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妨。”燕赤霞客气了句,一撩道袍下摆便自行往小楼走去。
燕红看了眼欢喜得站在原地目送他们的伙计,好奇地道:“燕师兄,什么是玲珑骨?”
“骨相境界第三层,与我人族修士筑基同境。”燕赤霞随口道,“骨相就是鬼修中的白骨精。”
燕红&关歌行:“……”
“鬼修士与我人修同源,所不同者无非是生前或是死后入我道门。大道万千,殊途同归,不必过分在意。”燕赤霞道。
“嗯嗯,我晓得,我不会用有色眼光去看他们的。”燕红想起董慧,立即坚定地点头。
关歌行也艰难地点头附和。
三人上了二楼,便见楼内有个长得特别仙风道骨的老头儿盘腿坐在各色药材堆成的小山前,正仔仔细细地挑拣着炮制好的药物。
在这老头儿身后,有无人碰触的磨石缓缓自转,又有无人踩动的滚轮欢快地在石槽里往复滚动,还有十几个无人看管的大小药舀自个儿在那上下敲打、研磨药材……
老头儿望见有人进得楼来,先是一惊,随即大喜,忙不迭跳起身,绕过药材小山往三人迎来:“竟然是燕道友来了!”
“仇道友,燕某来叨扰了。”燕赤霞抱拳一礼,便笑着侧身介绍道,“燕师妹,关师妹,这位是马陵山的修士,仇永安仇道友。仇道友,这位是与我同宗的小师妹,姓燕名红,这一位是我燕师妹的师姐,关道友。”
燕红、关歌行两个躬身行礼,皆好奇地打量眼前这个比燕赤霞还有仙人气质的妖修。
仇永安也跟那个看店的伙计一样视线在燕红身上多停留了会儿,态度便愈发亲近起来,笑呵呵地招呼道:“此地杂物太多,几位还请随我下楼。”
到了楼下坐定,相互客套几句,仇永安直率地道:“燕道友此来,可是有用得着老道之处?”
“燕某确实有求而来。”燕赤霞正色道,“仇道友,是否考虑过召集彭城同道修士,夺回马陵山道场?”
仇永安摸胡子的动作顿时一顿,下垂的眼睛也瞪大了。
“燕道友,怎会忽地忽发此奇想?”呆了会儿,仇永安才像是找回了魂,故作镇定地端起茶杯。
“并非突发奇想,而是道之所在,义之所当。”燕赤霞沉声道,“燕某于马陵山探查数日有余,那猛虎妖王委实罪孽深重,恶行累累,罄竹难书。若燕某置若未闻,岂非毁我道心,绝我道机?故此,燕某方才来叨扰道友,又有此不情之请。”
仇永安默默放下茶杯,起身朝燕赤霞行了个大礼。
燕赤霞一惊,连忙把他扶起:“仇道友,这却是作何?”
仇永安抬起头来,悲愤道:“小老儿替马陵山万千生灵,谢燕道友古道热肠。只是、只是那妖王势大力强,这百余年来,我等已尝试数次讨伐未果,反倒白白葬送了数位同道性命……小老儿虽心有不甘,却也不能坐视道友以身犯险,此事,便算了罢!”
“老丈……老前辈,且安心,燕师兄没那么容易死的。”燕红连忙插嘴道,“我才刚去过那猛虎妖王的大寨里转过一回,你看,我也是安安生生的出来了,那班妖怪没有你们想的那么可怕的。”
仇永安本欲呵斥燕红莫要胡话,听她说她去过猛虎妖寨,顿时呆住。
燕红以为他不信,连忙把那虎头妖怪的形貌、高矮一通描述,又数出好几个她在宴会上见过的大妖;末了,还把老狼妖的皮抖出来亮相,证明她不仅去过妖寨,还成功骗了个老妖出来干掉。
前边儿仇永安都半信半疑,燕红把老狼皮一拿出来,仇永安立马就信了。
这个山羊成精的老妖修拿手摸了摸血丝未干的狼皮,激动得眉毛胡子都在颤抖,一迭声地叫好:“这老狗竟被剥了皮,落了个死无全尸下场……好好好,做得好,这老狗活该有此下场——甚好,甚好!”
