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份勇气与决断,不是谁都有的。
毕竟,黄逸比任何人都清楚,祖父曾经有多么信任皇上、推崇皇上。
上前一步,黄逸对黄太师行了一大礼。
黄太师受了礼,才把他扶起来,认认真真打量着他。
半日前,在广场上只匆匆说了最要紧的几句话,根本顾不上旁的。
原想着,反正是自家孙儿,想说什么,还怕没有时间吗?
哪里想到,今儿时间还真就宝贵无比。
“老夫很想听你说此次出征的经历、想法,现在却顾不上了,”黄太师拍了拍黄逸的肩膀,道,“你对祁阳状况了解多少?他们到底是如何知道祁阳矿采状况的?工部里头至今看不出端倪来。”
黄逸答道:“我听念之提过两句,最大的破绽在庆元十九年、也就是西山矿场矿难的第二年,中原大水,祁阳府的农产减产,远胜水情更严重的官州……”
依着对内政的熟悉,黄逸这么一说,黄太师一下子就明白了。
“难怪工部毫无头绪,”黄太师连连点头,“原来问题不在矿上,而在田里。”
他们只盯着矿看,没有去看田,更没有以祁阳的田去比照同年间周围州府的田,自然就被瞒过去了。
“长公主不愧是长公主,真厉害。”黄太师夸赞道。
黄逸问道:“皇上想如何应对?”
“太后拿的主意,”黄太师简单说了说,道,“她也是尽力了,只是,大势已去。”
黄逸一听,不由又问:“您如此乐观?”
“胜负之相,已经显现,不难判断输赢,当然,老夫也不是眼看着高下定了,才顺着杆子往上爬。”黄太师叹道。
人生嘛,可以抉择,可以审时度势,甚至看起来像一株吹两面风的墙头草,但是,至始至终都不能忘了扎根,得记得根在哪儿,心在哪儿。
“坐上那把椅子,对现在的他来说,已经不是最困难的了,”黄太师又道,“最难的是坐上去之后,要去做些什么,那才是他必须认真、努力的方向。”
黄逸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黄太师笑了笑:“老夫回千步廊去了,事儿还得继续办。等空闲下来,老夫一定要好好听你说说这趟感悟,听听你这一路、寻到了什么答案。”
黄逸沉声应了句“一定”。
离开家,黄太师匆匆回衙门,先与范太保嘀咕了一通。
范太保与他长年默契,自不用多言,起身独自去了工部衙门。
见汪尚书还在文书堆里遨游,范太保把人叫出来,指点道:“我也是刚想起来的,不妨另辟蹊径。
挖矿要人力,冶炼、运输也要人力。
他们祁阳府现在到底有多少劳力?只开他们报上来的数的矿,余下的人力,总不能白养着吧?
商业该如何、农产又能得多少,不妨也比照着算算。”
汪尚书的脑袋小鸡啄米似的点。
他们现在就是缺个思路,范太保与他们提了个醒。
“还是您灵光。”他道。
范太保笑眯眯应下了这句夸赞,绝口不提黄太师,自然也不会有人想到黄逸。
工部有了新方向,很快,他们便发现了端倪,顺着再查下去,合不上的数字就越来越显眼了。
而这个结果,又被汪尚书报给了黄太师。
老太师“恍然大悟”,总算知道怎么提笔写讨伐祁阳颜氏的檄文了。
谢羽那儿写得慷慨激昂,有理有据,他们京城里的这一篇,怎么也得再添些证据,不能太过敷衍与落后。
黄太师提笔准备,又听辅国公絮絮安排了一通,得了初稿,先送去与皇上过目。
皇上也算弄清楚了祁阳官府是如何做的手脚,气恼地在心里骂了一通。
眼看着到了晚膳时候,他起身,往淑妃宫中去。
淑妃娘娘的宫室里,小厨房上噗噗炖着小梨汤。
皇上一坐下,淑妃就让人送了上来。
“清热润肺。”她笑着道。
皇上接过去,用了个干净。
没法子,他今日真的觉得这肺都气炸了。
从早到晚,每一件顺心事。
淑妃柔声道:“臣妾近来觉得,您总憋着事儿,不太畅快。”
皇上的眼神暗了暗。
邓国师死了,徐六不知所踪,估计也死了。
现在,他遇着大小事情,连个能说道的人都没有。
“都是些朝堂上的事。”皇上冷声道。
“您若不嫌弃,不妨说与臣妾听?”淑妃笑容温和极了,“只是,臣妾见识少,就只能听着,不能替您分忧愁。”
皇上呵的笑了声。
“能听就是长处了,”他道,“没见识也很好。”
有见识的,跟他母后一样吗?
