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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夫人就骂道:“好也是你们,歹也是你们,快住嘴吧!”
以前小侯爷正经办差,你们嫌弃人家呆板;
如今好容易野了一回,又说人家不是好货,她听着都替谢钰冤枉。
裴戎爷俩被骂得抬不起头来,闷闷抱着饭碗干饭。
并且饭量大增,看得小虾目瞪口呆。
马冰也有点心不在焉。
一时饭毕,霍玫拉着马冰去后面说心里话。
“他做到这一步,可见是真心的。”
马冰不知该怎么说。
“我从未怀疑过他的真心。”
霍玫不懂,“既然如此,还有什么可顾忌的呢虽说父债子偿,先帝……到底是三代了。若你介意这些,大约一开始也不会给他正眼。”
其实真论起来,达官显贵间盘根错节,往上数几代,谁跟谁没点仇怨
可后代结亲的也不在少数。
马冰抿了抿嘴儿,见四下无人,吞吞吐吐说了几句。
她以前从未与人说过心事,难免有些笨拙,讲起来也颠三倒四乱糟糟。
但霍玫听懂了。
霍玫愣了半晌,过了许久才拍着巴掌道:“我的个天啊,这可叫我怎么说!”
这俩孩子可真是一对儿锯了嘴儿的葫芦对了口,当真再漏不出一丝风的。
一个不主动说,一个又不主动问,偏谁也不是谁肚子里的蛔虫,可不是要别扭着!
见她这样,马冰索性破罐子破摔,又说了昨天的事。
“我觉得自己没做错,可好像又做错了什么,他又不说……”
“混账!”霍玫蹭一下蹦了起来,“那老不死的可真该千刀万剐!”
她骂的是肃亲王。
马冰眼睁睁看着她半点不带重复地骂了半日,最后兀自忿忿不平,嚷嚷着以后一定要找肃亲王小辈的麻烦。
他们不好动肃亲王本人,还动不了他的儿子女儿吗
骂完了人,霍玫才拉着马冰的手,语重心长道:“你没错,不过也确实有错。”
马冰:“……”
她被说得满头雾水,“二嫂,您什么时候也参禅了”
这说的什么话,完全听不懂嘛!
霍玫恨铁不成钢地点了点她的脑门儿,“这么说吧,你当初来开封府,为什么不找公公”
马冰脱口而出,“自然是怕连累他老人家。”
“这就对了,”霍玫拍着她的手说,“就是一个怕字。”
马冰一怔,好像隐隐约约触碰到什么,却又没有全懂,只好睁着眼睛巴巴儿看着,催她继续说。
“你明知道老爷子厉害,也知道当今未必会对他怎样,但还是会怕,会担心,对不对”
马冰点头。
不错,就是这样。
即便当时她已经知道皇帝是个好皇帝,却还是不想裴戎再牵扯进来。
就是因为怕。
“同样的,小侯爷知道你厉害,也知道或许不会出什么事,但也还是会怕,会担心啊。”
你厉不厉害,是你的事,可但不担心,是对方的事。
饶是你能于千军万马之中取敌将首级,也是个人,是个人就会受伤就会疼就会累,就会让人担心。
马冰有点明白了,“可,可之前我也救过别人,那些人并未担心我啊。”
曾经她在一个小村落落脚时,有个小孩子调皮,去山上招惹野兽,她帮忙救人,险象环生。
可那小孩的家人非但没有说一句感谢的话,反而责怪她手脚不够利索,让乖孙孙蹭破了油皮。
霍玫叹了口气,“那是因为别人没把你放在心上。”
他们不爱你,所以不管你怎样,都不会心疼。
但谢钰在乎她,所以会担心。
“小侯爷决定帮你的时候,你会担心他吗”霍玫忽然反问。
马冰一愣,点头。
“担心的。”
当时知道谢钰进宫面圣,请求彻查当年之事,马冰担心极了,担心皇帝会因此迁怒与他。
可现在想来,谢钰真的需要这份担心吗
或者说,自己的担心有什么真正的意义吗
嗡的一声,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马冰脑海中炸开,像大西北平地卷起的狂风,又似开封夜幕中炸开的烟花,将一直以来她明白的、不明白的东西统统搅成一团,茫茫大雪般落下,纷纷扬扬。
没有意义。
但是他需要。
她直到现在还能清楚地回想起,当自己说担心的时候,谢钰笑得有多温柔多好看。
全身的血液都在心口汇聚,然后疯狂席卷全身。
马冰突然站起来,“我,我要回去了!”
