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还打开了箱子柜子仔细翻看,大部分空荡荡的,但厨房角落的面缸里却还有大半缸发了霉的陈面。
另有一小袋米,房梁上吊着一块肉,也早坏了。
“出事了。”
谢钰肯定道。
对底层百姓而言,粮肉大过天,不管是搬家还是逃荒,纵使家具带不走,也绝不可能丢下粮食。
元培点头,“我们去问了邻居和村长,都说之前没听徐家人说过搬家,也没去找村长开过条子。”
他端起碗来喝了口水,继续道:“不过因为徐桂芝在王府做活,每个月有将近一两月钱,基本都让徐大牛拿来了,两口子和儿子们过得很舒服。有邻居就说,攒了这么些年,或许在别处买了宅子也未可知。”
徐大牛有两个儿子,失踪那年长子十岁,次子才五岁。
顿了顿,元培又道:“不过我觉得不太可能。”
哪怕徐桂芝“出息”,可出息了才几年?
听说徐大牛过去几年一直大手大脚酒肉不断,估计剩不下几个钱儿,又留着老宅不动,去哪儿换大宅子?
马冰问:“那徐大牛一家消失之前,没人发现什么异常,或听见什么动静吗?”
“还真有。”元培拍了下巴掌,“有个邻居说,徐家人消失前徐大牛曾像以前一样进城要女儿的月钱,可兴冲冲去,却是气呼呼回,又在家里嚷嚷了些什么,他们没听清。结果几天后,徐大牛又进城一趟,这次却格外欢喜,嚷着什么发财之类……再然后,徐家就空了。”
因这个插曲,才有邻居猜测徐桂芝是不是被城里的贵人看上了,带着徐家发了财,瞧不上白沙村那破地方,连夜搬走去享福了。
宋推官摸着下巴道:“徐大牛第一次进城生气,估计要么没见到徐桂芝,要么没拿到月钱……”
那后来为什么又高兴了?
是有谁承诺了他什么吗?
而张三女家的情况相对复杂些。
张三女的娘身子一直不好,爹又酗酒,还在外面养小寡妇,前头两个女儿都早早配了人,彩礼都让张父拿去买了酒。
但张三女跟前头两个姐姐不一样,从小就漂亮,简直不像那个小村子里能养出来的。
故而白沙村里一直都有流言,说张三女根本就不是张家的种。
为此,张父没少打骂妻女,也不舍得早早嫁她出去,很有点待价而沽的意思。
但后来,肃亲王府的管事四处采买漂亮的女孩子,张父觉得来了发财的机会,马上就将张三女卖了五两银子。
张父的想法和徐大牛等人差不多,且不说银子,能进王府做事,简直是祖坟冒青烟啊!
我女儿这么漂亮,保不齐就给哪位主子爷看上,来日生个一儿半女,岂不全家鸡犬升天?
张三女进了王府没两年,娘就病死了,自此张父陆续把剩下的女儿也都“处置”了,越发混账无赖,村民们都不愿与之往来。
后来张父失踪,村民们甚至都没在意。
直到开封府的人去查,还有百姓惊讶道:“不在吗?好像最近是挺安静的,别是喝死在外头了吧?”
“喝死了才好,别整日发酒疯,吓得村里的女人孩子们都不敢出门了。”
衙役们也翻墙撬锁进屋看了,脏乱更胜垃圾场,甚至还养了好几窝老鼠,家具都啃了。
除此之外,什么都看不出来。
晚上招娣偷偷问马冰,“马姐姐,还能找到桂枝吗?”
老实讲,马冰觉得有点悬。
即便找到了,或许生不如死。
她看着招娣亮闪闪的眼睛,简直不忍心说,便生硬地转移话题,“前儿说的取名字的事,你想好叫什么了吗?”
招娣似乎从她的表情中看出什么来,眼底有一瞬间黯淡,不过马上就挤出一丝带着点讨好和卑微的笑,试探着问:“我,我能叫秋天吗?”