淑妃没有紧逼,出去使人摆桌,而后,回过神看了皇上一眼。
她太清楚皇上在气什么了。
祁阳那儿,被长公主狠狠摆了一道,让皇太后和皇上疲于应对。
先前,皇太后还想把夏嬷嬷送去祁阳,幸好她消息灵通,阴了夏嬷嬷一次,她才不会让人去给长公主添麻烦呢。


第374章 还是偏了
秋风飒飒。
关外的秋天来得很早。
毛固安清晨从将军府出来,就被一阵狂风迷了眼。
他连连咋舌。
说起来,他在飞门关也驻军了这么多年,按说早习惯了西北这一带的气候,却也被这儿的秋日大风给吹得头发都快散了。
倒霉……
他在心里骂了一句。
转念一想,他脚下的土地是西州城,是他们心心念念了这么久的城池,毛固安立刻就不骂了。
反而,嘀咕了一句“爽快”。
西州在他手中,从前余柏的府邸自然也成了毛固安现在的将军府。
当然,孤家寡人一个,也无所谓府不府的,自住一间屋子,其余的都分给了麾下主事之人。
战事告一段落,但他们后续的事宜还有很多。
一位主簿追了出来,道:“之前提出的条件,西凉基本都答应了,只问我们交人的时间。”
毛固安摸了摸胡子。
交还石魏等有名有姓的西凉大将的遗体、兵器,也把押在飞门关内的俘虏送回去,西凉为此则交出大量的金银财物。
两个朝廷定个协议,西凉称臣,从大周的立场上,当然是拿得越多越好。
可毛固安想的是,一旦西凉为臣,那之后几年内,想再兴战事,就不容易了。
西凉得以喘息,现在的西凉皇帝是个没出息的孬种,可将来就说不准了,等西凉休养生息、缓过起来,他毛固安还能提得动大刀吗?
再者……
毛固安下意识地往东看去。
定国公、不对,是皇太孙,那位正要争夺皇位,眼下的确不能在西境生事,弄得大伙儿捉襟见肘。
可等皇太孙夺下皇位,整理完朝廷大事后,他是会重新考虑西境战事,还是就此收手,以恢复内政为主,这一点,毛将军也吃不准。
不仅仅是他,毛固安想,皇太孙自己现在恐怕都没有一个准数。
朝堂风云变化,具体举措,得看夺位是否顺利,得失如何。
倘若损失惨重,伤了大周元气,自不能开战倘若大捷连连,顺利入主皇城,那就不该留下西凉那么个后患。
毛固安眯着眼看了看天色:“风这么大,我看秋天早,冬天也早,一旦入冬,还换什么俘虏金银,我怕金银在风雪里给我吹不见了。你听我的,既然京城那儿不催,我们就跟西凉再讨价还价一下,讨到下雪了,告诉他们明年再来。反正我们大周不会饿着俘虏,也不跟他掰扯那些口粮。”
口粮都不掰扯,那还讨价还价什么东西?
