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据诸葛亮遗命,“葬汉中定军山(今陕西勉县南),因山为坟,冢足容棺,敛以时服,不须器物。”遗命反映了东汉末年以来,包括曹操在内的诸多政治家的节葬思想。他虽然不及曹操有关丧葬思想那样系统和具体,但亦足为后人所尚,
诸葛亮死后,刘禅下诏,大赞其事功,说:“惟君体资文武,明睿笃诚,受遗托孤,匡辅朕躬,继绝兴微,志存靖乱。爱整六师,无岁不征,神武赫然,威震八荒,将建殊功于季汉,参伊、周之巨勋。如何不吊,事临垂克,遵疾陨丧,朕用伤悼,肝心若裂。夫崇德序功,纪行命谥,所以光昭将来,刊载不朽,今使使持节左中郎将杜琼,赠君丞相武乡俟印绶,谥君为忠武侯。魂而有灵,嘉兹宠荣。呜呼良哉!呜呼哀哉!”① 这是一篇悼词性的诏书,颂其为人,扬其事功,将其比做伊尹、周公,自然不无不可,但谓“事临垂克”,显然是一种很不现实的夸张。
局限和失误
“下国卧龙空悟主,中原逐鹿不由人”(温庭筠:《过五丈原))。“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杜甫:《蜀相》)。诸葛亮死后,蜀汉不复再振。因而诸葛亮之智能,便更加备受历史的好评。
晋人,《三国志》作者陈寿说:“诸葛亮之为相国也,抚百姓,示仪轨,约官职,从权制,开诚心,布公道;尽忠益时者虽仇必赏,犯法怠慢者虽亲必罚,服罪输情者虽重必释,游辞巧饰者虽轻必戮。善无微而不赏,恶无纤而不贬。庶事精练,物理其本,循名责实,虚伪不齿。终于邦域之内、咸畏而爱之,刑政虽峻而无怨者,以其用心平而劝戒明也。可谓识治之良才,管、萧之亚匹矣”。不过,陈寿认为,诸葛亮的军事才能不及行政,指出“连年动众,未能成功,盖应变将略,非其所长欤!”又说,诸葛亮“治戎为长,奇谋为短,理民之干,优于将略”②。
《华阳国志》作者常璩在《刘后主志》中描述诸葛亮开府治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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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以上《三国志•蜀书•诸葛亮传》、《后主传》、习谓诸葛亮“六出祁山”,实际五次主动出兵、一次被动应敌,其中只有两次出祁山。
②《三国志•蜀书•诸葛亮传》。
的重大作为和成就时,承袭并引录了陈寿的观点。并说,诸葛亮“政修民理,威武外振”,同时,他非常不客气地将其比作“宋襄公求霸”,说:“诸葛亮虽资英霸之能,而主非中兴之器,欲以区区之蜀,假已废之命,北存强魏,抗衡上国,不亦难乎!似宋襄公求霸者乎?”
傅玄说,诸葛亮“达治知变,正而有谋”①,
袁宏说,诸葛亮“治国以礼,民无怨声,刑罚不滥,没有余泣,虽古之遗爱,何以加兹。及其临终顾托,受遗作相,刘后(备)授之无疑心,武侯(亮)处之无惧色,继体纳之无二情,百姓信之无异辞,军臣之际,良可咏矣。”②
袁准如陈寿一样,也从多方面评价赞扬诸葛亮,第一,称其相小,说:“张飞、关羽与刘备俱起,爪牙腹心之臣,而武人也。晚得诸葛亮,因以为佐相,而群臣悦服,刘备足信,亮足重故也。及其受六尺之孤,摄一国之政,事凡庸之君,专权而不失礼,行君事而国人不疑,如此即以为君臣百姓之心欣戴之矣。”第二,称其治国有方,说:“行法严而国人悦服,用民尽其力而下不怨。”第三,称其用兵之能,说:诸葛亮“兵出如宾,行不寇,刍荛者不猎,如在国中。其用兵也,止如山,进退如风,兵出之日,天下震动,而人心不忧”。又说:“亮之行军,安静而坚重。安静则易动,坚重则可以进退。亮法令明,赏罚信,士卒用命,赴险而不顾。”第四,赞其成就,说:“亮之治蜀,田畴辟,仓廪实,器械利,蓄积饶,朝会不华,路无醉人。”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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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太平御览》卷444。傅玄,晋代名臣,官至司隶校尉,著《傅子》,《晋书》有传。
②《文选》卷47。袁宏,晋人,文才快捷,以“倚马可待”,留名后世,《晋书》有传,
