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进去帮着烧火?”陆长风随口问。
厨房里炊烟从烟囱里飘出来,又很快散掉,一看就是夏莹在炒菜。
“我劈点柴,不然晚上没柴用。”何忠提着菜篮子往厨房走:“你怎么买这么多骨头。”
“吃哪补哪。”陆长风拿了包糕点出来,还有烟。
“另外那包你跟夏同学吃,吃完把菜篮子还供销社去,就在村口往前分叉路那儿。”
“行。”何忠没多想,一口答应。
见他进了厨房,陆长风随手把糕点放石桌上,单手拆开烟盒,抖了根烟出来,衔在嘴里。
他从裤兜摸出已经瘪了的火柴盒,扔在石桌上,去厨房借了个火。
他很有眼力劲,没有在厨房打扰那小两口,而是坐在之前小姑娘坐过的石凳上,缓缓吐出一口烟雾,偏头看了眼她的房间。
夏莹炖了个土豆排骨汤,瘦肉留着晚上给她蒸着吃。
这肉陆副团长买给谁的她心里有数,炒菜的时候只放了一点。
“你们先吃,我给阿娉送过去。”她用瓷碗盛了碗汤。
“我去。”陆长风看了眼何忠:“你俩一起吃。”
夏莹求之不得,只希望他们感情能快速升温,赶紧把瓷碗和勺子递了过去,顺便提醒:“阿娉手受伤了,可能不太方便拿勺子。”
陆长风奇怪地看了眼她,之前小姑娘可还是说要自己针灸的。
“我知道了。”他随意颔首,稍微一想就知道这位夏同学什么心思。
只能说小姑娘交了个好朋友,人挺不错。
“苏同学的手背只是擦伤……”何忠还要说话,被夏莹笑眯眯塞了个土豆。
“好不好吃呀?”
何忠鬼使神差点头。
夏莹噗哧笑了,给他盛了碗汤:“你也喝一点。”
“你喝,”何忠咬着土豆,把汤碗放到她面前,含糊不清道:“你累了这么久,好好补补。”
“一起喝,陆副团长买了很多排骨,锅里还有。”
“沈妹妹。”陆长风站在门口喊。
他手里拿着瓷碗,没办法敲门。
“进,门没关严实。”苏娉的声音带着浅淡的倦意,刚才睡了一下又醒来了。
陆长风抬脚碰了一下门,木门“吱呀”打开,他进去又关上。
现在天冷,也没开窗,关了门屋里就没有什么光了。
他放下瓷碗,开了灯。
苏娉坐在床边,一直看着男人的举动。
“夏同学炖的排骨汤。”他把桌子往床边挪了一点,让她能够着:“自己能喝吗?”
“能的。”苏娉点头,抬手拿过勺子,缓缓搅动着。
白色的热气从碗里飘出来,她喝了一口热汤,胃里不舒服的感觉缓解,四肢百骸都开始暖了起来。
“是你买的排骨?”她之前躺在床上,发现院子里只有莹莹和何同学说话的声音,没有他的动静。
“嗯。”陆长风看了眼她的手背,细小的伤口很多,已经开始凝血结痂了。
“谢谢你,肉票我等下给你。”
她这话一出,空气顿时凝固。
陆长风看她许久,扯了下嘴角:“不用,我自己也要喝的。”
苏娉低着头,慢慢喝着汤,没有说话。
又陷入寂静。
陆长风拉过一旁的椅子坐下,他左手支在桌上,长腿伸展,就这么望着她。
“你吃饭了吗?”苏娉喝了小半碗,终于开口。
她是想跟陆长风说点什么,但是现在还在组织语言,想着晚点一次性说清楚。
“吃了。”
“噢。”
苏娉没有再言语。
又过了一会儿,她说:“这事我需要好好想想。”
“我知道,”陆长风点头:“我不着急。”
苏娉放下勺子,手上的银镯铃铛碰撞,她抬头看着陆长风,忽然问了一句:“你跟我哥哥说过吗?”