她突然就很想回去。
回开封府去。
霍玫没有阻拦,笑眯眯看着她急匆匆跑走。
苏管家不知从哪儿冒出来,“小侯爷在门外站了一炷香了。”
霍玫啧了声,“也不知请贵客进来。”
苏管家乐呵呵道:“老奴看小侯爷站的挺好。”
那边马冰一出裴府门口,就瞧见路对面的谢钰。
谢钰也看见了她。
两人隔着一条路,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半晌没言语。
担心啊……
确实是担心的。
她担心他被皇帝迁怒,被肃亲王的爪牙报复……
马冰在心里把这个词翻来覆去念了几遍,神奇地轻快许多。
她用力吸了口气,又缓缓吐出去,然后三步并两步跳下台阶,径直往路对面去了。
谢钰下意识往前迎了两步,才要开口,却见对方站住了。
华灯初上,街边的行人和远处传来的喧闹声都笼罩在橙黄色的光晕里,有种不切实际的美。
像之前谢钰做过许多次的那样,马冰朝他伸出手去,“来。”
第129章 雁铮
谢钰明显有些懵,一时没有任何反应。
见他这样,马冰脸上顿时热辣辣的。
自己本也是头一回做这个,一鼓作气再而衰,他一迟疑,她也怯,下意识就往后缩手,小小声道:“不乐意就算了……”
这几个字就像按下什么机关似的,话音未落,却见谢钰眼底蓦地亮起两团小火苗,被墙头透出来的火光一映,亮得惊人。
他大步上前,一把抓住了马冰缩到半路的手,然后立刻反客为主,反手握住了。
他缓缓吐了口气,眉眼中明晃晃透着喜色。
真好。
他现在好快活。
快活得简直像要飞起来一样。
两人低头看着握在一块儿的手,再抬头对视一眼,脸上都热乎乎的。
低头,再看一眼,再对视一下,傻乎乎的笑。
也不知道到底笑什么。
“别挤!”
“我看不见啦!”
背后突然传来细微的摩擦和说话声,两人扭头一瞧,就见裴府两扇大门中间开了条大缝,里头从上到下塞了一溜儿人头。
裴安几乎是搂着小虾趴在地上,眼精红红的。
见马冰望过来,发出一声响亮的抽噎,“妹啊!”
呀!怪臊人的。
马冰突然有点不好意思,下意识就想抽回手来,结果……没抽动。
谢钰攥得更紧了。
他似乎确实继承了一点驸马爷的厚脸皮,非但没觉得不好意思,反而大大方方拉着她上前行了个晚辈礼。
“打扰了,我们这便告辞了。”
霍玫挑了挑眉。
呦呵,很有一套嘛!
这算什么,乍一看,简直像小两口回娘家嘛!
裴戎死死盯着两人握着的手上,粗着嗓子喊:“小兔崽子,撒手!”
姑娘家的手是能随便拉的么?
裴安也搂着小虾抽噎,“撒手!”
妹啊!
孟夫人觉得没眼看,一手一个拖进去,又冲外面一对小年轻努嘴儿,“走吧走吧。”
于是谢钰真就拉着人走了。
天色已晚,但街边亮起的灯却越来越多,几乎将浓重的黑夜都驱散了。
白日过去,开封人的夜生活却才刚开始。
炉火烧得旺旺的,大锅滚得沸沸的,街头巷尾的香气,浓浓的。
忙碌了一天的人们懒得自己料理晚饭,拖家带口出门下馆子。
便是最精打细算的妇人,也不会在此刻太过拮据。
大首府的百姓自有一套生活的法则,男人们日间出门务工,女人们也爱找点在家的活计做。
一来解闷儿,二来也多个进账。
一日下来,说不得也赚几十个钱。
而一家人出门用饭,也差不多这个数。
若算上食材和柴米油盐,又费工夫,说不得出门吃更实惠哩!
