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炒面绝对是经常出门的人最信赖的食物之一。
之前张抱月和蒲草逃跑的马车上,马冰也给她们塞了一大罐子,这是剩下的。
用今年新下来的粮食炒熟,磨碎的时候还加了同样炒香的黄豆、芝麻,晒干的山药块,又加了糖,吃的时候挖几勺子出来,拿滚水一冲就好。
简直香得吓人。
因用料讲究,管饱还容易消化,意外受到熬夜人士的推崇,就这么焕发了第二春。
其中尤以涂爻为首。
涂大人自从上回议事在这里吃过一碗后就爱上了,后面又陆续打发人来讨了两回。
听谢钰说,好几次晚上经过涂爻的外书房,都能闻见浓浓的炒面香。
老汉闻到香味儿,就有些惶恐,几次推辞不过,又着实饿了,这才摩挲着抓住碗,略吹了两下就吃一大口。
又香又滑,还甜丝丝的,这在外面不得卖三四文钱?!
趁着老汉吃炒面,马冰打开他刚才递过来的信纸看。
很粗糙的纸,大约是匆忙之中小黄不知从哪里弄的,上面用炭条大略画了些图形,有的图形上画着圈,有的打了叉。
平心而论,小黄这一手图画得着实有些糙,马冰先后几次将那信纸调整方向,最后等老汉开始舔碗底了,才确定是开封府城外东南一带的地形图。
原本她第一眼以为是蚯蚓的,是自东南水门流出开封城的汴河。
而那些画圈或打叉的图形,应该是沿河附近的庄子、酒楼之类。
在信纸的一角,还画了几个柴火棍儿一样的人?
人旁边还有一个什么玩意儿?
马冰揪着眉头看了半天,才勉强认出那应该是一辆车。
人和车?
什么意思?
莫非他也发现了肃亲王府的那辆灰篷马车?
但马冰再仔细看纸上的那辆车,更像是民间贩货用的小车,上面连个篷子都没有,好像还堆满货物……
看完这一切,马冰率先得出一个要命的结论:
小黄极有可能不会写字!
所以,这满载的车和柴火棍儿小人儿到底什么意思?
“老丈,还不知您怎么称呼呢?”她对老汉道。
老汉意犹未尽地擦了擦嘴,“小人姓郑,您喊小人郑瞎子就成。”
自从确认了马冰的身份后,他就着实敬畏起来,不敢再随意称呼“姑娘”。
马冰就喊他郑老,又问小黄是什么时候联系他的,他们怎么就联系上了。
“那位小黄少爷以前就曾照顾小人的生意,着实是个好人……”
据郑老汉说,他很多年前就跟老伴儿在开封东南的路边开了间茶棚,偶然也卖些吃食。
后来老伴儿没了,他也没挪地方,就那么有一日每一日的混着。
大概五六年前吧,小黄替高老六跑腿儿经过那里,心生怜悯,多给了几个大钱。
再后来,也时常去看看。
因客人不多,郑老汉便记住了。
“大概半个月前的晚上吧,小黄少爷突然来敲门。”郑老汉回忆道,“他似乎饿得很了,嗓子也有些哑,小人临时热了些野菜窝窝与他吃。”
“这封信就是那时候他给您的吗?还说过什么话?”马冰问。
“不是,”郑老汉摇头,“吃饱了之后,小黄少爷又揣了几个窝窝走,还灌了一囊水,临走前还说,若有人来问,务必别说他来过。”
“有人来找他?”马冰跟着紧张起来。
郑老汉摇头,“那倒没有,只是小人也着实担心了好几日,怕他遇到什么麻烦。”
马冰松了口气,“那就好。”
估计小黄已经甩开大部分跟踪者,仅存的两个,当日也被抓住了。
那他为什么还不出现呢?
果然是发现了什么吗?
