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宁宫中一片哭声,令昭仪的到来也只让些许人神色有异,顾晗抬头看去,和令昭仪有一刹的眼神交汇,不等顾晗有所动作,令昭仪就移开了视线。
顾晗呼吸沉重了些,她见过长姐临死前的模样,和令昭仪现在何其相似?
眉眼轻快似久病初愈,其实不过是回光返照罢了。
须臾,陆煜出了内殿,他看向眼前的令昭仪,往日令他安心信任的人,如今只觉得很陌生,她藏都不愿意藏,听着丧声,眼角是不作遮掩的愉快。
只一眼,陆煜就知道那嬷嬷说得没错,她真的是令昭仪所指使。
今日坤宁宫发生的一切都几欲颠覆了陆煜的认知,他抑住情绪,面无表情地看着令昭仪:
“为何?”
陆煜自认待令昭仪不薄,甚至对她交付几分信任,她身有痼疾喜清净,他就不许任何人去打搅她,任何赏赐必有重辉宫一份。
哪怕是皇后,都未必有这份殊荣。
所以,她究竟有哪里不满?为何要谋害皇后?
陆煜看向令昭仪的眼神中有厌恶,令昭仪根本不奇怪,皇上会信她,只基于她表现出的温和无害的一面,如今她辜负了他的信任,皇上憎恶她再情理不过。
她慢条斯理地跪在了地上,仰头看向皇上,眼中有恍惚:
“皇上不解臣妾为何要害皇后,正如当初臣妾不解皇上为何不替臣妾主持公道。”
陆煜只觉得荒唐。
令昭仪见皇上神情,一怔,忽地低笑:
“皇上原是都不记得了。”
陆煜不欲见她这般疯癫模样,沉了眼眸,刚欲说什么,就被令昭仪打断了话:
“臣妾和皇后一同入皇子府,她为嫡妻,臣妾不过是个侧妃,皇上和她少年夫妻,恩爱非常。”
陆煜烦躁,令昭仪和皇后的确是同时入宫,但是:
“她不曾害你半分!”
令昭仪好像听了个笑话,眼泪都笑了出来,她好笑地问陆煜:“皇上真当皇后是圣人,在有孕后,才为了腹中皇嗣犯糊涂做了错事?”
“皇上以为臣妾为何会难产?小公主为何会至今体弱得连门都出不得?!”
从她话中听出端倪,陆煜倏然看向她。
令昭仪却不再看他:
“当年她分明侍寝最多,却久久不得有孕,她的确是位好主母,才让臣妾信了她,以至于害得臣妾险些小产,臣妾拼死才生下公主。”
“那时臣妾生产,她忽而头疼昏倒,皇上替她传了府中太医,让臣妾生产时院中都只有几位接生嬷嬷,涪柃去求皇上,可却只得了句太医正在为王妃扎针,空手而归。”
陆煜眼神暗沉得不可测,时隔多年,他早记不清当时情景,令昭仪的话才让他想起了些许:
“当年她的确昏迷,但她一睁眼,就是立刻让太医赶去你院中,未有半分私心!至于你说的涪柃请医,更是无稽之谈!”
他根本不知涪柃去请过太医,否则,他明知她生产艰难,怎么也不可能放任不管。
但也越是如此,陆煜才越是明白,事情真相和他当年所知全然相悖。
话音甫落,就遭令昭仪反问:“当真无私心?!”
令昭仪眼睛通红地看向皇上,多年的恨意汹涌而出:
“皇后身体从未有疾,那日忽然昏迷,皇上居然说出她未有私心一话?”
“皇上可知,臣妾生产时曾闻见过暗香,后才查明是那接生嬷嬷藏了梨花香进了产房!”
陆煜一愣。
令昭仪见状,就知道他想起了什么,她呵笑:“是臣妾傻,信了您,也信了皇后,才将对梨花过敏一事暴露了出来,接生嬷嬷是您二位亲自替我挑选的!”
“当年臣妾求您,说臣妾生产时有人动了手脚,皇上还记得您是怎么说的吗?”
