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葛亮对于刘禅的毛病看得很清楚。仅据诸葛亮《出师表》寓意即见:他(刘禅)“妄自菲薄”,不思作为,缺乏志气;他本愚钝,但又不善于听取意见,而且常闹笑话,“引喻失义,以塞忠谏之路”,因此诸葛亮告诫他“亦宜自谋,以谘诹善道,察纳雅言”;他包庇亲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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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见诸葛亮《前出师表》、《后出师表》。
宫闱之中常有违禁乱法者,因而引发了诸葛亮关于执法“不宜偏私,使内外异法也”的议论;他有亲小人、远贤臣之嫌,因而使诸葛亮放心不下,临别慨叹:“亲贤臣,远小人,此先汉所以兴隆也。亲小人,远贤臣,此后汉所以倾颓也。”诸葛亮指出刘禅的缺点、并希望他改正,自然是好的,但为什么不早谋匡正而任其存在和发展到如此地步呢?
第五,不重视僚属的培养,所荐非能,
诸葛亮执政以后,事尤巨细,咸决于已,忽视并妨碍了后继者的使用和培养。因此,及至诸葛亮死后,执政者只能是原丞相府的班底。蒋琬、费祎、董允等,均为守成之臣,自知才能不及诸葛亮,不敢做更张之想。
董允之后,相继为尚书令或“平尚书事”的有吕乂、陈祗、董厥、诸葛瞻、樊建等。吕乂“治身俭约,谦靖少言,为政简而不烦”,但缺乏开拓精神。陈祗“上承主指,下接阉竖”,是一位同宦官勾结用事的尚书令。至于董厥、诸葛瞻、樊建,史载:“自瞻、厥、建统事,姜维常征伐在外,宦人黄皓窃弄机柄,咸共将护,无能匡矫”①。
诸葛亮不信魏延,而用杨仪,遽拔姜维,自然都是重大的失误。
至于其他后继人物,历史证明,或世之硕儒,文藻壮美,或修身谨严,不谋家产,或忠勇坚贞,临官忘家,甚或得到配享武侯之荣。但以定国安邦大器言,无一足称。
有关此一问题,本章最后一节,将作简略评述。
行文至此,不由想起成都武侯祠中清人赵藩撰写的对联:“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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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三国志•蜀书•吕乂传》、《陈祗传》、《董厥传》、《诸葛瞻传》。
攻心则反侧自消,从古知兵非好战;不审势即宽严皆误,后来治蜀要深思。”此说反映了诸葛亮用兵治蜀的一些情况,出言不虚,发人深思,堪让后人广而思之。
二、刘禅暗弱难为国
章武三年(建兴元年,公元223年)四月,刘备死于白帝永安宫。五月,刘禅继位于成都,时年17岁。据此计算,刘禅应该出生于建安十二年(公元207年)刘备依附于荆州刘表之时。母甘氏。他死于晋泰始七年(公元271年),终年当为65岁,
关于刘禅的生年和出身,还有另外一些说法。同时代,魏人鱼豢所作《魏略》说:“初(按指建安五年),备在小沛,不意曹公卒至,遑遽弃家属,后奔荆州。禅时年数岁,窜匿,随人西入汉中,为人所卖。及建安十六年,关中破乱,扶风人刘括避乱入汉中,买得禅,问知其良家子,遂养为子,与娶妇,生一子。初禅与备相失时,识其父字玄德。比舍人有姓简者,及备得益州而简为将军,备遣简到汉中,舍都邸。禅乃诣简,简相检讯,事皆符验。简喜,以语张鲁,鲁为洗沐送诣益州,备乃立以为太子。初备以诸葛亮为太子太傅,及禅立,以亮为丞相,委以诸事,谓良曰:‘政由葛氏,祭则寡人。’亮亦以禅未闲于政,遂总内外,”这段记载,从出身的角度为刘禅懦弱无能、不谙政事,找到了历史的“根据”;亦为诸葛亮总揽内外大政而君臣相安,提供了生动的说明。但却是不可靠的。南朝宋人裴松之根据《二国志•二主妃子传》“后主生于荆州”和《后主传》“初即帝位,年十七”以及《赵云传》“云身抱弱子以免”等记载指出,“以事相验,理不得然,此乃《魏略》之妄说”;并指山,诸葛亮亦不曾为太子太傅。裴论很有道理。不过,令人疑惑的是,《魏略》之作早于陈寿《三国志》,更早于常《华阳国志》等书。鱼豢,魏人,官居郎中,属于内(中)朝官,撰写《魏略》期间、刘禅尚在人世,甚至已经被虏到了洛阳、其作何以谬误至此。