毛固安说完,自己也品出些怪来。
脸上微微发红,他忙找补道:“这叫抓大放小。”
说完,留下主簿站在将军府外,毛固安快步往前走,一直走到城墙脚下,顺着台阶上去了。
城墙上的风更大。
大周旗帜被风吹得鼓起,守城的兵士们站得笔直。
毛固安看着这番景致,心情一下子就爽利极了。
真好啊。
他就现在这里守着,守到明年春天,京城那儿定然有个说法了。
当然也就清楚,与西凉的后续要如何决断了。
在那之前,就拖着吧。
毁盟这种行径,虽然径,虽然也是古往今来常见的手段,但是,不好听。
皇太孙夺位、初登大宝,上来就毁盟,更是大忌。
如若要打底,那盟约还是不定为好。
一位传令兵从城墙下跑了上来,把一封信交到毛将军手中。
“飞门关送来的?”毛将军看了眼封口,下方盖了刘贲的印,他取出其中纸张,展了开来。
这上头的字迹,他很是陌生。
看了眼署名,“谢羽”这个名字,好像听过,又好像没听过。
再仔细看内容,毛将军的眼睛不由瞪得老大。
这是一篇讨伐祁阳颜氏的檄文。
毛固安一介武夫,不懂那些文人功底,但文字之间的磅礴力量,他还是感受到了。
他为上面写到的事情而震惊,也为了这文字里的号召力而振奋。
虽然,毛固安只答应了永宁侯不掺和夺位之争,他守他的西境,可是,随着西州城易主,随着永宁侯他们返京,毛固安的心一点点的,还是偏了。
偏到,他看到这篇檄文时,也想撸起袖子去冲锋了。
毛固安收起了信,道:“我先拿着,等下贴到城门口去。”
下了城楼,毛固安去寻了定国公老夫人。
老夫人与巧玉抵达西州城已经有些时日了。
刘贲使人护送他们,也与毛固安通了声气,让她们在西州城里可以安然住下。
她们日常在城中走动,感受这座城池里的生活气,也在很多人的口中听到了林宣的名字。
有一些自始至终认为自己是大周子民的老人,抹着眼泪说着,当年若非林宣病故,他们这些人早就能回到大周治下。
虽然余柏在任时,对城中大伙儿不错,但他毕竟是西凉人。
也有些以西凉百姓自居的,念叨着余柏的不容易,不愿意在周人手中讨生活,又无法离开故土。
毕竟是新易主的城池,各种想法混杂在一起。
巧玉跟着老夫人听了很多,也想了很多,每日都有新的体会。
听见拍门声,她来给毛固安开了门。
毛固安不进院子,只把那张檄文交给她。
巧玉拿进去,给老夫人过目。
老夫人看完,很久都没有说话。
她先前就知道祁阳状况,只是,她没有想到,林繁他们能让谢羽落笔。
打动谢羽的,不是金银、不是前程,是祁阳颜氏的胡作非为,是他与林宣的师生情谊。
巧玉的目光,也落在了“谢羽”两字上。
她当然知道这个名字。
从前几年,逢着年节,府里都会收到官州送来的年礼。
没有什么贵重之物,就是些特产、吃食,像极了寻常师生间的问候,哪怕那位先生,已经去世十几年了。
待他们出逃经过官州地界,她又从长公主口中听到了这个名字。
官州设卡,他们所有人都不敢赌谢羽的立场,想方设法避开关卡。
也正是这位谢羽知府,写下了这篇文章。
师恩固然沉重,但是,做老师的那个人,在当年提点谢羽时,定然也没有想到今日吧。


第375章 臣请守城
林宣当初就想着,有朝一日,让谢羽站出来如何如何吗?
他一定没有想过。
他对谢羽的关照出自赏识,大周需要更多的有识之士,而不是他个人要弄什么结党之举。
他不图什么回报,可他终是得了这份回报。
无心插柳柳成荫。
可柳树的成长需要雨水、土壤、阳光,这一切的所有,由经由林宣的手,落了下来。
巧玉垂下了眼。
“父亲”离她太远了,父亲留给她的,也只有别人口中那些细细碎碎的琐事。
可她忽然意识到,也正是这些琐事,如一根根细线,勾勒出了父亲的形象。
那些人眼中的定国公、恩师、天纵之才、文韬武略无所不能……
很高大,高大到让她仰望。
同时,也让她内心里盘旋着一种不安。
那么出色的父亲,她真的配得上这份出身吗?