西边的面食,江南的醋鱼,西南的辣,北面的香……
各地浓郁的方言与各色食味滚着绕着缠在一处,活像把整个大禄朝缩小了一般,直叫人不知该选什么好。
前头的羊汤馆门口常年座着两口大深锅,底下柴火烧得旺旺的,窜起来的火苗把伙计的脸都映红了。
秋夜已颇有寒意,他们却只穿一件单衣,赤着的臂膀被热汗涂抹得油光发亮,上面匀称的肌肉微微隆起,带动手中大勺子,在乳白色的浓汤中掀开波浪。
东边的小伙计根据客人点单,麻溜儿切好羊杂丢入碗中,再依次推到西边案子上。
操锅的伙计先舀一碗滚汤烫碗,然后用大勺子扣住碗中羊杂,将汤汁倒回去,再重新加滚滚的汤。
末了,慷慨地撒一把翠绿的芫荽,看着它们在乳白色的海洋中飘飘荡荡,顺带着扯开嗓子吆喝一声:
“羊汤一碗,放芫荽~”
趁热唏哩呼噜连吃带喝,额头上逼出热汗,最是畅快。
若仍嫌不过瘾,可以托伙计从隔壁摊子上买些热乎乎的芝麻胡饼,或斜对过的油饼,从中间快刀剖开,塞入羊肉羊杂,配着羊汤一口口啃下去,心满意足。
一对吃饱喝足的小年轻带着薄汗走出来,瞧见迎面来的谢钰和马冰拉在一处的手,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就有些羡慕。
那青年飞快地瞟了心上人一眼,鼓足勇气,试探着伸出手。
可才碰到指尖,姑娘便涨得粉面通红,一巴掌拍过来,娇嗔道:“作死了你!”
青年倍感冤枉,心道怎么人家能拉手呢?
姑娘心里却也暗自欢喜,热着一张脸哼哼几声,“给人瞧见……”
多不好意思呀。
谢钰心想,我就不怕给人瞧见!
走到半路,正碰上另一位军巡使方保带人巡逻,老远见了,那厮就开始吹口哨。
一干兄弟们纷纷看过来,也跟着起哄,“噢~”
一个个挤眉弄眼的,你挨我挤嘿嘿直笑。
马冰觉得自己脸上已经快能煎鸡蛋了。
大家暗中看出来是一回事,可给人这么大庭广众下起哄,又是一回事。
谢钰捏了捏她的手,恋恋不舍地放开,又从腰间解了钱袋丢过去,“给兄弟们吃酒,出去少浑说!”
方保知道他不差银子,也不推辞,一把捞住,闻言大笑,“哪里还用得着兄弟们说!”
你这可是大大方方招摇过市了。
谢钰就很高兴,又有点小得意。
后面马冰给大家笑得满面通红,到了最后,反倒放开了。
笑吧,有什么好笑的!
过了这条街,就能远远望见开封府的衙门口了。
马冰这才想起来问正经事,“听说今儿你去肃亲王府了?还进宫了?他们可曾为难你?”
说这话的时候,她对霍玫说的“担心”的认识就越深一层。
现在分明谢钰好端端的站在这里,甚至还有闲情逸致同自己拉手哩,想也知道没事的。
可不亲口问问,不亲耳听他说说,总是不放心。
那么昨儿自己钓着那两个刺客出城的时候,他是不是更担心?
谢钰就把白天发生的事认认真真地说了。
讲到皇帝对肃亲王的遭遇幸灾乐祸时,马冰撑不住笑了。
见她笑,谢钰也跟着笑,顿时觉得肃亲王被气昏过去,实在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
“令尊令堂岂不怪我带坏了你?”马冰歪头瞧他。
谢钰失笑,“今儿父亲同我说话时你若在,就不会这样讲了。”
他们爷俩说话的时候自己在……那成什么啦!