燕赤霞:“……”
……难道他干掉那妖王手下干将时,也应该学着燕师妹一般留点“物证”才对的?
信了燕赤霞三人有与那猛虎妖王一战的实力,仇永安便一改前态、变得积极起来,主动道:“自马陵山道场被夺,我等便不得不分散彭城各处。与我同在这怀源县清修的尚有两位道友,不过皆不在县城中,我这便让我那弟子出门一趟,去将人请来。这两位道友中有一位是禽类跟脚,可御万鸟,有她来了,邀约其他同道便简单了。”
燕赤霞、燕红二人对视一线,两人心底都松了口气……有本地妖修帮忙找人,可比他们自个儿无头苍蝇般乱窜有效得多。
修出玲珑骨的白骨精徒弟关了药铺出去找人,仇永安也没闲着,提笔就开始写信——让会御鸟的妖修送出去召集同道的信。
于是,燕红便见识到了这位山羊成精的妖修是如何一个人御使那么多工具、加工那般多的药材的——仇永安扯了根胡子缠到毛笔上,那毛笔便能无需人手握着亦能在纸上笔走龙蛇,一次性能写出好几封信来。
燕红看得惊奇,忍不住道:“仇前辈,你的胡子够用吗?时间长了会不会来不及长新的出来?”
仇永安:“……我这胡须是我道体的一部分,用完了能收回接上的。”
“哦——”燕红羡慕地道,“这还真方便。”
仇永安困惑地看着她,都忘记继续往毛笔上缠胡须了。
燕赤霞看不下去,捂脸道:“仇道友,我这师妹不是什么修出血肉人身的积年老鬼……她刚过及笄之年。”
仇永安:“?!”
燕红这才想起她身上阴气容易被妖修误会,忙解释道:“其实我修的是鬼仙道的通灵者,我身上的阴气是用功德转化的。”
仇永安手一抖,扯下来好大一把胡须,脸上的震惊更夸张了。
燕红也震惊地瞪大了眼睛,直到反应过来的仇永安把多扯下来的胡须“接”回下巴上才松了口气。
燕赤霞实是有些怕燕红继续丢人,接过话头道:“先前遇着仇道友时,燕某倒是有一事忘了请教。”
“请说。”仇永安艰难地将视线从燕红身上移开。
“道友可知,这‘马陵山狐女’的传闻,是从何处传出的?”燕赤霞道。
仇永安一愣,奇怪地道:“这不是读书人编的故事吗,怎地,还是真的不成?”
燕赤霞也愣住了。
“还真是假的?”燕红忍不住道。
“听来就像是假的吧,修出人身的狐女好端端的跑去徐州城里与一位官场失意的举人做小妾,哪个道友做得出这等事来?”仇永安哭笑不得地道,“若说有个修业有成的人族女修好好儿的大道不证,去哪个官宦人家后宅里养儿育女,你们听了也不会当真。”
“嗯……等等啊。”关歌行憋了半天,忍不住插嘴道,“那个,老道长,我们在马陵山那边的村子里听说的版本是……十几年前怀源县有个大官人家的娘子和闺女被狐狸掳走了,然后是去年徐州城的举人小妾被掳走——”
“汪大官人家这事儿我倒是知道的,那时老道已经在此地开药材铺了,与他家也算有些生意往来。”仇永安愈发哭笑不得,接口道,“他家大娘子那事,我倒也晓得一些,其实不是走丢,是看不上汪大官人,留了封和离书,带着嫁妆领着陪嫁的家丁丫头回苏州去了。”
关歌行&燕红&燕赤霞:“?!”
