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弱,不成事吗?我军中的第一猛将是个女子。在我出征时,为我守稳几郡之地,给我供应钱粮的是个女子。率领五千骑兵在草原取得初次大捷的,三位千总中,两个是女子。”
堂上众人默然,有下意识看向萧灼华、许瑗、赖贵的。这三人,两个女子,一个连贱民都不如,是卖身为奴的奴仆出身。一个稳坐朝堂,一个带兵出征,一个官至高位。
沐瑾的目光从堂上豪族出身的众人看去,道:“诸位做不成豪族,可以做士族、贵族,诸位的子弟可以考取功名入仕,可以经商做买卖成为一方富豪,坐拥万贯家财。”
“商人为什么要是贱籍?土地、粮食是国之基石,商为国之血液。商业的流通,就如血流在人的体内流淌,将营养输送到生存所需的每一个地方。工匠为什么要地位低贱?人们住的宅子、走的路、跨过的桥,士兵打仗所拿的武器都是工匠造的。一个国家的国力体现在百姓富裕、工业发达、商业繁盛、吏治清明、军队强大。”
“我们要走一条能够让迅速崛起的富强之路,这便是我之前为什么要做那些安排,现在为什么要坐在这里。”
“成立都察院是为了揪出蛀虫保吏部清明。成立兵部是为了保障兵强马壮。成立工部是为了让我们能够迅速生产出强大的武器、好用的生产工具种出更多的粮食、织出更多的布,修建城池、道路、屋舍。让刑部制定新的律令,是为了保障工农商民都能够稳定发展。养兵,是为了保护我们不受欺凌,能去征服四方。”
“我不分封土地,牢牢地将土地攥在手里,是因为它是齐朝亡国、是这二百年里战乱不休的根源。土地归于朝廷,朝廷统一国家,从皇帝到臣民聚为一体,疆土不再四分五裂,方才不会有战乱。”
偌大的正堂寂静无声。
殿中众臣对于沐瑾种种行为,能猜到他是为了变强大、打天下,但听他亲耳说出,又是不一样的感受,且,发人深思。
沐瑾问道:“诸位,可愿与我一起,平定天下,开拓盛世?”
平定天下,开拓盛世,听起来很遥远,却是想的。
周温最先反应过来,立即起身,跪地叩拜:“臣万死不辞!”
方易迅速离席,也俯地叩首,大声回道:“臣愿意!臣想封侯拜爵,名列功勋殿,千古留名!”
一句话,说得人心潮激荡。
若是真能平定天下,开创盛世,那必是千古留名,富贵前程更不必提。沐瑾对地里的贱民都能有怜恤之心,对于为他出征作战伤残病死的兵将给予优厚抚恤,对于他们这些为他出生入死的有功之士,自然也能说到做到。
众人纷纷起身,一一附和。转眼的功夫,堂上跪成一片。
萧灼华扭头看向沐瑾,他的神情平静而坚定,并没有向往、激动之情,就好像只是做他想做的事情。
沐瑾更喜欢过躺平的安稳日子,这不是躺不平嘛,只能好好干活啦。他知道他们对于封侯拜相千古留名的向往之心,但很难感同身受,瞥见萧灼华看来的眼神,觉得她好像看出来了。他回看了一眼,朝跪了满地的人说道:“诸位请起。我呢,就是给大家交个底,说说肺腑之言,该做的事,我们还得做,该捶的人,还得继续捶。例如,都察院里的那些,审得怎么样了?”