兴许是谢羽这气势汹涌的文字,给了巧玉勇气,她在老夫人的椅子前蹲了下来。
“我……”她抿了抿唇,看着老夫人的眼睛,问道,“我真的可以是您与先国公爷的女儿吗?我那么普通……”
老夫人微微一愣。
这些时日,她何尝没有感觉到巧玉的迷茫?
可她没有去追着问,她在等巧玉说出来。
这个坎,旁人只是助力,真正要昂首挺胸地走出来,只有巧玉自己才可以。
“巧玉,”弯了弯眼,老夫人笑得很温柔,“巧玉,你知道这个名字,是谁取的吗?”
巧玉的眼睫颤了颤。
她打小就叫这个名字。
在左邻右舍一群“大妞”、“二娘”、“金花”之间,她的名字显得与众不同。
不过,家里有位念过书的祖母,大家都以为名字是老太太取的,也就无人觉得奇怪,甚至,大妞二娘还很羡慕她有个好名字。
等进了府,被领到老夫人跟前,老夫人也夸她名字不错,便没有改。
毕竟,各府之中,类似名字的丫鬟也有很多,一点也不出奇。
可现在,听老夫人这么问,巧玉突然心有所悟。
她试探着,问道:“是先国公爷吗?”
老夫人点了点头。
“巧,来自于我,”老夫人笑着道,“你知道我的名字的吧?”
巧玉颔首:“您娘家姓程,单名一个窍字。”
窍字底下,就是巧。
“玉,来自你父亲,”老夫人握着巧玉的手,在她掌心里一笔一划地写,“尔雅里有一句,璧大六寸,谓之宣。宣玉、宣玉。”
巧玉的眸子倏地收紧了。
这就是,她的名字吗?
以先定国公的才华,他还可以给她取更多有雅涵的名字,他最终选了“巧玉”,是因为在她要经历的童年生活里,这是最“出挑”又不会让旁人觉得奇怪的名字了。
他们用了心。
无论是挑一家合适的养父母,还是定一个有深情的名字。
缓缓地,巧玉把脑袋埋在了老夫人的膝盖上,难以抑制地,泪珠在她的眼眶中打转。
老夫人吸了吸鼻尖,手掌落在巧玉的头上,抚着她的长发。
巧玉久久没有动。
掌心的温度,清清楚楚地,传递到了她的心里。
是她的温柔又坚强的母亲,也是她那位高大、伸手无法触及的父亲。
等了会儿,巧玉渐渐平复了心中情绪。
老夫人把她扶起身,柔声道:“把这檄文拿给毛将军去吧。”
巧玉飞快去了。
等她回来时,内室里,老夫人正收拾着行囊。
“您……”巧玉顿了顿,改了口,“我们要回去了吗?”
“是啊,我们也该回京城去了,”老夫人手上不停,道,“回去,把所有的一切都说出来,我也有很是想念的人。”
“谁啊?”巧玉问,“国公爷吗?”
“不仅仅是,还有,”老夫人的眼睛里,满是怀念与期盼,“我的表姐。”
巧玉明白了。
老夫人口中的“表姐”,就是国公爷真正的生母。
她们母女这一趟轻装简行,东西不多,整理之后,便又通知了毛将军一声。
毛固安安排了人手,护送她们返回飞门关。
出城之时,城门口围了不少百姓,对着告示上贴着的檄文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巧玉低声与老夫人道:“我们这儿都收到了,想来,关内各处,都已经看到了吧?”
老夫人笑了起来。
此时的京城里,除了这篇檄文外,黄太师的檄文也预备好了,准备通过驿馆、快马加鞭传开去。
那道让谢羽统领府兵、往祁阳擒拿颜氏一门的旨意,早就送出去了。
而京中等到的,是一则让所有人都面面相觑的消息。
秦胤与林繁进驻祁阳城,抓获了唐筹等官员,又拿下了颜氏大宅,但是,颜家有人通过宅里的地道、逃出了城,不知所踪。
皇上坐在龙椅上,听着传报,脸色阴沉。
地道?