“那大娘子是苏州大户人家出来的,走的时候阵仗大着呢,这条街上看到的老街坊其实不少。”仇永安说起这事儿也有些好笑,道,“汪大官人怕丢人,才急急忙忙折腾出更大阵仗,四下宣扬那对母女是在山里走丢的——大娘子娘家强势,大官人不敢浑说,若不然,外面传的就会是大娘子跟人私奔去了。”
关歌行&燕红&燕赤霞:“……”
三人对视一眼,轻重不等地叹了口气……
传言牵强附会、怎么耸人听闻怎么来,险些把他们全带到沟里去。
“那大官人本来就是在徐州城里药房开不下去、被挤兑得只能回怀源县来,大娘子带着嫁妆一走,他连祖宅都卖了也没把生意撑下去,前些年已经灰溜溜的去北边关外了。”仇永安一摊手,道:“至于徐州城里那桩事,就更是无稽之谈了。你们听乡民传的是狐狸掳人,在徐州城里最早传的可不是这个。”
“是‘狐狸抢亲’,对吧?”燕赤霞皱眉道,“燕某先前经徐州来此,在徐州听到的便是这个。”
“这个也不是最早的说法,最早的是我刚才说的那个……”仇永安一言难尽地道,“有狐女趁夜而来,与官场失意的举人自荐枕席,甘为婢妾——去年中秋之前,从徐州城那边传来的说法都是这个。”
燕赤霞:“……”
这……也难怪身为妖修的仇永安会认为这绝对是读书人编出来的,他听着都不像样。
“到去年中秋之后,就莫名其妙变成了什么狐狸抢亲了。”仇永安脸上表情更加一言难尽,摇头道,“要我说啊,要么就全是读书人空口白话编的,要么就是那举人不知从哪觅来了个美妾,又没保住,让那美妾被大妇害死,便编些鬼话试图蒙混过去,免得被人嘲笑后宅不宁。”
燕红心头一跳,扭头去看燕赤霞。
燕赤霞也正往她看来,脸色与她一般凝重。
燕氏兄妹又齐齐望向关歌行,毫不意外地发现这位试炼者也是与他俩如出一辙的反应。
三人互相交换个视线,各自心里都有了底。
任务要求解开的“马陵山狐女”之谜,看来是要着落到那“美妾”身上了。
另一边,一辆驽马拉的马车刚刚从怀源县东门门墙洞驶进县内。
驾车的青衣小帽家丁熟门熟路地将马车驶到士林路,在一座小院前停下。
在车里玩指甲的董慧感觉到车身停稳,立即躺平到地上去。
过了会儿,那青衣小帽的家丁拉开车门跳上车,收紧套着董慧大半截身体的布袋子,再将董慧扛到肩头上。
被扛进小院时,整个鬼被装在布袋里的董慧,心情略有些小纠结。
小红的位置离她好近呢……
她是先把这帮拐子一网打尽了再去找她好呢,还是先把这帮拐子都车翻了再给小红个惊喜好呢……


第147章 拐子窝点
马蹄街水井巷,老字号药铺后堂小楼内。
为确认“狐女”是否确有其事,燕赤霞再次问道:“仇道友,马陵山一代,彭城旧地,又或是两浙这一路,有无跟脚为狐的道友?”
仇永安点头道:“要说有,也是有的,旧年鹞仙王仍居马陵山共主时,仙王座下妖将中,有一位修出六尾的老狐,人皆称他六尾居士。”
鹞仙王,是马陵山上一位妖王,据说是位周朝时就得了道的地仙,猛禽跟脚、神通广大。
亦是因这位鹞仙王神通早已超乎常理之故,即使是仇山羊这种成精多年的本地老妖,也说不准这位地仙究竟是兵解转世,还是远去海外了。
燕赤霞眼睛一亮,忙道:“这位六尾道友,如今何在?”
“正在徐州城中,他虽不常与我等打交道,但亦恨极了那班贼子,收到了信,定会赶来与我等汇合。”
介绍完,仇永安又补充道:“六尾道友乃是公狐得道,他早年有过奇遇,得一道子(道家弟子)口封人身、助他化得道体,之后便拜入了那道子门下,修的是道门正教,持戒守身,未曾繁衍子女,你们打听的狐女,与六尾道友估计是扯不上什么干系。”
燕红忍不住道:“咦……成道的狐狸这么少的吗?苏北这么大的地方就一个?”