其他人回到坐席上,赖贵起身,从宽大的袖子口袋中取出名单,双手呈上。
站在沐瑾身侧的赖福立即过去,取过名单家给沐瑾。
赖贵等沐瑾展开名单,才回道:“回将军,已经全部查清,但眼下无律令可遵循,如何判处,还请将军定夺。”
沐瑾展开赖贵折叠好的名单,一共是三份。最上面的那份是贪污受贿、以权谋私、官商勾结操控拍卖地价等犯比最严重的那批。名字后面,涉及哪些案子、涉案总金额、涉及多少条人命案、底下有多少私兵,简明扼要,写得清清楚楚。
沐瑾逐项看完,取出桌子上的朱抄笔,在名单上写下斩立决三个字。他唤道:“都御使、刑部尚书、吏部尚书。”
刑部尚书和吏部尚书一起出列,跟都察院的都御使赖贵一起抱拳行礼:“在。”
沐瑾把名单递给赖福,道:“按照名单,全部抄家,明日午时三刻,把他们拉到粮食布帛商贸城中间最大的集市,砍头!你们三人,督刑。”
沐瑾又把第二份涉案金额大,但没闹出人命的名单,拿朱砂笔在上面写下“抄家,送去边郡开荒”字样,拿给侍卫长赖福,唤道:“沐坚。”
沐坚起身,道:“在。”
沐瑾说:“派人到中军大营传令,调令五千兵马,按照名单,到都察院提人,押去边郡开荒。赖贵,第二份名单上的人,也全部抄家。”
赖贵应道:“是。”
沐瑾又翻开第三份名单,这份名单有点杂,有随大流送孝敬上供的,有像沐野那样遭受欺压气不过反抗闹出人命的,说起来不那么无辜,但又算是受害者。他写了个“赦”字,道:“第三份名单,算是事出有因,情有可缘,出于自保而被迫为之,加上是郡尉府作恶在先,又有律令不明的缘故在,所以,此次的事,特赦,但下不为列。”
他顿了下,又说道:“吏部不清明,衙门作恶,有血勇之气者自然会奋起反抗。当规矩不成规矩的时候,自然会有人拿起刀奋起反抗,哪怕他们提不动刀了,也会换一种方式继续反抗。望诸位引以为戒。”说完,把第三份名单也给了赖贵,说:“回去后就把这些人放了吧。”
赖贵应道:“是。”
沐瑾道:“五千郡兵,从淮城驻军中调三千女兵,再从中军大营调两千二十五岁以上临近退役者。城中治安,暂由郡尉府千总负责,我亲自去给他们划区域、定标准。郡尉府官员,今年秋闱后选材录用。”
沐坚见到沐瑾抬眼看来,明白是要通过兵部调兵,而不是再由沐瑾直接调动,应道:“是。”
沐瑾又对萧灼华说:“三千女兵,由你调派。”
萧灼华点头应下:“好。”
沐瑾的目光又落到工部尚书羊恒身上,道:“羊尚书。”
羊恒没想到还会叫到他,诧异了下,随即出列:“在。”
沐瑾道:“你在工部选拔批精通建造的工匠给我,修路的、造房子的、修桥的,我都要。工部下面,要成立专司承接各郡县建造工程的作坊,也就是建造局,所有工匠领朝廷的薪饷俸禄。往后我的大军打到哪里,建造局的修建工程,就要推行到哪里。我们不仅要打,还要边打边建设,要把打下的地方建得富强,如草原、野沟子县、淮郡、魏郡这般!”


第142章
沐瑾又问刑部尚书, 新编的律令带来了吗?
刑部尚书的内心直发苦,却只能硬着头皮,把连夜整理好的律令呈到沐瑾跟前。他一个尚书, 哪能天天蹲在书房编著律令, 自然是分派给手底下精通各朝律令的人去办,又恰逢过年,衙门放假, 便让他们将活计带回家干, 年后再带来。
到正月初七衙门开工,他去收新编的律令,有些是一字未著,说是:“既然大将军已然下令放假,我等自是要好好休假的。不然,嘴上说着放假, 却让我们在家干活, 还不给工钱,是何道理?”
有些倒是编了的, 但遵的是以往的旧例, 跟当初宝月长公主殿下吩咐全然不同。可将军派人来传话,要看新编的律令, 只能先拿去差价,不成再另说。
沐瑾看着赖福从刑部尚书手里接过不到半尺厚的纸,再想到毛笔字的大小, 眼神当场就不太对了。他接过律令,入眼第一页开篇就是“天地万物, 无规矩不成方圆……天为地纲、君为臣纲、父为子纲, 夫为妻纲……”, 洒洒洋洋的开篇序语,写满一整页。
翻到第二页,则是讲孝。不孝父母要受什么样的责罚,例如,父母死,子女要服三年丧,再罗列一长串禁止事项,不准成亲,不准办喜事,不准夫妻同房生孩子,不然轻则受杖,重则入狱。顶撞父母也要受罚,将父母逐出家门正是大不赦的重罪……
沐瑾继续往后翻。通奸,男的罚钱,女的脱裤子受杖,再罚去开荒十年……
沐瑾草草翻完后面,对刑部尚书说道:“通知刑部上下,全体放假。”
刑部尚书愣住了,问:“放……放假?”