陆煜抿唇不语,他记不得了。
可令昭仪记得,她扯唇道:
“您说让臣妾不要再闹,王妃问了太医,是我自己不小心摔倒才会导致生产时无力。”
她从那时才知道,所谓恩宠其实什么都不是。
“皇上信皇后,所以,皇后的一句话可抵臣妾的十句,可以掩盖真相。”
“臣妾那时就在想,臣妾也要做皇上信任的人,所以,那年南巡,臣妾才替皇上挡了箭,哪怕后来回宫,也只能卧床休养,需得一直用药吊着命也在所不惜。”
“因为臣妾知道,只有当臣妾命在旦夕,没有威胁时,才能真的得皇上信任。”
她早就坏了身子骨,再差也差不到哪里去了,所以,她才拼命相搏。
令昭仪没有说的是,她也未曾让皇后讨得了好,皇后令她难产,她就使计让皇后一直不得孕,此番若非皇后强行喝药,她想要有孕根本难如登天。
顾晗心情复杂地看向令昭仪,将心比心,若有人害得泽儿和安儿病弱得连门都无法出,她恐怕恨不得将那人抽筋扒皮的心都有。
可她未必做得到,豁出命去赌皇上的一丝信任。
令昭仪赌了,侥幸的是她赢了,终是报了仇。
顾晗隐晦地朝陆煜看了眼,皇上信任令昭仪,多是因那次救命之恩,如今皇上知道所谓的救命之恩不过是算计,也不知作何心情。
顾晗想,哪怕薄情如皇上,此时也是不好受吧。
陆煜面无表情地看向令昭仪,令昭仪说完那番话,似乎耗尽了力气,无力地瘫在地上,她痴痴地看着天空。
她进皇子府时,也是如今日一般的天气。
明媚而不燥热,些许微风袭来,拂开脸侧的青丝,那时她怀带着分不安,但也一心雀跃,她和情同姐妹的闺中好友同嫁一人府邸。
何人知,进宫前,她曾和皇后乃手帕之交。
否则,以她心性,如何能那般信任皇后?
她恨皇后,恨得入骨,也痛彻心扉。
她败于皇后手,皇后死于她谋,她们幼时相交,闺中做好友,同时入皇室,如今也毙命于同一日,时也命也。
令昭仪倒在了坤宁宫,死前含笑。
一日间,去了两个宫中主位,让人不由得惶惶难安,顾晗也低垂下眼睑,心中情绪复杂。
殿外一声通传,众人惊讶回头。
太后被吴嬷嬷扶着进来,一眼就瞧见了令昭仪的尸体,她一顿,长叹了一声:
“皇上,令昭仪谋害皇后,但也算命偿,今日一事就此作罢。”
皇后谋害皇嗣,妃嫔谋害皇后,传出去,皇室面上无光,太后话一出,无人反驳,陆煜也不欲多言。
顾晗和周嫔对视一眼,周嫔一头雾水,姑母今日来作甚?
很快,太后就说明了来意:
“令昭仪去后,大公主无人可依,先让她在哀家宫中休养,待皇后丧后,再为其另寻去处。”


第128章
众人惊愕,谁都没想到太后竟然是为了大公主来的。
陆煜也颇为意外,但他并没有反对。
陆煜向来将皇嗣和妃嫔分得很清,不论如何,大公主都是他的皇嗣,年幼丧母,生母又背上谋害皇后的罪名,若不安排妥善,这后宫总有些不长眼的人会怠慢大公主。
慈宁宫是个好去处。
太后来得快,离开得也快,只派人去重辉宫将大公主带回了慈宁宫,顺便带走了涪柃。
月挂树梢,皇后是傍晚时分发动的,如今夜色浓郁,整个皇宫中灯火通明,陆煜也早觉疲惫,挥了挥手,让所有人都退下。
皇后身死,乃是国丧,后续繁琐,至少顾晗等人这段时间也没得休息了。
一行人匆匆出了坤宁宫,顾晗和周嫔同路,周嫔百思不得其解,小声地和顾晗咕哝:
“姑母居然会为了令昭仪出宫,而且一点风声都没提前露给我。”
顾晗觑了她一眼,令昭仪要是不将公主安排妥当,哪怕只剩一口气,也会咬牙活在世上。
不过顾晗也没有想到,太后居然会为了令昭仪破例至此,若非同为后妃,她必然会替令昭仪觉得可惜。
周嫔扯了扯顾晗的衣袖,低声说:
“你说,令昭仪死前说的那些话都是真的吗?”