才十二岁的小姑娘,就已经会用假笑来掩饰内心的悲伤,马冰看得一阵难过。
“当然可以,不过,为什么要叫秋天呢?”
招娣有点不好意思。
她眯起眼,看着头顶上空蔚蓝的天空说:“就是觉得……秋天真暖啊。”
秋日的午后,阳光又明又亮,照在身上暖得发烫。
而过去的几天简直是她人生中最轻快最美好的几日。
干燥而温暖的被褥,定时的三餐,没人打骂,没人讥讽,她甚至可以小心翼翼地在院子里晒晒太阳。
一切都如此美好,美好到招娣不敢睡觉。
她怕一醒来就被告知都是梦。
马冰揉了揉她的脑袋,“好,就叫秋天。”
接下来的几天,换了新名字的秋天好像真的迎来新生。
她开始学着笑,不是那种媚俗的讨好的笑,而是真正像个十二岁的小姑娘那样笑。
她立刻去大厨房找了份活儿,每天拼命地干,干完活后还要抢着帮马冰洗衣裳,没衣服就拆被套,生怕自己有一点空闲。
马冰拦都拦不住,如此折腾了两天,终于洗无可洗,秋天却又变得束手束脚起来。
没奈何,马冰就扔给她一本《三字经》,让她学着识字。
秋天有点迷茫。
女人不能考科举,读书识字做什么呢?
但既然是马姐姐让的,那就学吧。
秋天似乎真的没有什么读书的天分,一个字好几天都记不住。
但小姑娘并不沮丧,记不住就拼命记……
如此一来,总算没工夫再来给马冰洗衣裳了。
而这个时候,宋推官那边有了进展。
终于有个小管事松口,说当年就是他去下头村子里采买的女孩子们。
但具体用来做什么,他不清楚。
“买来的女孩子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消失几个,你知道不知道?”宋推官逼问道。
那管事犹豫许久,还是点了头。
主要是大牢真不是人住的地方,小半个月下来,他身上都长虱子了!
“那些女孩子去哪里了?”宋推官又问。
管事摇头,“这个小人真的不清楚,王府里大小将近二十个管事,每人都是只管一样,小人只管采买女孩子。至于买来的人去到府中如何安置,如何调教,就不是小人能过问的了。”
于是宋推官又让他指认了负责管教女孩子的管事,然后那个管事又交代出一条非常重要的新线索。
“小人只管调教,隔段时间,上头就有人来查看,若觉得哪些女孩子能用了,就定好日子把人带走。”
“上头?”宋推官一皱眉,“哪个上头?肃亲王?”
管事本来还含含糊糊的,似乎怕肃亲王府报复,说一半藏一半。
但宋推官不惯着他,一顿板子下去,就跟开闸放水似的,什么都交代了。
“前头几年,王爷偶尔倒也收用几个,但后来他老人家口味就变了,喜欢清俊的小厮……”
宋推官等人:“……”
他娘的,你还男女不拘啊!
“那些女孩儿似乎有大用,王爷十分重视,隔三差五就要过问,小人们也不敢怠慢的。但若是王府中其他几位小主子想碰,却也不成。”管事继续道。
“世子也不行?”
“不行。”
这就很有问题了。
“你刚才说隔段时间就有人来把女孩儿们带走,带去哪里?做什么?”
那管事为难道:“小人只管教导女孩子们,送去哪里做什么,小人当真不知道。”
每次订好了要的女孩儿和时间之后,他就会提前吩咐教导的嬷嬷准备好。
到了约定的日子,嬷嬷就会在晚饭时给目标女孩子喂迷药。入夜之后,会有一辆很大的灰篷马车来接人。
几个车夫穿着夜行衣,黑布蒙脸,从不说话,只对着册子核对身份,确认无误后立刻就走,从不停留。
“没有例外?”宋推官不甘心。
管事点头,“没有。”
宋推官啧了声。
真他娘的谨慎。
不过,也不是一点儿办法没有。
他叫了手下来,“去告诉小侯爷,守城侍卫里有内鬼!”