除了刘禅本身的素质条件外,历史的客观形势使他必然成为一代暗弱无能的君主。
天下靠人打,国赖谋者治。可叹的是,“天不祚汉”,在重要的历史转折时期,谋臣宿将相继离世。据《三国忠》、《华阳国志》诸书载,刘备为帝前后,亦即刘禅即位前,许多有威望、有能力的人都死了,其中著者有:
军师中郎将庞统,建安十九年,率众攻雒城,中流矢死,年仅36岁;
前将军关羽,建安二十四年,失荆州,被孙权部将所杀;
后将军黄忠、建安二十五年,病死;
尚书令法正,建安二十五年,病死,年45岁;
安汉将军麋竺,建安二十五年,病死;
秉忠将军孙乾、昭德将军简雍、昭文将军伊籍,均死于建安末;
右将军,迁车骑将军张飞,章武元年,被帐下将杀死;
左将军、迁骠骑将军马超,章武二年,病死,年47岁;
司徒许靖,章武二年,病死;
尚书令刘巴,章武二年,病死;
侍中马良,章武二年,死于夷陵之战。
可见,刘禅继位后面临的是中央机构不健全、人才极为短缺的局面。
更为无可奈何的是,建兴十二年(公元234年),诸葛亮病死五丈原(今陕西武功境),事出突然,朝无能臣,自然还是丞相府的班底执掌大权。丞相的两位长史,亦即现代意义的两位“总管”或“秘书长”,分别统制军权与政权。丞相长史杨仪掌军事;丞相留府长史蒋琬为尚书令,“总统国事”。这就是诸葛亮为刘禅安排的生存环境。据《三国志•杨仪传》载:“(杨)仪既领军还,又诛讨(魏)延,自以为功勋至大,宜当代亮秉政,呼都尉赵正以《周易》筮之,卦得《家人》①,默然不悦。而亮平生密指,以仪性猾狭,意在蒋琬,琬遂为尚书令、益州刺史。仪至,拜为中军师,无所统领,从容而已。”可见,杨仪想做接班人,但诸葛亮“意在蒋琬”。《三国志•蒋琬传》载,诸葛亮常说:“公琰(琬字)托志忠雅,当与吾共赞王业若也。”并且密表刘禅说:“臣若不幸,后事宜以付琬。”既有密表,又是留守成都,蒋琬自然捷足先登,遂总国政。继而又迁大将军,录尚书事。不久,又进位大司马。因此,刘禅又在新的当政的卵翼下,深居宫中,女乐为娱,打发其无所作为的日子了。据《三国志•后主传》注引鱼豢《翅略》说,直到延熙九年(公元246年),蒋琬病死,“禅乃自摄国事”。时,刘禅已经40岁,且已做了24年的不问政事的蜀汉皇帝,饱食终日,无所用心,冥顽成性,已是很难改变了。
刘禅在位四十一年,是个享祚不短的皇帝。在此期间,益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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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家人,卦名。《周易正义》说:“家人之义,各自修一家之道,不能知家外他人之事也。统而论之,非元亨利君子之贞。”
地区有过一段相对稳定和发展。但是,由于大部时间政出于下,他既非决策,又不身躬,所有成绩,似乎都不能记在他的头上。相反,所有失误,最终国破家亡,他作为一国之君,自然是难辞其咎。因此.历史的公平秤,只能将他放在庸君的位置上进行贬斥,以戒来者,
自甘无能,不务进取
如前所述,刘禅性本愚钝,幼又失教,长不自厉,壮不自奋,老乏志气,当为历史所非。但是,就其后天教育来说,刘备当负重要责任。历史证明,对于子女的教育,刘备远远不及曹操。