她们一进宫,见识到的皇后就是温和磊落,哪怕后来真的犯了错,也情有可原,可若真的如令昭仪所说那般,那令昭仪真的是被皇后害惨了。
顾晗没有回答,周嫔也只是随口一问,心中倒颇觉得不是滋味:
“进宫以来常闻令昭仪的名声,旁人待她都恭敬,现在看来也是个可怜人。”
顾晗不想讨论这些,没什么意义,她垂眸平静地说了句:
“这后宫谁不是可怜人。”
周嫔一噎,半晌,她无奈地发现竟然找不到话来反驳。
她生平就爱热闹,如今被困在了这深宫中,后半生一眼就看到了头,无子无女无宠,谁能说她不可怜?
周嫔悔恨:“我当初真是昏了头。”
再给她一次机会,她才不会选择进这后宫,日日看着这个害那个,没一个手里是干净的,也不怕夜里睡觉会不踏实。
顾晗被令昭仪一事弄得心烦意乱,抬手抚额:
“行了,别说了,快些回去换身衣裳,我们还得去给皇后守灵呢。”
她们这些后妃要在灵堂前替皇后七日七夜,待七日丧期结束,皇后才被葬入皇陵,再往后,一月不得见荤腥,她们尚好,这满天下遇国丧,三月内不许大兴酒宴,甚至订好的亲事都要延后举办。
旁人倒还好,就是这京城,在皇上眼皮子底下,若有人犯了糊涂,摘了官衔都是轻的。
周嫔一听这话,顿时垂头丧气,也没了说话的劲,二人在岔路口分离。
回了颐和宫,玖思就等在宫前,快步迎上来,担忧地将顾晗打量了个遍:
“娘娘没事吧?”
自知道令昭仪败露,玖思的这一颗心就提着没放下过,如今亲眼见到了娘娘回来,才松了口气,她低声说:“奴婢准备了艾草。”
坤宁宫死了两个主位,玖思就想着让娘娘去去晦气。
顾晗没心思折腾这些,摇了摇头,进殿换了身素净的衣裳,吩咐玖思:
“这几日我不在殿中,你要照看好皇子和公主。”
宫中有赵嬷嬷和玖思,顾晗还是可以略为放心的,毕竟皇后也去了,一时间,宫中应该没有人会对她有威胁,赵嬷嬷懂药膳,玖思也知道些药理,这才是顾晗放心的根本原因。
玖念跪在地上,用厚锦布绑在娘娘的膝盖上,这一跪就是七日,铁打的身子都受不了,所以,守灵期间后妃自是要做些准备的。
顾晗对着铜镜,拆卸了步摇,换成了一根朴素的玉簪,她模样好,越装扮得简单,反而越显得出水芙蓉般清丽,玖思给顾晗换了几条手帕。
说是守灵,但毕竟非亲非故,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哭得出来,有心人都会在手帕什么的上做些手脚。
玖思悄声说:“娘娘将这些收好,可千万不要逞强,身子一旦不适,就去偏殿歇着。”
她准备充分,让顾晗有点哭笑不得。
不过半个时辰,顾晗又回到了坤宁宫,丧钟早就传了出去,顾晗来时,就发现很多宫人朝宫门处跑去,她了然,皇后殁,在京的诰命夫人都要进宫守灵。
坤宁宫灵堂已然设好,地上摆有蒲团,周嫔比她早到,顾晗掀开衣摆跪在了她旁边,她扫了眼殿内,不着痕迹地拧眉:
“令昭仪的尸体呢?”
她声音很轻,只有离她很近的周嫔才听得清。
周嫔脸色不太对劲,侧耳说了句:“被抬走了。”
生前,妃和后就不可相提并论,死后殊荣亦是如此,皇后可受万人跪拜守灵,令昭仪只能被抬回重辉宫,悄无声息地下葬。
顾晗顿了下,有些怔然,不知该作何想。
周嫔也不自在,二人都不知说什么,殿内也一片安静,只有悲恸的几声哀调,周嫔用帕子擦了擦眼角,眼睛周围就红了一圈,顾晗扫了殿内,发现四周人和周嫔的作态皆是差不多。
周嫔见她半晌没有动静,用手肘抵了抵她,低声疑问:
“坤宁宫消息传出去后,宫中人就做好了准备,玖思向来机灵,不会疏忽吧?”
