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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怕现在出现变故,想来令昭仪也做好的万全之策。
并非顾晗对令昭仪有信心,而是如今她只能这般安慰自己,顾晗觑了眼产房,几不可察地皱了皱眉,不止是她如此,周嫔脸色也很古怪。
倏地,顾晗觉得自己衣袖被人扯了扯,她侧目看向周嫔,周嫔压低了声,稍有些迟疑:
“怎么没声啊?”
顾晗抿唇,不知该如何回答,她进宫后,只经历了两次后宫生产,一次是余氏,一次是她自己。
余氏生产时疼得撕心裂肺,她也同样如此,哪怕孕期养得再好,生产时的疼也像是将身体劈成了两半,哪怕嬷嬷说乱喊只会白费力气,但骨子里的疼让人根本忍不住。
可如今皇后生产,产房内却半点动静都没有。
顾晗可不觉得皇后不疼,这么安静的原因就只有一个了,皇后根本没有力气喊疼,甚至,她根本没有意识喊疼了。
不论哪一个,放在眼下,都不是什么好事。
坤宁宫内惶惶不安,而产房内,于太医刚替皇后把上脉,两条腿就直接软了,产房内嬷嬷根本不敢说话,好半晌,才有人问:
“娘娘昏过去了,这可怎么办?”
嬷嬷哭丧着脸,娘娘要是出了事,她们这些人一个都好不了。
她没说的是,依着娘娘的身子情况,哪怕现在娘娘醒了,也未必有力气生产,但这种丧气话,她不敢说出来。
羊水已经破了,耽误不得生产的时间,于太医抹了把脸,直接下针,强行催娘娘醒来。
嬷嬷们也各展其能,一桶桶热水和参汤不断地朝产房中送去,皇后醒了,但眼神仍旧涣散,接生嬷嬷的手都抖了,一阵兵荒马乱后,终于有人颤抖着出了产房,啪唧一下跪在地上:
“皇、皇上……娘娘的情况很不好,如、如果有个万一,那奴婢们是……保大还是保小……”
殿中众人吃惊地虚掩住唇,一副担心震惊的模样,但实际心中如何想,根本没有人知道。
陆煜浑身气压低得可怕,嬷嬷冷汗不断地掉。
淑妃眼神稍闪,她上前一步,低声:
“皇上,要早下决定啊!”
根本没有时间给陆煜犹豫。
陆煜清楚地知道,皇后的情况不可能好,否则嬷嬷根本不敢说这话,但陆煜不可能说出保大或保小的话,他只能阴沉地一字一句道:
“朕要她们母子平安!”
嬷嬷欲哭无泪地回了产房,其实所有人都知道答案,只要皇上不明确地说要保住皇后,一旦要做抉择,必然是要保皇子的。
一时间,殿内众人神情都有些不对劲,陆煜烦躁地拂袖,桌子上的杯盏被袖子碰到,砰一声落地,滚在了顾晗的裙下。
杯盏尚有茶水,溅湿了顾晗的裙摆,陆煜显然没想到会如此,皱起了眉头。
顾晗退开了一步,才没叫茶水继续脏了她鞋袜,只是她本就抱了一日的泽儿,如今又站了这么久,腿有些酸涩,刚有动作身子就不稳地晃了,幸好玖念手疾眼快地扶了她一把。
陆煜下意识地开口:
“给昭修容赐座。”
不合时宜的一道吩咐,令众人脸色各异。
淑妃下意识地看向皇上,攥紧了手帕,心中不敢相信这是皇上说出来的话,她抿唇扫了眼顾晗。
顾晗显然也很错愕,上前服身:
“皇后娘娘如今情况不明,臣妾放心不下,哪里坐得安稳。”
大皇子出事那日,顾晗还和他说恨皇后恨得不行,她哪里会放心不下?
话的确是假,但顾晗的话也让陆煜回神,知道这样不合规矩,他下意识地扫了眼淑妃,但很快,他就放弃让淑妃一同坐下的想法,上前将顾晗扶起,不再提赐座的事。
可饶是如此,淑妃也察觉到他那一刻的眼神,她堪堪垂眸,掩下眸中那一刹的难堪。
第125章
重辉宫中,涪柃一脸凝重地进了内殿,刚掀开二重帘,带起一阵清风,让里面的人不断咳嗽出声,涪柃眼中闪过懊恼,忙忙上前:
“是奴婢急糊涂了,忘了娘娘不能吹冷风。”
令昭仪好不容易平复下来喉间的痒意,手背上青筋凸起,她摇头,不在意这些:“坤宁宫如何了?”