就听郑老汉又道:“过了三天,他又出现了,听起来比之前还要累,小人就强留他睡了一夜……”
就在那几天,小黄几乎每隔一两天就会在深夜出现一次,郑老汉能听见他拿着炭条在纸上摩擦发出的声音。
然后每次离开之前,小黄都会把“这封信”交给郑老汉,说如果他几天之内不回来,就立刻拿着去开封府,最好找一位姓谢的大人。
若谢大人不在,还有一位姓马的女大夫。
马冰再次低头去看那图纸,发现小黄是从东南城门开始画的,沿途成规模的庄园和酒楼都标记出来。
而一个个“叉”,也从出城开始,逐渐往东南方蔓延出去。
最终,戛然而止。
距离小黄最后一次见郑老汉已经过去六天,约定的时间一过,老头儿就跑来报信儿了。
六天……
这么久,足够一个人凭借一双腿绕城跑一周了。
但小黄还没有回来。
马冰缓缓吐了口气,将新得到的线索整理了一遍。
也就是说,当初小黄帮他们办事,被肃亲王的人盯上……
不对。
在这之前,他们都以为是因为小黄私下查找田家的产业,意外扯出肃亲王参与其中,所以被盯上,对方甚至意图灭口。
但现在看来,或许并不仅如此。
当时小黄很可能发现了更要命的东西,或许他当时没有注意到,不然应该在之前见张抱月时就传递消息了。
但肃亲王却要防患于未然,于是意图灭口。
然而小黄并未就此罢手,并终于意识到自己之前发现的线索背后,可能隐藏着更深的秘密。
于是,他顺着那条线索出了城。
但是线索不够,他又因为某种原因不能立刻回去报案,索性用笨办法一一排查……
这个时候他显然已经意识到危险,所以才冒险找到郑老汉,并留下这张图纸。
图纸上的炭笔痕迹深浅不一,或许每一次,小黄都当成自己回不来在做。
马冰无声叹了口气,再次低头看向那张皱巴巴的纸。
城外东南方,到底有什么?
会与神秘的灰篷马车有关吗?
第136章 货车
送了信、用过饭后,郑老汉就说要回去。
虽只是个茶棚,好歹每日也有个十文八文进项,使他不至于挨饿。
况且万一就在自己离开期间,那小黄少爷又回来了怎么办?
他得回去守着。
在得到开封府的认可后,郑老汉油然生出一种奇异的使命感,干瘪的四肢中涌出力气,仿佛他平淡的一生都不同了。
老实讲,马冰不想他回去。
一来凌冬将至,如此年迈的老汉孤身一人,且眼睛又不方便,听他自己描述,住的地方也很简陋,略比草棚强一星儿罢了。
他能熬过这个冬天吗?
二来无论如何,他确实已经搅到这潭浑水里来了,此时没有危险,不代表以后没有危险,万一……
可若不放他回去,倘若小黄真的回来,岂不走空?
马冰也想过用其他人替换,但小黄那样谨慎,万一老远看到茶棚换了人,以为郑老汉的老窝被端了,反而弄巧成拙就不美了。
正为难时,涂爻下朝回来了。
马冰先安抚下郑老汉,立刻跑去告诉了涂爻。
涂爻一听,也是惊喜,忙拿着那图纸看了半日。
然后,他用力捏了捏眉心,稍显疲惫道:“莫不是他们行内的暗号?”
他自认学富五车,遍览天下奇书,愣是没见过这个!
马冰忍笑,上前解释一回,最后来了一句,“那小黄应该不会书写。”
涂爻又看了一回,老脸微红,禁不住也跟着笑了,“原来如此。”
笑过之后,他又严肃起来。
“你担心的很有道理,如此,我点两个谨慎的人护送郑老汉出城,也不入茶棚,只远远潜着便是。”
这样既能保护郑老汉,又不妨碍小黄与他接头。
若小黄真的出现,还能随时传递信息,提供支援,不至于像现在这般两眼一抹黑,全靠猜。
主要是实在猜不出来啊!
