳民、粮草军资,全部不能落下。
征多少、怎么征,朝堂上你一言我一语的,各有各的主意。
黄太师昨夜歇得不佳,毕竟上了年纪了,晨起就不太痛快,再听那些争论,不住按着发胀的脑门。
范太保把他的状况看在眼里,暗暗叹气。
都在瞎吵。
若按着规矩来,几个相关衙门各出章程,要吵也回千步廊里吵,吵到天黑都行。
吵出个结果,落在文书上,交由皇上过目。
而不是,大清早的,在金銮殿里就一副要把细则都掰扯明白的架势。
皇上该出言喝止才是。
范太保抬眼,悄悄看向龙椅上的皇上。
这一看,范太保眉宇一皱,皇上的精神跟黄太师半斤八两,也不太好。
范太保无奈极了,正要揽过局面,刚迈出一步,便听到脚步声由远到近。
“大捷!”来人手捧军报,“飞门关大捷!”
声音响彻在大殿里,一下子就把其他的争执嘀咕都压了下去,殿内有片刻的安静,而后,瞬间热闹了起来。
徐公公忙从上头下来,接过军报,呈给皇上。
黄太师顾不上头痛不头痛,打起精神,等着听战果。
龙椅上的皇上迟迟没有出声。
黄太师心生疑惑,不由抬眼打量。
这一打量,心里更是“咦”了声。
皇上的面色,怪异极了。
大捷该有的振奋与欢喜,黄太师一点都没有看出来,若要说不满、愤怒,那也显然不可能。
黄太师细细品了品,忽然品出来了。
皇上的面容上,透出来的是动摇与畏惧。
这、这是哪门子道理?
若只有小小战果,哪怕是为了提振士气,也不至于吹牛上天。
能称之为“大捷”,定是把西凉打得落花流水了。
该动摇的、该畏惧的,是西凉。
该忧心忡忡,思考后续如何应对的,还是西凉。
甚至,黄太师可以想象到,那些被他拿银钱养出来的软骨头,在面对如此军情时,会惶惶成什么模样。
可那些,都是西凉的君与臣。
这两种情绪,根本不该出现在大周皇上的心头。
怪。
怪透了。
黄太师看在眼中,按在心里。
他不蠢,不管皇上此刻在想什么,他都要当作没有发现。
事实上,龙椅上的皇上,脑海里全是军报上的每一个字,根本无暇顾及其他。
他的将士们在飞门关打了一场漂亮的仗,他应该感到无比的振奋与雀跃,可上头书写的名字,让他很难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林繁。
在探查中发现峭壁可以利用的,是林繁;
谋划制定了战术的,是林繁;
从悬崖上带领着突袭兵,纵马而下、身先士卒的,还是林繁。
他的名字,那么耀眼,几乎布满了整篇军报,其他人在这其中,成了陪衬。
最后那一枚枚红色的名章,又在叫嚣着、宣誓着,他们的主人完全没有抢功的意思,甘愿成为林繁的陪衬。
一如很多年前……
不由自主地,皇上咬紧了牙关。
他把军报合上,要是可以,他不想在早朝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把军报上的内容原原本本公布。
只是……
他看向底下。
每一个人,都是激动着,迫不及待着。
若是败仗,他一甩袖子离开,倒也没有什么。
可这是胜仗,大捷,他没有理由不说。
明明坐在龙椅上的人是他,他却没有拒绝的机会。
皇上忍着情绪,把军报递给了徐公公:“念与众卿听听。”
徐公公打开一看,被军情折子挡住的脸瞬间一黑。
一眼所见,全是“林繁”。
真照实全念了,皇上怕不是要气得掐死他!
可、可胡言乱语、胡说八道,这白纸黑字的事儿,他编不出来!