涪柃低头:
“传来消息,皇后疑似难产,接生嬷嬷问了皇上是否保小。”
令昭仪一怔,倏然笑出了声,她笑得很畅快,身子不断颤抖,好半晌,她才压抑不住笑声地说:
“瞧,老天还是有眼的,还没等本宫出手,她就要把自己作死了!”
“既然如此,娘娘那我们还要继续吗?”
令昭仪的笑声戛然而止,她抬头看向涪柃,慢慢地说:
“为什么不?”
涪柃害怕自家娘娘出事:
“皇后都已经如此了,娘娘根本无需将自己牵扯进去!”
“只是难产,未必会要了她的命。”令昭仪冷静地打断了她的话。
她要确保万无一失,绝不会将结果交给天意,否则她苦苦煎熬这么多年,是在等什么?
涪柃死死咬唇,忍住眼中将要汹涌而出的泪意。
涪柃怜惜地抚了抚她的额头,虚弱地抿出一抹笑:
“将小公主抱来吧。”
她将所有的遗憾都埋在了心中,往后她不能陪着公主长大,也不能看着公主及笄成亲,怎么可能不遗憾?
涪柃抹了把眼泪,第一次没有听她的命令,跪着求她:
“就算要继续,娘娘也没必要暴露自己,求娘娘了,您再考虑考虑,小公主离不得您啊!”
令昭仪只是温柔地看着她,再不说话。
涪柃说了好多,最终颓废地瘫在地上嚎啕大哭,她是在娘娘进府后伺候在娘娘身边,娘娘对她来说,不仅仅是位主子,亦是如姐如母。
她恍惚间瞧见了娘娘的眼神,温柔下藏有些悲伤,忽然恨极了皇后。
若非皇后!娘娘这么多年何至于这般苦楚?!
涪柃再说不出劝解的话,她踉跄着跑出去,将小公主带了回来,她知道,这段时间,娘娘是想要陪着小公主度过的。
与此同时的坤宁宫也乱成一片。
娆贵嫔跪在地上,看着被扔在地上的狸猫,虚弱地只能喵呜几声,但她根本不敢上前将阿雅抱起来,甚至恨不得和它撇清关系!
娆贵嫔都要疯了,阿雅为什么会去冲撞皇后?!
林贵嫔低了低头,将自己藏在了人群中。
顾晗扫了眼林贵嫔,将这段时间林贵嫔的所作所为联系到一起,心中大致猜到今日一事和林贵嫔脱不了关系,但问题是,林贵嫔为何要害皇后?
林贵嫔一直都是淑妃的人,和皇后没有直接的龃龉,甚至她恩宠平平,又无皇嗣,害了皇后对她来说根本没有什么好处。
而且,依着顾晗对林贵嫔的了解,这是个趋炎附势、但也自私自利的人,哪怕是淑妃强制要求她去害皇后,她也只会多做推辞,根本不会惹祸上身。
在这宫中,要害一个人,主要有三个原因:有利可图,有仇要报,陷害旁人。
前两个,林贵嫔都不占,那就是最后一个?
顾晗稍眯了眯眼眸,她颇有几分好奇,若真的像她猜测的这样,那林贵嫔想要借此事陷害谁?
顾晗自认她进宫和林贵嫔并无多少龃龉,哪怕有,也不足以让她如此兵行险招,这一旦被查出,可是抄家灭族的死罪。
而且,就算侥幸逃了一命,朝堂上的林氏岂是好招惹的?
娆贵嫔扒着陆煜的衣摆,哭成了个泪人:
“皇上!您信嫔妾,嫔妾根本没有理由要害皇后啊!而且,阿雅傍晚前就丢失了,嫔妾一直在派人寻找它,如果真的是嫔妾所为,嫔妾怎么可能大张旗鼓!”
“求皇上明鉴,一定是有贼人想要陷害嫔妾!”
陆煜心中也不相信今日一事娆贵嫔所为,不是她没有这个坏心,而是她没有这个脑子!
娆贵嫔吓得肝肠寸断,她再蠢,也知道谋害一国之母是什么罪名,哪怕她父兄再宠爱她都保不住她,甚至要被她牵连,许是急中生智,娆贵嫔倏然看向林贵嫔:
“是她!是林贵嫔!”
