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禅统治下的蜀国,到底是个什么样子呢?质言之,不几年,便把诸葛亮取得的仅有的一点成就耗光了。政治昏暗,经济凋散,人民食不果腹。有一个历史故事足可证明这一点:景耀四年(魏景元二年,只永安四年,公元261年),吴国派遣五官中郎将薛珝出使蜀汉,薛珝回国后,吴景帝孙休“问汉政得失”,薛珝生动地描述了蜀汉的情况:“主暗而不知其过,臣下容身以求免罪,人其朝不闻直言,经其野民皆菜色。”薛珝因此还发表了一通议论,说:“臣闻燕雀处堂,子母相乐,以为至安也,突决栋焚,而燕雀怡然不知祸之将及,其是(指蜀汉)之谓也。”③一言中的,蜀汉君臣上下正是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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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三国志•蜀书•御正传》。
②《三国志•蜀书•后主传》评语。
③《资治通鉴》卷77。
样子,目光短浅,安于逸乐,不知亡国之期将至。
当然,蜀之亡,并非只有刘禅信用宦者一个方面的原因,古代历史家常把历史的责任过多地加在黄皓头上,也是不公平的,《三国忠•谯周传》记载了一个异兆故事说:“宦人弄权于内,景耀五年,宫中大树无故自折,(谯)周忧之……”。这都属于蜀汉亡后的附会言论。况且,黄皓专权,诸葛瞻、董厥等人“咸共将护,无能匡矫”,不是也有“助纣为虐”之嫌吗。
苟且偷生,没有志气
刘备征战数十年争得了一方天下,由于本人无能,未及建起牢固的基础;诸葛执政,初有微绩,继而徒耗国力,积弱难复;阿斗昏庸,文无谋事之思,武无驭将之能,自然无所作为。所以,没有多年的工夫,这个偏居一隅的小朝廷便彻底断送了。亡国之际,刘禅的怯懦之性、昏庸本质更加充分地反映出来。
景耀六年(魏景元四年,公元263年)十月,魏征西将军邓艾以“攻其不备,出其不意,掩其空虚”之术,凿山通道,驱军于无人之地七百里,直至江油。蜀汉江油守将马邈投降,卫将军诸葛瞻不听尚书郎黄崇“速行固险,无令敌得入坪(平地)”的劝告,即弃涪城(今四川绵阳)而退保绵竹①。邓艾诱降诸葛瞻,说:“若降者,必表封琅邪王。”瞻愤怒,杀掉邓艾的使者。邓艾即遣其子邓忠等“出其右”,右司马师纂等“出其左”,邓忠、师纂出战不利,还告邓艾说“贼未可击!”,艾大怒:“存亡之分在此一举,何不可之有!”艾叱忠、纂等出,将斩之,“忠、纂还更战,大破之,斩瞻及尚书张遵等首,进军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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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华阳国志•刘后主志》。
雒(治今四川广汉北)。”①诸葛瞻长子诸葛尚不禁叹道:“父子荷恩,不早斩黄皓,以致败国殄民,用生何为!”于是“驱马赴魏军而死”②。由此可见,诸葛瞻父子还不愧是诸葛亮的子孙,总算战死阵前。
雒县至成都,路仅八十里,不及一日之遥。刘禅昏弱,不懂军事,更不知未雨绸缪之要,诸葛瞻既死,姜维、董厥、张翼、廖化等远在剑阁,于是蜀汉朝野一片惊慌。据《三国志•谯周传》说,“蜀本谓敌不便至,不作城守调度,及闻艾已入阴平(按:入阴平,误。当以《华阳国志》作‘入坪’,或如《资治通鉴》所说作‘入平土’),百姓扰扰,皆迸山野,不可禁制。”
大敌当前,刘禅召开了一次御前会议,“计无所出”。有的主张投吴,认为“蜀之与吴,本为和国,宜可奔吴”。有的主张南逃,认为“南中七郡,阻险斗绝,易以自守,宜可奔南”。
光禄大夫谯周则主张投降。他针对“奔吴”的主张指出:“自古已来,无寄他国为天子者也,今若入吴,固当臣服。且政理不殊,则大能吞小,此数之自然也。由此言之,则魏能并吴,吴不能并魏明矣。等为小称臣,孰与为大?再辱之耻,何与一辱?”又针对“奔南”的主张指出:“若欲奔南,则当早为之计,然后可果;今大敌以近,祸败将及,群小之心,无一可保,恐发足之日,其变不测,何至南之有乎!”
