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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确。”
何思澄若有所思地低下了头,这两年来,一直有块石头压在她心里。她在那天晚上观察到的事情,从未跟人提起过,因为她并不确定那件事与郑羽的死是否真有什么联系。
“思澄,怎么了?”冯弦见她不说话,凑近了一些,把手放在何思澄的肩膀上。“我们还是不要聊这个了。一想起小羽,我也很难过……”
“那天,”何思澄抬起头,注视着空无一物的墙壁,轻声说道,“小羽出事的那个晚上。社长他……换了件衣服。”
“嗯?”冯弦听得一头雾水。
何思澄把头转向她,直视着她的眼睛。“你还记得吧,那天吃晚饭的时候,小羽没出现,电话打不通,房间里也没有人……”
冯弦点了点头。
“我们聚在大厅的时候,社长来得最晚。我注意到了,他换了一套衣服。”
“这也不能说明什么吧。”冯弦挤出一丝微笑,“思澄,你刚刚也换了身衣服吧?”
“我刚冲了个澡,因为今天坐了火车。”
“社长那天可能也刚刚洗过澡,所以换了衣服。你该不会是在怀疑他害死了小羽吧?”
“我没这个意思。”
“小羽的死是场意外,警方不是也这么说吗?”说到这里,冯弦站了起来。“要不然找个机会,我们一起去问问社长怎么样?”
“还是算了吧。也许是我多心了。”她依然坐在床上,“已经两年了……”
感到气氛有些尴尬,何思澄也站了起来,说想回房间躺一会儿。冯弦又安慰了她几句,将她送出门外。
回到自己的房间,那个猜测依然盘踞在何思澄的脑海里。
或许,那天是朱盛长以教她拍摄闪电为名,把郑羽约了出去。
后来在山崖边,两个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情,结果郑羽坠落身亡,朱盛长仓惶跑回旅店,衣服被雨淋湿了,所以才临时换了一件……
她不敢继续想下去,就起身开始整理洗澡前脱下来、堆在桌子上的衣物。她从换下来的短裤的口袋里取出手机,发现有一条短信,是朱盛长半小时前发来的,叫她有空的时候过去找他一趟。何思澄拨通朱盛长的电话,迟迟没有人接听。
于是她把手机丢在桌上,没有关灯就出了门,走向隔壁的101室。
几分钟之后,她发现了朱盛长的尸体。
4
在101室发现尸体后,管理员郑公超立刻报了警。警方人员告诉他,附近有登山客失踪,大部分警员都在搜救,需要临时从市里抽调警力过来,保守估计要两小时之后才能到达山眠庄。
何思澄则前往105室,把朱盛长的死讯告诉了正在埋头赶稿子的李怀朴。
四个人枯坐在大厅里那张历史悠久的餐桌边,等待着警方人员的到来。
最终打破沉默的是何思澄。“店里应该安了监控录像吧?”
“门口和这个大厅里都安了。”
“如果有什么可疑的人闯进来,应该会被拍到才对。”
“你们社长丢了什么东西吗?”
“我没敢翻他的东西,怕破坏现场。”何思澄说,“不过最值钱的相机镜头还放在桌子上。”
“山眠庄周围安了防盗电网,如果有什么外面的人闯进来,只可能是从正门进,穿过这个大厅,去你们社长的房间。”郑公超说,“要确认一下监控录像吗?”
何思澄把目光投向冯弦和李怀朴。李怀朴还是面无表情地垂着头,根本没注意到何思澄的视线,说不定连他们的对话都没听到。冯弦倒是用蓄满泪水的两眼和她对视了片刻,然后点了点头。
于是他们一起去了位于西侧走廊最南端的郑公超的房间。
郑公超凑到电脑旁,熟练地操作了一番,调出了他们一行人来到旅店之后的监控录像。他们先一起看了设置在正门外的摄像头的录像——没有其他人出入的迹象。然后就轮到了设置在大厅的那个摄像头。
从画面里,能看到整个大厅。在他们去了各自的房间之后,直到发现朱盛长的尸体,大厅里始终空荡荡的,没有人出入过。
“看样子,杀害朱盛长的凶手就在你们三个中间。”
李怀朴说。他的推测不无道理。排除了外人作案的可能性之后,凶手就在他们四个人中间。如果李怀朴要穿过走廊前往101室行凶,就必须经过大厅,从而被摄像头拍到。但是从监控录像来看,直到案发后被何思澄叫过去,李怀朴都未曾出现在大厅里。
而何思澄、冯弦和管理员郑公超的房间,和发现尸体的101室在同一侧,他们三个人不用穿过大厅也可以作案。
“不,李怀朴,你也有嫌疑。”何思澄说。
“我做不到的。你告诉我,要怎么不穿过大厅,从105室去101室杀人?”
“穿过庭院就好了。每个房间都有个通往庭院的门,你只要穿过庭院,就能直接到101室去杀人。所以你的嫌疑也不能洗清。”
“是吗?”