说:“本立故未治,有余力而后及小事,此所以劝其功也,”第五,言其局限。当有人提出疑问,“以亮之才而少其功,何也?”袁宏明确指出:“亮持本者也,其于应变,则非所长也,故不敢用其短。”①
吴国大鸿胪张俨作《默记》,在其《述佐篇》中对比诸葛亮与司马懿而讲到诸葛亮时说:“孔明起巴、蜀之地,蹈一州之土,方之大国,其战士人民,盖有九分之一也、而以贡贽大吴、抗对北敌(魏),至使耕战有伍,刑法整齐,捉步卒数万,长驱祁山,慨然有饮马河洛之志。”他说:“余观彼(诸葛亮)治国之体,当时既肃整,遗教在后,及其辞意恳切,陈进取之图,忠谋謇謇,义形于主,虽古之管、晏,何以加之乎?”②
应该说,上列各家评价,显多过誉,且有不实,但基本上是作为人看待的,所以虽过而不离大谱。可是后人常嫌不够,以至将其神化。
至唐,便有尚驰《诸葛武侯庙碑铭序》所说:“至令官书庙食,成不刊之典,一山之内,每有风行草动,状带威神,若岁大旱,邦人祷之,能为云为雨,是谓存与没人皆福利,生死古今一也。死而不朽,反贵于生。”③
吕温《诸葛武侯庙记》说,诸葛亮“大勋未集,天夺其魄。至诚无忘,炳在日月,烈气不散,长为雷雨”④。
裴度、房玄龄等则对陈寿有关诸葛亮的评价,屡加挞伐。裴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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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三国志•蜀书•诸葛亮传》注引《袁子》。袁准,晋人,儒者,著《袁子》,《晋书》有传。
②《三国志•蜀书•诸葛亮传》注引《默记》。
③《唐文粹》卷55上。
④ 同上。
《蜀丞相诸葛武侯祠堂碑铭》说:“陈寿之评,未极其能事,崔浩(按:崔浩、北魏人,善文,累官至司徒)之说,又诘其成功,此皆以变诈之略,论节制之师,以进取之方,语化成之道,不其谬与!”因说,刘备“爰得武侯,先定蜀上,道德城池,礼义干橹。煦物如春,化人如神……”①
房玄龄等撰《晋书》时对陈寿提出批评,认为“寿为亮立传,谓亮将略非长、兀应敌之才,言(诸葛)瞻惟工书,名过其实。议者以此少之”②。
宋、明时期、更复神化,竟然出现了一些更加离奇的典故,据清人张澍辑《诸葛忠武侯文集》录《蜀古迹记》记载说,宋建隆二年(公元961年),曹彬为都监,伐蜀,谒武侯祠,见宇第雄观、颇有不平之色,对左右说:“孔明虽忠于汉,然疲竭蜀之军民,不能复中原之万一,何得为武?当因其倾败者拆去之,止留其中,以祀香火。”左右都认为不可,并且立即有人报告说,中殿摧塌,有石碑出,惊视之,出土尺许,石有刻字,宛若新书,乃孔明亲题也。题曰:“测吾心腹事,惟有宋曹彬。”曹彬读罢,当即下拜,叩头说:“公,神人也,小人安能测战!”遂令蜀守新其祠宇,为文祭之而去。又录《游梁杂钞》说,明嘉靖年间,建乾清宫,遣少司马冯清求大材于蜀地,至孔明庙,见柏,谓“无出其右”,定为首选,用斧削去其皮,朱书“第一号”字。遂聚千百人斫伐,“忽群鸦无数,飞绕鸣噪,啄人面目。藩臬诸君皆力谏、遂止,命削去朱书,深入肤理,字画粲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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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唐文粹》卷55上。
②《晋书•陈寿传》。
窃认为,诸葛亮确实是一个伟大的历史人物:定益治蜀,治民有道,使蜀汉地区得到一段相对稳定的时期;治军严明,刑政峻急而不酷,给后人留下了许多可以借鉴的东西;东联孙吴,南抚夷越,在外事交往和民族关系史上给人以诸多启示;尽心事业,鞠躬尽瘁,一种高尚的做人精神垂范后世;为官清廉,倡俭节丧,聪明睿智,长于巧思,皆令后人佩服。
出师前,他在给刘禅的奏表中说:“成都有桑八百株,薄田十五顷,子弟衣食,自有余饶。至于臣在外任,无别调度,随身衣食,悉仰于官,不别治生,以长尺寸。若臣死之日,不使内有余帛,外有赢财,以负陛下。”① 及卒,检其所有,如其所言。一国丞相,在死之前,“不使内有余帛,外有赢财”,这是一种多么伟大的全心为国、不谋私利的精神啊!