从城里挖到城外?
哪怕那是祁阳城,也足以让皇上后背直冒冷汗。
“真是可恶!”董侍郎道,“什么是反贼,这就是反贼,臣今日算是见识到了。”
“是啊,”有人附和着,“与这等大逆不道之辈相比,永宁侯、定国公哪里像是要造反的……”
一时间,金銮殿内议论纷纷。
黄太师手持笏板,悄悄看了眼皇上的神色。
眼看着皇上的脸色随着底下议论越来越难看,黄太师横迈一步,道:“皇上,之后要如何处置?把颜氏等人押送回京吗?”
皇上的眉宇皱了起来。
押回来,岂不是给了林繁他们名正言顺带兵接近京师的机会?
“他们既入驻祁阳,下一步,是继续东进吧?”皇上冷声道。
殿内有一瞬的沉默。
董侍郎亦是握紧了拳头。
皇上还是把老侯爷与定国公看作逆臣吗?
“为什么?”他忍不住,站出来问道,“他们哪里像是造反……”
皇上阴沉沉看了他一眼。
他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也绝不想替林繁作证。
深吸了一口气,皇上咬着牙,道:“众卿与其关心祁阳颜氏,不妨关心关心,谁来守这京城!”
队列中,安北侯与冯仲打了个眼神官司。
他们是愿意守的,也会拼劲全力守。
如若永宁侯给出的答案不能说服他们,他们绝不会坐视大周易主。
可是,他们现在站出来,皇上肯定是不会信任他们的。
光是论把老侯爷和定国公留在祁阳这一条,皇上没收拾他们,也是看在他们才在打西凉时立功的份上而已。
只是,除了他们,现在还有什么人能……
“臣请守城。”
冯仲正思考着,忽然听见一人请缨。
他抬头看去,立在金銮殿中的,正是忠勤伯。
忠勤伯双手抱拳,又沉沉行了一礼,再次道:“臣请守城。”


第376章 印证
所有的视线,都落在了忠勤伯翁厉的身上。
而他本人昂首挺胸,十分坚持。
冯仲看着他,心里不由一声叹息:忠勤伯也不容易。
当年,先帝兴兵时,天下还是一片乱象。
翁厉并未举旗,只守着一亩三分地观望了好几年。
随着战局的推进,翁厉投到先帝麾下,自此立下无数战功,在建朝时封了爵位。
先帝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冯仲对此万分佩服,同时,他也十分佩服翁厉的本事。
作为一位后来者,自己没有过硬的能力,如何能得一席之地?
对先帝的忠与勤,便是他的封号。
而落在翁厉身上的,除了功勋,还有一身的伤。
这也是他在这十几年里,在京中安养、而不上战场的原因。
不过,私底下,冯仲也听其他人议论过,忠勤伯不是不能打,而是不愿意打了。
翁家出了一位荣冠六宫的顺妃娘娘。
娘娘生了二皇子,得皇上宠爱,又定了与永宁侯府那金贵命的大姑娘的婚约……
皇后娘家那儿,书香程氏,子弟都因避讳而远离中心,只在远地当些小官。
他们翁家,难道要反其道而行吗?
忠勤伯若是继续勤兵,不说打仗,隔一两年就要练兵,那对娘娘、对翁家、对整个前朝后宫,也不是什么好事。
倒不如,忠勤伯借着年纪与旧伤,老老实实在京城里躺着,更能让各方都松一口气。
当然,这是冯仲听来的,他也不知道准不准。
不管怎么说,忠勤伯的年纪已经摆在这儿了。
他老了,头发都白花花了。
顺妃娘娘是老来女,老伯爷前头的女儿、儿子,从乱世里活下来还有四位。
长女早嫁了,三个儿子、并着底下的孙儿,瞅着极其一般,尤其是几个孙儿,一股纨绔之气。
纨绔就纨绔吧。
虽不上进,也不至于多败家。
只是……
冯仲暗暗摇了摇头,终究是艰难到了让老伯爷都不得不再复起的地步了。
顺妃娘娘被打入冷宫,二殿下也失了皇上的心,出生不久的小殿下听说还是病怏怏的,一副随时随地都可能夭折的模样。
老伯爷若不努力想些办法,翁家真就一蹶不振了。
难呐!