没想到她会问这个,陆长风点头:“跟你二哥也说了。”
“我哥哥怎么说的?”
“沈元白吗?他没说赞同,也没反对,你二哥反应比较强烈。”
陆长风凝眸看她:“我跟他说过,我想带你回西北。”
苏娉愣了一下,拧眉:“陆副团长,暂且不说我会不会跟你处对象,就算答应了以后结了婚,我大概也是不会留在西北的。”
“我有自己要做的事,我并不会在部队待多久,我的工作性质也充满着不确定性,不会长时间在一个地方。”
她如今虽然在东城,但只是因为没毕业,一旦毕了业肯定会去研究所,为了方便去各地医院交流学习,可能会选择加入医药协会,而且还会在别的农村下乡看诊。
“你以后也许会调防去别的地方,或者回西北,这些我都没有办法承诺可以跟你一起。”
“我不能随军。”
她把心里的话全部说了出来,这也是之前莹莹一直跟她说的,关于她和何同学的问题。
医生和军人都有自己职责,长时间见不到面,陆长风的级别在这,家属可以随军,可她的职业,除非去他所在的团当军医,不然只能隔一段时间见一面。
“你就算和我结婚,也会跟没结毫无区别。”
现在谈对象都是要结婚的,做了决定就要承担后果。
而且她并不只有这个原因。
陆长风听着她的话,黑沉的眸子一瞬不眨看着她。
苏娉性格向来是温软的,可被他这么一看也忍不住来了一些火气:“陆副团长,如果只是一时兴起您最好就此打住。”
“苏娉。”陆长风直勾勾望着她,像是要看进她眼底,看穿她的心:“你说的这些,没有一句是不喜欢我。”
“你只是在担忧以后。”
“你在害怕什么?”他问:“怕我因为你不愿意去西北就放弃?还是怕长时间不见面爱意会消磨。”
“这些问题都可以克服,你要答案我可以给你答案,我只问你一句,跟不跟我处对象?”
苏娉失语,不可置信看着他:“你之前不是只想要一个追求机会吗?”
“那是不确定你喜欢不喜欢我。”陆长风略微前倾,强烈的压迫感笼罩她:“你刚才的问题都是说在一起以后,显然你是认真考虑过这些的。”
“你有什么顾虑全部可以说出来,交给我来解决。”
“你动心了。”他笃定道:“你否认不了。”
“从什么时候开始?防空洞跟你聊天那次?还是在海边把衬衣给你那次?亦或者陪你去妙仁堂在百货大楼躲雨那次?还是其它?”
苏娉听他平静发问,眼底带着一丝慌乱。
他竟然已经在自己的生活中出现过这么多次,而且还有长时间的独处。
她发现陆长风早就开始渗透进自己的生活,并不是才开始喜欢就说要追求她,而是早就做足了准备。
陆长风往后退了一些,没有再紧逼。
他靠在椅背上,一向锋利的眉眼温和平静,淡淡地睇她。
苏娉内心挣扎许久,她看着男人的眼睛,缓缓道:“可能你不知道,我从小身体就不好,一直是用药材温养着长大,这么多年身体里早就积累了很多毒素。”
陆长风依旧保持沉默。
“外公和妈妈给我诊过脉,”她艰难道:“我很难有孩子,哪怕是精心调养,也不能确定以后到底如何。”
“你好好想清楚,这样还要跟我处对象吗?”
说完这句话,她浑身像是被抽干了力气,别开脸看向窗外。
说不在意这件事肯定是假的,妈妈跟她说过,精心调养几年应该能恢复。
可她当了医生,自己知道有多难。
是药三分毒,她从小到大喝过的中药太多太多,各种寒凉的药材不计其数。
她不相信会有男人不在意这件事。
以前和陈家的娃娃亲,她提过这个,慕姨说没关系,可她觉得只是因为两家关系好,慕姨心疼她。
陆长风不一样,他是家里最小的孩子,他家长辈应该对他寄予厚望,能接受这件事吗?
