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冰对他的“无冤无仇”深表怀疑,但转念一想,又高兴起来。
“小黄还没有消息?”
谢钰摇头,显然也有些担心,“只是有人见他好像出了城,之后就像失踪了一样,音讯全无。”
而最后一次有人见到他,也已经是五天之前的事情了。
五天,能发生的事情太多了。
“出城?”马冰捣蒜的手一顿,“他出城做什么?”
城外有什么?
还是什么人引他出去的?
“应该是发现了重要的线索。”谢钰拍拍手上的蒜皮,“高老六掌控的产业很多,小黄出城之前,曾经过一家茶馆,若他遇到危险或是什么可疑人物引诱,他完全有时间留下讯号,哪怕一个眼神也行。”
但没有。
什么都没有。
马冰微微松了口气,“那这至少说明当时小黄的处境足够安全,至少他觉得不需要外援就能应付得来。”
谢钰嗯了声。
但已经过去了五天,足够改变任何一个局面。
这五天期间,小黄究竟去了哪里,又遭遇了什么,发现了什么?
是他已经身处险境,无法传递消息,还是……
高老六最近也撒出去不少人,小黄最后的行踪就是他们发现的。
城外有什么呢?
那可太多了。
各地富商一年不住一次的豪宅,各路皇亲国戚或许终生都不会踏足的田庄、别院,随便一处都能轻松装下千八百人。
区区一个小黄,便好似石沉大海。


第131章 招娣
次日,主宗正寺的贤亲王就亲自驾临开封府,以示诚意。
为表尊重,涂爻和谢钰都去大门迎接。
老头儿倒没什么架子,笑呵呵弥勒佛似的,“不必拘礼,不必拘礼,都是自家人,自家人……”
走到谢钰跟前,贤亲王亲切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像模像样打量一番,点头做欣慰状:
“又长高啦!”
纯度极高的成年人的谎言,谁当真就傻了。
宗正寺本就是个解决皇室内部问题的特殊衙门,并非日日有事做。
而贤亲王本人更是能躲懒就躲懒,平时无诏根本不上朝,宫宴也以年事已高为由推辞。
他从不着意与谁交好,大部分时间都关在王府里自娱自乐,平时不大见客,也少与亲戚小辈们往来。
因顺王和寿阳公主的死因不足为外人道,丧事从简,贤亲王全程称病,干脆没露面,一应丧仪全部委托给下头的人与礼部交接了。
谢钰隐约记得,自己上次同贤亲王这么近前打照面,好像还是先帝驾崩那会儿。
隔了十来年,他要真是一点儿没长个儿,那才是见鬼了。
众人在开封府门口进行了一番毫无意义的寒暄,这才彼此谦让着进去。。
贤亲王今天被逼无奈过来,主要是想问问开封府打算怎么办。
“你们也晓得,他毕竟是先帝宠爱的儿子,”贤亲王为难道,“回头宗亲们问起来,本王也好推……咳,解释。”
涂爻和谢钰手里端着茶,听见他生硬地改口,都齐齐望过去。
你是想说“推脱”吧?!
还有这个“宠爱”,也够难为老爷子了。
有眼睛的人都知道,那肃亲王何止是先帝宠爱,完全可以说是最宠爱的儿子。但凡他政事上不那么废,如今龙椅上坐着的是谁还两说呢!
涂爻就道:“王爷朝会上也说了,既然牵扯到国法,自然要公事公办。”
贤亲王呵呵一笑,“这个自然,只是……”
他顿了顿,两只本就下垂的老眼用力眯起,看不出真实情绪,“只是到底也要顾及皇家体面……毕竟先帝曾有遗诏,准肃亲王陪葬。”
“宠爱”二字,说来虚无缥缈,单凭口述恐难以服众。
而先帝对肃亲王宠爱之盛,只举一个例子便可见一斑:
他是众多皇子公主中,唯一一位在先帝在世时就特许陪葬的!