心一横,徐公公放弃思考,眼睛里看着什么,就念什么,一字不漏、一字不改,念完拉倒。


第216章 重叠
金銮殿内,欢呼雀跃。
在西凉咄咄逼人、南蜀虎视眈眈之际,飞门关众将没有固守,而是主动出击。
利用玉沙口那座因前些年地动而发生了变化的崖壁,奇袭得手,化不可能为可能。
诛杀石魏,擒获李芥以及其余西凉出战将领,逃脱了的有名有姓的大将,只苏置一人。
西凉丢兵又丢将。
这一次,彻底瓦解了西凉的进攻。
别说他们重振旗鼓、卷土重来了,能不被大周再吞下些土地,都算西凉抗住了。
这可真是……
真是,太振奋人心了。
作为大周的官员,没有人会不喜欢一场大胜。
诚然,主战与主和的,心里的想法会有些不同。
历来主战的,如兵部的尚书与侍郎,他们想的是,借此良机,一路西进,把西州等几座城池、关隘全部收复回来,纳入大周版图。
不说把西凉那野朝廷打散,也要让他们对大周俯首称臣,十几二十年没有力气再折腾。
历来主和的,并没有那么大的野心。
西凉已经无力再战,南蜀见状不好、定不会来凑热闹。
大周擒获了西凉那么多将领,又收殓了石魏的遗体,西凉要把他们换回去,怎么也得拿出些诚意来。
几座城池,多少人口,割地赔款,一个都少不了。
眼下是大周占了主动和上风,此时不敲竹杠,何时才敲?
当然了,可以讨价还价,不会一口气把西凉吃死,适度让让步,也是彰显大周的辽阔胸怀与气度。
若是能说动降将,感召他们来为大周效力,也是可以的。
泱泱大国,海纳百川。
想当年,天下大乱之时,许多英雄逐鹿天下,手下将士们各为其主。
先帝在征伐过程中,亦招募了不少人,有与原主志向不和、主动来投的,也有投降后决心效力的。
先帝并不会刻意区分他们的出身,一视同仁,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那些降将,亦为大周建朝立下许多战功。
如今的大周,如此缺少将领人才,若能通过降将补充,稍作缓解,也是个途径。
当然,话说回来,不管是继续打下去,还是两方和谈,都是建立在这一场酣畅淋漓的胜利之上。
旁的暂且不用说,夸前方将士,那总归错不了。
“永宁侯不愧是先帝麾下的第一猛将,虽因病情上不了阵,但他是定海神针!”
“是啊,老侯爷一道飞门关,军心一定,便出成效了。”
“等老侯爷恢复康健,区区西凉,不在话下。”
“此战大捷,定国公当居首功!不愧是林家的儿子,用兵神了!”
“哎,我看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正是因他年轻,才会这样胆大、敢打。”
“年轻好啊,都说故人远行,大周后继无人,现在看看,还是有的,只要给他机会,他就能一飞冲天。”
“那也是老侯爷当机立断,敢让定国公这样的小辈领战。”
“是啊,太师家的孙儿也是奇袭兵里的一人,诛杀石魏、擒获李芥,他也出了一份力,好好培养一番,将来也是我大周栋梁。”
“我们大周,老有永宁侯,少有定国公,真是天佑大周!”
“皇上英武圣明。”
太多年了。
已经有太多年,大周不曾取得过这样的大胜了。
让人怎么吹嘘都不为过。
夸赞之语,谁不会说?
说人坏话时需得斟酌、思量,夸人根本不用过脑子,那真是出口成章、滔滔不绝。
夸完这人夸那人,只恨不能吹上天。
黄太师站在殿内,不时与人拱手,在众人对黄逸的夸赞中谦虚着。
笑容堆满了他的眼角眉梢,让原本打不起来精神的老头儿看着都年轻了几岁,但只有黄太师自己清楚,他的心里很沉。
孙儿有出息,孙儿在一场大捷里做了贡献,黄太师定是为他高兴,脸上有光。
若非早朝上不合适,他都想回家去与家里人说一说,一家老小举杯庆贺了。
可让黄太师如鲠在喉的,是皇上的态度。
皇上先前那莫名其妙的动摇与畏惧。
太反常了。
黄太师在官场上混迹几十年,直觉告诉他,皇上的这些情绪背后,一定有故事。
他不能戳破,他要装作不知道,但他绝对不能真的不知道!
假糊涂、真敞亮。
若不然,哪天山崩地动,他却睡得云里雾里,这怎么行?
一面与众臣谦虚,一面,黄太师又悄悄观察皇上。
皇上的面上,看不出任何喜悦。
哪怕是朝臣三呼万岁、天佑大周,皇上的眉头都皱着。
满朝的欢喜,如夏日灿然,而龙椅之上,却是寒冬腊月。
皇上紧紧握着龙椅的扶手,只有他自己才知道,这一刻,他如坠冰窖。
底下夸林繁夸得越多,皇上的心就越冷。
无可抑制的,他想起了很多很多年前。
从赵临登上战场之后,他的胜利传回来,皆是一片沸腾。
驻地的军帐、主城的议事堂、立朝后的金銮殿……
而他赵隶,站在其中,以不同的身份,听着大臣们几乎如出一辙的夸赞。
尤其是建隆三年,朝中被这些夸赞淹没了。
“皇太子用兵如神。”
“皇太子所到之处,举城来降,这是天下对大周的认可,对太子殿下的认可。”
“我大周的太子,骁勇、有人望,真乃幸事!”