沐瑾点头,道:“一国律令非儿戏。”他甩动手里的纸张,道:“若是刑部上下按照这样的态度、这样的观念行事,还是放假比较好。”
他说完,直接把手里的用力的扔向刑部尚书,怒不可遏地叫道:“你家的律令比小儿的启蒙书还薄啊!你这写的是律令还是家规。贪赃枉法、贼寇盗匪不去管,去管别人夫妻□□里那点事,吃饱了撑着没事干是不是?”
“守孝,守孝就是不行房不生孩子?父孝、母孝、祖父、祖母、外祖、外祖母,十年孝期守下来,出家得了!生什么孩子,要什么人口,绝嗣得了!通奸还男女区别对待,哟……你们把公正两个字给吞了呗!我通篇翻下来,你们写公正二字了吗?有公正二字吗?”
“还什么夫子从子?来,你告诉我,编这鬼玩意儿的人,他是不是一边说着孝道,一边不把他的亲娘当成人。一边说,娘啊,我是您的孝孙儿子,顶撞阿娘是为不孝,我得听您的。一边说,娘啊,夫死从子,您得听我的。请问,你们有基本逻辑吗?是不是自己扇自己耳光打起脸来,五脸六色格外精彩?”
刑部尚书跪地叩首道:“回将军,这些都是按照历朝历代的律令摘抄编著的,非刑部自作主张。”
沐瑾说:“历朝历代都亡了,你拿着亡朝的东西,原封不动使用,是不是打算步其后尘啊?我要是让你们照着不动脑子抄,我招官做什么,花几个铜板雇几个会写字比养你们可便宜海了去!”
沐瑾问道:“知道什么叫做物竞天择,适者生存!”
刑部尚书沉默,不敢说话。
沐瑾压住火气,说:“物竞天择,适者生存,是自然界的生存法则,包括人,包括朝代!大齐的灭亡、大盛的灭亡,亡在他们没有才干出众的皇帝、太子吗?错了,他们亡在他们实施的规则适应不了如今天下的局势。律令就是朝代适应世间变化的生存法则,它适应不了,立不起来,便会带着一个朝代去死,直到新的能够适应世间法则的势立立起来,终结战乱,诞生新的朝代。”
沐瑾道:“我为什么能迅速崛起,能二万兵离京,在短短几年时间,发展到现在谁都不敢来打我,那是因为我守的不是以往的旧规矩,用的是适应如今局势的新规矩,养得兵强马壮百姓富足。谁要是想用旧的那套拖着我去死,我会让他的全家满门先去死。”
堂上众人一句话都没有,让沐瑾这话受到极大的冲击,有在思索的,有在心中暗暗不认同的。也有一边觉得他说得有道理,一边又觉得哪里不对劲,不想认同的。
沐瑾知道自己的这些话说出来,很多人会接受不了。
人们不喜欢变化,不喜欢去冒未知的风险,更愿意安稳守成,特别是既得利益的豪族阶层,他们是一定要坚决扼止这些能动摇他们根本利益的变化的。
各部衙门中,只有刑部,不是识几个字、会算几个数就能进得去的。能够精研律法的,定然是吃饱了有钱有闲有藏书的人,小豪族倒是能吃饱,但书籍却不是想接触就能有的。
沐瑾都不知道他们是在唬弄,还是玩的商业套路。前者嘛,图轻巧,翻着以前的抄呗。后者便是,先抛出一个完全不能接受的方案,不行是吧,我改,边改边沟通,双方不停地退让,退让到双方都满意,这项目就成了。这是想在里面杂私货,保守以前的旧制度。
他没空去跟人玩拉锯。沐瑾唤道:“方易!”