马冰装着没听懂里面的弦外之音,“驸马爷确实是位妙人。”
“可你们那么弄,对外怎么交代呢?”她问道。
尸体的事能瞒得住一时,瞒不住一世,若有心人逼问,要求彻查,必然露馅儿。
谢钰道:“他们不敢。”
肃亲王不信任除他自己之外的任何人,而只要他自己不松口,谁也不敢保证王府的地下是否真有尸骨。
万一被开封府拿住把柄,非要掘地三尺搜查呢?
岂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那他什么时候能醒?”
若就这么气死了,也忒便宜他。
谢钰道:“王府里的太医给瞧了,说是怒极攻心气血上头,虽无性命之忧,只怕也要三两日才能醒过来。”
三两天足够改变很多事情了。
至于醒过来之后嘛,因之前肃亲王强行用了虎狼之药解癔症,留下头痛的病根,只怕此番要雪上加霜。
“那田嵩如何了?”
说到之前的癔症,马冰又问起另一个。
“已经见好,每日清醒的时候越来越长,据说如今能跟人心平气和地说几句话了。”
田嵩好转,若在半月前,田斌必然喜极而泣。
可现在,不光他,就连其他人也不知该喜还是忧。
人若真好了,势必要去刑部接受问话,面对森然罗列的种种罪状,田嵩绝无可能全身而退,只能数弊相权取其轻。
可这么一来,田斌等人正就成了罪臣之后,再无崛起的可能。
谢钰毫不怀疑,若田家现在没有禁军坐镇,只怕不等田嵩彻底清醒过来,就要莫名暴毙了。
说完田嵩的事,开封府大门已在眼前。
马冰停住脚步,问谢钰,“你就没什么想问我的?”
谢钰顺势停在她对面,“还真有。”
马冰已经决定,稍后无论他问什么,都会坦白。
“晌午百花楼的老鸨来报案,说自家一个叫张抱月的歌姬带着丫头跑了,”谢钰意有所指道,“马姑娘可曾听到什么消息?”
就这?!
我给你的大好机会哎!
马冰有点失望,不过还是稍显夸张的“惊”道:“什么?竟有这种事?!”
谢钰:“……”
演得挺好。
下次不要再演了。
马冰自己也觉得尴尬,才说完,噗嗤一声就笑了。
谢钰无奈摇头,禁不住也跟着笑了几声。
两人肩并肩往里走,路上不断有熟悉不熟悉的衙役打招呼,倒不好再说什么私密话。
直到站在药园门口了,马冰才最后一次问:“就没有别的要问的话?”
唉,这傻子!
天冷了,前阵子活跃的蛐蛐们也都偃旗息鼓,唯有晚风拂过桂花树簌簌作响,显出几分萧条。
月色很好,银白色的光辉茫茫洒落,竟把灯光比下去了。
蔷薇花墙也颓势尽显,倒是墙角几丛野月季,仍开得如轰轰烈烈。
凉风中幽幽透着冷香,沁人心脾。
谢钰上前,轻轻拉住她的手,“说起来,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话到最后,竟有些委屈巴巴。
马冰噗嗤一笑,歪头揶揄道:“我还以为你一辈子都不会问。”
谢钰失笑,“我也以为。”
他总觉得该尊重姑娘家的想法,只要对方不主动说,他就不该追着问。
但谢显听罢,十分痛心疾首。
“啊,你这傻子,出去可别说是我的儿子!”
男人嘛,温柔小意自然是重中之重,可该强硬的时候,也要硬起来嘛!
不然难道叫个姑娘家步步紧逼?
不硬起来,还算什么男人!