仇永安既然知道她只是个刚及笄的少女,自然不会计较太多,笑着解释道:“小燕道友有所不知,如我等这般天生天养自然衍化的灵物,本就是夺天地气运而生,一地一族能出得一个,已经是了不得了。除非是传说中的狐丘圣地、蓬莱圣山这种灵山宝地,又或是得道的道友将修为分予后辈,不然是见不着同跟脚的灵物扎堆的。”
燕红不确定地道:“呃……那我在猛虎妖寨看到的那些披毛戴角的小妖算是……?”
“那等连道体都不曾化出的蠢物,休要与我等并提!”仇永安忽然生气起来。
燕红:“……”
燕赤霞咳了一声,尴尬地从旁补充道:“燕师妹,人乃天生道体,得一抹灵性便可修行。如是天生地养的灵物,则须化出人身道体方可算得入道。”
又暗暗冲燕红挤眼睛,让她少说几句——人族才分大妖小妖,妖修却重视化形与否,也怪得他没有想起提前与燕红说个明白。
燕红连忙装乖巧,连连点头:“哦哦,我懂了。”
虽然没看懂燕赤霞的眼色,但想到在猛虎妖寨时那些大妖之间的微妙关系,燕红也能想通——果然妖怪间是有鄙视链的,化形的和没化形的不能放一块说,会得罪人。
仇永安见她确实不懂,倒也没继续追究,只继续道:“我等化形不易,就算是那等一方气运被恶业所污之处,也断不会像读书人臆想的故事那般,一窝窝的狐狸精跑出来祸害世人。”
燕红若有所思地点头,当初金华府北郊事件时,看到的鬼倒是蛮多的,妖怪就真没几个,那树姥姥只得一棵,给她剥了皮的老黄狐也只得一条。
“这般说来,‘狐女’一事便可断定为人为了。”燕赤霞总结道,转向燕红、关歌行二人,“既然这传言最早自徐州城传出,待马陵山事了,我们就去一趟徐州城吧。”
燕红、关歌行两个自是没有意见。
仇永安有些奇怪他们怎么抓着个狐女传言不放,但也没探究太多,这便为三人细细介绍起他能联络到的正道妖修来。
四人围坐茶炉细数妖修时,与这间老字号药铺只隔着一条河、两条小路的士林路,闹中取静、清静幽深的独门小院中,位于后院的库房内,董慧正悬浮半空,用她那双纤纤玉手紧扣着个虬髯大汉的脑袋,“碰、碰”地往房梁上撞。
那双指尖冒出了寸许长指甲、惨白若纸的玉手极其有力,大汉奋力挣扎不得,反倒被那狰狞的长甲扣进血肉更深,未被撞击到的头皮、面颊,亦渗出不少鲜血来。
连续撞击数下,被紧扣着脑袋的大汉双臂软软下垂,再不动弹。
董慧一手提着这大汉脖子,另一手扯下大汉腰带、甩到房梁上,在灵活飞舞的头发协助下单手打了个死结,将生息渐无的大汉脖子套了进去。
挂好人,董慧往后飘出两步,欣赏了下自己的劳动成果,满意地略略点头。
“好的,那么……下一位。”
从天窗飘出库房,董慧避开路上仆人,沿着房檐不紧不慢地飘向西耳房。
她出来时,那个将她送来的青衣小帽家丁刚拿着钱袋子从耳房内走出,正顺着游廊往外走。
董慧将身形隐入游廊飞檐下,静静地、耐心地跟着青衣家丁。
到这家丁走出中庭、四下无人了,董慧才扑上前去,一手捏着这家丁的口鼻、一手从后抱住了这家丁的两条胳臂,拉着他腾空飞起。
家丁骇得亡魂大冒,奋力蹬腿。
奈何……这个时代的人们没有白日里没事儿时就抬头看天的习惯,这家丁再挣扎也毫无作用,被董慧托着越过院中洒扫仆人头顶,从天窗送进后院库房。
“凌空飞行”本来就把这家丁吓得不轻,再看清库房中情形,家丁险些没有当场晕过去。
离地一丈半高的房梁上,竟排排挂了两个人!