这么大把年纪,还……
大殿中间,忠勤伯站得笔直,并不在意别人的打量,只等皇上发话。
良久,皇上才道:“老伯爷请缨,朕十分感动,只是你年事已高,又有旧伤在身,容朕再想想。”
忠勤伯闻言,还想再说什么,几次斟酌间,没有想出合适的说辞,他终是无奈又懊恼地退到了一旁。
随之站出去的,是安北侯。
晋彷态度很是诚恳,说着“若要守城,自不会躲在人后。”
听安北侯说了一番豪言,冯仲猛地反应过来,也立刻站出去,拱手请缨。
皇上不信他们两人会好好守,那是一回事。
不站出去,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再怎么忠心耿耿,在皇上以及旁人心里,都得被明确地打上“与永宁侯、定国公一路”的印子。
龙椅上,皇上看着底下请缨众人,眯了眯眼。
样子摆得都挺好,挺好,能不能信……
他看着是一个都信不了。
如此一比,到是最先站出来的忠勤伯,看着还像话些。
想归想,皇上没有立刻敲定人选,说要深思熟虑,便起身退朝。
大殿内,送走了皇上,只留下一众文武。
冯仲看向忠勤伯,下意识想说些什么,就看老伯爷绷着脸,背着手,孤零零一人走了。
另一厢,皇上去了慈宁宫。
皇太后对祁阳城内地道的事儿亦是惊愕万分。
“据说那些地道,不是短时间内可以挖出来的,”皇上冷声道,“有一些甚至是十几二十几年前就挖开了的。”
皇太后道:“哀家不知情。”
“您想的是当机立断,与祁阳颜氏撇清关系,把秦胤他们拦在祁阳,”皇上咬牙,道,“可如果,他们说那地道还有三十四年前开凿的呢?
您不知情,您的长兄辅国公难道也不知情?
好,你们兄妹都不知情,您的父亲、朕的外祖父,他曾是祁阳颜氏的当家人,他难道也不知情吗?
大周建朝时,他老人家有把地道之事,原原本本告诉父皇吗?
没有!
一直瞒到了今日!
颜氏到底是什么居心?”
皇太后语塞,忍不住抬手捂了捂胸口。
祁阳那儿,真就惹出了大麻烦。
那条地道到底是哪年开挖的,已经不由她说了算了。
秦胤与林繁说是什么时候,那就是什么时候。
“您先前说,不让朕给林繁作证,”皇上重重哼了一声,“您也没有想到,让太师写的文章,证实了祁阳事真,也进而的,让林繁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祁阳矿采的问题,震惊天下。
谢羽的文章写得很是鼓动人心,官府与百姓也都认为林繁、秦胤不会在如此要事上扯谎、造假,但是,还缺个“印证”。
皇太后让黄太师写的文章,以及朝廷让官州出兵的旨意,就是那个印证。
是自保,是撇清,也是乱刀斩乱麻的无可奈何。
这一手没有所谓的对错,是当下所能想到的最迅速的应对法子了。
只是,他们确实没有料到,祁阳那儿,还有一个震天大雷。
此刻待大雷震耳欲聋、传遍天下,还有人会怀疑其中是不是掺假了吗?
那厢说二十年就是二十年,四十年它就是四十年。
皇太后无法反驳,更何况,她其实都不知道答案。
“哀家……”皇太后扶着几子,缓缓道,“皇上打算让谁守城?”
地道事情出了,已经很难阻止林繁的迅速东进,应对之策拖不得……
皇上却道:“不劳母后费心。”
说完,他一摔袖子,大步往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