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皎得知自己今天将被召见时, 便明白她要被封赏了。为这件事她已经期待很久了, 骤然实现, 此刻很开心地领旨谢恩。
卫尉少卿是从四品上的官职,陈皎已经非常满意了。虽然从前她和舅父做梦幻想自己的官职,还说想当右相,但想想也知道不太现实。
太子党中比她付出得多且有才干的人不少, 她凭什么呢?
所以得到这个卫尉少卿的职位后, 陈皎还是很乐观的!
慢慢来吧, 升职都是一步步。她也想希望通过自己的实力,做一些政绩。
一瞬间,陈皎生出豪情万千,觉得自己又行了!她又可以了!
谢仙卿早就知道陈皎的志向,定下卫尉少卿的官职后,还想过若是陈皎不满足如何。现在见对方明白自己的苦心,也不由心中柔软,眼中流露出笑意。
德不匹位必会生出祸端。若陈皎自身没有足够的政绩,即使被自己强行提拔,也很难服众。
宣政殿中都是老熟人,除了新帝,便是张公公以及太子身边的近侍。如今张公公也升职加薪,任内侍监,负责传达召旨,照顾帝王起居。
正事说完后,在谢仙卿示意之下,所有人都退出宣政殿。
“你怎么离我这么远?”
登基后的谢仙卿并未自称朕。他最近忙碌之际,百废俱兴之际要安抚群臣,又要处理五皇子叛乱一事,每日休息的时间极少,直到现下才处理完部分事物,有空召见陈皎。
许久未见,谢仙卿有时会想起陈皎。
自陈皎加入太子党后,两人便时常呆在一起,这是他们第一次分开这么久,且是在他登基之后。
正值诸多大臣请柬选妃纳后之际,谢仙卿担忧陈皎患得患失,特意将永安侯官复原职。
然而现在看来,却是他多虑了。
底下的少年唇红齿白,面色红润,一看最近边过得十分潇洒自在,想来这段时间应当是半分没有想他了。
谢仙卿见此,先是一怔,随后又觉好笑。
他见陈皎跪在下首,微笑道:“来,到我身边来。”谢仙卿坐于龙椅之上,勾了勾手,示意陈皎来他身旁坐下。
寻常臣子连碰都不敢触碰龙椅,更别提与陛下同坐了。若是其他人,恐怕早已惶恐跪地推辞,高声表述忠心。
但陈皎和谢仙卿关系非同寻常,又清楚对方并不是喜怒无常,故意试探臣子的君主。
更何况陈皎刚和殿下交往时,便已经胆子大到敢在朝堂上靠着龙椅睡觉,更别说如今了。所以被谢仙卿握住手后,她便顺势坐在对方身旁。
龙椅宽敞,两人同坐也不显拥挤。
陈皎稍微感受了一下,觉得这金灿灿的椅子看起来很高贵,但其实真坐上去也没有觉得多舒服。
大家争来抢去,无非是为了坐看群臣俯首,以及龙椅象征着的万人之上的地位。
陈皎再次在心中庆幸自己当初选择投靠的是太子。
要知道,那些五皇子的党羽,如今要不被新帝贬斥罢官,要不被抄家流放,稍微运气好机灵点的人,在事发当日便携款潜逃离京,背井离乡去偏远的封地投靠五皇子。
除了五皇子的下属,还有坚定的保皇派,以及后来背叛了太子殿下的人也都遭了殃。
太子被圈禁那几月中,除了有陈皎这种假意背叛实则偷偷给太子殿下送饭献宝的憨憨奇葩,还有一批真正误以为储君失势,选择另投明主的太子党。
其实陈皎也理解这些人的做法,因为谁能想到这一切都是太子殿下的布局呢?
几个月的动荡,是考验也是机遇,没有选择正确答案的人,一步错步步错,最终落到惨淡收场的结局。
太子登基一月内,本就是为太子成立的锦衣卫抄家熟练,菜市场被砍的人头不少,流放的人一批又一批。
陈皎虽然不在朝堂,却也从王时景和永安侯等人口中,听到了近月太子殿下登基后的雷霆手段。
铲草除根、帝王心术,被太子殿下用到淋漓尽致。
陈皎从前也觉得自己心黑,坑人眼都不眨,但跟太子殿下的手段相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自己当时放过小乞丐,太子殿下听闻此事后只是笑了笑。现在陈皎再回想,忽然发觉如果换做对方,恐怕会直接斩草除根了。
想到这,陈皎抬眼看向谢仙卿。
他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柔,谁能想到对方温润的外表下,杀伐果断心机深沉到令人恐惧呢?