后来能工巧匠为先帝设计皇陵时,也确实在旁边挖了一座略小一些的从墓,那边是日后的肃亲王墓。
因整个工程都是肃亲王自己监造,他在监修自己的陵墓时,极尽奢靡之能事,规格甚至隐隐超出了亲王规制,隐约可见太子规制的雏形。
大约他自己也清楚,恐怕这辈子是没福气当太子。
既然如此,干脆就死后过把瘾。
也不知先帝真的被蒙在鼓里,还是暗中默许,肃亲王墓还真就那么建成了。
贤亲王的意思很好懂:
当初那么轰轰烈烈的肃亲王墓,修都修了,万一日后真查出个好歹来,恐怕未必能按亲王规制下葬。
而看如今谢钰亲自带禁军软禁肃亲王的架势,此时必然不能善了,非要捅破天不可。
若真那样的话,难不成还要现改陵墓?
麻烦是一回事,史料记载是一回事,皇家体面更是一回事。
改吧,违背先帝遗诏;
不改吧,又违抗当今圣命。
当真是左右为难。
所以说,贤亲王才打从一开始就不想接这差事。
涂爻没做声,端起茶盏呷了一口,顺便从杯盖上方给谢钰递了个眼神:
你们家自己的烂摊子,上吧。
谢钰就问贤亲王,“敢问王爷,颜面和真相,孰重孰轻?生者和逝者,孰先孰后?”
这是他曾经问过舅舅的问题。
现在,又抛给现存皇室中资历最老的长辈。
这话就有些尖锐了。
饶是圆滑如贤亲王,都未能立刻回答。
老头儿耷拉着松垮垮的眼皮想了半日,决定装傻。
“本王也没几天好活啦,许多事纵然想管也有心无力,只要开封府公事公办,想必陛下也会满意的。”
他觉得那问题死活不能回答。
这小子忒阴险,想害本王!
他就是个闲散王爷,正事不理的,干什么考虑这些家国大事?
若是答得好了,岂非有干政的嫌疑?
万一陛下知道,以为本王有不臣之心可如何是好?
本王虽老迈,可下头儿子孙子一大堆,年轻人可未必沉得住气。
若答得不好……还不如不答。
本王不要面子的吗?
贤亲王左思右想,都觉得自己电光火石间做的决定对极了,于是又大声咳嗽起来,显示自己的虚弱无害。
听着他中气十足的咳嗽,谢钰很有点无奈。
他是真想听听对方的想法。
没想到老爷子比传闻中的更怂,也更狡猾,几句话就把皮球又踢回来了:
口口声声“没几天好活”,让谁都不敢硬逼;
而只要“开封府公事公办”,那么但凡后面稍微有一点不好,必然是开封府办事不公;
“陛下会满意”,那若是不满意,还是你们开封府的锅,与本王无关。
毕竟,谁能苛责一位“没几天好活”的老者呢?
好笑又好气。
怪道外头的人都戏称他为“闲亲王”,半点敬畏都无。
他这样高的辈分和资历,哪怕太后和当今陛下见了都要礼让三分,可惜竟只知明哲保身,全然没有一点担当……
虽然有点好气,但贤亲王这趟来也间接表明了自己的立场和态度:
只要事后别连累我,随你们折腾去吧,老子不管了。
开封府上下倒是松了口气。
秋日,主丰收,主肃杀。
小黄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任凭开封府和高老六的人明察暗访,都没有一丝音讯。
肃亲王驭下极严,王府里的人被审了四五日,愣是一点儿大事的苗头没漏。
倒是有几个丫鬟胆子小,哭哭啼啼地说曾有几个小姐妹无故失踪。
“管事的说是她们的差事做得好,家人也心疼,主子开恩,已经免了赎身银子放出去了。”一个也不过十二三岁的小丫头抹着眼泪道,“可后来我得了假回家探亲,去找她来着,家里都空了。问邻居,也只说是搬走了。”
可若搬走,怎么大件家具还在?值不少银子呢!
若去新家换新的,老大一笔开销。
她问遍了周围一圈儿邻居,谁也说不准到底是哪天搬的,搬到哪里去了。
“住得好好的,谁会忽然搬家呢?”她说,“都是十几、几十年的老街坊,便是要走,谁还不打个招呼?”