曹丕在其《典论•自叙》中说过,曹操考虑到时代的需要,在曹丕5岁的时候,便教其学射,6岁的时候,便教其学骑。因而,曹丕8岁的时候,便能骑马射箭。嗣后便常常被带到前沿阵地,熟悉战阵,观摩战事。曹丕少习弓马,从而养成了爱好武功的习惯,既长,不仅箭法精妙,而且剑术也很高明。更为重要的是,曹操要求儿子们既要习武,更要习文。曹丕按照这个要求,文武兼修。因而在经史子集和文化艺术等方面都得到严格的修养,从而为其以后的为政和乐府的创作奠定了很好的基础。
刘备对于刘禅则不然。当他感到问题的严重和迫切时,为时已晚。刘备深知儿子无能,难以支撑并发展蜀汉局面,临终不得不“托孤”于诸葛亮。诸葛亮对刘禅,从一定意义上说,不能不说有负刘备之托。他完全是有意的既不对刘禅主动培养,也不给予刘禅以实际锻炼的机会,任其淫欲颓唐,逸乐后宫,不谋进取。
国之人事,全由诸葛亮决断。刘禅文不能谋,武不能战,自甘无能,难务进取,自然只好安于“政由葛氏,祭则寡人”的局面。他亲政之前无所事事二十几年,沉湎于宫中生活,愚劣之质和自卑之感日甚一日。诸葛亮在《出师表》中提醒他不要"妄自非薄"。其实、刘禅的这种“妄自菲薄”的感觉,主要是自惭于诸葛亮:这是客观环境所使然,质言之,从某种意义上说,这正是由诸葛亮造成的。
刘禅亲政之后,恶习难改,学不长进,谋难己出,在处理国政和兵戎大事方面,自然就难免依旧受制于人,
他生活腐败,骄奢淫逸。嫔妃之数已逾古制,但仍不履足,“常欲采择(按:指选妃、选宫女)以充后宫”,因此受到董允的抵制。史称:“(董)允以为古者大子后妃之数不过十二,今嫔嫱已具,不宜增益,终执不听。”① 另外,还有一段逸事,也反映了大臣们对刘禅骄奢淫逸生活的反感。《三国志•刘琰传》说,车骑将军刘琰的妻子胡氏入贺太后,“太后令特留胡氏,经月乃出、胡氏有美色、琰疑其与后主有私,呼卒五百挝胡,至于以履搏面,而后弃遣。”胡氏将刘琰的行为上告,刘禅即将刘琰抓进监狱,让刑事部门议罪。因此,“有司议曰:‘卒非挝妻之人,面非受履之地。’琰竟弃市。自是,大臣妻母朝庆遂绝。”
他荒于政事,喜欢游山玩水,“颇出游观,增广声乐”,沉于声色犬马之中。因此,引出了太子家令谯周一篇长谏。谯周在历述王莽以来的成败典故之后,讲到刘禅“至于四时之祀,或有不临,池苑之观,或有仍出(按:意为频繁出游)”,因此表示了自己的深感不安,进而劝谏说:“夫忧责在身者,不暇尽乐。先帝(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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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三国志•蜀书•董允传》。
备)之志,堂构(按:指祖先遗业)未成,诚非尽乐之时。愿省减乐官、后宫所增造,但奉修先帝所施,下为子孙节俭之教。”①事实证明,刘禅对此倒是挺有主意,我行我素,谯周的劝谏没有收到应有的效果。
既总国政,治国乏术
诸葛亮在世,军政总统,一切军事、政治、经济、文化等方面的成功与失败,自然都应记在诸葛亮的账上,诸葛既殁,蒋琬开府掌权13年,军不见进,政无建树。延熙六年,蒋琬在给刘禅的上疏中不得不承认:“臣既暗弱,加婴疾疹,奉辞六年,规方无成、夙夜忧惨。”②
蒋琬之死,对于刘禅来说是个重要的转折点。史有明记,延熙九年,蒋琬死后,刘禅开始“自摄国事”③。
汉制,凡大将军领尚书事,或录尚书事、平尚书事,就是最大的权力者。正如《文献通考•职官十三》所说:"西汉以来,大将军之官,内秉国政,外则仗钺专征,其权任出宰相之右(按:右为上)。”诸葛亮死后,蜀汉没有再置丞相,大将军录尚书事,就是实际的执政。尚书令在一定意义上也就是实际的丞相。先是以蒋琬为尚书令,再迁大将军、录尚书事、领益州刺史,总统国事。蒋琬病死前后,又以费祎为大将军、录尚书事、领益州刺史,当权。