谢仙卿微笑地看陈皎,就像是不知晓对方眼神下的探究。他将面前案桌上的糕点推至她面前,温柔道:“御膳房做的桂花糕,尝尝合不合你的胃口。”
自从谢仙卿和陈皎在一起后,身边都会备上这道糕点,便是为了陈皎准备。
谁都可以怕他,陈皎不行。
因为他待她千般万般好,没有保留。
陈皎刚才也就是稍稍多想了一些,毕竟只要自己认真做事,不当叛徒,就没必要整日提心吊胆地怕殿下砍自己头。
所以她没有推拒,听话地拿起桂花糕尝了一口。这道桂花糕应当是被叮嘱过她的口味,大概只放了三分糖,甜而不腻,口感细腻。
陈皎尝了一口,便瞬间被皇宫的大厨征服,将方才的事情忘至脑后。
陈皎一边小口小口地吃糕点,一边摸了摸手边龙椅的饰纹,好奇问道:“上次看见我就想问了,这椅子是金子做的吗?”
很奇怪,龙椅应该很值钱吧。历代朝堂动乱,就没人想过要趁乱把这把椅子搬走卖掉吗?
听了陈皎的疑虑,谢仙卿满腹柔情顿时化作好笑,他道:“若真有这个心思,偷玉玺应当比偷龙椅更有用。”
陈皎恍然大悟,她忽然摇头叹息道:“五皇子最近大概要睡不好了。”
五皇子做梦都想坐上这龙椅,现在却是彻底无缘了。
当初蹦跶那么久,眼看胜利一步之遥,结果才发现都是对手设的局……
老倒霉蛋了。
谢仙卿挑了挑眉:“为何忽然想到他。”
陈皎若有所思:“我在想,大家都抢着当皇帝,但当皇帝也很累呢。”
她转过脸,靠近谢仙卿的面容,杏眼清澈:“殿下最近很累吧?”
陈皎伸出白皙的指尖,落在谢仙卿的眼角下方,对方因为忙碌政务,多日未能睡一个好觉,眼中已经有了血丝。
联想到死的莫名其妙,内里大有文章的先皇,陈皎忽然意识到原来当皇帝也是高危职业啊,动不动就猝死驾崩……
而皇帝死后,追随他的臣子命运便很坎坷了。
此次太子殿下手段狠厉,不留情面。上任卫尉少卿是忠实的保皇派,这个职位一般都是帝王信任的人。
据说上任卫尉少卿主张不让太子出席祭祖,后来更是一心刁难太子党,太子登基后自然不会有好结局。
想到自己前任的下场,陈皎顿时有了一种莫名的危机感。
她心中一动,忽然双手握住太子殿下,语气诚恳道:“殿下要好好休息,长命百岁啊!!”
一朝天子一朝臣,万一下一个登基的皇帝对自己不好怎么办?
和珅当年多受宠啊,嘉庆一上台就给人砍头了。
哎,这年头当宠臣也很危险呢。
从谢仙卿的角度,陈皎离他太近了。近到他能看清对方的卷翘的眼睫,白皙的面容,以及关切的神情。
他心中有一瞬间动容,故意玩笑道:“我若是长命百岁,恐怕下一位太子反的便是我了。”
没有储君愿意心甘情愿一直当太子,谢仙卿出身薄情帝王家,从不认为自己会是那个父慈子孝的例外。
谢仙卿忽然想到,因果轮回,他杀了自己的父皇,日后说不定也要被他的孩子所杀。
这是第一次,谢仙卿敢与外人揭露自己的顾虑。
因为生长的环境,他不敢信任亲情,对自己的后人也抱有怀疑的心态。
所以在这个封闭闭塞的朝代,谢仙卿对留下自己血脉这件事抱着可有可无的态度,甚至与陈皎相恋后,他在短暂的纠结中便做出了过继的决定。
听到谢仙卿这句话,陈皎敏锐地窥视到对方心中的担忧。她心中一沉,顿时忘记刚才的胡思乱想。她皱起眉,立刻想要说些什么。
谢仙卿却笑了笑,伸手拉过陈皎的手指,阻拦了对方的劝慰,温声说:“若真能侥幸长命百岁,惟愿那日陈世子在我身侧。”
世人都道吾皇万岁,但也清楚这祝福有多可笑。
人人都想长生,却不知漫长的人生无人相伴也很孤独。
生母早逝,父子兄弟反目,血脉后人尚且未知,谢仙卿如今身边最亲密能够信任的人,竟只有一个陈皎。
所以他说:“陈镜瑶,你何时与我成婚?”