方易还在出神的想着沐瑾的话,闻言下意识地抬起头,看到沐瑾望来确定是在叫他,起身抱拳:“在。”
沐瑾道:“你手底下有文书吧?”
方易应道:“有的。”
沐瑾道:“召集你手底下的文书,来编写新的律令,前院的厢房给你们挪一间屋子出来。新律令的开头要有八个字:光明、公平、正义、正直,我要我们的律令正义阳光能照亮世间的一切黑暗,带着所有人走向光明。”他顿了下,又细细解释道:“自齐朝衰落,各地纷纷起兵,打了一百多年仗,齐朝亡了。齐亡一百多年了,还在打仗。我希望战乱能在我的手上终结,用你们编著的新律令去治理出一个太平盛世。”
方易抬起头,看向沐瑾,只见他的目光坚定且充满期盼,忽然想到关于沐瑾白泽入梦而生的传闻,在这一刻,他信了。
经历二百多年战乱,白泽怜恤苍生,前来终结战争,要一个太平盛世。
方易弯腰俯身,长长地一揖:“方易定不辱命。”
沐瑾又对堂上其它各部说道:“我跟殿下会亲自到各部好好的重新捋捋。诸位回去后,跟部下也好好说说新变化,适应得了的,留下,适应不了的,递辞呈。”他说完,挥了挥手。
众人起身告辞离开。
萧灼华等众人退去,问沐瑾:“怎么就散了?”
沐瑾说:“气着了。”他把洒出去,掉在桌子上的律令捡回来一张,道:“ 真难为你了。交给你那么多活,却是这么一帮人在干,难怪堆积那么多干不完。”
萧灼华应道:“倒还好。豪族有豪族的用法,寒门有寒门的用法,如今各部寒门和豪族的人都有,还有军伍出身的,他们相互制衡,实施的新政对哪方有利就让哪方去做。”顿了下,又说:“你要大动律令,刑部的官员需要大换,但文书小官中,有可用之人。”
沐瑾扭头盯着萧灼华瞧,道:“你早做好了给刑部换人的准备?”
萧灼华道:“各部选拔上来却不用得的,要换掉,总得有人顶替。秋闱取试选拔的人才派到各部,先从底层小官、文书做起,先熟悉,到缺人时,再提拔上来,比外调过去的得用许多。”
她又指向地上的纸:“过年前你把各朝律令送到刑部,之后又是郡尉府的事,又是过年放假,这才复工第二天,怕是刑部尚书连查看的时间都没有。刑部尚书、左右侍郎,几个郎中都还是得用的。”
沐瑾中途插手,对人不熟,在这点上,得听萧灼华的。他说道:“那你写封调令,让他们几个跟方易一起去编新的律令,什么时候编好,刑部什么时候复工。复工之后,再进行一次入职考试。”
萧灼华点头同意,新律令怎么都得背到滚瓜烂熟,对涉及的案子要怎么判都得有个清晰的思路才行。她问:“各部衙门那么多事,你打算从哪个衙门入手?”
沐瑾说:“同步推进,各个部门轮流转着来。就像让方易他们编新律令,他们必然是要先翻查旧律令的,之后让他们把需要以律令去管束的地方列出来,再去制定管制的方法。我们等到开始制定的时候,以及后面核校的时候再去,到时候肯定还得有不少有争议的,再商量着来。”
萧灼华道:“你明知道这么短时间内定不好律令,还催这么急,发这么大的火。”
沐瑾道:“我是想看看他们定成什么样了,做不完,总能让人看见个态度,知道他们现在做成什么样了,往哪个方向使的劲吧。这方向都歪了,不赶紧刹住,后面会更歪。”他说完,抬起头看向萧灼华,忽然发现,长公主殿下出息了哈,开始有自己的意见主张,能跟他讨论事情了。
萧灼华有点生气沐瑾一生气就把人全赶跑了。人跑了,活还得干。她翻出昨天工部递上来的折子,道:“工部过年连夜赶工,定好的太庙建造图,图纸、用地都定好了,我看过,没问题,今天就等着交给户部,让他们安排淮郡郡守谢娥去征地,户部还得拨建造的钱款。刚才可以直接给户部尚书,如今还得专程让人跑一趟。户部最近用钱粮的地方太多,提到工部用钱,户部尚书必定会来哭穷,等会儿一定会来。今天户部尚书不用干别的,全在路上来回跑腿了。他乐得在路上来回跑,好躲那些找他要钱的。他拖钱款,活不干了?要是换一个手松的管户部,户部的钱早光花了。”
要不是沐瑾过于位高权重,她真想问他一句,你知不知道你自己有多能花钱?
