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部尚书周温诧异地看向工部尚书羊恒:“建宫殿供奉白泽?由来皇家都是真龙凤凰,何来白泽?不知建白泽是何原由?”
亲娘要建宫殿,拿白泽托生为他加持,沐瑾自然得把这事圆过去,道:“白泽来此间渡劫,建庙供上,助其早日圆满,返归故里。”
茶厅里的四人齐刷刷地看向沐瑾。
萧灼华的心头一紧,问沐瑾:“要回去?”
沐瑾一本正经地胡说道:“等以后死了,当然要回去的。”
以后是什么时候?早日圆满,是要提前离开么?萧灼华只觉莫名慌乱,害怕沐瑾当真变成白泽兽离开。
沐瑾见萧灼华的神情有异,赶紧安慰道:“安心,安心啊,还早着呢。”
沐耀心想:“白泽渡劫?将军府中莫非还有白泽兽?那可不得了!”
周温在心里低喃一声:“白泽渡劫,难怪将军有这般见闻本事。”只是这事,将军不曾亲自公布,他是不敢多说什么的。他原本觉得将军称帝还不到时候,恐遭非议引起变故,但若将军是白泽托生来定天下的,那就是另一种说法了。
他当即改了主意,不劝了,道:“即如此,那祖宗的庙号,也当早日定下。”早点定下,礼部好早做安排,要不然按照大将军的办事效率,真怕将来赶不及。这可是天大的事,耽搁了,礼部上下都担待不起,更何况礼部现在才他一个。他得把要做的事情一一列好,等到过完年,就得找宝月长公主和将军要人了。
沐瑾点头,道:“我不是白手起家,有祖宗传下的家业,得祖宗庇佑萌荫,方才在这般年龄有此成就,故此,自然是要追封祖宗的。不过,追封哪些祖宗,得跟我娘商议,此事待太庙落成,祖宗们迁入时一并办了就成。”
周温应道:“是。”他特意提起这事,最主要不是为这个,而是在于封不封父母。如果他还是参军,打死都不会提,可他现在是礼部尚书,在其位,谋其职,不得不问。
周温只能说道:“大将军,既是要追封祖宗,想必父母也是要封的。”
他的心里百味陈杂。大将军要称帝,必然是要封父母为太上皇的。可老成国公跟大将军闹到父子断绝关系此生不复相见,跟沐老夫人闹到夫妻和离。大将军现在姓沐,追封供奉的是沐氏先祖,照理就是封沐老夫人当太上皇了,可一介女子当太上皇,必使天下哗然。
可要说将军不封父母,不封先祖,先问问清郡来的人答不答应吧。大将军要用兵,底下的将领,一大半出自清郡。
周温的话一出口,众人立即也都想到这点,一时间也都是心头大震。
萧灼华望向沐瑾,心道:“若是母亲成为太上皇,便开了女子为帝的先河,后代中再有女郎想要称帝,便是有迹可循了,这可比让女子为官为将的影响更加深远。”
沐耀绷直了背,一句话都不敢说,但心跳如鼓。沐氏一族要出皇帝了,还要封老家主为太上皇,幸好大将军改随了母姓,轮不到姓赖的什么事了。
方易下意识想要反驳,可想到叔叔挂在辕门上的脑袋,闭上眼睛在心里默念:“将军要称帝,我想做开国功臣。”他不想把脑袋挂到城门上以儆效尤。将军如此作为,天下大势已变,他又得将军重用,顺应时势多好。在富贵前程和家族没落之间不难选择。他若是反对,被赶回老家,等到将军打过去时,连坞堡都给扒了,全家派去修路,服满牢役就只能种地为生,家族地位从此天壤之别。
沐瑾瞧见周温的神情,知道他的顾虑,说:“我要是继承的尚郡基业,随我阿爹姓,那太上皇自然是我阿爹。可现在这样子,不让我阿娘当太上皇,合理么?做人得讲良心。我阿娘待我好,我得回报她。你们向我尽忠,舍身效力,我也得回报你们。那太庙之中,再添一庙,功勋庙,等到将来天下大定,选二十四位功勋最卓著者,于功勋庙中按照原身比例以白玉雕刻神像,永享供奉。”
此话一出,方易、沐耀、周温全都目光灼灼地看着沐瑾。他们可是最先追随将军的,且现在就已经身居高位,有功勋傍身,将来再立功也必不在话下,有极大的机会能给自己挣出太庙神位。