第89章
“陈镜瑶, 你何时与我成婚?”
猝不及防地求亲,陈皎愣了一下。
若是从前听到成婚这件事,此时陈皎肯定慌张至极,又开始东拉西扯满嘴跑火车, 说不定已经起身飞快逃跑了。
毕竟陈皎和谢仙卿都深知她的性格。正如她当初自白所言:在感情中, 她是个悲观的胆小鬼, 像一只喜欢藏起来的鸵鸟。
但今天陈皎没有慌张, 一反常态地坦然, 更没有逃避躲开。
她坐在太子殿下身边,略微思索后, 轻声说:“嗯,再等等吧。”
陈皎的回答出人意料。她语气平静,好似答应了, 又好似遥遥无期的推辞。
谢仙卿望着她, 没有质问她为何要等, 也没有逼迫她等待的期限。
他只是笑了笑,说:“好。”
他握住陈皎的手, 与她十指紧扣, 似玩笑地说:“陈世子要我等, 我怎会不等?”
龙椅不大不小, 两人坐在椅上, 身体相互依偎地靠在一起,感受着彼此的温度。
陈皎忽然意识到,从两人在一起之后,始终都是太子殿下在等她。
等她结束那些荒诞奇妙的谎言, 等她道出真相, 等她在官场中成长, 等她答应成婚。
谢仙卿好像有很多时间,能够去等待陈皎这个胆小鬼的成长,体谅她的所有不得已,包容她自私的小心思。
谢仙卿对外是雷厉风行的帝王,对她却偏爱地给予极致的温柔和耐心。
意识到这个真相后,陈皎有一瞬间的茫然,还有一些感动中的无措。
这一瞬间,陈皎做出了一个重大决定。
她与谢仙卿眼眸相对,握住对方的手,郑重承诺道:“殿下你放心,在你成为大龄未婚男青年之前,我一定会对你负责的!”
谢仙卿:……?
他看向陈皎,挑了挑眉,差点被气笑:“大龄?负责?”
方才暧昧温情的氛围一扫而空,谢仙卿甚至想要问问自己在陈皎心中到底是什么形象。
陈皎不知道太子殿下差点被她气到心梗。她在心底悄咪咪算了算,殿下如今虚岁二十五,自己也才二十,两个人再等几年也没什么。
谢仙卿眯起了眼,正想追问陈皎是不是认为他年纪大了,对方却直接转移话题,问道:“对了陛下,今日我领了旨,明早是不是便得来上朝了啊?”
陈皎被授官后本来还挺开心的,毕竟这意味着自己升职加薪,有着美好光明的未来嘛!
但是现在兴奋劲过去,她终于想起自己变成打工人的事实。
从前她在太子府只能算兼职,从国子监下堂后才慢悠悠去报道,每周还给自己放三天假。
但为官入朝后,她就真正变成每天都得早起开会,打卡上班的卑微社畜了。
谢仙卿还记着她方才的话,故意调侃道:“走马赴任,大抵如此。”
“这么快啊。”陈皎听见没有缓冲摸鱼的时间,顿时更惆怅了。
当朝十日一休沐,一月休三日,比现代的单休还过分!而且每日三更便得早起,想到冬日清晨的寒意,以及雾蒙蒙的天气,陈皎心都凉了。
谢仙卿见她挂着嘴,一脸惆怅,顿时忍俊不禁。
因为陈皎提醒,他回忆起从前对方在大殿中闭眼睡觉的情形,忍不住勾了勾唇。
谢仙卿也不再继续调侃,温声安抚道:“你日后上朝,我们二人也能时时相见。”
如今他在宫中事务繁忙,陈皎在宫外,除非他召见,两人根本无法相会。
索性此次他让陈皎分担任卫尉少卿,这个职位负责掌管祭祀宫廷仪仗,几乎常驻宫廷。
陈皎叹气说:“见有什么用,又不能摸……”
她又不是恋爱脑,就算能每天见到男朋友,她也不愿意每天凌晨三点起床啊!!