入夜后城门关闭,按照规矩,没有特殊情由不得随意出入。
他可不认为那些黑衣人会乖乖在城里等一夜。


第134章 变天
城门失守,非同小可。
谢钰立刻进宫面圣,皇帝听罢,一把掀翻了御案。
那御案由整块檀木打磨而成,重近百斤,平时撞上去都不会晃一晃,现在却被推翻在地,可见皇帝着实气极。
桌角坠地,伴着雷鸣般的闷响,但听“咔嚓嚓”几声,地上结实的石板砖都被撞出细纹,一道道灰白色的裂痕瞬间蔓延出去。
被打发到外面的王中和几个小内侍都惊得一哆嗦,大气不敢出。
多久没见陛下这样失态了?
早前要将驸马申轩凌迟处死时,也未曾如此动怒。
城门城墙乃拱卫都城的最后一道防线,这次他们能放一辆马车出入,那下次呢?
是不是就要放叛军进城了?
“下面的士卒暂且不必管,免得打草惊蛇。”皇帝的面色阴沉,几乎能挤出水来,“只抓着高级官员盘查即可。”
夜间守城门的将士人数数倍于白天,且手续也更为严苛,需要士卒、将领和当日值守的官员三人一同核查,核对无误的,才予以放行。
而那么大一辆马车,众目睽睽之下,但凡有一人没打点到位就出不去。
若只是下头的将士,绝没有这么大的胆子。
也没有这么通天的本事!
等皇帝的盛怒稍过,谢钰才道:“同一盘查,动静太大,是否先查东城的?”
进宫前,他和宋推官进一步盘问过负责调教女孩子的嬷嬷。
她承认自己确实会在接到上面消息后,给指定的女孩子下迷药,等晚上有人来接。
但具体谁的命令,谁来接,接了去哪里,一概不知。
谁的命令,大约就是肃亲王的,因为放眼整个大禄,除了皇帝之外,再无人比他更有权势地位,更嚣张。
谁来接,恐怕也不重要。
做这种脏活儿的,必然是无名小卒,就像之前被抓到的跟踪小黄和马冰的“死士”,抓到之后也会在第一时间求自尽。
就算死不成,也审问不出更多内幕。
因为他们就只是棋子,虽然培养出来确实要花点功夫,但自始至终都掌握不来太多内幕,随时可以被替换。
眼下最关键的就是“去哪里”,而那里又是做什么的。
对这一点,常年混迹官场的人都不会太乐观。
女孩子,年轻漂亮的女孩子,如果没有足够的能力保护自己,下场往往好不到哪里去。
那嬷嬷虽然不晓得马车去往哪里,但仔细回忆之后,却非常肯定地说:“往东去了。”
肃亲王府占地颇广,足足盘踞了半条街,而嬷嬷每次交付小姑娘都是从后角门,出了角门就是十字街口,四通八达。
那灰篷马车接了小姑娘之后,从不停留。
而每次关门之后,嬷嬷都会听见马蹄声渐渐往东去。
“没有例外?”宋推官追问。
嬷嬷又想了一回,很肯定地点头,“没有。”
所以今天谢钰才有此一说。
马车往东,后面有可能改道吗?
有这种可能性,但不高。
因为据那几位管事说,肃亲王府做此事已经有许多年,从没出过差错,自然一路上各个环节都打点好了的。
既然如此,他们就没必要浪费时间,冒着被更多人发现的风险特意绕路。
皇帝略一沉吟,“王中,着东、南、北司城官即刻入宫!”