顾晗抽了抽唇角,她便说玖思怎么会这般熟练,想必是有人提醒了玖思,眼看周嫔似要将手帕递给她,顾晗摇了摇头,她轻垂眼睑,作一副悲伤模样。
淑妃来得晚些,后宫如今只有一位妃位,所有后宫事宜都要她来操劳。
只是殿内人看向她的眼神有些微妙,皇后难产一事,和淑妃也不曾逃得了干系,只可惜令昭仪冒出来,打断了对淑妃的审问,众人才将淑妃忘了去。
如今倒是想起来了,但有太后那句命令在前,也无人想去继续触霉头,只有林贵嫔心中恼得要命,甚至有点后悔惧怕。
算计淑妃,并非一时心血来潮。
淑妃可以截她一次的宠,就会有第二次,林贵嫔本就恩宠淡薄,根本接受不了淑妃这样的做法,尤其是昭修容进宫后,圣宠几乎和淑妃持平,也让林贵嫔看出了端倪。
既是纸老虎,她为何要听命于淑妃?
又逢那日雅络训斥她,林贵嫔再也不想受这鸟气,仗着在旁人眼中她是淑妃的人,又见娆贵嫔在宫中无亲近的人,这种人最好拿捏,只要稍稍对娆贵嫔释放善意,娆贵嫔就可任她利用,这才心有了谋划。
后续也的确如她所想,可惜,令昭仪忽然冒出来,打断了她的计划!
林贵嫔心中恨得要死,她如今和淑妃撕破脸皮,但淑妃毫发无伤,甚至现在后宫除了昭修容,再也无人能牵制住淑妃,而且,昭修容的牵制只体现在圣宠上,只论位份,淑妃仍旧一家独大。
想要打压她,对于淑妃来说,简直易如反掌。
林贵嫔攥紧了手帕,她后悔了。
也如同她所想,淑妃觑见林贵嫔时,唇角当即扯出一抹冷笑,淑妃是真的觉得林贵嫔不够聪明,只要不能确保可以一棍子打死她,林贵嫔是怎么敢对她出手的?
林贵嫔似被淑妃眼神吓到,身子瑟缩了下,眼泪要掉不掉地挂在眼角,甚是可怜。
顾晗将这些动静尽收眼底,不由得唏嘘,怪不得都说小鬼难缠,像林贵嫔这种平时不温不火的人,一不留神,许是就会被她记恨在心里,一旦得了机会,少不得要撕咬一番。
在众人替皇后守灵的同时,陆煜出现在了慈宁宫。
太后神情淡淡地看向他:“皇上来了。”
陆煜原本是想来问太后一些事的,但真的到了慈宁宫,他却不想问了,根本没有什么意义,也改变不了什么,太后会将大公主养在慈宁宫,在一定程度上说明了今日令昭仪所言非虚。
陆煜抿了口茶水,他没有问和令昭仪任何有关的事,半晌,他闭上眼,沉声道:
“儿臣想给昭修容升位。”
太后眼中闪过一抹惊讶,她没想到皇上什么都不问,开口就是要给昭修容升位,须臾,太后缓缓道:
“哀家知道你疼她,这本就是你的后宫,哀家也无意插手,但是皇后刚殁,你这时给她升位,可想过以什么理由服众?”
陆煜也没有想在国丧期就给顾晗升位,他说:
“淑妃谋害皇后,本就戴罪之身,让她继续掌管六宫职权委实不妥,昭修容进宫以来行事一向稳妥,将这后宫交给她,朕放心。”
“但她如今的位份有些低了,难以服众,再说,她替皇室诞下一子一女,早就该给她升位了。”
陆煜声音冷冷清清,听不出他什么情绪,又是否有私心。
太后挑眉,对这套说辞不置可否,只问:
“皇上是想给她升到什么位份?”不等陆煜回答,太后就径直说道:“正三品昭仪,倒也的确可以执掌六宫。”
陆煜摇头:
“她本就封号为昭,再升昭仪,倒是不好听。”
太后转了转手中的佛珠:“所以,皇上是要给她升至从二品妃位?”