而且这个男朋友还只能看不能摸,不给白嫖。
谢仙卿不得不动了两人相握的手指,含笑提醒道:“这不是正在牵手?”
陈皎摇了摇头,用一种深沉的语气,说:“你不懂,我想摸的又不是这里。”
谢仙卿:……?
他短暂的沉默后欲言又止,最后干脆装作没听懂陈皎话中的意思。
谢仙卿转移话题,看似平静道:“科举之事,还需再等几年。”
他不必解释,陈皎也明白。
谢仙卿才登基不久,根基尚未稳固,五皇子又虎视眈眈起兵谋反,此时绝不是推行新政好时间。
所以她很轻易地接受了这件事,还反过来乐观地安慰对方:“没关系,下届科举还有几年,殿下时间尚早,不必急于一时。”
谢仙卿自然知道这个道理,他温声道:“虽然科举改革一事放下,我却有另一件事要交给你。”
“陈游礼此人也算有点用处。他所说灰泥前月便已制成,工部查验后认为适用。我已派工部的人接手,第一批将用于边防和堤坝,不日将会用于道路。”
谢仙卿让陈皎去修路。他给她三千人。
陈皎虽然之前也抱有一点期盼,但却没想到陈游礼居然为了活命,居然真的把这东西捣鼓出来了。看来那系统还挺有用。
不过惊讶之余,听见谢仙卿的安排后,她又有些无语:“……我不是负责管礼仪军器这些吗?”
为什么忽然从高大上的领导秘书,变成包工头了,这个走向不对啊!
谢仙卿伸手摸了摸她的小脑袋,好笑道:“陈世子不愿?”
此事是别人求也求不得的好事,也就只有陈皎还敢跟他不满。
陈皎才不傻,当即说:“陛下不要污蔑微臣,微臣为人忠厚善良,一心为陛下分忧解难,怎么会不愿意呢?!您别说了,我这就去办!”
陈皎身为后来者,已经明白要想富先修路的道路。却没想到谢仙卿也能如此迅速的意识到此事,并且不拘泥于只将灰泥用于军事防固。
或许有些人看来,在古代将水泥这种东西用于修路显得很奢侈,但其实这件事意义重大。
小规模修建必要通道,不但能提高贸易经济,还能大大提高中央与边防封地的联系,加强军队讨伐和传递消息运输粮草的速度。
这也就意味着,长安对各地节度使的掌控加强了。
这是一件势在必行的事情。
……
谢仙卿身为皇帝,每日真的很忙。如今跟陈皎说完事后,已有大臣在外等候。
陈皎的事情也说完了,她心情愉悦,见谢仙卿要召见其他大臣,便干脆直接跟对方告别,轻松出宫了。
张公公早已是内侍监,却仍旧维系着从前在太子府的习惯,亲自送陈世子出宫。
当初张公公得知陈世子是女扮男装后,惊得好几夜都没睡着,胆战心惊地等待着殿下将陈世子大卸八块弄死。
这世上没人能够如此欺骗他家殿下,陈皎胆大包天,换做他人胆敢如此戏耍太子殿下,就是有八百条命都不够被砍脑袋。
但陈世子依旧活得好好的,成日在殿下的底线上蹦跶。
从太子殿下得知真相后却没有动手那天,张公公便明白,这便是未来皇后娘娘了。
半路上,张公公决定替他们家殿下表表功,便‘无意’间向陈皎透露道:“陈世子,陛下这些天忙着处理政务,每夜极晚入睡。陛下一忙过了,便第一时间召见你……”
陈皎随意点头,也不知是听进去了还是没放心上。
张公公看得着急,忍不住明着提点道:“陈世子,陛下这个年纪,其他府上都已有几个孩子了……”
他真怕着陈世子缺德到家,不给个期限,就这么让他们殿下等上一辈子。
若是其他女子,张公公肯定不担忧,关键是这陈世子脸厚心黑缺德到家,太子居然也容忍她。
张公公身为服侍殿下多年的老人,对其十分了解。
太子殿下身为储君时,性情沉稳极少破例,唯独陈世子是他的例外。