李怀朴没有反驳。
他转过身,从牛仔裤的口袋里取出烟来,却发现打火机怎么也打不着火,无奈之下只好把烟和打火机塞回裤子口袋里,抬起头默默看着窗外的雨景。
就在这时,又有一道闪电划过天空。
5
去年暑假的湖州之行结束后,韩采芦就从我面前彻底消失了。
之后整整一年间,我都没再得到她的任何联络,开学后她也没再去过学校。我和姝琳曾鼓起勇气去向她的班主任打听她的下落,却被告知她去了国外,好像是在参加一个大项目、协助某位德高望重的数学家挑战一个数学难题。
她的班主任是个英语老师,说不清楚她具体是去研究些什么。总之,采芦提交了休学一年的申请,然后就消失在了大洋彼岸。
高三的忙碌生活并没有让我彻底忘掉她,因为数学——那根长年贴在脊背上的芒刺,卡在喉咙里的骨鲠——依然不断困扰着我。那段时间每天放学后都有一场考试,完全按照高考的时限、题量和判卷标准来做一套模拟题。每周一放学后都是考数学的时间,成绩会在周三公布,所以每周至少有两天,我会被迫想起那个不告而别的女人。至于那本早已成为江苏省特产的习题集《数学之友》,更是成为了我的噩梦,而在噩梦的尽头浮现出来的,总是韩采芦那张已有些模糊了的脸。在这种时候,我会拼命告诫自己“不能总想着依靠别人”,逼自己和书上的习题大战几百回合,最终放弃之后,再去抄姝琳的答案。
我的高三生活不算一帆风顺,其间还上演过一出离家出走的闹剧。
但我也很幸运,在第二学期开学后不久,就拿到了F大的自主招生资格。和F大签订卖身契之后被告知说,我能得到相当优厚的降分录取待遇(除非少考一门,否则应该不会落榜),但如果我毁约去报考别的学校,F大将不会再给我的高中提供自主招生名额。换言之,不管是为了自身的方便还是后辈的福祉,我都已经别无选择了。
在那之后,老师们几乎不再过问我的成绩,还暗示说我不完成繁重的作业也无妨,只是不要妨碍姝琳。升上高三之后,我和姝琳曾不止一次在熄灯之后聊起报高考志愿的事情,在我拿到自主招生资格之后,我们却再也没谈到过这个话题。当时班上还有几个准备出国的同学,在老师的默许下不再参加每天放学后的考试和八点半之后的晚自习。那群人里有个女生跟我关系还不错,问我要不要加入他们的行列。但我终究不忍心甩开姝琳,每天还和她一起备考。
以姝琳两次模拟考的成绩,刚刚能达到F大的分数线。尽管她从未表示过要以F大为目标,我也不便开口求她报考,在我心里总还抱有一丝侥幸,想着说不定大学四年还能继续跟姝琳做同学。也许专业不同,但至少还在同一个城市、同一座校园里,每学期选一门相同的课程,每周一起吃个饭……
或许这只是我的一厢情愿,也有可能姝琳也幻想过同样的场景吧——我们抱着各自的教科书、和各自的大学室友一起走出各自的寝室,在教学楼前不期而遇,简单打了个招呼之后,就走向各自要去的教室,如果这时我的大学室友问起刚刚擦身而过的人是谁,我就告诉她,那是我最好的朋友。
只可惜,我的这些幻想最终还是止步于幻想,没能变成现实。
志愿是在出成绩之后填报的。得知成绩之后,姝琳在第一时间打电话给我。而在此之前,我早就已经查好了往年的分数线。她的成绩比去年F大的文科分数线略高一些。考虑到今年数学、英语都比往年难,这个分数应该是可以考上F大的……
但毕竟只是“应该可以”,并不是万无一失。
她在电话里一再陷入沉默,我也再三犹豫着,不知是否该求她和我报考同一所大学。我很清楚,以姝琳的性格怕是不想冒什么风险,恐怕会选择更稳妥的N大。
如果我开口的话……
可是,我终究没能开口。如果开口之后她还是报了N大,我当然也不能因此责怪她,因为那是她的人生,她理应做出最稳妥的选择。但我一定会受到莫大的打击吧。更糟糕的情形则是,如果她真的如我请求的那样报考F大却最终落榜,我又该如何面对她呢?说到底,我没法为她的人生负责。即使是热恋中的情人,也不得不向现实妥协,更何况我们只是朋友——只是在斗室之中共同度过了三年时光的朋友而已。
姝琳果真如我所料,选择了更加稳妥的N大。而事后我们都发现,她的成绩比F大的分数线高出了十几分。
没过多久,我们就收到了各自的录取通知书。我只报了中文系,这一直是分数线最低的专业之一,所以顺利考上了。姝琳则被N大英文系录取了。