越级升位,自陆煜登基后,这种情形在后宫甚是少见。
但叫太后好奇的是,只是升个位份而已,皇上没必要来和她商量,太后不想去猜皇上的用意,直接道:
“皇上想要哀家替你做什么,直说便是。”
陆煜似乎就在等她的这一句话,她话音甫落,就见陆煜抬头直直地看向太后:
“儿臣想请母后亲自下旨,给昭修容升位。”


第129章
已是后半夜,夜色浓郁暗沉,坤宁宫中哭声依旧在,顾晗和周嫔坐在偏殿中,宫人替她们不断揉按着膝盖,哪怕准备了防范措施,时间长了,也跪得她们膝盖酸疼。
周嫔何时受过这种罪,不由得问:
“我们什么时候能回去?”
顾晗觑了眼沙漏:“时辰不早了,你先回宫休息,待明日辰时前过来。”
周嫔一听辰时前就要过来,整个人都恹恹地提不起精神,她膝盖处酸疼得厉害,也不再浪费时间,直接起身:
“那我先回去,对了,我适才过来时瞧见了侯夫人。”
顾晗颔首,她也看见了,但国丧守灵期间,这些诰命夫人注定休息不好,御膳房那边会准备些素净的夜食,顾晗心中忧娘亲身子,觑了好几次沙漏。
玖念跪坐着给她揉腿,见状,道:“不如娘娘回去休息时,将夫人也带回去,明日再一同过来?”
顾晗独住颐和宫,收拾个偏殿出来给侯夫人休息,倒也不妨事。
但顾晗顿了顿,才说了句:
“再等等。”
玖念不明所以,周嫔都离开了,她适才出去了一趟,发现淑妃也不在了大殿内,娘娘在等什么?
顾晗又等了一刻钟,也未曾等到陆煜,她眼眸不着痕迹地稍深,才吩咐玖念:
“你去唤娘亲,便说我传她。”
玖念应声离开,小方子才上前扶住娘娘,用一种很低的声音说:“皇上前半夜去了一趟慈宁宫。”
顾晗眯了眯眼眸,前半夜?
顾晗忽然觉得她又看不懂皇上了,不论如何,皇后都是皇上的嫡妻,如今皇后停灵在坤宁宫,皇上竟都不来上炷香的吗?
玖念进了大殿,在一群诰命夫人的视线中服了服身子:
“夫人,娘娘请您过去一趟。”
哪怕一些诰命夫人不认识她,闻言,也立即知道她是谁的人,宫中被称为娘娘的人少,和荣阳侯府有关系的,也就只有那一位了。
边上的诰命夫人对视一眼,神情各异。
侯夫人也惊诧,但她很恭敬地垂首:“请这位姑姑带路。”
甭管身份,这些诰命夫人对宫中的人都很客气,太监称公公,宫女称姑姑,都是约定俗成的规矩,哪怕玖念曾也不过只是侯府的一个小丫鬟,侯夫人也没有怠慢分毫。
顾晗是在坤宁宫旁的那条小径上等到侯夫人的,见她穿得单薄,当即将宫人手中的披风递过去:
“娘怎么穿得这么单薄就进宫来了?”
夜间凉风刺骨,侯夫人没有拒绝女儿的好意,将披风拢好,才苦笑道:“宫中传来消息时,臣妇和侯爷都歇下了,来得匆忙,哪顾及得了这些。”
顾晗皱了皱眉,也不再说什么:
“娘同我一道回去休息,明日再一同过来。”
侯夫人有点犹豫:“这不符合规矩。”
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事,顾晗知道她在担心什么,打断了她的话:
“无碍的。”
若连给娘亲行个方便都做不到,她也愧对那句所谓的有子有宠。
见她不容置喙的模样,侯夫人就不说话了,她跪了半夜,也觉得浑身不舒服,顺着娘娘的话和她一同回了颐和宫。
顾晗指着偏殿告诉她:“皇上和公主就住在那里,如今应是睡着了,就不带娘过去,以免吵醒了他们,等明日醒来,娘亲就能见到了。”
侯夫人未曾想到这次进宫,还能见到外孙和外孙女,眉梢染上一抹隐晦的喜色,摆手:
“不着急,让皇子和公主休息才是要紧的。”
顾晗让宫人去收拾出间偏殿,就让侯夫人过去休息了,都熬了半宿,她都困得有些糊涂,莫说侯夫人了。
顾晗的动作没有避着旁人,陆煜得知时,只说了句:
“守灵的人那么多,不缺她一个。”
刘安早就习惯了皇上的偏心,而且守灵要七日,若昭修容真的因此累倒了,倒霉的还是他们这些做奴才的。
其余妃嫔对这个消息多是沉默,有个别的,例如叶修容去偏殿了眼二皇子,她跪得也腿疼,宫人端来热水给她泡脚,等擦净了脚上床时,她才忽然冒出了句:
“这宫中要变天了。”
宫人听得糊涂,犹豫着不知该不该回话,叶修容复又长吁了一声:“后生可畏啊。”
这句话,宫人倒是听懂了:
“娘娘是在说昭修容?”