周温连那句将军三思都说不出口了。太庙之中,给臣子建庙立塑像,可是头一回。不合礼制啊,可他想进去,做梦都不敢想的美事就在眼前,岂能拒绝。不合就不合,大将军和长公主麾下那么多女官女将军,早就不合规矩了,只要兵强马壮,将军的话就是规矩。
周温道:“若将军称帝,老夫人当称太上皇。”
沐瑾点头,说:“夫妻一体,将来萧灼华的神位,跟我的排一起。”
周温懂了。这又改制了。以前是皇后不入太庙的,现在也入了。他应道:“是,遵命。”规矩改着改着就习惯了,臣子都能进太庙,开国皇后进去,自然是没问题的。
萧灼华扭头目不转睛地盯着沐瑾,心头极受震撼,忐忑不安了许久的心,在这一刻彻底的定下来。他不会对她卸磨杀驴用完就扔,在他的身边,会永远有她的一席之地。
若是沐瑾此话是对她说的,她还会打个对折再多些,可他是当着亲信的面,对操办太庙祭祀的礼部尚书说的,还是破了规矩把她带上,这话绝不会有假,且此事是他心头早就定下的。
萧灼华心下感惨,再想到他的种种作为,心想:“或许是上苍看不过眼这天下如今的模样,方才降下沐瑾来造这世道的反,改换这世道面貌的吧。”
沐瑾见他们都不说话了,说:“过年了,你们都歇一歇,活是干不完的,前程重要,家人同样重要,趁着过年休假,多陪陪家人。”
几人纷纷应是,告辞离开。
沐瑾问萧灼华:“母后叫什么名字?”
萧灼华怔然,哪有打听皇后名讳的?她答道:“南漪,涟漪的漪。”
沐瑾道:“功臣嘛,肯定是没这么早封的,但是你娘,大盛朝都没了,总不能一直做亡国皇后。她是你娘,你封皇后,给她封承恩公,赐宅子、领俸禄,一品待遇。”
萧灼华叫道:“我母后,封公?”
沐瑾道:“总不能给你爹封公,给她封夫人吧?”
萧灼华哑然。她父皇是没了,不是降了,沐瑾没有任何资格去剥夺她父皇的皇帝称号封成公爵。她只是有种感觉,沐瑾是要造世道的反,是特意要给亲娘封为太上皇,给她娘封为公爵的。虽然他的理由听起来好像都有道理,但……常理绝非如此。
可这人行事,什么时候遵过常理。她在心里默念:“在沐瑾的地头,他就是规矩,听他的。”她对沐瑾说:“多谢。”
沐瑾笑着应道:“不客气。”
萧灼华问:“何时称帝?”
沐瑾道:“太庙建好。在太庙告祖宗称帝,在长公主府里议政,我们近几年都不会建皇宫。皇宫建起来太贵了,现在别说建皇宫,连王宫都建不起,最后定都在哪,以后再说。等称帝的时候,把淮郡改为淮京就行了,别的一切从简。称王称帝的目的,只是为了立国,方便军政策略等各方统一,实施政令能够名正言顺。不然现在这样散成一团,很容易生出事端。你想调陈郡、边郡、草原的兵马,人家说不听都有正当理由。立了国,你不用我的剑,调动他们,照样名正言顺,盖自己的印玺调动就好了,一句让你监国就搞定了。”
萧灼华“嗯”地应了声。她说道:“如今礼部还没派官,瞧周温那样子,年后必找我要人。”她扭头看向沐瑾。她手里也缺人,想让沐瑾派人去填补礼部。
沐瑾说:“别看我,我手上刚成立兵部和都察院,正缺人,开春之后,得加场武举选拔人才。”
萧灼华道:“我也加场春试。”
沐瑾思量道:“文试不比武举。武举的本事都在拳脚和指挥上,会打仗能听话就成。能不能用,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几圈,摆开阵势打几场就分明了。文试,选出来的官要用来治理地方,选的是这儿。”他轻轻点点太阳穴,说:“这儿,思维、意识。”
萧灼华抬眼看向沐瑾。
沐瑾说:“我培养寒门、寻常百姓出身的兵卒,最大的原因就是白纸好做画。他们在以前没接触过豪族、贵族的规矩,对着他们,我说是什么规矩,那就是什么规矩。豪族出身的则不同,他们从出生,学来的那一套规矩是刻在了骨子里的,想动、想改,那是削筋碎骨之痛。若是用豪族那套规矩,会毁掉我们的根基。”
萧灼华道:“那你的意思是?”