刘禅既已“自摄国事”,自此以后,蜀汉休咎的主要责任,当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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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三国志•蜀书•谯周传》。
②《华阳国志•对后主志》。
③《三国志•蜀书•后主传》注引《魏略》。
就该由刘禅来承担了,历史证明,蜀汉不仅没有因此好起来,而是更加--大不如一天了。简而言之,第一,诸葛亮的一些行之有效的政治、经济措施,没有得到继续贯彻:第二,诸葛亮的一些弊政和局限性,诸如用人不明,执法不公,反而有所发扬;第三,宦官干政,朝无诤臣;第四,经济凋敝,生产衰微,“民有菜色”;第五,疲于用兵,国力难支,民不得安息;第六,内部腐败,大臣失信,互为掣肘,不求有功,但求免罪自保,
据《华阳国志•刘后主志》载,刘禅先是“超迁(意为破格提拔)蜀郡太守吕乂为尚书令,进姜维为卫将军,与大将军费祎并录尚书事”。这说明,刘禅亲政之后,依然只能依靠诸葛亮遗留下的班底。他没有办法、也没有能力完全摆脱诸葛亮及其僚属的影响。当然,从另一个角度说,幸然如此,否则,说不定情况更糟。
吕乂主内政。《三国志•吕乂传》说,吕乂曾为巴西太守,“丞相诸葛亮连年出军,调发诸郡,多不相救,又募取兵五千人诣亮,慰喻检制,无逃窜者”,得到诸葛亮的信任,调为汉中太守,兼领督农。诸葛亮死后,吕乂累官广汉太守、蜀郡太守,入为尚书,“代董允为尚书令,众事无留,门无停宾。又历职内外,治身俭约,谦靖少言,为政简而不烦,号为清能。然持法刻深,好用文俗吏,故居大官,名声损于郡县”。可见,吕乂曾经是一个不错的官,但是持法峻刻,好用俗吏,官做大了,却没有做出像样的成绩来,名声也大不如做地方官的时候了。
延熙十四年(一作十五年),吕乂死,刘禅任用侍中陈祗为守尚书令,加镇军将军,主政事。《三国志•陈祗传》载,陈祗“多技艺,挟数术,费祎甚异之”,因而被越级提拔,从“选曹郎”一跃而为侍中,继而“又以侍中守尚书令,加镇军将军”。“大将军姜维虽班在祗上,常率众在外,希亲朝政,祗上承主指、下接阉竖,深见信爱,权重于维。”《华阳国志•刘后主志》也说:“姜维虽班在抵右(古代官以右为上),权任不如,蜀人无不追思董允者。”陈祗主政七年,朝风日坏、寸绩末见。却得刘禅的信爱和重用。景耀元年(公元258年),陈祗死,“后主痛惜,发言流涕”,并下诏枉赞其功绩,谥为忠侯,赐其长子爵关内侯,拨其次子为黄门侍郎。可见其昏庸不明之甚。
费祎、姜维主军事。二人虽然并录尚书事,应该管更多的事情,但主要是把精力放在军事上。他们在平抚凉州,以及益州境内汶山平康、涪陵蜀国少数民族的“反叛”中屡建“功勋”,但在对魏战争中却败多胜少。而且,二人在战争策略上存在很大分歧。《三国志•姜维传》说:“维自以练西方风俗,兼负其才武,欲诱诸羌、胡以为羽翼,谓自陇以西可断而有也。每欲兴军大举,费袆常裁制不从,与其兵不过万人。”费祎对姜维说:“吾等不如丞相亦已远矣。丞相犹不能定中夏,况吾等乎!且不如保国安民,敬守社稷,如其功业,以俟能者,无以为希冀侥幸而决成败于一举。若不如志,悔之无及。”① 应该说,费祎的方略,虽然难建大功,但比较符合蜀汉的实际。
延熙八年(魏正始六年,公元245年)冬,刘禅批准费祎出屯汉中。费祎承袭诸葛亮、魏延的做法,据险御敌,围守为主。九年,回成都、十一年复出汉中。此期间,加以魏、吴二国均致力内部,都没有主动向外耀兵,所以,蜀军末致兵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