挂上去的这两人,还都是家丁的熟人。
董慧可不管这人心中所想,径直把人托到房梁前,腾出只手来扯下他腰带,便往房梁上甩。
“饶、饶命!大侠、大仙,饶命则个,小的、小的给您磕头,立长生牌……”
被董慧从后面抱着的家丁眼见漫天飞舞的头发竟然会娴熟地系死结,三魂七魄都吓飞了大半,嘴巴能活动了也喊不出求救来,只磕磕巴巴地求饶。
“嘻嘻……”
家丁听到耳畔响起女子嬉笑声,又有阴冷至极的气息喷到他耳后,冻得他激灵灵打了个哆嗦。
不等这家丁回过头,他脑袋便被股蛮力摁着,套进绑好的套索内。
原本他拼命挣也挣不开的、那条紧箍着他的手臂,亦在此时松开。
“救……命……”
家丁顾不上其它,双手死死抓住吊住他脑袋的套索,拼了命地摆动身躯、蹬舞双腿。
裤子垮落到膝盖上,又滑到脚踝上。
挣扎中,吊着家丁的腰带缓缓打了个转。
临死前的家丁,终于看到是何人将他置于如此境地。
飘在半空、视线与他平行的董慧正兴致勃勃地看着他,似乎正期待着他能坚持多久。
“要不是你,姐姐还找不到这一处拐子窝点呢,就让你死痛快点好了。”对上家丁视线,董慧体贴地一笑。
“……!!”
家丁更加奋力挣扎,原本还有几分清秀的面目憋得狰狞若鬼,指甲将自己的脖子抓出道道血痕了也浑然不觉。
很遗憾,这个大约在某个大户人家混得还算体面的家丁并没有学过杂耍,也委实无法靠几根手指就吊住全身体重;拼命与脖子上的套索抗争了数十秒、将那条腰带抓出数道脱丝后,手上力气一泄、体重拉断颈骨,眼睛一闭便当场了账。
董慧耐心地等到他断气,方才从他怀里掏出那个钱袋子,又悄无声息地从天窗飘了出去。
这座藏于闹市之中的二进小院,无论从哪方面来看都很普通,守门的是个老眼昏花、说话漏风的老门子,外院只有个十三、四岁的童子在喂马;进了二门,所见的洒扫仆人、浆洗仆妇,也都平常得挑不出任何毛病来。
这院子的主人张姓,徐州府人,常年在怀源县做皮毛生意,与四邻街坊相处和睦,本地人见了多要恭恭敬敬地喊一声“张员外”。
如果是燕红、燕赤霞几个在街头与人打听县上有什么可疑人家,张员外绝不会出现在任何路人口中——这位员外可从来不做什么违法的勾当,连跟人脸红都少有。
但被扛进这座宅院、还被那虬髯大汉关进库房的董慧,就绝不可能放过这个人人称善的张员外了……
董慧穿墙闯进书房时,年过五旬的张员外正与亲信的老仆低声商量着新来的“红货”教乖了送到何处去合适。
董慧咯咯地笑着,一手一个,将这对主仆的脑袋重重磕到书桌上。
“我还以为只是主家犯事,仆佣无辜呢,看来是我想多了。”
董慧笑着将两人提起,从窗口飞出。
再度从天窗进了库房,望见横梁上那三具排排挂着的尸体,年老体虚的老仆当场晕死过去。
张员外不愧是主事人,到这当口居然还能冷静下来,极力忍着恐惧、貌似镇定地试图说服厉鬼:“冤、冤有头,债有主,我不曾见过小姐,是否、是否有什么误会在?”
董慧眼珠一转,索性把他扔地上,麻利地将老仆挂到梁上与家丁做了邻居,又飘到地面来,饶有兴致地对面色镇定、实则站都站不起来的张员外道:“你我之间确实没有冤仇。”
张员外“咕噜”一声咽了口唾沫,强做镇定道:“小姐若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尽管开口,必肝脑涂地、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好吧,那我先问你几个问题,看你是不是真像你说的这么愿意配合。”董慧柔柔地一笑,抬手朝上一指,道,“那个家丁将我带来此地,嘴上说是交给你‘教乖’,实则是把我卖给了你……像这样从别的拐子手里接手人的事儿,你不是头一次做吧?”