从那之后,小姑娘就暗中留了心眼儿。
大约是去年吧,又有一个认识的小姐妹突然不做了,管事的也是一样的说辞。
那小姑娘就像上回那样,也趁放假去小姐妹家看,还是没人。
一回这样还能说是巧合,可两回三回回回如此,傻子也知道有猫腻了。
小姑娘说到最后,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一群大男人都哄不住,只好又找了马冰来。
马冰安慰许久,待她心情稍微平复了,才追问道:“你可还记得那两个姑娘姓甚名谁,家住哪里?大约长得什么模样?”
小姑娘抽噎着,突然跪下给她磕头。
“姐姐,您救救我吧,我不想跟她们那样突然不见了,我,您买了我吧,我不想再回王府了!”
都说能被选到王府里做事,是她们这种人八辈子都修不来的福气,可就算有福气,也得有命在呀!
她曾跟家里人提过赎身的事,可爹娘都不同意。
王府给月银多大方呀!
况且家里的姑娘在王府做事,左邻右舍谁不高看一眼?
万一日后撞了大运被主子看上,收了房,岂不能飞上枝头变凤凰啦!
挨了两顿打之后,她就再也没敢跟家人提过赎身的事。
马冰忙把她拉起来,对谢钰等人使了个眼色,先把小姑娘带到自己屋子里。
又亲自烧了热水与她洗脸,煮了热乎乎的红糖姜茶。
见小姑娘在牢里关了几天,衣裳头发都馊了,又要了热水,取了干净的换洗衣裳。
“快别哭了,有什么事,先洗一洗,填饱了肚子再说,好不好?”
话音未落,小姑娘的肚子就咕咕叫起来。
宋推官审案时六亲不认,不分男女一般对待,永远不会给人吃饱。
小姑娘年纪不大,还在长身体呢,早就饿得不行,刚才又哭了一场,情绪激动之下,顿觉前胸贴后背。
她忙捂住肚子,既臊且怕,“我,奴婢,奴婢不用的……”
马冰不由分说把她拉过来,先用热手巾给她擦了脸,一边擦一边说:“我可不是什么王府的人,别奴婢长奴婢短的。你就叫我,叫我马姐姐吧。对了,你叫什么?”
是个机灵的姑娘。
若换做旁人,只怕听过就算了,谁还会一记两三年,巴巴儿跑到对方家中看,又去向那么多邻居求证呢?
小姑娘呆呆地看着她,喃喃道,“奴……”
她想起来对方说不喜欢,忙改口道:“我叫招娣。”
毛巾又厚又软,热乎乎的水汽将她脸上的毛孔都熏开了。
熏得眼睛疼。
招娣?
这叫什么名字!
马冰用力蹙起眉头,“你家中姐妹很多?”
招娣懵懵懂懂地点头,“我是老六,下面还有七妹、八妹和一个弟弟。”
果然是这样。
马冰叹了口气,看着哪怕擦干净也很干瘦的小脸儿,有点心疼。
“去洗澡吧,小厨房里蒸着热乎乎的蜂蜜南瓜糕呢,等你洗完了,我拿给你吃好不好?”
招娣本能地想要回绝,可内心深处又无比渴望这样的温暖,犹豫了下,蚊子哼哼似的道了谢,抱着衣服去了。
她一步三回头,生怕自己一进去,马冰就会像那些小姐妹似的,原地消失了。
“去吧。”马冰冲她笑笑,“我就在这儿,哪都不去。”


第132章 消失
考虑到招娣说的情况,接下来的审问中,宋推官等人便将重点放在肃亲王府仆从失踪上。
这一问,还真有了点新发现。
继招娣之后,又陆续有几个丫头小厮说似乎是有人突然就不做了。
但因王府甚大,大小主子又多,时常要调动、轮换人手,他们并未太过在意。大部分发现时,都已经过去许久。
“既然你们都说肃亲王那么好,突然有人不做,你们就不觉得奇怪?”宋推官问。
众丫头小厮都茫然。
奇怪吗?
好像是有点儿。
但……那又怎么样?