现在娆贵嫔哪里还记得和林贵嫔的交情:“阿雅很怕生,但今日傍晚时分,林贵嫔忽然传信给嫔妾,让嫔妾带着阿雅出去散散心,而且,是她抱了阿雅后,阿雅才应激跑掉了的!”
“皇上!肯定是林贵嫔故意算计嫔妾啊!”
顾晗不动声色地挑了下眉,颇有些看不懂这局势,林贵嫔近来的作为众人都看在眼中,所以,林贵嫔倒底想要做什么?
林贵嫔究竟想要害谁?还得将自己也拖进浑水中。
众人视线都随着娆贵嫔的话落在林贵嫔身上,顶着一众视线,林贵嫔脸色变了又变,她腿都似有点软,才慌乱地辩解:
“和嫔妾无关!嫔妾害娘娘做什么?!”
但娆贵嫔怎么可能轻易就让她洗清了嫌疑,拼命地想这段时间林贵嫔做了什么,忽然,她咬牙道:
“皇上!阿雅就是林贵嫔暗示嫔妾去养的,不然嫔妾怎么可能忽然想起去养这么个玩意?”
狸猫矜贵,哪怕她在娆漠地位再高,也难得见一只,来了京城后,若非有人刻意提醒,根本不会有这个意识去养猫。
娆贵嫔恨不得将林贵嫔抽筋扒皮,事到如今,她哪里还不知道,近段时间林贵嫔和她交好,就是为了栽赃陷害她,她又气又恨:
“你好恶毒的心思!亏我还真的以为和你有了几分姐妹之情,甚至想着等见到皇上也替你说几句好话,结果,你根本就是不怀好意!贱人!”
分明眼前情势让人大气都不敢喘,但娆贵嫔的话一出,也让很多人都有点无语,她自个都很久不曾见皇上了,哪里来的优越感可以替旁人美言几句?
顾晗也不由得抚额。
林贵嫔也被她这不要脸的劲头恶心到,但她眼神颇有些躲躲闪闪,显然对娆贵嫔的话有几分心虚,她下意识地朝淑妃看了眼。
淑妃一颗心顿时往下沉。
早在娆贵嫔指责林贵嫔时,她就隐约觉得些许不好,等林贵嫔这个眼神看过来时,她更是知道,她猜得没错,今日一事,原来是冲着她来的!
顾晗讶然地轻挑眉。
忽地,小方子附在她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今日凉亭中,淑妃让林贵嫔日后不要再去翊安宫。”
小方子本该早点这消息告诉顾晗,但皇后一事发生得突然,才让小方子一时给忘了。
顾晗了然,原是这二人闹掰了。
她想起那次淑妃截了林贵嫔的宠,又觉得眼前一幕没什么好意外的,林贵嫔本就是睚眦必报的,当初袁才人不过冲撞了她一下,就被她一直记恨着,后续贬位后,可没少受她磨磋。
林贵嫔那一眼,很多人都看见了,当即有人问:
“你看淑妃作甚?!难道……”
边上人话音未尽,但那拖长的尾音,却令人无限遐想,顾晗觑了她一眼,知道她是皇后阵营的,皇后和淑妃向来不对付,底下的人也多有龃龉。
加上淑妃得宠多年,早就让人眼红,自然有人想趁机将淑妃拉下来。
淑妃嗤笑了一声,冷沉着一张脸嘲讽道:
“萧才人想说什么,不说将话说明白!”
萧才人被挤兑了一句,顿时红了眼:“嫔妾并无旁意,如今皇后情况不明,嫔妾只是不想放过任何线索,要是冒犯了淑妃娘娘,还请淑妃娘娘恕罪。”
说着,她就跪在地上,低泣了几声,拿帕子擦泪。
陆煜脸色越来越阴沉,林贵嫔早就慌了,她似想到了什么,脸色一白,然后眼神恨恨地看向淑妃:
“皇上!嫔妾根本不知情啊!娆贵嫔的猫的确是嫔妾暗示她去领的。”
不等娆贵嫔咬她,她就忙忙又道:“可嫔妾也是被指使的!”
“是淑妃娘娘!淑妃娘娘养的那只阿狸被太后驱逐出宫后,她心中一直郁郁寡欢,后来娆贵嫔进了翊安宫,她就让嫔妾暗示娆贵嫔去领养阿雅。”
淑妃简直要被气笑了:“一只猫而已,本宫想养,还要假借他人手?”