听完她的话,一直没有言语的陆长风盯着她的侧脸看了半晌,忽然笑了。
“我的父亲是西北军区的政委,我大哥二哥还有我都是军人,接受过党的教育,在你眼里我们的思想觉悟就这么低吗?”
“我喜欢你,所以才想跟你处对象,跟你结婚,带你回西北见长辈,不是说你必须给我们家传宗接代。”
“你想留在哪里我可以陪你留在哪里。”
“你不用跟着我的步伐,”他说:“我跟着你就好。”
“你要是实在不相信,我入赘你们苏……沈家?”陆长风有些分不清她家怎么姓的。


第84章
苏娉听完他的话久久无言,心里的震撼以及他带来的冲击久久不能平复。
陆长风就坐在旁边,也不着急催她。
屋子里一片寂静,能听到院子外面夏莹和何忠的说话声,夏莹在压水井打水洗碗,何忠抢过搪瓷盆,然后是一阵娇俏的笑声。
她终于把视线落在男人身上。
他没有说话,就这么静静看着她,无声地等她的回答。
“我需要好好想想。”苏娉看着他的眼睛,坦诚道:“如果决定和你在一起,以后因为各种原因走不下去,对我们彼此的名声都有损害。”
她从来不是因为一时感动三言两语就冲昏头脑的人,她顾及的方面很多,除了两人的职业外,还有现在这个环境带来的压力。
谈了对象最后没能结婚,对于两人都有影响。
苏娉虽然表面看起来温和,但她和沈元白性格一样,冷静理智,有自己的想法。
“好。”陆长风知道她的顾虑,也没有要求她像自己一样孤注一掷,性格不同,能理解。
他可以给她时间好好考虑,想清楚是否愿意把余生交托到自己手里。
“晚上我过来换药,”男人起身,垂眸看她:“把汤喝完。”
“……嗯。”
等他出了房门,没过多久,夏莹探头探脑进来。
“阿娉,吃完了吗?我把碗拿去给何忠洗了。”
看了眼桌上没怎么动的土豆排骨汤,她不好意思道:“是不是我手艺不太好啊?我也觉得没你做的好吃。”
她家不经常吃肉,排骨也不常见,都是逢年过节才舍得把肉票去用完,而且还是要提着走亲戚的。
素菜她比较拿手,荤菜就不太擅长,也做不出苏娉那么多花样。
“不是,”怕她误会,苏娉轻声解释道:“很好喝,我在想别的事。”
“跟陆副团长有关?”夏莹嗅觉十分敏锐,看着她耳根可疑的红色:“你们在屋子里这么久,说了什么?”
苏娉没有瞒她,把刚才的话跟她说了。
“我的天!天老爷啊。”夏莹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不是,陆副团长疯了吧?我从来没听过哪个男人主动说要入赘的话。”
“更何况他还是个前途无量的军官!哪怕他大哥二哥挑大粪,也不影响他的身份地位啊。”
“阿娉,要么是他疯了,要么是你给他下蛊了。”夏莹肯定道。
就她们老家那个穷疙瘩,生产队也有很多年轻小伙没娶媳妇,要是碰上家里没有儿子的城里姑娘家招郎也是不会去的。
谁不想正正经经娶媳妇,跑去倒插门啊?!
按照农村的说话,这是把祖宗的脸都丢尽了,谁家出了个这样的人,那一大家子在外人面前都会抬不起头来。
“我听说西北的男人都比较强势,要脸面,陆副团长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
苏娉也觉得陆长风是失了心智,可他当时的神情不似作伪,甚至连改姓的事情都想好了。
“把自己赔进去,把下半辈子的脸面赔进去,就为了给你一份安全感。”夏莹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从来没见过这样的男人,她敢说同样的事情放在何忠身上他绝对接受不了的。
他能主动说出结婚后晚几年要孩子已经是他家比较开明,他妈妈性格也和善。
“阿娉。”夏莹担忧地看向她的小腹:“你是真的伤了身子吗?我以前从来没听你说过。”
“小时候寒凉的药喝多了。”苏娉低头看着腕间的镂空雕花银镯,她心里乱糟糟的。
现在脑海里只有他那句:我喜欢你,想带你回西北见长辈。
“张老师是很厉害的医生,他有给你把过脉吗?”