有人大着胆子说:“这,这也不干我们的事啊……”
有了起头的,其余人就跟找到主心骨似的,纷纷附和起来。
宋推官的目光从他们脸上扫过,就见一双双眼睛极尽空洞茫然,面上全是无措和惶恐……
麻木。
这么一比,刚才那主动开口的小丫头还真是不一般。
她眼睛里有光。
就这么审到晚上,一无所获。
但宋推官也敏锐地发现,有几个管事的神色远不如刚抓进来时坚毅了。
宰相门前七品官,身为肃亲王府的管事,他们在府里是奴才,出去了却是各路人马竞相巴结的主子。
每次办什么差事,回扣、贪墨、孝敬,谁不暗中赚个千八百两?
但凡在王府做上几年,人人家里都是亭台楼阁、奴仆成群,简直比一般富贵人家还要富贵。
而富贵久了,他们难免也跟着娇嫩起来,如何受得了牢狱之苦?
有死忠的,自然就有不忠的。
“给老子盯死了那几个,招呼兄弟们有什么招儿都使出来,但身上别见伤。”
众衙役就都嘿嘿怪笑起来,“大人,这岂不正是兄弟们的长项?”
“好小子!”宋推官笑骂一回,这才出了门。
阿德在外面等着了,“大人,我们大人说请您去药园议事。”
“哦,是那个小丫头说了什么?”宋推官问。
阿德笑道:“大约是吧。”
宋推官一摆手,“那就去!只是又扰了两位大夫休息。”
自从马冰来了之后,曾经众人避之不及的药园着实热闹起来,光正经案子都议了几回,宋推官过去,也算熟门熟路了。
中间路过大厨房,宋推官脚步一顿,往里面扎了一头,出来时,手里就提了只滚烫的烧鸡。
“快到饭点了,总不好空手登门。”
阿德心道,您这借花献佛也忒现成。
宋推官到时,发现谢钰和涂爻已经到了。
原本只要不出命案,涂爻不必过问,但此番涉及到亲王,他还是决定全程跟。
屋檐下大锅里滚着半头猪,王衡的两个徒弟正蹲在墙角剥蒜。
烧猪蘸蒜泥吃,香着呢!
桌上放着一大盘切好的猪油南瓜发糕,金灿灿亮晶晶,里面加了蜂蜜,隔着老远就能闻到淡淡的甜。
忙活一日,宋推官也饿了,抓了一块来吃。
见人到齐,马冰才说起来。
“招……”她顿了顿,改口道,“那个小姑娘说,她确定忽然失踪的小姐妹一共有两人,第一个在大约三年前,叫徐桂芝,小河村人。第二个在去年,叫张三女,白沙村人。”
谢钰已经拿出附近地图,众人都凑过去看。
“都是有些偏远的小村落啊。”宋推官吃得满口流油,一张嘴就是浓郁的香气。
猪油蜂蜜加南瓜,绝了!
马冰点头,“这个提供线索的小姑娘就住在小河村隔壁的另一个村子,据说当年是王府的管事去下头采买小丫头,她爹娘就把她卖了。去到王府后,小孩儿难免不安,得知徐桂芝跟自己家只有一村之隔,两人迅速熟络起来。”
谢钰觉得有哪里怪怪的。
“采买丫头这种小事,需要管事去么?”
在王府中能被称为管事的,下头必然管着一个大摊子,去各村买人这种琐碎的事,其实并不需要他们亲自经手。
即便上心,也不过买了人之后,管事的再最后查一遍。
众人都点头。
马冰说:“确实有点怪,因为据这个小姑娘说,王府来的人挑人的时候非常苛刻,皮肉、牙口都要细细看过……”
众人听了都皱眉。
这已经不像买丫头,而是采买牲口,或是……瘦马了。
那边抱着盆吃南瓜发糕的庄鹏听得头晕,“马大夫,您这满口姑娘的,我现在都分不清到底是哪个姑娘了,咱说名字呗?”
光这案子里就仨姑娘呢!