整个暑假,她一直在补习英文。回想起来,姝琳在高一时就翻译过笔友用英文写的小说,到高三时英文水平应该不会输给外国语学校的学生,恐怕不参加补习也无妨。我甚至有点怀疑,她是否有必要再读四年英文专业。恐怕在旁人看来,本就是“文学少女”的我也大可不必再去混个汉语言文学的学位吧。
一个好消息是,听一位学姐说,高等数学在F大中文系并不是必修课。自此之后,我再也不用和那些容易出错的数字打交道了。
只要那个女人不再出现在我面前,我就能永远忘记世上还有数学这回事了……
这个暑假我没有回外婆家,但也只是虚度时日。每天抱着新买的PSP趴在床上,打通了“卡卡布”三部曲之后,又开始攻略《女神侧身像》。偶尔也会出门会会朋友。在高三最忙的时候,总有写小说的冲动,真的闲下来却根本不想动笔了。或许我根本就没有那么喜欢写东西,只是相比学习,没有那么反感罢了。可以堂而皇之地玩游戏时,小说什么的不写也罢。
直到八月初,我接到了一位学姐打来的电话,才又被迫临时赶制了一篇推理谜题。
那位名叫梁未遥的学姐比我高一级,现在就读于N大日语系,也很喜欢推理小说(据说是因为想读到那些未被译成中文的作品才选了这个专业)。以前每次我写了谜题登在校刊上,都能收到她写的解答,多数情况下她都能猜对,即便是错误答案,也写得很有条理,能看出是个训练有素的推理迷。
梁未遥学姐在大学里遇到了几个推理小说的同好,他们一起向学校申请成立了一个社团。她把我发在校刊上的谜题拿去给其他成员猜,竟意外地得到了好评。后来他们自己也仿造这种形式,搞了三次猜凶手的活动,其中有一次还把谜题排演成了短剧。
之前我还跟学姐约定过,如果我考上了N大就加入她们。结果反而是我的室友姝琳成了她在N大外文学院的后辈。
那天晚上她打电话给我,就是从这个话题开始说起的。
“听说你室友要来这边读英文?”
“学姐是从哪里听说的?”
“你们班主任告诉我的,说让我好好照顾她。”梁未遥学姐用她特有的软绵绵的声线说道,“她喜欢看推理小说吗?”
“嗯?为什么觉得她会喜欢呢?”
“跟你一起住了三年,总会受到些影响吧。而且我听说,准备读英文系的人,至少都看过几本阿加莎·克里斯蒂。”
“并不是所有人都像学姐你一样,是为了读推理而学外语的。”我说,“不过姝琳她确实喜欢推理,尤其喜欢冷硬派。”
“这样啊。”听到冷硬派这三个字,学姐的兴致一时低落了下去,语调也冷淡起来。如果我这时改口说姝琳喜欢的其实是“新本格”,估计她要兴奋得叫出声来了。“她最喜欢哪个作家呢?”
“最喜欢的作家……那应该还是我吧。”我的所有作品,不管有没有登在校刊上,都拿给姝琳看过。
“原来你是冷硬派,我居然一直都没发现。”电话里传来了学姐充满嘲讽意味的笑声。“算了,我还是找机会当面问她吧。秋槎,能不能介绍我和她认识一下呢?”
“可以是可以。不过她愿不愿意我就不知道了。”
“总之帮我问问吧。”学姐说得很随便,并不像是拜托人办事的口吻。我隐隐感觉,这并不是她打电话给我的真正目的。
“那我找个机会把她约出来,一起吃个饭?”
“你们这周四有时间吗?”
然而每天过得昏天黑地的我,根本不知道今天周几。“周四是什么时候?”
“后天。”
“我每天都没什么事情。姝琳一直在上课,下午四点才结束。”
“这样啊。”她沉默了片刻。“我和社团的朋友周四会聚一下,想叫你们一起过来。你还记得我以前带你去过的那家店吗?”
“店主很胖的那家咖啡馆吗?”
“嗯,就是那家店,‘小宇宙’。那家店周四休息。我跟店主打过招呼了,他说可以免费借给我们用。我们准备下午两点碰头,会一直待到晚上,在那边吃晚饭。你室友下课之后再过来也可以。”
“那我问问她有没有时间吧。如果姝琳晚上没什么安排,我们就傍晚一起过去。”
“秋槎,你能不能早点过来呢?”学姐的声音忽然提高了一个八度,语调里带有些故作亲切的谄媚,很像是个熟练的推销员在哄骗孤寡老人购买保健品。看来终于要进入正题了。“从两点开始有个‘猜凶手’的活动……”
“社团里有人写了新的推理谜题吗?我只是偶尔动动笔,一点也不擅长猜。别人写的谜题我就没怎么猜对过。”
“所以才要找你啊。”学姐说得有些理直气壮,“自告奋勇写谜题的人忽然病倒了——当然也有可能是装的。这次活动,有个朋友是专门从外地赶过来的,场地也已经订好了,就这么取消实在太可惜。你手头上有什么新写的谜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