沐瑾道:“科举选材,考试的科目,他们学的教材,我们得定。像审案、务农、干工等专业书籍,能找各部出教材,但难的是要培养他们接受我们的新规矩,再把能像方易、周温他们那样能够摒弃掉以前的旧规矩能接受我们的新规矩的人,选拔录用。”
萧灼华道:“规定都在朝廷律令中,你定个大方向,旁的我先叫着他们照着这方向改,改完后再呈给你看。”
沐瑾道:“公平,就像军中一样,不管是男是女,只看本事,按照我制定的军规来扩展就成。另外,财产继承权,儿子女儿都一样,若一家子女中有嫡庶之分的。庶出的最多只能继承父亲的三成家业,外室子女无父亲家业继承权。若正室无子嗣,死后,若无遗嘱,以血亲关系远近择定其财产家业继承人,也就是先由父母继承,若父母不在,由兄弟姐妹继承,若兄弟姐妹也无,由其兄弟姐妹的子女继承。在无遗嘱的情况下,夫家及正室无血缘的子嗣,不得承袭正室财产。杀妻谋财的,可太多了,得防。当然,要是立了遗嘱,其财产家业想给谁就给谁,别人管不着。”
萧灼华又想到成国公府的事,心道:“沐瑾对此事似乎并没有表现出来的那样不在意。他是介意的。”她应道:“好。”她顿了下,道:“若是只有嫡女和庶子,家业如何分?也是嫡七,庶三?”
沐瑾道:“自然。”
萧灼华道:“行,那我回府忙去了。”说罢,起身便要离开。
沐瑾赶紧说:“过年放假。”
萧灼华驻足,回头看向沐瑾,道:“你这样子像是给人放假的么?”她说完,嘴上挂着笑容,带着侍从们离开。
沐瑾心道:“她的心情怎么又好了?”


第135章
沐瑾看他们一个个忙忙碌碌的样子, 真想劝一句,过年了,好好歇一歇, 活是干不完的。
可是有太多的事情要忙, 他估计他们没心情也没那功夫歇下来。反正他是打算给自己好好放放假,享受下生活。
可歇下来能做什么呢?昨天烧烤,今天又做什么?美食项目, 他在小时候就已经开发完了。娱乐项目, 只有比骑射武艺那一套。找朋友玩?他在这个世界没有朋友。弄点新花样出来玩玩?他折腾的新花样让各部尚书都没空休年假陪家人了。歇一歇,放过大家吧。
他又不想闲着,闲起来容易东想西想,会不开心,忙起来就什么烦恼都忘了。
沐瑾索性回书房继续画白泽。
他在书桌前坐下,看着没画完的画作, 又扭头看向窗外阴沉沉的天空。
大过年的, 本该是阖家团圆的日子,若是在他上辈子, 家里正忙着备年货、走亲戚, 爸爸妈妈会给他准备一堆新年礼物,偶尔还会组织全家旅行, 热热闹闹的,有着数不尽的好玩的,开心的。
他来到大盛朝后, 每到年底,到次年的春天, 到成国公府送礼走门路的人络绎不绝, 就为了升迁调任跑关系。阿爹、阿娘都忙着在朝中安插自己的人, 几位哥哥姐姐都有舅舅、外公家走动。他唯一走动的亲戚是弦表姐家,可年龄差距大,又有君臣之别,加上阿爹有意让他避着,真没什么往来,感情牵扯最深的就是他现在的坐骑是太子送的,他起家的财产中有他们的遗产。
他在这个世界的亲戚走动,几乎没有。朋友,也没有,一个都没有。
每到过年,所有人都很忙,只有他,闲。阿爹不让他乱走,只能在小院和校场走动,前院都不让去,要避开外客。
他是成国公府的嫡子,但对赖氏一族的亲戚知之甚少,只知道阿爹的亲兄弟都战死了,剩下几个堂兄弟。他的那些堂叔和堂叔的孩子们,更愿意跟已经封为世子的大哥走在一起。有一位堂叔还曾私下叮嘱大哥防他,若有必要,先下手为强。他当时躲阿爹,爬到房梁上藏着,正好听见,当场大声嚷嚷开叫破这事,后来他的身边再没离过人,无论什么时候都有一堆随从。
沐瑾收回思绪,暗叹口气,感慨道:“每逢佳节备思亲。”他想见的亲人,是一个都见不着了,能见着的亲戚,是一个都不想见。
大过年的,他宁肯窝在书画里画画。
沐瑾刚磨好墨,管家来报,尚郡的赖谦牧求见。
沐瑾让问:“赖谦牧是谁?”