大禄朝设立外城司和皇城司,前者专管外城数十座水陆城门,后者则负责皇城守卫,二者合并,统称司城衙门,统领整座开封的防御治安。
其中皇城司完全听命于皇帝本人,而外城司则更像普通朝廷职位,分设东南西北四位司城官,相互监督。
谢钰马上明白了皇帝的想法。
往东,确实最后可能从东面几座城门出城,但也有可能就近拐入东南和东北几座小门。
尤其开封城东南方足足有普济水门、上善水门和通津门三座大型水门,东北也有一座善利水门,专司货运,每日吞吐量巨大。
对方极有可能在这里弃车乘船,沿途北上、南下,抑或是东流入海,都畅通无阻。
夜间随意放身份不明的人出入城,往小了说,是滥用职权,往大了说,却可被定为通敌叛国,可诛九族。
涉事的中高层官员们不可能不知道这样做的风险,但他们还是做了,究其原因,不外乎几个个:
第一,对方位高权重,容不得他们拒绝。
第二,对方给的太多,名利动人心。
第三,对方手里抓着他们的把柄,那把柄足够令他们身败名裂,为保全自身,他们不得不答应,并且尽可能拉更多人垫背。
底层士卒或许了解,或许不了解,但肯定也是收了银子的。
因为守城门这项差事确实很苦,尤其是底层将士,冬冷夏热,整日杵在那里风吹日晒,基本没什么立功的可能不说,一不留神还容易得罪人。
而因为官阶低,他们的俸禄也相当有限。
这就导致许多底层士卒会在出入城盘查时,借机发挥,偷偷向百姓勒索财物。
而对付这类人,给银子堵嘴是最简单且行之有效的法子。
在他们看来,不过就是放一辆马车过去嘛,隔三差五就来,肯定不是杀人放火。
那些个达官显贵们见不得人的事儿多了去了,也不差这一桩。
我们只需装作看不见,什么都不用干,就白白有银子拿,上官也是如此,何乐而不为呢?
盘问外城司中高级官员的事儿,直接没经过开封府和刑部。
皇帝批了一道手令给谢钰,命他立刻调拨禁军拿人。为防哗变,皇帝甚至还连夜召了裴戎入宫,让他带一队马军从旁协助。
老头儿有年月没接到这样的大活儿了,一时兴奋异常,急乎乎冲去军营,“兔崽子们,都起来干活儿!”
裴戎一口气挑了三百精壮军士,与谢钰带的禁军步卒一起,气势汹汹前去拿人。
外城司的四位司长官居三品,位高权重,如今虽被扣在在宫中,但其下的副司长也是四品大员,平时又带兵,很有些趾高气昂。
见谢钰深夜前来,初时并不服气,带着一群人就出来了。
“我等奉皇命守城,无故不得擅离!小侯爷请回吧!”
口口声声小侯爷,俨然并不将他当个官儿。
谢钰也不恼,往后一抬手,牛高马大的霍平就出列,直接将金灿灿的令牌举到他脸上去,声若洪钟道:“说得好,我等也是奉旨拿人,还不束手就擒!”
裴戎就在后面眼馋。
这样的好身板,着实是块猛将坯子,合该来我们马军衙门啊!
那副司长一看,面色煞白,慌忙跪下请罪。
谢钰一摆手,霍平就带兵将人下了。
裴戎就很意犹未尽。
这就下了?
你不反抗下?
多好的灭九族的机会啊!
谢钰看出老头儿浑身刺挠,不觉好气又好笑,去后面两处时,索性先让他带马军打头阵,将外城司分设在东、南两侧的小衙门围了。
那两位副司长倒是识时务,见外面军马齐整,擦得闪闪发亮的甲胄和兵器在火光下闪闪发亮,立刻束手就擒。
十几名大小官员串了一串儿,放眼望去也有老长,倒也不必担心一时没了官员,外城无法正常运转。
跟拿人的旨意同时下来的,还有另一道调整官员部署的旨意。
一时间,升的升,调的调,不过短短几个时辰,大半个外城司就换了天地,外面却悄然无声,似乎一切照旧。
外城司都能被人腐蚀了,难保刑部干净,所以这些官员既没入刑部,也没进开封府,而是直接押送到禁军直辖的一处地牢内。
三个副司长一看地方,胆都快吓破了。
刑部也好,开封府也罢,好歹都还是见光的地方。
但这里……做的都是不好拿到大庭广众之下细说的。
俗称,见不得人的辛秘。
而既然是辛秘,自然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所以并不常年启用,而一旦动了,牵扯到的不是谋逆就是通敌叛国,基本只进不出。
非但出不去,一个闹不好,外头的九族都给你扬了。
在外城转了一圈,又拿了人后,裴戎心满意足。
做完这些事,他还不能回去,而是将挑出来的人分了两拨,一拨安插在外城司几道城门外监视,另一拨自己带着,就驻扎在禁军大牢这边,防止肃亲王及其爪牙狗急跳墙,哗变。
马冰一觉醒来,去集市买菜时,隐隐觉得气氛不太对。
但具体哪里不对,她说不大上来。
买完菜往回走,迎面碰到巡街的衙役,马冰愣了下,终于意识到哪里不对:
巡街的人换了。
开封府内有两位军巡使,谢钰和方保,平时负责城内治安,并协助开封府维持秩序。
他们日常巡逻都是有迹可循的,几个月相处下来,马冰基本上把衙门到菜市场这一路的巡街衙役都混了个脸熟。
但今天,她看到的却不是平时谢钰手下的那一批。
出什么事了?