谢钰听罢,十分自省,又觉得到了今时今日,自己还不知道的话也着实有些凄惨……
马冰便摊开他的手掌,在月光下一笔一划写了个字。
姑娘家的指尖又嫩又滑,蹭在掌心,痒痒的。
可她笔下的字,却如此锐利,锋芒毕露。
“铮……”谢钰低声念着,轻轻握住了她微凉的指尖。
马冰嗯了声,抬起头来看他,眼睛亮闪闪的,“我名雁铮。”
铮,雁铮。
谢钰拉着她的手,“雁铮。”
马冰点头,应下,“嗯。”
谢钰又在心里念了几遍。
雁铮,雁铮……
短短两个字,却如此轻而易举地拨动了心弦,叫他腔子里鼓胀着喧闹着,又酸又涩。
多好的名字啊,他想。
本该大大方方响彻西北,而不是困在这座名为开封的囚笼之中。
谢钰禁不住张开胳膊,在月色下轻轻地,轻轻地抱住了把心爱的姑娘。
“铮铮。”
马冰犹豫了下,像下定了什么决心,缓缓抬起手,试探着搭上他的脊背。
“会好的。”
“嗯。”
第130章 出城
肃亲王府被围一事,在朝堂内外引发极大轰动。
肃亲王府的仆从都是直接从王府提到开封府内受审的,中间没有二道贩子赚差价,这就直接导致外部官员不了解详情,不敢轻举妄动。
从亲王府的花园里挖出两具尸体,这事儿离谱吗?
乍一听,绝对离谱。
但细细一琢磨,似乎又不是那么离谱。
先帝晚年一度喜怒无常,宫中隔三差五就有宫女太监因为一点小事被杖毙,而听说肃亲王前阵子也不大好来着……
父子一脉,便是发疯杀人,似乎也不算太离谱。
于是以付文山为首的数名官员便将重点从尸体上挪开,揪着“尚未定罪就软禁亲王”一事不放,认为有背国法、有失体统。
涂爻表示,诸位大人误会啦,不是软禁,是之前有人看到疑似刺客的可疑分子潜入王府,现在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保护王府上下安全。
至于尸体,只是无意中发现的,两码事,两码事。
付文山好悬没破口大骂。
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怪道开封府衙门上下都如此肆无忌惮,原来是你这老货以身作则。
有人还想再说,涂爻就斜着眼睛看他,气定神闲,“这位大人可愿以身家性命为肃亲王作保?”
那人一口气噎在嗓子眼儿里,“……”
不仅不愿,还不敢。
一直闭目养神的谢显忽然来了句,“不敢就闭嘴,朝堂之上,如此聒噪。”
付文山气个倒仰,忍不住回怼道:“谢大人方才一言不发,此番又揪着不放,是何道理?”
谢显看他的眼神如同在看白痴,活的。
“之前一言不发,是避嫌,付大人连这个都不懂?”
带人围了肃亲王府的是他亲儿子,当然不好随便开口。
付文山的面皮抽了抽,才要说话,却听对方又道:“此时开口,是得见蠢材,倍感稀奇,诸位莫怪。”
蠢材……
方才那位官员又羞又气,脸上青一阵红一阵。
他有心想要反驳,可若此时开口,岂不等于自己主动领了“蠢材”的骂名?
可不开口,又憋得慌,实在难受。
“谢大人真是舌灿莲花,”付文山皮笑肉不笑道,“佩服,佩服。”
“好说,好说。”谢显充分发挥了自己的最大特长,欣然接受。
付文山:“……”
真就不能跟这人比不要脸。
见他还想再说话,谢显却懒得再听,直接抢道:“付大人身为礼部官员,既无口齿,又没才干,如此暧昧时刻,却偏要替肃亲王分辨,不晓得是越俎代庖还是别有用心呐。”
“好啦好啦,”高坐龙椅的皇帝看了半天戏,怕谢显把付文山气出个好歹来,这才出声拉偏架,“此事择日再议,贤亲王,您怎么看?”