林贵嫔反驳:
“嫔妾当时也是这样劝娘娘的,可娘娘知道太后不会同意娘娘养猫,才想出这等下策。”
“就连今日也是淑妃指使!”
娆贵嫔看傻眼,一时不知该恨谁,林贵嫔道:
“嫔妾午时前分明已经和娆贵嫔见过面,若非娘娘吩咐,嫔妾何必傍晚时又让娆贵嫔出来见面?这不是平白惹人怀疑?”
“娘娘养过猫,最了解猫的习性,是您让嫔妾抱阿雅时用力些,才使得阿雅疼痛逃离,虽然嫔妾不知阿雅为何会来冲撞皇后,但分明这一切都是娘娘算计好的!”
淑妃冷笑几声:
“满口胡言乱语!”
林贵嫔捏着帕子哭得不行,根本不理淑妃,自说自话:“要是知道娘娘藏着谋害嫡子的心思,嫔妾怎么可能听令行事,这可是抄家灭族的死罪!”
顾晗膛目结舌,林贵嫔这胡搅蛮缠的劲,顾晗竟看出了几分当初袁才人的影子。
娆贵嫔也狐疑地看向淑妃,毕竟,若论利益来说,林贵嫔的确没有理由去害皇后,反倒是淑妃更有可能。
只要除掉皇后,淑妃就是宫中位份最高的妃嫔。
那个位置,也不是不可想。
就连顾晗,都不由得有点怀疑起淑妃来,一时间,众人面面相觑,心中各有盘算。
淑妃似察觉到什么,她抬眸看向皇上:
“皇上难道也信她的一面之词?”
第126章
所有都看向陆煜,包括顾晗。
陆煜漠然地看向她,未曾说话,淑妃怔怔地看着他,长年相伴,她比这后宫妃嫔要更了解他,也因此,她才知道这份沉默代表了什么。
——皇上不信她。
似有一抹腥甜涌上喉间,淑妃握紧了手,指尖刺入手心,刺疼才让她保持着分清醒,否则,她真的怕她会当场问出一句——若被林贵嫔污蔑的人是昭修容,皇上也半分不信她吗?
不过是自取其辱。
淑妃咬着舌尖,挺直了脊背,她刚要说什么,忽地产房内传出一阵慌乱,立即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很快,一声轻微的啼哭声传来。
陆煜神情先是一松,后又狠狠一沉,他亲自照顾过泽儿,自然知道一个健康的皇子哭声该是如何,产房内只响了几声微弱的哭声,就再也听不见。
而产房的门也一直没有被打开。
顾晗眼神闪了闪,她下意识地上前一步,想要凑近点,结果还没有动作,手臂就被一旁的周嫔拉住,周嫔隐晦地冲她摇了摇头。
谁都听得出产房内情况不太好,顾晗没必要现在引人注目。
顾晗回神,她抿紧了唇瓣,眼神难辨地看向产房,她太着急地想要知道皇后诞下的是皇子还是公主了。
然而产房的慌乱一直未停,隐隐听见嬷嬷叫太医的声音,半晌,房门才被砰的一声推开,几个宫人气急败坏地压着个嬷嬷出来,那嬷嬷还在不断挣扎。
茯苓想起殿内情况,恨毒了这个嬷嬷:
“皇上!这贼人趁奴婢们不注意,竟给娘娘喂了藏红花粉,现在娘娘出血不止,太、太医说娘娘怕是有性命之忧啊!”
此话一出,满殿哗然,不敢置信地看着那个嬷嬷。
顾晗也震惊地虚掩住唇,但她惊讶的点和旁人不同,她猜得到对皇后出手的是水,可她不懂,令昭仪分明能藏好自己,为何要将自己暴露出来?
那嬷嬷还一直喊着无辜冤枉:
“奴婢冤枉!奴婢冤枉,那是参汤,是太医让奴婢喂的!”
“呸!”茯苓啐了声:“娘娘忽然大出血,太医检查到药碗中竟有红花药物,又从你身上搜出红花粉,你还敢狡辩?!”
人证物证确凿,哪怕那嬷嬷再喊冤也没有人信她,许是知道事迹败露,嬷嬷终于面露慌乱,哭喊道:
“奴婢也不想啊!奴婢也是被逼无奈!”