她在野沟子县天天愁钱养兵,现在想想,那时候可太省心了。现在何止愁养兵,沐瑾到处盖东西,仗打到哪,盖到哪,工匠不用领俸禄不用吃饭的吗?要不是贸易城卖了批地有了不少进项,光盖衙门都得掏空家底。


第143章
沐瑾还从来没见过萧灼华生气, 稀奇极了,盯着萧灼华猛瞧。
萧灼华深知沐瑾说的有道理,做事的方向也是对的, 但性子是不是太急躁了些, 下手太大刀阔斧了点。她问沐瑾:“你是否想把各部都裁了?”
沐瑾赶紧说:“没有。”裁了就得停摆。他随即一想,好像是哦,先是把郡尉府一锅端, 又再把刑部上下全给放了假, 难怪萧灼华急眼。
萧灼华盯着沐瑾看了好几息时间,确定他是真的没有这意思,这才扭头,把昨晚回去熬夜批完的折子,按照提前分好的,唤来女官, 给了她们每人各一撂。
她迅速写了张命谕, 交给去刑部的女官,道:“即刻送去刑部给刑部尚书, 刑部官员放假, 守卫刑部的兵卒、看守牢房的差役、伙房都不放假。暂时封存全部待复核的案子,锁好门窗、派人看护好卷宗。”
女官领命, 道:“是。下官这就去。”
萧灼华又把另外几撂折子分别派在不同的女官手里,说:“迅速送去各部,告诉他们, 明日不用来府里,有什么事情后天再议。你们送完折子, 把他们今天要交的折子收上来。”
几名女官领命, 出府, 各自坐着马车出去送折子。
萧灼华派完手里的折子,向沐瑾行礼:“本宫先行告退。”便要走人。
沐瑾右手抓住萧灼华的胳膊,竖起左手道歉:“我错了。”
萧灼华当场愣住。他竟然道歉认错?
沐瑾说:“我反省,是……是我太急了点。”
反省?萧灼华整个儿都呆滞住了。一个要称帝的人,本该是有错也不当认的,若谁说他错,是冒犯天威。
她心头的怒气一下子便散了,原本不想说的话,也敢说出来了。
她对沐瑾道:“眼下首要的是保障产出,不使生乱。你提高工匠待遇,到处大兴土木,农人见工匠拿钱多,连地都不种了,又不想让官府收回地,于是洒些种子进去,稀稀疏疏长几颗庄稼,说也算耕作。让清郡迁来的人从商、从匠,承接建造工程,不招有耕地的农人为匠,粮食产出、清郡诸众的生计、你所需要的建造都得到保障。”
“若仅仅是因为一些官商勾结、偷工减料问题,便想将之前实施得好好的政策进行变更,你想建立建造司,不用之前的豪族,工匠从何处来?眼下能招来的匠人,都已经招来了,若是不用豪族,便只能用农户。可农户都做了工匠,谁来种地?粮食怎么办?”