陈皎听见张公公的话,想到自己今日说年龄时殿下的表情,不由笑了一下。
她难得发善心做了回好人,对老熟人张公公提点道:“这话公公可别跟陛下讲了。”
因她做得好事,对方近来应当是听不得年龄二字了。
陈皎笑容灿烂,一旁心急的张公公瞧见了,忽然想到:陈世子提起陛下时,笑起来还挺甜的。
张公公莫名也镇定下来,心想自己在这劝什么呢?主子们有自己的想法,陈世子和殿下或许乐在其中呢。
剩下的时间他停下嘴,不再试图劝说陈皎。
陈皎从皇宫出来后,便直接去吏部报道领官服,正式成为当朝的卫尉少卿。
又过了几日,一切尘埃落定,指定她负责修建长安城至河口仓道路的圣旨下来。
陈皎领旨后当即走马赴任,摩拳擦掌专心准备陛下交给她的这件事。
半个月后,陈皎戴着草帽,信心十足地站在施工工地。
其实陈皎不必亲自前来当监工。她虽然被委派负责此事,却完全可以将事情吩咐给手下,每隔一段时日去现场查看进度便可。
但陈皎不愿意。
这是她入朝为官后,接手的第一件事。看起来很简单,其实却很重要,因为这是陛下命令修的第一条路,水泥是新事物,很多人都在围观探讨争议。
大家不知道这个东西叫水泥,都根据颜色唤它灰泥。
陈皎很清楚,这只是第一条路,很快就会有另外的路。不是所有路都由她负责,但她作为带头的人,却必然会起到一个以身作则的带头效果。
修路是个不大不小的工程,慢的话一条路能修好几年,拖着朝堂的银子和劳力,潇洒自在大把往兜里装钱,快的话却只要月余。
陈皎现在的行为,就是在给后来者做标杆。
她监修的路修了多长,用了多长时间,花费了多少劳力和银两,修出来的质量如何,全部都会记录在册,对以后监修的官员进行对比。
一旦后者不合格或者差距太大,这个官便做到头了。
陛下势在必行,浑水摸鱼给他添乱的臣子,必然不会有好下场。
尽管谢仙卿没对陈皎提任何要求,更未点明内情,但她心知肚明,十分上心。
因为此事牵扯到日后,所以陈皎不会对任何人言语。就连永安侯府,怡和郡主他们也颇有微词,认为陈皎不必如此卖力,每日都从早到晚地奔波去城外和其他人一起修路。
其他人未能窥见,只因为他们还意识不到灰泥的重要性,以及陛下的野心。但陈皎知道。
她也清楚自己这种行为,是在给一些官员埋坑,以后肯定会有很多人骂她甚至记恨她。
不过没办法,她目标是做天子宠臣,当然是领导的心意最大啦。


第90章
因为条件有限, 所以陈皎他们采取修路的方法较为朴实。先将土地压实铺平混砂碎石子,然后上一层和石子混合的厚厚水泥填充缝隙刮平作为表面。
陈皎亲自到场监督,指挥地方官员和劳力,偶尔还会上手跟着一起刮水泥。就连劳力食用的饭菜她都会亲自过问, 以防有人从中克扣, 将拨下来用来买肉买菜的份例换成稀薄的白粥。
这是修建工程的过程中最容易发生这种事, 以至于许多官员都觉得修工程这件事, 实在是个不错的肥水差事。
但陈皎肯定不会做这种事。修路很费体力, 劳力吃不饱就没力气,说不定还会病倒死人。陈皎绝不允许在她眼皮子底下发生这种事。
这是陈皎上任后独自负责的第一件实事, 她先是担忧手下的官员克扣劳力的饭菜,随后才发现自己低估了人性。
或许是她看起来太年轻,也许是她和从前那些板着脸监督工人的酷吏不同, 她似乎太好说话, 也太‘善良’了, 一些吃饱了的劳力甚至有些开始偷偷偷懒,彼此间甚至起了小规模的冲突。
这实在是很不可思议, 毕竟这次来修路的, 都是从地方征用来的劳力, 修建好才能归家。征用劳力属于古代特色, 修渠, 挖河道等,都会需要当地地方出劳力。