陆煜阴沉着脸,手边的杯盏早就砸在了嬷嬷额头,将嬷嬷砸得头破血流,吓得嬷嬷不断磕头求饶,陆煜神情半分没有缓和,语气冰冷得似寒风刺骨:
“是谁指使你谋害皇后?”
嬷嬷顿了下,刘安觑了眼皇上,不敢让她磨叽:“皇上问你话呢!你不要命了,连家人命都不要了吗!”
嬷嬷终于知道害怕,她也知道根本瞒不住,她不断磕头,哭着喊出了一个名字:
“是令昭仪!是令昭仪让奴婢在娘娘生产时给娘娘下药!求皇上恕罪!”
话音未落,陆煜就一脚踢在了她心窝处:
“一片胡言乱语!”
陆煜脸色一片铁青,根本不信这嬷嬷半个字。
淑妃冷眼看着皇上斩钉截铁的作态,刹那间,心凉了一片。
当初余氏陷害昭修容,皇上根本未曾犹豫就相信了昭修容是无辜。如今嬷嬷人证物证皆在,指认令昭仪谋害皇后,皇上同样半个字都不信。
可林贵嫔不过一面之词陷害她,皇上却立即对她产生了怀疑。
淑妃心凉,连带着一双手在这四月燥热的天都冰冷一片,扶着她的雅络察觉到什么,心疼地看向自家娘娘。
顾晗轻微偏过头,似不忍看眼前一幕。
殿内人议论纷纷,连同周嫔都压低了声问顾晗:“你觉得那嬷嬷说的话可信吗?”
顾晗哑声,半晌,才含糊地说:
“我也不知。”
她是真的不知道令昭仪要做什么。
嬷嬷早就知道如此,她哭得昏天黑地:
“奴婢就知道皇上不会信奴婢的话,所以令昭仪拿奴婢家人性命威胁奴婢时,奴婢才会听了令昭仪的命令!”
“皇上怪奴婢害娘娘,那奴婢家人的命该怎么办?!听命不对,不听命也是错!难道奴婢一家人只能绞死在家中才行吗!奴婢豁出去了,只想让家人活啊!”
她说得字字句句恳切,甚至话中皆是对皇上的怨恨:
“皇上偏听偏信!这宫中处处冤案!你说,奴婢该怎么办?!”
嬷嬷句句指责皇上昏庸,刘安早就吓得一脸煞白,领着所有奴才砰得一声跪在了地上,殿内噤若寒蝉,顾晗也不由得跟着轻了呼吸。
怒到了极点,陆煜反而脸上没了情绪,他面无表情地看着那个嬷嬷,让嬷嬷打了个冷颤。
陆煜扫了一圈殿内,所有接触他视线的人都移开了眼神,他视线在顾晗身上停了一顿,可那女子根本未曾看向他。
陆煜只觉脑海中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疼得袖中手指都在抖,这些人的反应明摆告诉他,嬷嬷说的也是这些人的心里话,只是她们没胆说。
他因嫡子纵容了皇后,所以导致了眼前一幕。
宫人觉得他偏听偏信,后妃觉得他只重视嫡子,无人信他,所以,在受到威胁时,就只会选择保全自身的法子。
那日女子的话忽然又浮现在他脑海,她让他将泽儿带回御前,因为她也觉得他重视嫡子,只会让皇后变本加厉地谋害其余皇嗣,她护不住泽儿,索性让他来护。
皇后伸手不进养心殿,所以,她也就不用担心他会包庇皇后而不重罚。
她早就提醒了他,可他那时只觉得她在担心泽儿的安危。
陆煜抑住喉间涌上的腥甜,话中不带一分情绪:
“传、令昭仪。”
刘安冷汗都掉了下来,忙忙跑着离开。
顾晗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眸中不着痕迹地闪过一抹担忧,她担忧令昭仪会暴露,也担忧她会承担一个知情不报的罪名。
可事到如今,她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顾晗细想了一番和令昭仪交涉的过程,她向来谨慎,从未落下过自己的笔迹或者贴身物件在外,哪怕令昭仪真的想要攀扯她,也不会有证据。
顾晗向来不吝啬以最大恶意去揣测任何人,但许是因令昭仪那张脸,过于和长姐相似,她对令昭仪的心情总有点复杂,哪怕这次所谓的合作,也未必没有这些情绪作祟。
在刘安去传令昭仪的期间,产房内,皇后隐隐约约能听见外间动静,却听得不清楚,下身撕扯般的疼,似有什么不断涌动,殿内嬷嬷慌乱担忧声不断响起,而皇后眼前似闪过她这一生的剪影。
她看见她刚及笄就嫁入皇子府,那时皇上尚未封王,居住在逼仄的皇子所,整个居所尚不如她在家中时的院落大,那段时间艰苦但尚算充实。
她又看见皇上封王,府中不断进了新人。
她看见皇上和她渐渐离心,肆宠妾室,看见了她所有的少女心思和情窦初开都消散在那处小院子中。
最后,她看见她笑得骄傲张扬,骑马蹴鞠,笑伏在娘亲膝上,娘亲抚着她的额头,亲昵地喊她囡囡。
皇后眼角落下一滴泪水,她是国公府嫡女,京城出了名的贵女典范,被皇上亲赐皇子妃。
皇后曾听说,人在临死前,会看见以往的一生。
所以,她是要死了吗?