“天佑大周。”
那些赞言从记忆深处翻涌出来,与如今殿内夸奖林繁的话重叠在一起。
皇上闭上了眼睛。
大笑着的赵临,与神色淡淡的林繁,两人的面容在他的脑海里一点一点重叠。
像吗?
比前些年像。
越来越像了,他为何早几年没有看出来这种相像呢?
那林繁是吗?
一定是的。
哪怕林繁不似赵临情绪外放,哪怕林繁那弯弯绕绕又烦人的脾气与赵临截然不同,但他打起仗来,这种完全不要命、兵行险着、大胆又有想象力的方式,和赵临一模一样。
通过血脉延续的本性,哪怕林宣养了他八年,依旧埋在了林繁的骨血里。
一旦到了他展现的时候,锋芒毕露。


第217章 一盆冷水
徐公公立在皇上身边,后脖颈拔凉拔凉。
金銮殿中这么多人,只有他真正知道皇上的想法。
皇上为何格格不入、为何闷闷不乐?
他一清二楚。
清楚到,徐公公没法不心惊肉跳。
文武大臣们夸得越多,他就越怕,怕到恨不能立刻退朝,让皇上回御书房里生闷气,他小心翼翼伺候,也好过站在这儿,两面煎熬。
好在,皇上没有让他煎熬太久。
许是他自己也听不下去了,皇上挥手退朝。
朝下雀跃的声音瞬间止住了,纷纷列队,恭送皇上。
皇上亦知自己脸色不对,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勉强冷静三分。
“前方大捷,众卿喜悦难抑,朕亦相同,”站在殿中,皇上冷声道,“只是,大战并未结束,西凉之后会怎么选,南蜀确定不掺和了吗?这些还都没有答案。现在高兴,未免太早了!大军尚未回京,各方不该放松警惕!”
这些话,如一盆冷水,迎面泼下。
却也十分有理。
众人忙拱手行礼,口称“谨遵皇上教诲”。
皇上大步流星出了金銮殿,仪仗跟了出去,等那厢走远了,殿内的气氛才缓和了些。
当然,不似先前一般、恨不能立刻打开酒窖、开庆功宴了,而是,你一言我一语的,讨论起了后续的安排。
黄太师没有参与,他背着手慢慢往外走。
迈出大殿时,初阳伴着晨曦,照亮了整座广场,也映在那层层琉璃瓦上,闪着光,落到了黄太师的眼中。
不由地,老太师眯了眯眼。
而后,他转头看向皇上离开的方向。
皇上早走了,看不到什么,老太师却没有收回目光,他在心里反复咀嚼着皇上最后说的话。
理是这么一个理。
只是,不合时宜,也不该由皇上来唱这个黑脸。
先前最合适流畅的,该是有人站出来为永宁侯、定国公等人请功,皇上安排赏赐、退朝后送往各府,再由一位老臣站出来把黑脸的活儿做了,皇上打个圆场,赏归赏,后续谨慎也需谨慎……
偏偏,这套最流畅的,能提振士气的同时,也让众人不会因盲目乐观而另出岔子的议程,没人出来当先锋。
当然,他黄太师也不是光吹不练的假把式,偏今儿这先锋官,不适合他来。
黄逸亦出了战功,黄太师出来嚷嚷请功,这也太……
太厚脸皮了嘛!
各司其职,各行其是。
今日适合他的是黑脸,他来当那个破坏气氛的人。
可惜……
身后传来脚步声。
黄太师看了一眼来人,正是范太保。
他笑了笑,压着声儿道:“你看看,这事儿弄的,让皇上不得不提醒大伙儿……”
范太保含糊应了声。
等又走远了几步,黄太师又道:“我肯定不能开口,怎么太保你也当锯嘴葫芦了?”
范太保睨了黄太师一眼,笑而不语。
他又不蠢。
皇上那反常的脸色,黄太师看出来了,他范某人难道看不出来?
他不止琢磨皇上,他也在琢磨黄太师。
毕竟,他挨着黄太师站,两人几十年往来的交情,很多事情不用挂在嘴上。
若换个日子,他的思量也会被黄太师看在眼里,偏就今天,老太师身体不舒畅,精神头不及往日,顾了东头没顾西头,这才忽略了。
当场请功,看似周全,但皇上情绪都上脸了。
不让皇上自己把重话说出来,所有大臣,离得近的、远的,都会发现状况。
那要如何解释在大捷之时,皇上那与众不同的情绪呢?