说起来,今天早上也没看见谢钰。
不光没见谢钰,连平时雷打不动会去演武场活动手脚的霍平和元培等人也不见,出门前经过演武场时,里面静悄悄的。
这么想着,马冰就下意识往出城的方向走去。
乍一看,好像没什么变故。
城门还是大开,行人们出入有序,内外繁华依旧。
可等她细看时,却愕然发现少了许多熟面孔,而且守城盘查的人数似乎也有所增加。
办案少不得频繁出入城门,而守城的人都是固定的,她基本都有印象。
可今天,有的人却不见了。
是巧合吗?
应该不会。
一定是出大事了。
马冰抓着菜篮子的手紧了紧,才要转身回衙门,却见一个老头儿拄着长长的竹棍,一点一点的,从城门外摸摸索索进来。
早上出入城的人格外多些,他似乎看不见,路也不熟,走起来磕磕绊绊的,伸出去的竹棍时不时碰到什么东西。
有人见他是个瞎子,少不得自认倒霉,而性格急躁的,难免张口就骂。
一开始老汉还陪笑道歉,可次数一多,难免窘迫起来。
他慢吞吞收回竹棍,无措地站在街上,不敢进也不敢退,两只瞎眼茫然四顾,缩着肩膀,不知该往哪里去。
“劳驾……”
他努力侧着耳朵,试图向路人询问,但无人停留。
马冰见了,略一迟疑便走过去,“老人家,您要去哪儿啊,我送您去吧。”
老汉愣了下,“啊?”
这种人声嘈杂的街道对瞎子极其不友好,因为他们完全没办法在第一时间分辨声音从哪里来,是不是对自己。
马冰拿起竹棍另一头,先把老汉带到路边茶棚里,免得被人撞了,这才将刚才的话重复了遍。
这次老汉听清了。
“姑娘啊,我,我去开封府,开封府怎么走?”
开封府?
马冰道:“我就在开封府做事,您是遇到什么难事了吗?”
“不,不是,”老汉先把竹棍搂在怀里,这才哆哆嗦嗦从腰间摸出一张纸片,“有人托我带封信……”


第135章 出城
“信?”马冰看着那张皱巴巴的纸,里面隐隐透出黑色,却不大像是墨迹,“谁的信?”
老汉说:“是个很年轻的小子……”
马冰脑海中突然蹦出来一个想法,立刻压低声音问:“他是不是姓黄?”
老汉松了口气,猛点头,“对对对。”
他好像突然记起来什么,“姑娘,您贵姓啊?”
“我姓马。”马冰说。
那老汉立刻激动起来,“您是个大夫?”
“您先不要说了。”马冰的心脏立刻狂跳起来。
她先示意老汉收声,同时飞快打量起四周,再三确定没有可疑人员。
“进城时,没人跟着您吧?”她小声问。
老汉感觉到不对劲,握着竹竿的手微微收紧了,也跟着小声说:“没有。”
进城的路上很空旷,一点儿动静都瞒不过瞎子。
老汉下意识侧着脸往四周转了转,因看不见,越发紧张,“姑娘,我,我没办砸了吧?”