隐约间似听见婴儿微弱啼哭声,她嘴唇动了半晌,才艰难出声:
“……皇、皇子……”
离她最近的奴婢听见她的声音,以为她要看公主,怕打击到她,只好避重就轻地说:“娘娘放心,公主无事,只是睡着了。”
宫女看了眼被嬷嬷抱着的襁褓,襁褓中的小儿浑身皱巴巴,出生后只哭了两声,就没有力气地睡了过去,呼吸都很微弱。
皇后眼神似晃了一下,半晌,她才反应过来,她听见了什么。
公主……公主……
皇后想笑,却全然没了力气,只有眼泪在不断地掉。
孕后,她毁了她在宫中经营多年的名声,毁了皇上的信任,毁了自己的身子,如今连命都折了进去,结果,却只生下了位公主。
皇后身子一阵颤抖,忽地,她喉间涌上腥甜,鲜血从嘴角不断滴落。
她身子骨早毁了。
她不顾一切,只想要诞下一名有林家血脉的皇子。
嫡妹求死后,她哭着将一切罪责揽在自己身上的一幕就成了皇后的噩梦,她不想林家再有女子进宫丢了性命。
侥幸活了下来又如何,不过在这深宫中苦熬余生罢了。
皇后眼中涣散,众人惊呼间,她似乎听见了一阵熟悉的脚步声,感觉到有人将她搂在怀中。
那人未说话,一直沉默。
可皇后知道他是谁,孕前,她甚少对后宫女子出手,因她知道,害她最深的人从不是这后宫任何一位女子,而是她本该最可以信任的枕边人。
人人羡皇后,皆想往上爬。
可其中滋味何人知?
皇后好累,背负着家族重任太累了,做一位好皇后太累了,日日夜夜看见他宠幸妃嫔也太累了。
年少时,她也曾对枕边人芳心暗许过,可枕边人的处处算计早就让她心寒。
身子似渐渐凉了,皇后竟觉得一阵轻松解脱。
她徒劳地睁大眼,想看看年少时欢喜过的枕边人,但她看不清,只能艰难地无声说:
“……皇、皇上……别怪我……”
别怪她,初入皇子府时,她也未曾想过要害人。
但家族门楣,这四字压得她直不起腰。
皇上对不住她。
她同样对不住皇上。
第127章
邯余五年,四月十三日。
皇后殁。
坤宁宫中传来丧声,不论真心假意,所有人脸上都挂着哀伤,垂头俯身跪在地上,哀声越传越远,整个皇宫都陷入寂静。
长长的暗红色甬道中,令昭仪听见丧声,她脚步一顿,忽然攥住涪柃的手:
“……听到了吗?”
她脸上有一抹异样的潮红,哪怕再虚弱无力的声音在一片寂静中都格外清楚,刘安惊心胆颤地看向这副模样的令昭仪,她眼中神采似是诡异的心满意足,刘安隐晦地咽了下口水。
涪柃都要哭了,她不断点头:“奴婢听见了,奴婢听见了!”
令昭仪得到了肯定的答案,忽然笑出了声,无力的四肢似有了力气,她畅快地笑,在暗红的甬道中,笑得前翻后仰,眼泪都快掉了下来。
刘安觉得这根本不用继续查了,令昭仪绝对恨皇后入骨。
他对令昭仪还是不敢放肆,催促了声:
“娘娘,皇上在坤宁宫等着您呢。”
令昭仪抬手抹了下眼角的泪,她似整个人都松快了,轻飘飘地说:
“走吧,咱们见皇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