说不清楚,无从解释,只会平白乱人心。
大军征战在外,朝中最忌讳的,就是自己莫名其妙的乱。
因此,范太保才没有站出去。
想了想,他故意道:“那我现在去御书房请功?”
“别了吧,”黄太师听他口气,此刻也琢磨出来了,哭笑不得,道,“现在去,刚才皇上那番提点,不是白说了?”
时机不同了,错过就是错过了。
黑脸戏码唱出去了,早朝也散了,同样的话,效果也不同。
既如此,明知道皇上心里憋着些什么,何必让范太保去触霉头?
“等皇上缓一缓,”黄太师压着声,道,“让兵部、礼部出折子,从千步廊里走,正式请功。赏赐送往各府,热闹些,对老百姓也是个交代。”
范太保摸着胡子,应了。
两人没有再继续说这事儿,只商讨后续战事可能的变化。
至于皇上那情绪,那种不安与畏惧,绝不是来自于所谓的“看不得放松警惕”。
两人都知道,只是心照不宣。
上了年纪,脚程不得不放慢,等两人走到千步廊时,左右各个衙门里,热闹极了。
皇上教诲归教诲,大捷带来的喜悦是无法克制的。
尤其是那些无法列位上朝的官员小吏,只知道今儿边关送了大捷的军报回京,还不知道到底打了怎么样一场胜仗,都长着脖子等朝臣们回来说一说。
真听了,那股子热血激荡而起,根本收不住。
尤其是奇袭,从天而降,比茶博士讲故事都精彩。
是了。
等盛况传开了,茶博士们编撰编撰、润色润色,那不是越发得激动人心?
尤其是,这场大胜里的几个名字,不说人人熟悉有交情,起码都认得,拱过手、行过礼。
老侯爷、冯将军他们,每日上下朝,都打这儿过。
黄公子身为御前侍卫,偶尔会来千步廊。
定国公就更不用说,不久之前,还是赤衣卫指挥使,就在不远处那衙门里头当差。
没看到赤衣卫衙门那些人,今日腰板更直了吗?
与有荣焉。
便是被树上那个烦透了的老大人们,都乐呵呵的。
真好啊。
子承父业。
烦西凉鞑子去!
黄太师一面听、一面走,经过兵部衙门外头,正好发现了秦治的身影。
“你怎么来了?”黄太师招呼道。
秦治闻声,赶忙上前,道:“听说军报抵京,来衙门问问。”
具体的,没有等秦治问,已经东一句、西一句的,了解了七七八八。
一场漂亮的胜仗。
漂亮过了头,让他不由自主地心生不安。
这还真是,怎么刺激皇上就怎么来!
黄太师看着秦治,奇道:“老侯爷打了大胜仗,你怎么愁眉苦脸的?”
皇上怪,秦治也怪。


第218章 祖孙
闻言,秦治的心倏地紧了下。
真实原因,藏在心里,自不可能与外人道。
“那是……”秦治揉了揉脸,想要挤出一个笑容来,可不用找镜子,他就知道自己的笑容不怎么样。
这也不能全怪他。
天生苦相。
笑起来不及老父、老母爽朗,但只要微微蹙眉,就比喝了黄连水还要苦大仇深。
既如此,秦治干脆破罐子破摔,叹道:“家父打了胜仗,我自然高兴,可我作为儿子,不能侍奉在他身边,我实在担心他的病情。”
黄太师一听,道:“孝顺孩子。”
为将为臣,关心战事,为子,念叨老父病体,人之常情。
范太保亦摸着胡子,道:“有太医随行,老侯爷有人照顾,你也不用特别挂怀。”
边上其他人经过,先与秦治贺喜,又道:“西凉大败,南蜀肯定不会贸然发兵了,老侯爷很快就会返京,不用担心。”
这话,秦治还来不及回什么,兵部里头,快步出来的董侍郎瞬间就拉长了脸。
“返京做什么?”董侍郎道,“不趁机杀他西凉一个片甲不留?”