没动静。
众人都齐刷刷望向右边最前排的一位老王爷。
就见对方站得稳稳的,眼睛闭得紧紧的,呼吸悠长,俨然……睡着了。
因肃亲王身份特殊,此事不能按照普通案件处理,谢钰出宫之后,皇帝就传了专管皇亲国戚事宜的宗正寺的人来议事。
而如今管着宗正寺的,便是先帝的五哥,贤亲王。
老爷子如今都八十九了,保养得极好,面庞红润中气十足,腿脚利索,一点毛病没有。
有时候皇帝自己累惨了,偶尔就会想,再他娘的这么过几年,没准儿那老爷子能把自己熬死。
但凡一个人能跟王八比命长,必然有其过人之处,比如说:少管闲事,少说屁话。
而贤亲王显然将这一点发挥到新高度:
不光闲事不管,他甚至连宗正寺的正事都不大想管,能不开口就不开口。
人嘛,一辈子富贵,活到这岁数够本儿啦,还折腾个什么劲!
时间一长,外头的人都叫他“闲亲王”。
真就整个朝廷内外,没有一个官员比他更清闲。
朕在这里劳心劳力,你竟然公然睡大觉?!
也不知真睡假睡……
皇帝捏了捏眉心,心中暗骂一句老狐狸,对王中使了个眼色。
王中忙走下来,去贤亲王身边低低唤了几句,又拍拍他的胳膊,“贤亲王?贤亲王?”
“嗯,啊?!”须发皆白却面庞红润的贤亲王眼睛都没睁开的,就已熟练地高举笏板,大声道,“陛下圣明!”
皇帝:“……”
众朝臣:“……”
王中忍笑,低声道:“王爷,陛下问您话呢。”
“微臣老啦,精神不济,陛下恕罪。”贤亲王非常熟练地请罪后,又更熟练且坦然地反问:“什么话?”
皇帝不想说话。
王中就把刚才的事简单讲了遍。
贤亲王长长地哦了声,心道本王都快死的人了,下头的崽子们就不能消停些?
老头儿耷拉着眼皮想了许久,久到大家又开始担心他是不是睡过去时,才慢吞吞开口:
“陛下,老臣以为,此事干系甚大,又涉及人命,俨然犯了国法,若只以家法论,未免有失公允,故而宗正寺不敢接,理应避嫌。”
皇帝哦了声,“那依您之见呢?”
贤亲王慢吞吞转过身去,一双明显下垂的老眼开始在众朝臣身上扫射。
良久,才听他道:“按律,应由刑部主审。”
刑部尚书:“……”
我代表整个衙门谢谢你啊!
贤亲王向来语速极慢,今天边想边说,更慢。
且秋日干燥,昨儿得了消息后,老头儿连夜上火,就有点咯痰,一张嘴活像铁锨划拉石板砖,听得人牙碜。
等他终于说完,皇帝先就松了口气,抖着鸡皮疙瘩对刑部尚书道:“爱卿以为如何?”
刑部尚书心道,不如何!
秋意渐浓,大家都忙着上火,眼见着便是皇家内部争斗,贤亲王那老货都不想接这烫手山芋,凭什么让我们刑部来?!
他立刻大声说:“陛下,臣以为不妥。虽然发现了尸体,但一来并无证据表明就是肃亲王所为,二来肃亲王府中并无担任实职之人,按大禄律法,该由案发当地官府决断。”
案发当地官府长官涂爻:“……”
他对此毫不意外。
皇帝轻轻点了点龙椅,“嗯,爱卿言之有理。”
他又看向贤亲王,发现对方正抠眼屎。
皇帝:“……”
短暂的沉默过后,皇帝亲自拍板,“既如此,肃亲王一案由开封府主审,宗正寺从旁协助!如有需要,刑部全力配合,不得推脱!”
贤亲王:“……”
刑部尚书:“……”
行吧,那就大家一块儿死。
话虽如此,但常言道,三个和尚没水喝,一人参与的部门多了,往往最后出力的有且只有一家。
放在本案来看,名义上是三家会审,实则宗正寺和刑部完全可以打着“协助”的名义不管。
而主动捅娄子的开封府肯定也不想有人在旁边束手束脚,如此,大家都方便。
消息传回开封府时,马冰正带着谢钰剥蒜。
她问对方,“这次你不用回避?”
谢钰面不改色,“我与肃亲王无冤无仇,不必。”
再说了,放眼望去整座开封城,一条街上走的十个人里恨不得有七个是皇亲国戚,若次次都回避,回避得过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