马冰点头,“如此甚好。不过大人,这图纸上的符号,还是解读出来为妙。”
万一真的有什么重要线索呢。
涂爻深以为然。
不过这事儿恐怕还得高老六他们来做。
他发了签子,让人拿着去找谢钰,请他尽快回来。
毕竟如今高老六只认谢钰一个主子。
马冰离开之前,涂爻又叫人拿了两个五两的雪花银锭,想了想,又将其中一锭换成碎银,装了一个不起眼的小荷包。
“那位郑老汉也着实有情有义,颇有古侠客之风,断然不能叫他晚年凄凉。马姑娘,你去告诉他,这封信实在要紧,衙门有十两的赏银……待此事毕,再寻个正经地方将那老丈安置了吧。”
马冰断然没想到还有这样的意外之喜,忙代郑老汉谢过。
郑老汉眼睛不好,给银票反而不方便。
若一次给的银子太多,却容易招惹祸事。
十两不多不少,正正好好。
回去向郑老汉一说,他又惊又喜又不敢相信。
“您莫不是哄小人吧?使不得使不得!”
走一趟的事儿,哪里又值这许多银两?
马冰就道:“您老这话岔了,其不知那许多古玩在咱们看来不过是破铜烂铁旧纸张,可在喜欢的人眼里,便是价值千金了。您觉得只是走一趟,却解了我们的燃眉之急呢。”
她这么一说,郑老汉果然觉得有些道理。
不过还是觉得十两太多了些,一张老脸臊得通红,双手都不知该往哪里放了。
有了这些银两,今年冬天他就能修修茅屋,购置一套新的棉衣,弄一床厚厚的,又大又软的棉被……
小黄少爷,真是我的贵人呀,他默默地想。
稍后,果然有两个衙役换了便服,护送郑老汉回去了。
三人才走没多久,谢钰就带着一身寒气卷回来。
马冰把事情快速说了遍,又拿小黄的密信给他看。
谢钰揪着眉头看了一回,沉默片刻,转身对随从道:“唤高老六来。”
马冰噗嗤一声。
小黄也算厉害了,一封信难倒一群人。
谢钰放下信,去小火炉边烤了烤手,待寒气褪去,这才来拉马冰的手,“辛苦你了。”
见他两只手都有些冻红了,烤过之后,红得更厉害,马冰就有点心疼,“怎么不戴个手套子?”
谢钰微微垂着眼,看她一点点帮自己搓手指,眼中慢慢沁了笑意。
“没想到冷得这样快。”
进了九月,真是一天一个样,再过几日就该霜降了。
马冰白了他一眼,“没想到?你没想到的事儿还多着呢。”
说完,甩手进去。
大白天的,谢钰不好跟进屋,就立在窗外看她蹲在地上翻箱倒柜,“找什么?”
马冰头也不抬,从箱子底层翻出一个小瓷瓶,隔着窗口丢出来,“冻疮膏子,用熊油熬的,擦了不生冻疮。”
好多人都以为冻疮是冻出来的,其实不然。
如深秋、初冬和刚开春那阵子,水汽大、天气凉,人们又不大上心,反而更容易出冻疮。
谢钰抬手接了,又故作为难道:“冻得手不灵光,一个人擦不来,没得浪费了好药。”
马冰一脸难以置信。
这人!
当一个长得很好看的人知道自己很好看,故意用那种无辜又可怜巴巴的眼神看着你时……
最后,马冰还是出去给他涂药膏去了。
一边涂一边嘟囔,“……有什么用呢?娇里娇气的,自己连个药膏子也不会抹……”
谢钰眼中带笑,看她嘴上厉害,手上却极仔细,果然刀子嘴豆腐心。
她低着头,露出后面一截细而纤长的颈子,像优美而野性的鹤。
头发还是随意梳着,边缘不安分地蹿出来细碎的乱发,被午后的阳光一照,好似缕缕金线,随着她的动作轻轻起伏。
两人挨得很近,有几根碎发不断蹭过谢钰的面颊、鼻尖,带着淡淡药香,蹭得他的心尖儿都痒痒的。
他忍不住靠得更近了些,与药香一通沁过来的,还有一点不易察觉的女儿香。
谢钰的身体忽然紧绷起来。
心跳得好快,有点燥热。
不好不好,这实属太过孟浪了些。
理智告诉他该后退一点,或者干脆硬气一点,抱一抱心爱的姑娘。
可不等小侯爷做出决定,马冰就嗖地抬起头,“好了哎呀!”