那厢一愣。
“多好的机会,岂能错过,”董侍郎说完,与秦治道,“我刚还在看老侯爷送回来的信,真是字字催促,就怕我们后头补给慢了,耽误他前头西进。这时候若与老侯爷说退兵,才对他的健康无益呢。”
就永宁侯那性子,好不容易打出来了大胜,占了先机,却不能扩大战果……
情绪一激动,怕是又要厥过去。
话说回来,老侯爷不想放过这个机会,兵部也不想。
一路西进,收复西州,以及那一大片的土地,是大周从建朝起,就刻在兵部板子上的目标。
这几年没有动作,一味防守,原以为再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没想到,忽然之间,黑夜散尽,曙光照在了脸上。
退个屁的兵!
董侍郎不管先前说返京的人,军情大事,千步廊之中,最能左右皇上想法的,无外乎他眼前的这两位老大人了。
只要黄太师与范太保主帐积极进攻,那他们主战一派就能占得上风。
“太师,”董侍郎道,“与军报一块送回来的,还有令孙给您的一封家书,等下让人给您送去。”
黄太师脸上一红:“惭愧!惭愧!那臭小子真是……”
将士家书、军报,寻常都走驿馆,但在运送上,一个是正常调运,一个是千里加急,不可同日而语。
黄逸的一封家书能捎带着送回来,一来是正好顺风,二来,则是沾了太师之孙的光。
黄太师深知这一点,便宜既占了,礼数还得全一全。
“不劳烦送,”他道,“我这就取了去,回信时我定会好好说说他,怎么能这么没分寸呢!”
董侍郎引了秦治与黄太师进去。
史尚书把秦胤催粮的信给了秦治,又把黄逸的家书给了黄太师。
黄太师直接打开来看。
诚然,黄逸出征之前,两人因为一些理念上的不同、那些见不得光的手段,说道了许久,但老太师相信,那些东西,黄逸不会明晃晃写在家书上。
白纸黑字,黄逸没有那么蠢。
老太师也不怕在众人面前看。
果然,这家书之中,先给家里众人问了安,说自己一切安好,请长辈莫要担忧。
再说边关见闻,看了什么,经历了什么,体会如何,又说先前险虽险,能配合林繁、参与奇袭,很是幸运,亦十分感慨。
这些年的勤修苦练,都没有白费。
那些汗水与伤口,落到了实处,成了报效家国的力量。
离京虽不久,但这些时日感受到的东西,与前几年在御前当差时的截然不同,很庆幸可以离京走走、看看,也越发能体会那些为大周奋战多年的将士的想法。
此刻,在一场大胜之后,所有人齐心,想要继续向西。
正如决心投军时所说的那样,用自己的方式,思考如何成为大周的栋梁。
……
黄太师看完这封家书,迟迟没有说话。
只看文笔,几乎没有文笔可言,比老太师赞许的那些文章差了十万八千里。
当然,如此平铺直述的直白表达,也不是黄逸写文章时的真实水平。
再喜欢习武,不肯去走科举,黄逸毕竟是黄家子弟,基本功不差。
只能说,黄逸选择了用这样的表述方式,来面对自己的祖父。
无需恢弘,也不用煽情,只需要用最日常的口吻来讲述,他们不是师生,是祖孙。
朴实、真挚,让老太师看完,心中五味翻滚。
同时,他也知道幺孙写家书回来的意思了。
希望老祖父积极主战,给将士们争取更多的时间与机会,而不是放弃大好机会,西凉撤了、他们大周便收兵。
黄逸不会主动做这事儿,不用多猜,定是永宁侯和林小子的主意。
因此,这家书才能与军报一块抵京。
黄太师轻轻哼了声。
那一老一少,跟他耍起心机来了了。
古有挟天子以令诸侯,那一老一少,是挟着他的宝贝孙儿、令他在京里这样那样。
真是……
黄太师抬眼,看了看商议事情的范太保与史尚书,捋了捋胡子。
打就打吧。
他不喜欢胡乱兴战事,但也知道何时该打、何时不该打。
等打下西州城,直指西凉中心,他这些年花出去的银钱,要十倍百倍收回来。
把家书收到袖中,黄太师拍了拍秦治的肩膀,清了清嗓子:“依我看,眼下还需要老侯爷坐镇飞门关,继续给西凉压力。
他又不登战场,关内有太医看顾,你大可放心。
侯夫人见多识广懂大体,定能明白这些,倒是你,老父与兄长离京征战,京里靠你主持,怎么也得给几个晚辈做好榜样。
等下从衙门出去,别愁眉苦脸的。”
秦治“啊”了声。
这话两个意思。
老太师主战,符合秦家的利益;他的担心有了很好的理由,不用担心露馅。
这让秦治不由松了一口气,顺势道了谢,应下了。
董侍郎亦听到了,给史尚书打了个眼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