“边郡开荒,沼泽里有毒虫,叮咬后会肿一大片,许多人不治身亡。送去开荒者,病死很多。沼泽的地表水不能食用,即便煮过也不行,需要打深井取地下水。地开出来后,确实能种庄稼,但离能产粮还要许久。如今我们不仅要养军队,还要养在边郡开荒的,开荒需要大量工具,其吃用开销不比养军少。边郡原本有三个大族,各占一乡之地,叫开荒吓得全都投降、弃地,只求能迁到野沟子乡为民。”
萧灼华缓了缓,道:“这四郡之地,边郡且不提,纯投入,无产出。草原种不了粮,马匹牛羊的售卖高峰期已然过去,其产出撑不起养骑兵的开销。陈郡虽有粮食产出,却仍在谢有文治下,我们并无税收可收,陈郡的粮,我们全靠买。眼下有产出的只有淮郡、魏郡,这两郡之地,人口拢共只有一百多万户,共七百多万人,再刨去孩子,可耕种劳作人口只有二百余万人。”
“我们的大军、商队、工匠、开荒的队伍、官员、加上四座商贸城的人口,已然将近百万。之前打淮郡、魏郡的缴获、售买马匹牛羊的所获的利,已然全部用来买粮、发俸。这两月的开销,全靠通过卖地、贸易城收税维持。如果不是周边诸郡怕你缺粮直接派兵过去抢,有多少余粮卖我们多少余粮,我们已经因为粮荒乱起来了。”
她苦苦维持,沐瑾却是脑子一热就要大动。他掌握的本事,确实能为诸郡乃至天下带来天翻地覆的变化,却害怕那些不属于大盛朝的事物,把大盛朝冲击得七零八落面目全非。
沐瑾静静地听完萧灼华所说,再看她又急又气的样子,连说话的语速都加快了,明白是真急眼了,且她说的是有道理。
是他急于求成,因为几场胜仗,手里有兵有地盘就开始飘了,却忘了前人教训。
他不喜欢这个世界,觉得有实力推翻后,便想将其建成他心目中的样子,却忽略了它们能否接收承受问题。
沐瑾点点头,对萧灼华说:“听你的。”
萧灼华又是一愣,道:“听我的?”不恼羞成怒,倒打一靶训斥她?
沐瑾说:“你说的有道理,就听你的,但律令中,有些东西,我坚持要改。工部的建造局依然要成立,可以收编豪族,让他们按照要求、章程去做这些,且建造局可以建成建造一局、二局、三局,造桥的就专司造桥,修路的专司修路。”
萧灼华思量片刻,道:“律令的修改,我要参与。我根据手里可动用的钱粮,将军费、维持朝廷运转的支出扣除出后,视盈余情况,拨款给工部。若你想建的工程太多,钱不够,自己想办法,我这没有。”
这就相当于上了一道保险阀,不怕步子迈太大闪到,沐瑾欣然同意:“成。”
萧灼华忍不住多打量了几眼沐瑾,心道:“竟然是能听劝可以有商有量的。”他不乱动,她的心头也稳了。
她并不担心缺钱粮,现在吃力是因为目前所占的地盘,撑不起这么大的朝堂架构,等到沐瑾把西边十三郡之地全打下来,所有问题都将迎刃而解。沐瑾兵强马壮,带兵打仗的本事更是不在话下,她担心什么都不用担心他打不赢仗。
萧灼华又转念一想,今日之事只是他不熟悉朝堂情形方才显得有些冒失,若是稍微熟悉几日,必不会如此。可从他不熟悉朝堂的情况来看,他对她是真的信任,也是真的不设防备,竟然连眼线都没派,不然断不至于此。
一时间,萧灼华的心头感慨万千,不知道是不是该说他傻或者是憨。若是生在皇家,如他这般,等于把性命交到别人手中。可从种种迹象看,他是真心打算将这些交付给她的。
难得堂会散得这么早,萧灼华趁着折子没有送到,到皇后院子陪母亲和小侄女。
皇后久居深宫,安排眼线几乎成为本能,虽说不至于把眼线安插在沐瑾和萧灼华身边,盯着府里的各处的眼线却是必不可少,就怕混点细作或别有心思的人进来,害了沐瑾和萧灼华。
那俩,一个大大咧咧的,一个成天忙于政务,是真不叫人放心。
皇后见到萧灼华便问:“将军第一次坐堂议政,为何早早地散了?”刚过完年,又是如今多事之秋,忙到傍晚,她都不意外。这连正常议事的一半时间都不到,容不得她不去想是不是萧灼华坐堂坐久了,挤得沐瑾没了位置,闹到不欢而散。
萧灼华虽然对着沐瑾一通发作,却不愿旁人说他不是,于是说道:“他今日翻开刑部拟制的律令,开篇便是父子纲常,气着了。”
皇后顿时无语了,道:“刑部是昏头了吗?在他跟前提父子纲常,还写到律令中?这正忙着筹备称帝的事,给他添这堵作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