地方每家百姓按人口出劳力,可以抵扣当年土地税收,相当于朝廷出钱雇佣劳力。如果不出人便要出钱, 交税的同时还要交银子。
被官兵压着做工不是轻松事, 又累又遭罪, 几个月下来人都瘦了好几圈。但凡家里有钱的都会凑钱赎人,不让自家人来受这个罪。
所以这次来修路的人大多都是不富裕的社底层,性格应当较为‘老实’。然而修路不过十几日,这群人便态度大变。
此时陈皎才明白,为什么从前那些来做监工的官吏不愿意给劳力吃饱了。
不仅是为了克扣银两,还有为了方便管理的原因。
吃饱了,就会生出欲望,就会闹事。
陈皎在发觉此事的痕迹后,当即反思了自我。
幸好那些人还没来得及传染给其他工人,否则剩下的时间她根本没办法扭转和管理众人。
陈皎在最短的时间内,将闹事和偷懒的那十几人当作典范,派小吏将他们绑在高处用鞭子抽,当日所有人都听见了那十几人的惨叫和求饶。
打完后,陈皎也没派人将他们放下,而是直接命其他人继续赶进度修路。
直到日落西山,身边的小吏跑过来,挤出谄媚的笑问道:“陈大人,已是一下午,要将那几个不识好歹的东西放下来吗?”
陈皎刚刚蹲在地上跟着一群人铺水泥,现在灰头土脸,脸上还有污垢。
她抬头看了眼那几人高挂在木杆上的几人,眼神平静,淡淡道:“不用。”
她说:“让所有人都看见,这就是下场。”
那一刻,小吏脸上的笑僵住,飞快低下头,恭敬道:“是。”
初春的天气还有些泛冷,那几人穿着薄衣挂了一下午,若是再挂一晚上,明早起来也不一定能活多少。
果然如他所想,第二日那些人便放下来时,有的人已经没气了,剩下的几人也都虚弱脸色苍白,看起来不大好。
而陈皎只是淡淡扫了眼,并没有流露出任何后悔或怜悯的神情。
这证明她昨日在做这个决定时,便早已知道了这个结果。
其他官员在一旁看见了,顿时说不出心中滋味。
陈世子来他们这里十几日,大家都以为对方是个善良和气的人,现在他才知道对方比他们想象中狠厉果断。
今日所有劳力上工,远远便能看见那十几个人,以及其中的尸体。
前车之鉴便在眼前,所有人都心思一凛。那些蠢蠢欲动的,抱着小心思的,试图效仿的,在此刻都歇了心思。
事发当日,所有人都心情复杂。
陈皎也一样,她戴着自己那顶独特的草帽,一个人在工地巡视检查,查看有的地方铺平没有,否则会影响道路使用年限。
她神情淡淡,但见到她的工人,却都像是看到了什么洪水野兽,根本不敢抬头直视。
陈皎说不清心底是什么想法。
陈皎虽然有心智和手段,但遇见事情后,却更偏向和气的处理方式。
从前在太子府时,她与其他大臣起冲突,在怼回去后,往往都会给对方台阶下,然后轻飘飘揭过此事。
后来陈游礼和小乞丐,她也不会赶尽杀绝,因为陈游礼和系统的独特用处,以及小乞丐的无知可怜,她没有杀了他们。
但若是换个心狠且以自己利益为首的人,必定会不计一切代价弄死知晓自己秘密的陈游礼和小乞丐。
陈皎一般不会与人做绝,她习惯性留一条退路,也习惯性做个好人。
但有时候,做好人的结果便是你在其他人眼中,是个可以被欺负嘲笑的傻瓜。
这件事后大家惶惶不安,以为陈大人会就此变成一个动辄杀人的酷吏,但陈皎和从前也没什么两样。
就连工人的饭菜,她也依然维持着从前的水平,没有效仿前任故意让工人吃不饱,从而方便管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