“没有。”她摇头道:“张爷爷给我诊过,说好好调养以后会恢复的。”
妈妈说需要几年的时间,来了东城大学以后,因为身体好转,她很少喝中药了,只吃外公给她定时寄来滋补身体的药丸。
“没事的,你一定能调养好的。”夏莹安慰道:“你认识这么多厉害的医生,有张老师和简老先生在,这些都不是问题。”
“就是陆副团长……你想好怎么办了吗?”她看得出来,好友是动了心,她也明白自己的心意。
苏娉指尖碰着铃铛,她摇头:“让我再想想。”
督促她喝完排骨汤后,夏莹没有再打扰她,拿着碗筷退了出去。
她心里是羡慕的,这样炙热滚烫明目张胆的喜欢,太难得了。
出了屋子,走到压水井旁边,她弯腰把空碗放到搪瓷盆里让何忠洗:“待会儿应该会有人来卫生所,我去前面看着。”
卫生所在院子旁边,是一个面积不大的单间。
“好,等下我去厨房给你铲点炭火过去。”
夏莹听完这话,心里甜丝丝的,对阿娉的羡慕也少了一些。
个人有个人的际遇,何忠对她来说已经是最好的了。
因为右腿不方便动,苏娉只能平躺着,目不转睛盯着顶上的房梁看。
木梁上是青瓦,卫生所的条件已经算好的,起码不是茅草顶。
她略微失神,一直在想陆长风之前说的话。
男人的进攻凶猛迅速,她必须给一个明确的回应。
带着这样的心情一直到了傍晚六点多,陆长风来给她送饭。
夏莹煮了米饭,特意给她蒸了肉饼汤,还有一份红烧小排。
苏娉握着勺子,默不作声喝着汤。
陆长风看了一阵,下意识从兜里摸出烟盒,烟嘴刚抵到指尖,又被他毫不留情地塞了回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男人忽然低笑出声。
苏娉莫名其妙地抬头看他。
“我是在想,我们看起来还挺相配的。”他唇角笑意荡漾:“我伤了右手,你伤了右腿,很和谐啊。”
“……”苏娉无言以对。
她并不想要这种和谐。
外头夜色渐深,何忠和夏莹关着门在厨房说话,炉火烧得旺盛。
忽然有推门声,两人齐刷刷回头,就见男人拿着铲子,铲了满满一下炭火大步走了。
看着立马偃旗息鼓的炉火,何忠无奈往里添了两根柴火。
“陆副团长和苏同学能说清楚吗?”
“能吧。”夏莹本来想问问,如果她家没有儿子,他愿意入赘吗?