之前那位小黄少爷委托自己送信去衙门时,他就有些忐忑,生怕自己做不来。
如今见接头的人这般郑重,强行压下去的紧张卷土重来。
“没事没事,您办得很好。”马冰忙安慰道,“您一路辛苦,一大早进城,没顾得上用饭吧?您看这样,我还有些事想详细问问您,方便的话,您跟我去趟衙门?顺便用了饭,歇歇再走。”
周围好些吃早点的,她发现老汉已经偷偷吞了好几下口水了。
老汉就有些迟疑,“这……”
去衙门,他是不怕的,只是担心万一错信了人……
这姑娘确实张口喊出对方的姓氏,也确实是个姓马的大夫。
可现在回想起来,咋一进城门就遇上了?这也忒巧了,万一,万一是个陷阱呢?
还是谨慎些好。
他甚至还有点后悔,或许不该这么早把信拿出来。
马冰看出他的顾虑,心道小黄确实没托错了人。
“您若不信,咱们从街上喊个衙役……”
老汉一咬牙,“那也成。”
两人略等了会儿,就有一队巡街衙役经过,马冰忙去打了招呼。
虽不是以往谢钰和方保手下的人,但大家同处开封府,每日出出进进,也混个脸熟。
或许马冰单个叫不出他们的名字,他们却知道这位大名鼎鼎的马姑娘。
“马姑娘,什么事?”
领头的衙役抱了抱拳。
马冰半真半假道:“有位老丈要去衙门,可巧给我碰上了,特来请你们做个见证。”
那衙役略一琢磨就明白了,当即失笑,“这不正方便?怎么还有人怀疑您?”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了看,正对上那老汉无神的双眼,衙役了然,“也好,怕是老人家不常进城,谨慎些也是有的,我这就去同他讲。”
老汉正竖着耳朵听马冰他们说话,听到这里,已经信了七分。
稍后那衙役过来,直接拉着他的手来摸自己身上的官服和腰间佩刀、开封府的腰牌,“老丈,这位姑娘是咱们开封府的大夫,也会断案,时常随几位大人出入,您有什么事,找她是一样的。若再不信,我带您过去也成。”
那老汉就有些惶恐,连道不敢,又对马冰赔不是。
马冰向那衙役道了谢,待他走后,才说:“您老谨慎些才是好的,防人之心不可无嘛。”
两人又说了几句,马冰就带着他慢慢往开封府走。
进门前,还特意领着他去摸了衙门口的石雕大狮子,还有那两面登闻鼓。
老汉仔细上手摸了,一个劲儿说好,又说涂大人是位好官云云。
“咱们衙门里是不是还有位姓谢的大人?”
“有的。”马冰点头。
回药园的路上,马冰抓了个衙役问谢钰回来没有,涂大人和宋推官在哪里做什么云云。
还顺便请人去小厨房说一声,等会儿往药园送一份客饭来。
然而谢钰还没回来,涂爻上朝未归,宋推官还在带人审肃亲王府的那群人,据说已经是第三晚没合眼了。
就连方保,也在半个时辰前被喊走,因为街上有小贩争地盘,从口角升格为斗殴,听说还见血了。
了解肃亲王一案的大小官员们,竟没一个得空的。
马冰一咬牙,干脆先自己撸袖子上吧。
正好先了解下情况,按照轻重缓急顺好头绪,再告诉那些人时也方便些。
回到药园时,王衡正带着两个徒弟抹膏药片子,眼前一大锅黑漆漆臭烘烘的药膏。
见她带着个陌生人回来,王衡下意识多瞧了两眼,立刻发现不对劲,眼神示意:
路上捡的病号?
马冰做了个“黄”的口型。
王衡瞬间严肃起来,亲自去关了院门。
近来谢钰等人没少来药园议事,哪怕王衡不刻意去听,也多少了解了一些,知道如今的关键人物之一小黄已经下落不明许久了。
天气冷,马冰见那老汉冻得双手通红,就先用热水稠稠地冲了一碗炒面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