据说,聚议时,大臣们质问谯周说,现在邓艾已经离成都不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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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三国志•魏书•邓艾传》。
②《华阳国志•刘后主志》。
如果不肯接受我们投降怎么办?谯周根据天下形势,做出判断,认为:“方今东吴未宾,事势不得不受,受之不得不礼。”并进而保证说:“若陛下降魏,魏不裂土以封陛下者,周请身诣京都,以古义争之!”
经过聚议,众人期于自保,“皆从周议”,刘禅则依然有点倾向于南奔少数民族地区。谁周即又上疏,陈说四点不可南去的理由:一为南方不可靠,指出:“南方远夷之地,平常无所供为,犹数反叛,自承相亮南征,兵势逼之,穷乃幸从。是后供出官赋,取以给兵,以为愁怨,此患国之人也。今以穷迫,欲往依恃,恐必复反叛”;二为难免敌人追及,指出:“北兵之来,非但取蜀而已,若奔南方,必因人势衰,及时赴追”;三为南方没有立足的条件,指出:“若至南方,外当拒敌,内供服御,费用张广,他无所取,耗损诸夷必甚,甚必速叛”;四为失掉民心,民必“亡叛”,分析说:“昔王郎以邯郸儒号、时世祖(东汉光武帝)在信都,畏逼于郎,欲弃还关中。邳肜(一作彤)谏曰:‘明公西还,则邯郸城民不肯捐父母,背城(成)主,而千里送公,其亡叛可必也。’世祖从之,遂破邯郸。今北兵至,陛下南行,诚恐邳彤之言复信于今”①。最后,谯周对两条道路作了对比,指出:“早为之图,可获爵士;若遂适南,势穷乃服,其祸必深。”②
最终,刘禅觉得谯周的话有道理,于是决定投降。
当时,坚决反对投降的只有刘禅的第五子北地王刘谌③。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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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参见《后汉书•邳肜传》。
② 以上《三国志•蜀书•谯周传》
③《三国志•蜀与•二主妃子传》注引孙盛《蜀世谱》说,后主太子璿,璿弟瑶、琮、瓒、谌、恂、璩六人。蜀败,谌自杀,余皆内徙。
《三国志•后主传》注引《汉晋春秋》说:“后主将从谯周之策,北地王谌怒口:‘若理穷力屈,祸败必及,便当父子君臣背城一战,同死社稷,以见先帝可也。’后主不纳,遂送玺绶。是日,谌哭于昭烈之庙(刘备庙),先杀妻子,而后自杀,左右无不为涕泣者。”
刘禅命秘书令卻正起卓投降文书,并派侍中张绍(张飞的儿子)、驸马都尉邓良(邓芝的儿子)等到邓艾营,联络投降。投降文书,竭尽屈辱媚敌、摇尾术怜之语、
限分江、汉,遇值深远,阶缘蜀土,斗绝一隅,干运犯冒,渐苒历载,遂与京畿攸隔万里。每惟黄初中,文皇帝(按指曹丕)命虎牙将军鲜于辅,宣温密之诏,中三好之恩,开示门户,大义炳然,而否德暗弱,窃贪遗绪,俯仰累纪,未率大教。天威既震,人鬼归能之数,怖骇王师,神武所次,敢不革面,顺以从命!辄敕群帅投戈释甲,官府帑藏一无所毁。百姓布野,余粮栖亩,以俟后来之惠,全元元之命。伏惟大魏布德施化,宰辅伊、周,含覆藏疾。谨遣私署侍中张绍、光禄大夫谯周、驸马都尉邓良奉赍印绶,请命告诚,敬翰忠款,存亡敕赐,惟所裁之。舆榇在近,不复缕陈。①
既然要投降,势之所在,语含屈辱,似乎也不必多责。《三国志•后主传》载,“绍、良与艾相遇于雒县。艾得书,大喜”,接受了刘禅投降、并立即报以回书,让绍、良先还。邓艾的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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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三国志•蜀书•后主传》。