但是,诸葛亮是人,不是神,所以也有人的局限和弱点。数其大者:
第一,善大谋而不谙军旅征战,
就其为刘禅所作《伐魏诏》和他的《出师表》,不难看出,他先是错误估计形势,自认为是正义之师,说什么“天命既集,人事又至,师贞势并,必无敌矣”。既而,他率步骑二十万众,以优于魏国驻守关中的兵力伐魏、但始终不能伸其志,魏延提出出敌不意,派其率领精兵五千,循秦岭而东,出了午谷,直捣长安的策略,虽非必胜,但足可给敌以重大打击,迫使大部分魏军自陇右东撤保长安。但诸葛亮“以为此县(悬)危,不如安从坦道,可以平取陇右,十全必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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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三国志•蜀书•诸葛亮传》。
而无虞,故不用延计”①。结果,贻误战机。第一次出兵失败,嗣后敌方增加了兵力,己方挫伤了士气,虽然偶有小胜,但再也不能发动有规模的战争了。不仅灭魏的梦想破灭,就是犯边略地亦属困难。以后用兵,都是在尽忠王事、报答刘备“殊遇”之恩的心情驱使下进行的,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耗兵损国,毫无利益,遂使蜀汉开始走向下坡。换言之,这场由诸葛亮主动发动的战争,伤亡甚大,得地其少,是非常得不偿失的。
第二,执法随意。
陈寿说诸葛亮“科教严明,赏罚必信,无恶不惩,无善不显”,自然有其道理。但回护了他曲法枉法、执法不公的一面。据《三国志•后主传》注引《魏氏春秋》说:“初,益州从事常房行部,闻(朱)褒将有异志,收其主簿案问,杀之。褒怒,攻杀房,诬以谋反。诸葛亮诛房诸子,徙其四弟于越嶲,欲以安之。褒犹不俊改,遂以郡叛应雍闿。”可见,诸葛亮处理朱褒谋反事,竟妄杀常房诸子是非常错误的。正如裴松之所说,常房为朱褒所诬,“执政所宜澄察,安有妄杀不辜以悦奸慝?”②另如前述,“宽法”对待法正,“枉法”对待彭羕、刘封、廖立等,都是执法随意的表现。至于对待同受遗诏辅政、中都护、有权力统内外军事、地位仅次于自己的李严,是否心存乘机剪除,从而巩固自己的绝对权威,虽不敢断,但也不能排除此种可能。历史证明,历代受诏共同辅政者,最终权力总是集中于一人,其他能如李严全其身者,已经算是幸运的了。
第三,处事不公,用人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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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三国志•蜀书•魏延传》注引:《魏略》。
②《三国志•蜀书•后主传》并注。
魏延被杀,是一件历史冤案,完全是由诸葛亮--手策划的,史载,“延每随亮出,辄欲请兵万人,与亮异道会于潼关……亮制而不许。延常谓亮为怯,叹恨己才用之不尽。”诸葛亮与魏延在军事战术上有分歧,因而不信任魏延。死前,他不用处于最高军事地位的前军师征西大将军、假节、南郑侯魏延,而安排自己的亲信、承相府长史(秘书长)杨仪主持退军事宜,令魏延断后,诸葛亮死后,杨仪秘不发丧,魏延认为:“丞相虽亡,吾自见在。府亲官属便可将丧还葬,吾自当率诸军击贼,云何以一人死废天下之事邪?且魏延何人,当为杨仪所部勒,作断后将乎!”魏延满腹牢骚,固不可取,但“何以一人死废大下之事”云云颇有道理。杨仪根本不听魏延的意见,“遂使欲案亮成规,诸营相次引军还”。魏延大怒,阻军后撤。丞相府的原来班底留府长史蒋琬、司马费祎以及侍中董允都站在杨仪一边,“保仪疑延”。于是魏延便成了反贼,结果被马岱斩杀,并夷三族。陈寿作《魏延传》时,明确指出:“原延意不北降魏而南还者,但欲除杀仪等。平日诸将素不同,冀时论必当以代亮。本指如此,不便背叛。”另,《魏略》记载有所不同,但魏延不反,观点也是明白的:诸葛亮病,令延摄行已事,“亮长史杨仪宿与延不和,见延摄行军事,惧为所害,乃张言延欲举众北附(指降魏),遂率其众攻延。延本无此心,不战军走,追而杀之”。