但想想何必要做这种假设,想一些莫须有的事来让自己堵心。
“咱俩只能在厨房多待会儿了。”她搓搓手掌,“他们应该还要谈挺久。”
陆长风把带着炉灰的炭火倒在屋子中间,他不知道从哪摸出一把黄豆,如数扔灰里。
又拿着铲子出了门,立在墙角,顺便拣了根树枝进来。
关了门,他也没坐,就蹲在炭火旁边,握着树枝扒拉炉灰。
苏娉小口喝着肉饼汤,不动声色看着他的动作。
两人虽然都没有说话,但是屋子里氛围很融洽,暖洋洋的。
过了一阵,她说:“我吃完了。”
男人扔掉树枝,起身:“我去洗碗。”
苏娉看着他的背影,没有制止。
见陆长风去而复返,夏莹正疑惑他又要做什么,结果就看到他打了瓢水在洗碗。
因为肉汤有油,滑腻腻的,他从炉子里舀了点草木灰,单手搓着碗。
夏莹和何忠面面相觑,收回视线当什么都没有看见。
瓷碗放到碗柜倒扣沥水,陆长风经过灶台的时候,伸手拍了拍何忠的肩膀:“兄弟,谢了。”
这是在说给他和苏娉留空间的事。
“……”何忠好半天反应过来,看着肩膀上那块湿泞的手印,陷入沉思。
“笃笃——”这回陆长风没有直接进去。
苏娉愣了一下,不等说话,就听男人放缓了声音,“苏医生,我来换药。”
这是在提醒她。
苏娉哭笑不得,“进来吧,陆副团长。”
后面几个字咬得尤其重。
陆长风脚步依然稳重,但身体紧绷,看得出来是有些紧张的。
他先把炉灰里的黄豆扒拉了出来,让它们在旁边凉着。
他动作很慢,像是在给她组织语言的时间。
也给自己平静的间隙。
做完这些,他郑重其事地拉开椅子,在苏娉平静的目光下,解开纽扣的手微僵。
因为纱布和绷带太厚,紧紧贴着衣袖,苏娉还礼貌性地帮他拽了一下袖子。
陆长风觉得自己现在就像一条砧板上的鱼,无比煎熬,就等着她手里审判的大刀落下。
苏娉抬手指了一下桌子前面的药箱:“麻烦帮我拿近一点,谢谢。”
陆长风长臂一伸,将医药箱推了过去。
她从容打开,拿出药粉纱布绷带,下巴微抬,温声道:“坐近一些。”
虽然还是这副温和的神情,但陆长风总觉得隐约带了点颐指气使的感觉,琢磨出味,他往前凑了一点。
这次,面对他块垒分明的腹肌,苏娉没有脸红,也没有眼神闪躲,镇定自若地替他换药。
他侧坐着,右手挨着床边,方便她动作。
苏娉做事时很认真,因为低着头,可以看到她微颤的黑长睫毛在眼底投下阴翳。
温热的呼吸喷洒在胳膊上,痒痒的,还有几缕头发蹭着手臂。
陆长风眸光紧紧锁住她,没有分神半刻。
苏娉的手法很轻柔,也可能是因为他注意力没在自己的伤口上,所以药粉倒下来的时候并没有觉得痛。
两个人都安安静静的,外面也没有任何声音,呼吸清晰可闻。
过了不知道多久,她才收起纱布和绷带,说:“好了。”
陆长风“嗯”了一声,没有动,直勾勾地看着她。
苏娉从医药箱里取出装着银针的布包,展开摊在桌上。
她葱白指尖捻着泛着幽幽寒意的长针,秀气的柳眉纠结地拧了片刻,复而舒展,但迟迟没有动作。
陆长风挑眉,戏谑地看着小姑娘时而迟疑时而坚定但下一刻又变幻的神色。
看得出来,她是真的很怕疼。
似有所感,苏娉抬头看他,见他一副“我倒要看看你敢不敢”的样子,心里气结。
手里的银针毫不犹豫扎进穴位。
“佩服。”陆长风悠悠道。
苏娉:“……”跟这样的人处对象会经常肝气郁结吧?她觉得自己应该再慎重考虑一下。
见她表情淡淡地继续扎针,陆长风也不再说话激她,穿上衬衫,把炭火边上的崩开了口子的黄豆都捡起来。
苏娉看了他一眼,漠然收针。
“消消气。”陆长风笑着把搓掉灰尘的黄豆放在桌上,手掌在裤腿上蹭了蹭,他握住小姑娘的脚腕,轻柔的放在自己腿上。
白皙的小脚和黑裤呈明显对比,陆长风左手力道不轻不重按着她略微肿胀的脚背,问她:“聊聊?”
苏娉靠着床头,看着他的动作,过了片刻,她说:“你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她语气不急不缓:“防空洞那次?还是海边给我衬衣帮我遮掩那次?亦或者陪我去妙仁堂经过百货大楼陪我躲雨那次?”