她觉得娘娘有些夸大了,试探地将想法抛出来:“哪怕宫中没了皇后和令昭仪,昭修容前面还有位淑妃呢,她哪能担得起娘娘这句话?”
叶修容无声地摇了摇头:“你以为本宫说的那句变天,是指昭修容?”
宫人又糊涂了。
叶修容也怕宫中人给她惹麻烦,将话掰碎了说给她听:
“若说这后宫上下,本宫最佩服何人,自是令昭仪排首位,昭修容的确圣眷厚重,她许是不比令昭仪差什么,但唯独一点,她不若令昭仪狠心。”
这个狠心,不单指对旁人,更是对自己。
“今日令昭仪的话,你都听见了,拼死也要搏皇上一丝信任。”
宫人听到这里,倒觉得可惜:“娘娘说佩服令昭仪,可她明明可以不将这些说出来,让皇上念着她的救命之恩岂不是更好?”
叶修容摇了摇头:“这才是她的高明之处。”
“今日一事,且不论得益者是谁,除了皇后和令昭仪,你觉得谁受的打击最大?”
宫人茫然,叶修容平静地告诉她:
“是皇上。”
杀人诛心,被一个奴才指着鼻子骂昏庸,被最信任的妃嫔亲口告知当年救命之恩不过是算计,这桩桩件件对皇上来说皆是打击。
皇上为何会被骂昏庸,令昭仪为何拼死也要算计他一分信任,全是因他偏听偏信,而这些最终都指向皇后,令昭仪是宁愿不要死后殊荣,也要将皇后彻底从皇上心中抹去。
甚至,叶修容觉得那嬷嬷会将令昭仪供出来,也是被令昭仪指使。
否则,皇后因难产而死,岂不是容易叫皇上心中余了分愧疚?
经此一事,皇上不说大彻大悟,也该有所反思,而皇上越清醒,越公正,无人可依的大公主才越安全。
只是有一点叫叶修容觉得不对劲,她怎么觉得令昭仪的行为有点在为旁人铺路的感觉?
但是令昭仪在宫中时,从未与任何人交好。
叶修容思来想去,这后宫也就一个人许是有些可能,正是那位昭修容。
昭修容有宠有子,最主要的一点,她背后隐隐靠着的是太后,哪怕她和太后从未明说过这一点,但看周嫔只和昭修容交好,就可猜测出几分了,那么,令昭仪临死前将宝压在她身上也不足为奇。
所以,叶修容才会感慨了那句后生可畏。
她不如令昭仪那般对自己狠心又如何?只一点,她能让皇上欢喜她,就已是旁人不可及的能耐。
叶修容忽然没了心思再说下去,见宫人还有点狐疑的模样,她低笑了声:
“等着瞧吧,她很快就不会只是修容了。”
*********
昨日顾晗后半夜才回来躺下,辰时被宫人叫醒时,她困得眼睛都睁不开,玖念再心疼她,也只能将凉水换成温水,然后将锦帛浸湿后敷在她脸上。
顾晗困得含糊的脑子逐渐清醒,嬷嬷也抱着皇子和公主进来,她穿鞋下榻,同时询问:
“夫人呢?”
“让玖思去伺候了。”
顾晗颔首,玖思是府中带进宫的人,让她去伺候娘亲,娘亲也不会不自在。
御膳房送来了早膳,很是清淡素净,顾晗什么都没说,让自己喝了碗米粥,没打搅一脸欢喜抱着襁褓的侯夫人,垂眸询问:
“昨日我回来后,坤宁宫可有什么事情发生?”
小方子心细,猜到她想要问什么:“什么都没有发生,皇上也没有露面。”
似听见了小方子的话,侯夫人朝这边看了眼。
顾晗轻皱眉头,昨日脑子昏沉,经过一夜后,她也大致猜到了令昭仪的用意,这份情她不得不领。
放下木箸时,顾晗忽然想到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