马冰犹豫了下,有些不情愿且无奈地看了眼屋里,“她叫……招娣。”
才刚小姑娘洗了澡,换了衣裳,又吃了东西,哭着把自己知道的事情一股脑倒了个干净,然后就求自己买她。
“姐姐,您买了我吧,我什么活儿都能做,别让我再回王府了!”
她不想什么时候也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哭了半日,小姑娘就哭睡着了。
招娣,这个名字马冰实在厌恶,只觉得光从自己嘴里说出来都是一种侮辱。
哪怕叫六丫呢,至少她是个独立的人,而不是一对夫妇为了生儿子换来的第六次失望。
谢钰能理解马冰的心情,从桌子下面轻轻勾了勾她的手指。
然而却有个衙役浑不在意地笑道:“这有什么不好说的,什么盼娣、来娣、引龙,我们老家多得是,谁不想生儿子?”
马冰面无表情看了他一眼,发现有点眼生,“以前没见过你,叫什么?”
那衙役头回跟开封府的核心人物们一处议事,本就兴奋,如今见她问,登时面放红光,“我是……”
还没开口,宋推官就觉察到不妙,抢道:“近来人手不足,才从下面提上来的,人有点儿憨。咱们继续说事儿,别理他。”
谢钰哼了声。
马冰皮笑肉不笑地看了宋推官一眼,不理他,继续问那衙役,“你叫什么,家里几个兄弟姐妹?”
那衙役下意识看向宋推官,发现对方叹了口气,别开头吃鸡去了,他就有点懵,觉得是不是哪里不对劲?
“呃,我叫李继宗,上头四个姐姐,还有一个妹妹。”
马冰呵呵几声,“李继宗啊,真是好名字,只盼你来世生在别处,人人都盼着生女儿,给你换个招妹、引妹、来妹叫叫。”
李继宗不明白她为什么不高兴,兀自傻乎乎道:“那不可能……”
谢钰的眼睛都眯起来了。
哪儿来的傻子?
宋推官头痛地捏了捏眉心,抬腿踢了李继宗一脚,“还不滚蛋!”
谁举荐的来着?办差光长身板不长脑瓜子可还行?
一点儿眼力见没有,能成什么事儿!
撵走了仍满头雾水的李继宗,宋推官叹了口气,朝马冰做了个揖,“下头的混人,马姑娘大人雅量,别往心里去。”
马冰倒不迁怒,侧身避开,“不干您的事。”
甚至就连李继宗……他有罪吗?
严格来说,没有。
他只不过是天下某部分人的缩影。
他们在那样扭曲的期盼中降生,在那样的环境中成长,自然就会这么想。
哪怕自己今天逼着李继宗改口,明天还会有张继宗、王继宗,张耀祖、王耀祖……
罢了,多想无益。
马冰闭了闭眼,继续刚才的话题,“我仔细问过了,被买去的小姑娘都很漂亮。”
谢钰看着她,同样感受到了淡淡的难过和无奈。
这种难过,他也曾在母亲宁德长公主身上感受到。
儿时,他甚至大逆不道地问过,“母亲,都是外祖父的孩子,为什么你不做皇帝呢?”
他喜欢舅舅,但更喜欢母亲。
母亲那样高贵,那样能干,一点儿都不比舅舅差。
所以既然舅舅可以做皇帝,母亲为什么不可以呢?