她的头顶磕在谢钰的下巴上,“咚”一声,两人都疼得够呛。
谢钰顾不上自己,“是不是撞疼了?”
马冰捂着天灵盖,疼得眼泪都出来了,忍不住用力拍了他一把,“好端端的,你悄默声凑这么近做什么!”
能不疼吗?
再用力些,她都快成高快腿了!
我……
小侯爷瞬间语塞,又有点心虚且理亏,一张俊脸上迅速爬满可疑的红晕。
马冰慢慢睁大眼睛,耳根子也红了,结结巴巴道:“你,你是不是在想不好的事情!”
小侯爷:“……”
他很想说没有。
但又不太敢确定自己刚才的想法到底算不算好,飞快地瞟她一眼,老老实实小声道:“对不起。”
马冰:“……”
她直接从凳子上跳了起来,涨红着一张脸,扑过去就打。
谢钰老老实实挨着,怕她摔了,又怕手上还没干的冻疮膏子弄脏了她,只好奋力长着两只手,虚虚护在她身后。
稍后高老六被领进来时,就见小侯爷和马姑娘都气喘吁吁,脸蛋红扑扑的,头发也有点乱。
灰色生意起家的六爷无法克制地联想了一点不太适合大白天宣之于口的事情,顺便感慨一番,年轻真好啊。
再这么下去,是不是要不了几年,他就有小主子可以侍奉了?
“小侯爷,马姑娘。”
他迅速收拾好乱七八糟的想法,过去规规矩矩请安。
说起来,这药园他还是头回来。
听说之前一直都是小侯爷和马姑娘信得过的人才能来……
这是不是意味着,自己已经触碰到那个核心的圈子,算半个自己人了?
高老六瞬间高兴起来。
看过小黄的信后,高老六一时没言语。
谢钰和马冰对视一眼。
该不会他也认不出来吧?
过了大约一炷香时间,高老六才斟酌着说:“小黄的意思应该是发现有辆可疑的车子经常往城外运送许多东西,但偏偏附近没有那么多人。”
谢钰和马冰都懵了。
两人对视一眼,齐齐抓过那张图纸,脑袋挨着脑袋看起来。
还别说,经高老六这么一讲,确实有那么个味儿了。
那小车塞得满满当当,可旁边只有两个柴火棍儿人……
保险起见,谢钰还是向高老六确认,“确定吗?”
高老六沉默片刻,诚实道:“老实讲,小人也不敢完全确定。”
谢钰:“……”
马冰:“……”
高老六看了他们一眼,小声说:“但以前小黄曾跟小人去码头看装卸粮食的,回来时就画过类似的小车。”
而且坐人的车和装货的车,一眼就能看出不同来。
谢钰揉了揉太阳穴,又强打精神看图纸,“城外东南方有什么可疑的地方么?”
这几天他都熬在禁军大牢里,已经两天没合眼了,有些头疼。
马冰忽然问:“不起眼?有多不起眼?”
如果真的是运送的货物和人员数量不符,或许反而是那些乍一看住不了多少人的小地方更可疑。
高老六仔细想了一回,“照这图纸,那边小黄已经看得差不多,再往外,就是汴河了,河岸上还有两处小庄子。”
谢钰揉太阳穴的手一顿,“汴河……”
是啊,那汴河直通上善水门和通津门两座水门,往来东南的货物皆从那里出入,因往来货船甚多,岸边也顺势聚集了不少田庄、村落。
船只进城前都要接受盘查,货物又多,少不得排队,几乎日日都有大船靠岸休整采买,因此也有许多农户近前买卖。
照这么看,若那附近的人们有什么需求,当地基本都可以满足,何苦巴巴儿从开封城内运?
除非……
除非当地所产并不能满足所需。
那么,开封城内的货物比城外的优越在哪里?