张员外本能地想否认、想咬死自个儿这是鬼迷了心窍第一次做这事,脑子里闪过面前女鬼二话不说吊死老仆的画面,终究没敢嘴硬,咬牙点头承认。
董慧微微一笑,道:“我刚才去旁边的柴房看过了,那里面还关着个女子。你家的下人拎我关进来时,也半点不见做亏心事儿时的紧张,显然是早就习惯了。”
张员外脑门上的冷汗唰一下就下来了,手脚也忍不住颤抖起来……一念之差,他差点就要被挂起来了。
给了个下马威,接下来的盘问便简单了许多。
这张员外对怀源县人口称的皮毛商人是假,他真正操持的行当是……牙人。
为徐州府大户人家介绍、买卖仆妇、健仆、丫鬟书童、家丁小厮的私牙。
经他手卖出去的人丁倒不全是拐来,大部分还是活不下去的人自卖自身,或是父母亲属卖出。
而这,还属于“合法”营生——这年头,官员花个几两银子买个小儿做书童,只要契纸上写明了是认来的义子,便连皇帝老儿也管不着。
不“合法”的部分么,就是董慧,以及小庄村那老汉家里飞出来的金凤凰六娘所遭遇之事了:自民间寻觅天生姿色的民女,卖与有贿赂需求的豪商。
张员外从不与闫姓公母那类一手拐子、或是丘老大这种二道贩子直接接触,而是刻意培养出如青衣家丁那种“中间人”来从中过一道手;既省去了亲自“鉴定”民女姿色的功夫,又少了许多暴露风险。
若是出了什么纰漏,引来公门中人调查此事,遭殃的也往往是闫姓公母那种直接下手的拐子、或是丘老大那种二道贩子;待查到青衣家丁这一步时,张员外收拾细软跑到外省去的时间都够够的了。
董慧单手托腮,听张员外磕磕巴巴、满头冷汗地将个中细节一一道来,神色颇有些古怪。
张员外停下来擦冷汗,董慧悄悄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嘀咕了一句:“哇哦,刷新了我的世界观……”
听到拐卖人口,来自现代位面的董慧难免会联想到新闻上常见的拐卖村去。
显然,古代的拐卖,跟现代还真不是一回事——至少在收买人口这个环节上没乡村什么事。
仔细想想,倒也不奇怪……毕竟古代社会,层层压迫的末端就是农民。
干着最沉重的农活,负荷着各种税收,每年还要应付地方官摊派下来的徭役;在这个时代,大部分农民连保证自己活下去都要拼尽全力,是没有余力去死磕什么“老X家决不能绝后”的。
就算是小有薄产的富农,从牙关里硬抠出几个银钱来“典妾”生子或是养个童养媳,也就是极限了。
享受到时代进步的红利、得到工业进步的反哺,肩膀上的大山不那么重、至少在生存上的压力与古代农民不可同日而语了,才可能有余力去执着于传宗接代、去坚持所谓的“传统传承、祖宗规矩”,去变成压迫他们祖先的人那样可憎的嘴脸,将暴力、私欲加诸于陌生人。


第148章 厉鬼复仇
未时将过(下午三点),药铺伙计牵着辆驴车停在侧门前。
用竹片搭了个简陋车棚的驴车上下来了位鸡皮鹤发、杵着根龙头拐杖的老妇,不用伙计上来搀扶便大步踏进药铺侧门内,中气十足地朝小楼方向喊:“老仇、仇山羊!”
仇永安从楼内出来,笑着走下台阶相迎,道:“鹰婆子,有外人在呢,给小老儿留些颜面。”
“莫说闲的,是哪个贵客能说服你这老顽固,竟主动出头来召集我等了?”老妇也快步走向小楼,却没搭理仇永安,只好奇地往他身后张望。
燕赤霞、燕红、关歌行三个正好从房内出来,齐齐朝老妇人拱手见礼。
老妇望见燕赤霞便是一惊,态度顿时端正了不少,客气地躬身还礼:“原来是位玄门道友,老妇人失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