当时宁德长公主的瞳孔都有一瞬间颤抖,然后就轻轻捂住他的嘴巴,“这样的话,以后不可以再说了。”
后来,谢钰果然没有再说过。
因为他已经明白,并非母亲不可以,而是天下的人觉得不可以。
元培一摸下巴,“经你这么一说……”
才刚大家都没注意,现在回想起来,那个叫招娣的小姑娘虽然脏兮兮的,有些瘦,但确实很清秀。
尤其一双眼睛,是标准的桃花眼,淡红色的眼尾透着水色,非常好看。
可惜脸上有几颗痘印。
马冰点点头,“不错,原本入王府之后,徐桂芝等人并没被分下去做活,而是有专门的的嬷嬷负责教规矩、保养,再大一点,还会根据个人特质学习歌舞……但八岁时,她生了水痘,脸上留了几颗痘印,就被挪出原来的院子,开始像别人一样正常做活了。”
但几年相处下来,招娣和徐桂芝的情分已经非常深,两人私下还会偷偷见面。
徐桂芝会将好吃的糕点送给招娣吃,说昨儿曲儿没唱对,又被嬷嬷打了手板。
嬷嬷很严格,偶尔女孩儿们做得不好了便会体罚,以前招娣也被罚过。
但她从不会在姑娘们身上留疤,要么宽竹条抽手板,要么举着戒尺在大日头底下罚跪瓦片,都是最折磨人,却最不留痕迹的法子。
因此后来徐桂芝消失,招娣第一个发现不对。
照她们两人的情分,若徐桂芝真的不做了,必然会向自己辞行。
而且之前徐桂芝也说过,她家中人口很多,爹娘为了给哥哥娶媳妇才将她卖了的。
如今入了王府,每月的月钱也都是还没来得及捂热乎,就被亲爹全都领走,这会儿绝不会再花钱赎回去。
大家族多讲究,又不缺银子,从小开始培养自家的歌女舞女甚至是妓妾,并不稀奇。
但若只是这样,有必要让徐桂芝和她全家消失吗?


第133章 秋天
宋推官嘶了声,“确实很可疑啊。”
谢钰道:“已经打发人去户曹那边取户籍簿子了,若是正经搬走,户籍档案必然变更过。”
若未曾变更,那么徐家人的消失就很值得深究。
不多时,户曹那边果然打发人来送了小河村的户籍文档。
众人一人一本接了,埋头查找起来。
成家之前,女眷的名讳是不计入户籍文档的,徐桂芝这么个大活人落在纸面上,也不过是“徐大牛,男……育有三女二子”中的第二女。
若非招娣之前多留了个心眼儿,去徐桂芝的邻居家打听了她爹的名字,这会儿光确定身份都要多费一番功夫。
“没搬走!”元培指着上面一行道。
大家就都轮流拿过来看。
若一户人家要搬家,需要先向所在地的街长、村长或镇长开条子,证明你是这个地方的人,期间没有犯罪,写明因为什么原因要搬家。
开了条子之后,这才能去衙门报备,开去外地的路引。
徐大牛一家的户籍还在原地,就证明并未去外地定居。
那么有没有可能是还有别的住处呢?
谢钰对元培道:“吃完饭你们去徐大牛家看看,再问问邻居们和小河村的村长。”
如果在外地还有住处,多年的邻居们不可能一点风声都没听到。
还有一个叫张三女的姑娘,也是一样办。
虽然还没去查,但大家都没抱太大期望。
谢钰看了马冰一眼,“那丫头倒机灵,胆子也大,让她留下在衙门做事倒也不错。”
刚才来的时候,他听见了招娣哭求马冰让她买自己的话。
马冰的眼睛都亮了下,“可以吗?会不会很麻烦?”
原本她想着那姑娘那样小,还想帮忙弄回卖身契后送回家,可一听“招娣”这个名字,便迅速打消了这念头。
招娣自己也不想回去。
“姐姐,您行行好吧,我爹早就说了,若不好好做活,就要把我许给村口的陈屠户做填房,他都五十多了!”
妹妹来娣偷偷告诉她,陈屠户承诺给爹一头猪……
一个鲜活的女孩子,只值一头猪。
见她去了愁容,谢钰也觉得高兴,“不会的。”
肃亲王如今自身难保,自然顾不上一个脸上有疤的小丫头,弄个人出来不难。
他甚至还说:“你可以问问她,想不想改名字。”
现在知道她叫招娣的人并不多,户籍册子上也没有记录,完全可以就此成为全新的人。
马冰果然高兴起来。
“好!等她醒了,我就问问她!”
让“招娣”见鬼去吧!
小河村和白沙村都很偏,饶是元培等人午饭后就立刻动身,也直到第三天早上才回来。
“徐大牛家大门外挂着锁,我们翻墙进去看了,正如招娣所言,大件的家具都还在,也没什么贵重物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