管家回道:“是老成国公的嫡亲四叔,今年七十二岁,是赖氏族中年龄最大辈份最高的,今年夏天过来的,如今居住在茶盐贸易城。他的两个儿子早年就已经战死了,东陵关破,三个孙子也全没了,现在带着两个曾孙,一个曾孙女和儿媳、孙媳们。两个曾孙,一个十三,一个十一,曾孙女七岁。”
沐瑾道:“我出去见见。”他去到客堂,便见一个头发胡子全白了的老头子坐在堂中,那派头一看就是军伍出身,哪怕背已经弯了,仍能瞧见身上的彪悍气息,多少能窥见几分年轻时的勇猛。
他身后站着一个晒得黝黑的十二三岁模样的少年郎,那挺拔的身姿,宛若青松,充满韧劲,一看就是打小习武练出来的。
沐瑾笑着抱拳:“老人家,过年好啊。”
赖谦牧问:“即便改了姓,这血缘改不了,连声四叔公都不愿称了吗?”
沐瑾道:“不知您来做什么,我得做好随时翻脸的准备,这声四叔公,可叫不得。”
赖谦牧道:“昨日听闻赖琦、赖瑗、赖琬都改随妾室生母的姓,这是将赖氏一族的脸皮都踩到了泥里,往后叫我等如何见人?”
沐瑾心道:“原来是为这事而来。为了点脸皮来找三哥、五姐和六姐的麻烦?”他心头不爽,脸上却是浮出笑容,叫道:“四叔公,好人啊。”
赖谦牧料到他会翻脸骂人,甚至可能会把他赶走,却没想到竟然是这没头没脑地一句,不解地问道:“何意?”
沐瑾道:“尚郡赖氏一族有份欠条在我手里。那是当初用来买清郡沐氏祖业的,一个铜板都没给,全打的欠条,要不,您把那账还了?这肯定能找回一大波脸皮。还有我阿爹,这会儿他正带着那几个细作和细作生的孩子回尚郡。您把这事儿处理了,脸皮肯定又能找回不少,还能替我们这些做儿女的解决桩烦心事。”想仗着辈份高捶人?捶阿爹去啊。没他那些操作,他们几个能改姓么!
赖谦牧的脸色阴沉,问:“什么意思?什么细作?”
沐瑾道:“你不知道吗?我二哥的几个外室中有三个是细作,最久的养在身边十来年了,孩子都九岁了。那孩子的妈和舅舅都是东陵齐国的细作,我阿爹和二哥都知道,但为了孩子,把他们留下了。另外两个就还好啦,一个是英国公府的,一个是陈王的,好歹是大盛朝的。”
赖谦牧惊怒交加,声音差点把房顶掀了,“细作?东陵齐国的细作?那东陵关到底是怎么丢的?”他的三个孙子在那一战全没了!他问道:“此话当真?”
沐瑾道:“你去兵部找沐坚,他一早就查出来那是细作,特意知会过我二哥和我阿爹。后来派人去追杀细作,折了好多人手都没成,我阿爹把他们带到我跟前,逼我保他们,下令让沐坚撤人,甚至不惜为我断绝父子关系。”
“我三哥老实,从京城带回尚郡的三万大军,叫大哥调走了,留他在家坐冷板凳。我五姐和六姐,一个十三岁,一个十五岁就来我军中谋前程。四叔公,亲爹不护他们,我得护,不是我们对不住赖氏,是赖氏对不住我们。”
赖谦牧听不下去,转身就往外走,去兵部。
少年唤了声:“曾祖!”又朝沐瑾跪下,重重地叩了个响头:“大将军,兵部重地,我们进不去,烦请通融一二。”他阿爹就是折在了东安关,他要亲自去问问。
沐瑾知道清郡沐氏的人有多不待见姓赖的,盯敢着他们去未必能见到沐坚,让管家备笔墨。
他瞧见少年的神情,对他说道:“那细作,沐坚盯得紧,应该是没传回多少有用的消息,反倒是送了不少假消息回去。”
少年“嗯”了声,不置可否,等到笔墨送来,看到沐瑾在纸上写下“带他们去见沐坚”盖上将军信印,再次朝他重重地磕了个头,双手接过信,飞快地出府,去追赶曾祖父。
沐瑾望着少年飞奔离开的身影,问管家:“你说赖氏一族还有多少他们这样的?”