信,首言自古以来凡与中原对抗者没有不灭亡的,继而言及受降之义:“衔命来征,思闻嘉响,果烦来使,告以德音,此非人事,岂天启哉!昔微子归周,实为上宾,君子豹变,义存《大易》,来辞谦冲,以礼舆榇,皆前哲归命之典也。全国为上,破国次之,自非通明智达,何以见王者之义乎!”① 可见,用车拉着棺材(舆榇)、自缚出降是邓艾向刘禅提出的条件。
刘禅为了表示归从,即遣太常张峻、益州别驾汝超归邓艾节度、同时,遣太仆蒋显通知姜维投降钟会。《华阳国志•刘后主志》说:“姜维未知后主降,谓且固城;素与执政者不平,欲使其知卫敌之难,而后逞志;乃回由巴西(治今四川阆中),出郪(今四川三台县南)、五城(今四川中江)。会被后主手令,乃投戈释甲,诣钟会,降于涪。军士莫不奋激,以刀斫石。”
同时,刘祥又遣尚书郎李虎献《士民簿》给邓艾。簿计:"领户二十八万,男女口九十四万,带甲将士士万二千,吏四万人,米四十余万斛,金银各二千斤,锦绮采绢各二十万匹,余物称此。”②
邓艾至成都城北,刘禅率太子诸王及群臣六十余人,舆榇自缚,衔璧出迎。邓艾亲释其缚,受其璧,焚其榇,承制拜刘禅为骠骑将军,仍让其住在成都宫中。蜀汉群僚皆“各随高下拜为王官,或领艾官属”③。据《华阳国志•刘后主志》载,邓艾捉住了宦官黄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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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三国志•蜀书•后主传》注引王随《蜀记》。“君子豹变”,语出《周易•革》,喻君子迁善去恶之意。“舆榇”,用车载着棺材,表示愿意受死。典出《左传》僖公六年,许僖公见楚子,“许男面缚衔璧,大夫衰绖,士舆榇”。据传,微子降周就是这样的。
②《三国志•蜀书•后主传》注引王隐《蜀记》。
③《资治通鉴》卷78。
“将杀之,受贿而赦之”。
不久,景元(魏元帝年号)五年(公元264年)正月,钟会诬陷邓艾谋反,诏书“槛车征艾”。钟会阴怀异计,重用姜维,出则同车,坐则同席,“将至成都,自称益州牧以叛。恃维为爪牙,欲遣维为前将军伐中国”。姜维教钟会诛杀“北来诸将”,南安太守胡烈等知其谋,“烧成都东门以袭杀会及维、张翼、后主太子璿等”①。
景元五年三月,刘禅被举家东迁洛阳,封为安乐县公。由司马昭控制的魏国末代朝廷以皇帝曹奂的名义发的策命中,称刘禅“恢崇德度,深秉大正,不惮屈身委质、以爱民全国为贵,降心回虑,应机豹变,履信思顺,以享左右无疆之休,岂不远欤!”又说,根据前训旧典,“锡兹玄牡,苴以白茅,永为魏藩辅”,食邑万户,赐绢万匹,奴婢百人。史载,刘禅子孙为三都尉封侯者五十余人。尚书令樊建、侍中张绍、光禄大夫谯周、秘书令卻正、殿中督张通等一干帮助刘禅投降的人们并封列候②。
对于谯周、卻正等劝说刘禅投降的主张,历史常有谴责之论。《三国志•谯周传》注引晋人孙绰和孙盛的话可作为代表。孙绰说:“谯周说后主降魏,可乎?曰:自为天子而乞降请命,何耻之深乎!夫为社稷死则死之,为社稷亡则亡之。先君(指刘备)正魏之篡,不与同天矣。推过于其父,俯首而事仇,可谓苟存,岂大居正之道哉!”孙盛说:“春秋之义,国君死社稷,卿大夫死位,况称天子而可辱于人乎!(谯)周谓万乘之君偷生苟免,亡礼希利,要冀微荣,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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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华阳国志•刘后主志》。