面对这个问题,几乎所有人都会给出同一个答案:
精致。
第137章 继续
年轻鲜活的美丽女体,精致考究的高档器用,这两者看似毫不相干,可放在一起,却毫无违和之处。
而且,总能让人在瞬间联想到某些声色犬马、花天酒地……
喜爱享乐是人的天性,便是宁德长公主府中也养了一班小戏子,另有一众舞女舞男,每年都排演新鲜曲目,并在京中十分出名。
每至逢年过节,多有权贵以能借到宁德长公主府中的戏班子、舞者而自得。
但谢钰想不明白的是,肃亲王到底想做什么。
若只图享受,完全可以将人放在王府里,何必巴巴儿送往城外?
不惜打通外城司的关节连夜往外送人,必然是见不得光的勾当。
可肃亲王图什么呢?
涉及皇室,谢钰头一个想到的就是造反。
但如今国泰民安,当今陛下膝下有数位健康的成年皇子,突然改换门庭,恐怕先帝留下的那些老臣头一个不同意;
通敌?
肃亲王已是铁帽子王,富贵至极,封无可封,通敌能有什么好处?不至于。
那就是拉拢朝臣和世家大族。
但还是上面的问题,图什么?
如果他既不想谋逆,也不通敌,又多年不担任职务,拉拢了做什么?
不对。
有用的。
肃亲王显然也知道自己这辈子不可能起复,但他还有儿子,还有孙子,照这些年他和当今的关系来看,鬼晓得自己哪天两眼一闭两腿一蹬,这铁帽子会不会就变成纸帽子。
若从为子孙后代铺路的方面考量,肃亲王拉拢人确实有必要。
谢钰单手撑着额头,食指轻轻点了点太阳穴,觉得自己有必要再进宫一趟。
若推测成真,那肃亲王一事就真的牵扯太深,已经不适合他继续参与了。
因为如果肃亲王真的在为子孙铺路,那么就不能仅仅着眼当下,而要往后看,看后面的十年,甚至二十年。
再说得直白一点,他想押宝!
想提前在几位皇子和部分朝臣身上下注,为儿孙博取更高的实际地位。
这是每一位当权者最忌讳的事。
那么接下来的重点就在于找到那些女孩子的下落。
只要找到她们,想必就能顺藤摸瓜挖出朝廷内外哪些人,甚至是哪几位皇子在暗中与肃亲王往来。
思及此处,谢钰用力闭了下眼睛缓解连日来的疲倦,再睁开时,已经看不见一丝倦意。
“你挑几个不起眼的人撒出去,从城门外开始,一直布到这图纸没打叉的位置,在郑老汉的茶棚附近也摆一个。”他对高老六道,“切记,不要被发现。”
今年开封府没来新衙役,如果对方也有眼线,他手下的熟脸们一出现,恐怕就会被发现。
高老六应了。
谢钰略一沉吟,“如果发现小黄,首先保证他的安全。”
那小子实在是个人才,若就此夭折,着实可惜。
高老六大着胆子抬头看了他一眼,有些意外。
谢钰明白他的意思,“我说过的话,算数。”
做得好了,自然要赏。
眼下还没《开封府美食探案录》,到需要用人命来填的地步。
高老六立刻低下头去,真心实意替小黄磕了个头,“谢小侯爷。那小人这就去了。”
待高老六一走,谢钰就缓缓吐了口气。
马冰这才开口,“累了吧?”