管家说:“不多了。东陵吕国以前跟尚郡多有交战,赖氏一族也是死伤惨重。经过二十年休养生息,倒是添了不少人口,但随着东安关破,跟着赖瑭一起没了。现在族里剩下的就是这些还没长大的孩子和妇人了。成国公府没了,尚郡让卫国公府占了,他们也成了无根浮木。”
沐瑾想到四叔公那中气十足的模样,这少年也像是有出息的,道:“赖氏一族的凝聚力还在,过上几年,等这些半大的孩子长起来,就又是另一番景象了,更何况我军中还有不少赖氏子弟。”这就是数百年豪族的生命力。他们很快就会在他的地盘扎下根,依然是赫赫有名有势的大族。
他必须得把经济和教育牢牢抓在手里,将底层晋升的通道铺设好,才能出征,要不然,最后仍逃不过被豪族架空的局面。
他都改了姓,二十多万大军在手,四叔公还能来摆长辈的谱!且人家不是拎不清,是手底下真的有人,瞧这架势,怕是还会去找他阿爹算账。
沐瑾挺感慨的。
过年,人多事多,画画都不安静。沐瑾索性等吃过晚饭没人上门再画,他穿上披风,步行溜达回长公主府。
明明已经放了年假,长公主府外的马车却比平时还要多,都快塞不下了,且都是带着礼物来的。
沐瑾瞧见有几张熟面孔,是他军出来的,伤退,当了官。他走过去,问:“这是干嘛呢?”
那人认出沐瑾,抱拳行礼,道:“见过将军,回将军,过年了,来给殿下和将军送孝敬。”
沐瑾侧目:“孝敬?送礼送到我这来了?”
那人见到沐瑾神色不太对,不敢说话,低下头去。
沐瑾想了想,进府,只看到萧灼华身边的一个掌事在负责收礼和做登记。他看了眼正堂没人,便去萧灼华的院子,在书房找到萧灼华。她正对着一份名单勾勾划划做标记。
沐瑾凑过去,问:“是什么?”
萧灼华说:“赏赐年夜饭的名单,得提前安排厨房备好。”年夜饭那天,她很可能跟沐瑾在沐府陪沐真,没时间安排。
年夜饭!沐瑾一下子就感觉到了年味。他搬来椅子在书桌旁坐下,道:“辛苦了。”
萧灼华看他一眼,继续根据今年的考核勾画。她的笔落在谢娥的名单上,迟疑两息,划掉了。贸易城的纰漏,连罚俸禄带扣奖赏,还是沐瑾罚的。之前拟的名单有她,现在只能划掉。
沐瑾见她划掉一堆名单,道:“今年的年夜饭能省不少。”
萧灼华道:“有删的,还有要添的。工部和刑部原是划掉的,但……赶工,想是过年还在衙门。您上下嘴皮一碰,大家就得忙翻天。”她忽地一醒,问:“有事?”
沐瑾想说没事,犹豫一瞬,说:“外面,好多,送礼的。”
萧灼华知道沐瑾讨厌送礼那一套,说:“这个不许禁,留着。”
沐瑾问:“为什么?”