②《三国忠•蜀书•后主传》。
矣。……禅既暗主,周实驽臣,方之申包、田单、范蠡、大夫种,不亦远乎!”客观地说,此皆迂阔之说,属于传统的儒家忠君死国理论、三国形势,实为华夏疆域内的三个地方政权的鼎立,任何一方的战争行动都是统一和反统一战争的实施,不宜以严格意义的国家间关系论。“国”既难保、为使老百姓免遭涂炭,财产免遭蹂躏,全土安民,相机而降,实是对国家统一的重大贡献,也是对人民负责的精神体现。正因如此,司马昭为魏相国,发兵征蜀,并以“爱民全国”之功,封赏刘禅和谯周等,都是应该肯定的、陈寿的评论更是有道理的:“刘氏无虞,一邦蒙赖,周之谋也。”
应该受到谴责的主要人物只有刘禅。身为一国之君,虽然从谯周之策投降了,但他更多的是出于保命保族的考虑,况且他:第一,初无治国之方;第二,临难怯敌,不明御敌之策;第三,苟安偷生,没有骨气。
“乐不思蜀”的故事,生动地说明了刘禅的平庸、暗弱、可笑。《三国志•后主传》注引《汉晋春秋》载,刘禅投降到洛阳后,司马昭为他办了一次宴会,故意“为之作故蜀技”,以刺激他。结果是,“旁人皆为之感怆,而禅喜笑自若”。这不由使司马昭发出了“人之无情,乃可至于是乎!虽使诸葛亮在,不能辅之久全,而况姜维”的慨叹。有一天,司马昭问刘禅:“颇思蜀否?”刘禅回答说:“此间乐,不思蜀。”随从刘禅到洛阳的原秘书令卻正闻知此等毫无人情味的回答后,急见刘禅,给其出主意说:“若王(指司马昭)后问,宜泣而答曰:‘先人坟墓远在陇蜀,乃心西悲,无日不思’,因闭其目。”后来司马昭果然又问,刘禅便按卻正的话回答,司马昭深知刘禅说不出此等话来,因说:“何乃似卻正语邪!”刘禅吓得旧瞪口呆,便即承认:“诚如尊命。”惹得左右人等“皆笑”。
刘禅,晋泰始七年(公元271年)病死洛阳,谥思公。第六子刘恂嗣爵安乐县公。
三、蜀无能臣谋将
三国鼎立,蜀汉先亡,自然有许多方面的原因。诸如,国小力弱,难抗大国;后主暗弱,诸葛亮壮志未酬先死;宦官误国,等等。但最为重要的还是人才问题。所以我的结论是:蜀无能臣谋将。
这个结论不是我的创造,曾任蜀汉蜀郡太守的王崇后来著《蜀书》时即说:“后主庸常之君,虽有一亮之经纬,内无胥附之谋,外无爪牙之将,焉可包括天下也!”①晋人常璩则说:“爰迄(蒋)琬、(费)祎,遵修弗革,摄乎大国之间、以弱为强,犹可自保:姜维才非亮匹,志继洪轨,民嫌其劳,家国亦丧矣。"② 孙盛说:“蜀少人士”③。袁宏说:“小国贤才少”④。后人王夫之也说:“先主之初微矣,虽有英雄之姿,而无袁、曹之权藉,屡挫屡奔,而客处于荆州,望不隆而士之归之也寡。及其分荆据益,曹氏之势已盛,曹操又能用人而尽其才,人争归之,蜀所得收罗以为己用者,江、湘、巴、蜀之士耳……虽若费祎、蒋琬之誉动当时,而能如钟繇、杜畿、崔琰、陈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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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华阳国志•刘后主志》。
② 同上。
③《三国志•蜀书•许慈传》注。
④《三国志•蜀书•诸葛亮传》注引《袁子》。
高柔、贾逵、陈矫者,亡有也。”①
最为不幸的是,刘备崩殂前后,相当一部分稍见武能定国、文能安邦的类才,壮年逝去了(前已述及)。诸葛亮执政以后,事无巨细,咸决于已,忽视了后继者的使用和培养,所选非能,守成尚恐不支,何谈事业的发展和壮大。
《华阳国志》说:“时蜀人以诸葛亮、蒋琬、费祎及董允为四相,一号四英也。”实际上,蒋琬、费祎、董允都是原丞相府的班底、均为守成之片,根本无法同诸葛亮相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