诸葛亮重视用人,主张尚贤,因而史有所称。《文献通考•选举九》说:“汉昭烈(刘备)既崩,诸葛孔明秉政、惩恶举善,量能授任,不计资叙。时犍为郡守李严以杨洪为功曹,严未去郡而洪以才能已为蜀郡守;洪门下书佐何祗有才策,洪未去郡而抵已为广汉守。”但这只是事实的一方面,而另一方面也是非常清楚的。他缺乏识人之要,因而常有用人不明之事。这不仅表现在重用“狷狭”成性的杨仪,而且表现在错用“言过其实”的马谡。史载,诸葛亮出祁山,“时有宿将魏延、吴壹等,论者皆言以为宜令为先锋,而亮违众拔谡"①,致有街亭失败,士卒离散。还表现在怀疑魏延,拒用其谋略②,掣肘其行动,不给其应有的地位和权力,导致军事分裂,冤杀骁将,自毁“长城”。
还有,对人对事不讲原则,比如前述明知关羽缺点很大,而有意给其戴高帽子,从而进一步助长了关羽高傲自负的发展,贻误军机;等等。
第四,没有认真在提高刘禅的素质上下工夫。
刘禅固然愚钝,是扶不起的阿斗,但诸葛亮仅止于不篡其位,而没有让他得到为政的实际锻炼。所以,一旦诸葛亮死去,蜀汉便无法再振了。
章武三年(建兴元年,公元223年)四月,刘备死于白帝永安宫。五月,刘禅继位于成都,时年17岁。刘备为政短暂,根基不深,没有来得及培养和建立起坚强的领导核心。懦子无教,暗弱少能。诸葛虽智,政无巨细,咸断一人,百事待决,力不从心。据载,刘备在时,诸葛亮尚能为刘禅写《申子》、《韩非子》、《管子》、《六韬》等,试图提高他的素质,但后来不仅不见此类事再现,而且面陈策谋、劝谏事,除《出师表》中的一些原则性的话外,便很少见到了。
刘禅继位前后,诸葛亮以丞相录尚书事,领司隶校尉,领益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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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三国志•蜀书•马谡传》、
② 按:诸葛亮第一次伐魏失败后的自贬疏中有“不能训章明法,临时而惧”之语,实际含有不用魏延计谋之检讨。
牧。这样的安排、自然就“政事无巨细,咸决于亮”、内外百官全统于一人了。诸葛亮的主要精力是放在了丞相府的“开府”上,而没有放在朝廷中枢机构的建设和人员的配备上。面此,刘禅也只好宣布“政由葛氏,祭则寡人”了,仅仅保有了名义上的地位而不预政事。
刘禅性本愚钝,幼又失教,长不自厉,壮不自奋,老乏志气,当为历史所非。但是,就其后天教育来说、刘备、诸葛亮都应承担重要责任。刘备对于刘禅,少不施教,既立为太子,才感到问题的严重和迫切,急置仆傅,但为时已晚。两年后,刘备死了,文未深修、武未得练的刘禅便登极为君了。刘备深知儿子无能,难以支撑并发展蜀汉局面,不得不“托孤”于诸葛亮。诸葛亮受托后,寝不安席,食不甘味,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盖追先帝(刘备)之殊遇,欲报之于陛下(刘禅)也”。诸葛亮还说过,“受命以来,夙夜忧叹,恐付托不效,以伤先帝之明”,因而“五月渡泸,深入不毛”、并把目标定为“奖率三军,北定中原,庶竭驽钝,攘除奸凶,兴复汉室,还于旧都”①。依此,我们不能不赞叹其忠于所托的品质和作为,但是,诸葛是并没有致力于提高刘禅的素质,亦没有把刘禅放在主导地位而辅佐。揣度之,这绝不会是刘备“托孤”的全部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