这人眨眼的次数都比以往多,时间也长,明显是在通过这种隐晦的方式缓解疲倦。
谢钰并不意外她能看出来。
他又极其缓慢地眨了下眼,没有嘴硬,“嗯。”
有一点。
一点而已。
他着实不想掺和到皇位之争中去。
没意思。
没意思透了。
他挑着开封府的担子,扛着皇帝的期望,代表皇室的脸面……
以前不是没人质疑过,质疑他不过是凭借祖宗荫庇和陛下的宠爱才年纪轻轻就担任要职。
但所有质疑都被他用实际行动压了过去。
如今,走在街面上,人人都要恭恭敬敬地称呼一句:小谢大人。
小谢大人很早就是别人家的孩子,他不会累,也不能累。
但马冰一问,他却忽然觉得压抑已久的疲惫叫嚣着,将长长的防御冲出一道细小的裂缝。
大概确实有点累了。
仿佛过去小二十年的束缚和疲惫统统在这一刻席卷而来,让他忍不住想放松一下。
但谢钰几乎是立刻就开始谴责自己,甚至有些羞愧,继而自省。
或许并不是太过疲惫,而是他不知什么时候变得过分柔弱……这很不好。
正出神,就听旁边一阵细微的摩擦声,紧接着,他竟看见一桌之隔的马冰搬着椅子挪到他这边来。
在谢钰的注视下,马冰又蹭着椅子往他身边靠了靠,待到两把椅子的扶手紧紧贴在一处,再也不能更靠近一点时,她抬手拍了拍自己的肩膀,“要不要,靠一下?”
谢钰的眼睛都微微睁大了。
什么……意思?
马冰看着他,问:“这么多年来都完美无缺的小谢大人,很累吧?”
谢钰的瞳孔猛地颤了下。
有那么一瞬间,他的脑海中一片混沌,只剩下尖锐的噪音和黑的白的无意义的点。
从没有人这么问过自己。
哪怕是父亲和母亲,也只是说你生在这样的家里,享用了太多常人无法企及的权力,自然也要背负常人无法想象的负担。
累吗?
累就对了。
累一点总比没命强。
看着谢钰脸上出现的近乎茫然的陌生表情,马冰忍不住开始想,想他们两个为什么会走到一起。
大约,确实还是有些像的吧。
她忽然也觉得有些累了。
于是马冰下意识松弛了身体,斜靠在谢钰那一侧的椅背上。
谢钰迟疑了下,好似下了什么决心,也如她一般,轻轻靠在了内侧的椅背上。
两颗脑袋慢慢地,慢慢地向内向下靠过去,最终,贴在一处,呼吸交融。
那就,稍微靠一下。
一下下就好。
谁也没想到,只是靠了这么一下,谢钰竟然瞬间睡着了。
其实睡了也不过一刻钟,但这种靠在别人身边立刻入睡的感觉,还是令他惊奇不已。
短短一刻钟,却好像将他连日来的疲惫清扫一空,甚至就连马冰的精神也好了许多。
两人对视一眼,都低声笑起来。
有点不好意思,又有点快活,很安心的感觉。
谢钰精神抖擞进了宫,原原本本说了自己的推测,皇帝沉默良久。
谢钰也没再开口。
他垂眸盯着地上的石砖。
记得上次这里刚被砸碎了,但现在已经换好了新的石砖。
乍一看,似乎什么都没发生过,可只要仔细观察,就会发现这几块石砖的边缘要更清晰一点。
每一块铺地的石砖都是精心测量并打磨过的,接缝平直而清晰,正如……皇帝眼中的肃亲王。
过去这些年,他不敢说对肃亲王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了如指掌——毕竟不过败军之将,纵然有不甘也无济于事,若自己太过郑重地对待,反倒失了体面。
但皇帝确实知道肃亲王私下在联系几位皇子。
他没有制止。
哪个做皇子的没经过这一遭呢?
都是龙子龙孙,若说对龙椅一点儿念想都没有……鬼都不信。
皇长子已至而立之年,下头的几个皇子也是二十多岁的大小伙子,早几年就到各衙门做事,也确实有了点还说得过去的政绩。
早生几年确实更方便博取更多的圣眷,也容易在朝臣们心中留下好印象,但如果一个皇帝太过健康长寿,落到前头的皇子们心里,渐渐地,恐怕就算不得什么好事了。
不怪他们着急。
但暗中勾连是一回事,被若被查出来有份掺和到这种猪狗不如的勾当里去,又是另一回事。
权力会无限放大人的缺陷,作为皇子时已经如此残暴,若有朝一日登基为帝,岂不要祸国殃民?!
皇帝喜欢有野心的皇子,却不能容忍他们残忍、暴虐,上负皇恩,下负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