萧灼华说:“以前京城时,许多人家会派人盯紧哪家哪户在年节时,收到什么赏赐,是添了还是减了,以观察父皇是什么心思。我知你不喜这些,可人情世故总还是要有的,且哪家势盛,哪家势衰,从人情往来上最能体现。”
沐瑾道:“我阿娘的势也很大啊,她府里都没有。”
萧灼华说:“母亲早就放了话,现在我是沐氏一族的当家主母,她不管族中的事,礼都送到我这来了。母亲这会儿在工部,盯着工部出太庙建造图。工部今年别说放年假,夜里都得赶工,我给他们过年的薪俸翻双倍。”
沐瑾的目光落在萧灼华身上,一字一句道:“当,家,主,母。”是有这派头了。
当年他俩刚成亲那会儿,萧灼华还是个啪嗒掉眼泪的小姑娘,现在已经有女强人气质了。他想了想,说:“萧灼华,我发现你好像变了?之前那股害怕、战战兢兢的劲儿没有了。”
萧灼华头也不抬地继续修改着名单,回答道:“第一个入太庙的开国皇后,想是不需要再害怕什么。”即便她将来跟沐瑾夫妻不睦,哪怕厌弃她,甚至夫妻反目,只要她不造反,他便不能废后,在她死后,还得捏着鼻子把她的神位放进太庙。后位,一直都会是她的。
沐瑾震惊了,心说:“大萝卜还把你给钓上了啊!”他都不知道该说萧灼华可爱还是该说她现实了。
他有点无语,掏心掏肺掏肝地对她,给了那么多的兵,比不过一句进太庙来得有安全感。沐瑾有点受伤:“你压根儿没信过我。”
萧灼华说:“现在信了。”
沐瑾呵呵两声,坐在旁边看她忙。处理朝堂上的人际关系、弯弯绕绕,他就是个新手小白,得学学。


第136章
老成国公带着一行人, 走了十来天,还在临江郡的路上陷着。
他们从淮郡、魏郡出来,道行平坦好走, 马车一路小跑, 丝毫不颠簸,孩子们躺在马车里,醒了蹦蹦跳跳玩闹, 累了就睡, 非常好带。沿途每隔三十里地便建有客栈,无论是吃食住宿都方便,赶路的时候都能吃上口热食,喝上热腾腾的肉汤。客栈里现成的熟食、蒸菜,做好后放在灶上热着的,去了买到就能吃, 不会耽搁赶路的时间。坐着马车, 每天能轻轻松松地跑一百多里路,比急行军的速度还快。
出了淮郡, 踏上临江郡的地盘, 赶路简直是场灾难。
路上大大小小全是坑,车辙印压到能把整个轮子陷进去也不见有人修。这若是在淮郡、魏郡, 路上有个小坑,都会让有道路维护人员搬来碎石子填得平平的。在临江郡,车轮子陷在泥坑里, 只能让车上的人下来,再连人推带马拉, 将马车弄出来。路上有坑, 只能自己去到路旁找石头, 填上,让马车先过去,等走过了有坑的路段,人再上车。
孩子在车里睡得正香,给抱下车。地里铺得暖和,又有暖炉,孩子们在马车里睡得舒舒服服暖暖的,一出来,大冷的天,让风一吹冻醒了,哇哇哭。有孩子不愿下车的,嫌地上脏都是泥泞,嫌外面冷,老成国公才不惯着他们,上前去把人揪下来,那闹腾得又是踢腿又是打人,还要嚷嚷着要阿爹。
他怒声道:“再闹腾,我亲手送你们去见你们阿爹。”
一群孩子不知道死是什么意思,以为是真能见到阿爹,破泣为笑,兴奋激动,恨不得插翅飞过去。老成国公瞧见他们那样子,是真心酸又心累。对着这么一帮喜欢蹦蹦跳跳的孩子,又经常在恍惚间看到小七。
他养了七个孩子,就小七是最淘气的,其他几个在他跟前连大气都不敢喘,老大是稳重,老二专跟他对着干,老三是老实,最听话的就是他,老四有自己的主意,因为是他的第一个女儿,养得很有长女的稳重劲,老五和老六成天看着小七在干嘛,一有好玩的、好吃的就凑过去,让小七带她们玩,每回闯祸都是一逮逮三,有时候这三个还得拉上老三。
小七还特别理直气壮地问他:知道什么是小孩子天性吗?小孩子的天性就是要蹦蹦跳跳到处玩闹,不能打闹不能打滚的孩子是没有童年的,没有童年的孩子是会不幸的。童年过得好的孩子,心里有光,能照亮一辈子的黑暗。童年过得不好的孩子,心里是黑暗的,一生都在寻找那份失落的光明。我上辈子的爸妈,我要星星不给月亮,要看云海,立即带我坐飞机,特意挑早班,在大早上飞到高空看云,带我去爬山看日出。我们还可以顺便旅游,早上看云海,傍晚潜水看海里的鱼和珊瑚群。你看你教孩子,除了打就是骂,都不陪他们玩,也不带他们出去看风景,好失败的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