陆长风没想到小姑娘把他之前说的话又还给了他,明显是要找回场子。
他笑声清浅无奈,“每一次。”
“出现在你身边的每一次,都在喜欢你。”
也就是说,从他有意识地靠近她开始,就已经动了心。
苏娉看着他,许久没有说话。
男人是典型的丹凤眼,眼形细长内勾外翘,笑起来时眼尾上扬,但眉眼间总是带着一股压不住的野性和凶悍。
不笑的时候看起来很可怕,让人不敢直视。
陆长风大大方方让她看,手上动作没停,调侃道:“随便看,家里基因还不错,虽然没有你哥那么好看,但也还是略有几分姿色在的。”
“……”
苏娉忍了又忍,她说:“勉勉强强。”
“那我这勉勉强强的长相,能入得了你的眼吗?”话题越来越跑偏,他漫不经心问。
陆长风是那种很凌厉的长相,他五官轮廓分明,下颌线流畅硬朗,鼻梁高挺唇瓣很薄。
听到他的话,苏娉又开始认真打量起来,看得更细致了。
“还行吧。”她说:“勉勉强强能当我对象。”
陆长风哼笑一声,勾起唇角刚要说什么,手上动作凝滞,他漆黑的眸子一瞬不眨看着她,“你刚才说什么?”
“还行吧。”苏娉复述一遍。
“下一句。”男人眼底像是被撒了一把星星,亮的吓人。
“勉勉强强……”在他作势要倾身过来时,苏娉别开眼,没看他压迫性十足的目光,轻声道:“能当我对象。”
陆长风恨不得现在就回团部拉着沈元白的拳头往自己身上揍。
心潮激荡难平,他冷静下来,说:“你挑个日子,我向上面打结婚报告,请假带你回家见我爸妈,拿户口去改姓。”
“……我爸妈不是很缺儿子。”苏娉温声道:“你还是继续姓陆吧。”
陆长风略微往身后的椅背靠,他长长吐出一口浊气,惋惜道:“那你哥只能从我哥变成大舅子了。”
苏娉好气又好笑。
既然答应了,她觉得应该把自己的家庭情况都说给他听,她嗓音轻柔缓和,把往事一桩一件道来。
陆长风安静听着,没有出声,手指不紧不慢捏着她的脚踝。
“就是这样的,有一点复杂。”苏娉说这些的时候,神色始终平静。
她没有跟他说自己小时候一天要吃多少药,只是再次告知自己身体并不是很好,子嗣方面有些艰难。
“你还可以反悔,出了这间屋子,当什么也没说过,我也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听到。”
陆长风过了很久才出声,他叹了口气。
“阿软,你用不着这么贴心的。”
苏娉怔怔愣愣地看着他。
男人不急不缓道:“我要的只是你一个答案,你说喜欢我,这就够了。”
“剩下的不重要,有什么都放心大胆的交给我,我来解决。”
“两个岳父家的考验我来承受,大舅子们的拳头我来挨,我爸妈那边你不用担心,他们不是那种会干涉子女决定的人。”
“你如果觉得实在不行,给我开张证明,对外就说我打仗留下了隐患,那里不行,生不了孩子是我的原因。”
“陆长风!”苏娉脸上染了绯红,恼羞成怒:“你收敛一点行不行?”
“行,都听我对象的。”陆长风眼角眉梢都带着笑:“你考虑一下,什么时候给我一个名份。”
听着他混不吝的话,苏娉才意识到这个男人有很多面,战场上雷厉风行凶戾果断,在战友面前插科打诨像个无赖,有时候又笑得像个小孩眉眼干净。
“还有两个多月过年。”苏娉按了按眉心,无奈道:“我带你回去见见我爸妈。”
这么大的事肯定是要先知会家里的,而且有沈元白在这,结婚申请到时候说不定还要经过他的手往上递。
“好。”陆长风紧绷的身体彻底放松下来,他看着眼前耳朵泛红的小姑娘,唇边的笑意怎么止都止不住。
苏娉咬着黄豆,嘴角轻轻上扬。
这才刚确定关系,他舍不得走,粗砺的指腹蹭着她的脚踝,两人在说以后的规划。
“我跟你说的那些不是气话,毕业后我不会留在部队,也很少能有时间来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