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① 以上《三国志•吴书•陆逊传》。
第四,地势之利,历史表明,自刘备谋蜀起兵之日起,孙权也同时加紧了谋得荆州的行动:及至关羽败死,孙权已完全控制了长江水域及其临江诸郡、沿岸战略要地,迫使刘备只能沿江布兵,连营向前。七百里布兵,自然兵力严重分散,后方既远,又乏两厢策应,蜿蜒如同长蛇,一旦头部遭到致命打击,全身立即瘫痪。
另外,还要讲一点的是,三国时代,任何一方的军事行动,都受鼎足之势的制约。因此、曹魏的政策不能不对吴蜀战争及其最终结果产生间接或直接的影响。无疑,曹操接受孙权“讨关羽自效”是正确的,已如前述。但曹丕不乘蜀吴争战之机用兵,反而接受孙权称臣,封权为王,这对曹魏来说,是失掉了一次极好的“蹙吴”机会;而对吴、蜀来说,客观上等于支持了孙权,制约了刘备;同时,也为自己后来对吴用兵伏下了危机。
曹丕所以确定这样的策略,与他对于三国战争形势始终缺乏清醒的认识有关。据载,黄初元年,曹丕诏问群臣,“令料刘备当为关羽出报吴不?”大家都说:“蜀,小国耳,名将唯羽。羽死军破,国内忧惧,无缘复出。”侍中刘晔则认为:“蜀虽狭弱,而备之谋欲以威武自强,势必用众以示其有余。且关羽与备,义为君臣,恩犹父子。羽死不能为兴军报敌,子终始之分不足。”刘备果然出兵击吴,吴需倾全国兵力对付刘备,无力北御曹魏,因而遣使向魏“称藩”。朝臣皆因蜀吴交战必致两伤而向曹丕道贺,只有刘晔认为“权无故求降。必内有急”,主张“可因其穷,袭而取之”。并指出,“夫一日纵敌,数世之患,不可不察也。”但是,曹丕谋收两败之利,不听刘晔的意见,因说:“人称臣降而伐之,疑天下欲来者心,必以为惧,其殆不可!孤何不且受吴降而袭蜀之后乎?”刘晔进一步指出:“蜀远吴近,又闻中国伐之,便还军,不能止也。今备已怒,故兴兵击吴,闻我伐吴,知吴必亡,必喜而进与我争割吴地,必不改计抑怒救吴,必然之势也。”曹丕始终听不进去。
曹丕谋作“壁上观”的策略,使吴得以暂释后顾之忧,而蜀则不得不从四万兵力中分出八千重兵,以备不虞,从而削弱了战斗力。
曹丕的失误,还在:既至后来,刘备败退,形势变了,吴对曹魏“礼敬转废”,曹不觉得受了孙权的愚弄,又要兴师伐吴了。刘晔阻止说:“彼新得志,上下齐心,而阻带江湖,必难仓卒。”①曹丕不听,遂发二路大军讨吴,一由征东大将军曹休、前将军张辽、镇东将军臧霸出洞口(今江苏泰州市境),一由大将军曹仁出濡须,一由上军大将军曹真、征南大将军夏侯尚、左将军张郃、右将军徐晃围南郡,结果又促使吴蜀再次联合了起来。
————————
① 《三国志•魏书•刘晔传》并注。

第九章 病死白帝城
章武二年(魏黄初四年,公元223年)八月,刘备兵败回巫,驻跸白帝,心力交瘁,不久便染疾在身,卧床不起了。据载,他初始痢疾,随后转杂他病,以至不治.刘备知将不测,抓紧时间安排后事。
十月,“诏丞相亮营南北郊于成都”①。郊,指郊祭,是一种祭祀天地的仪式。据《礼记》所载,天子丁冬至之日祭天于南郊谓之“郊”,夏至之日祭地于北郊谓之“社”。刘备在外,不能亲祭,因命丞相诸葛亮代祭天地。可见,他受传统儒家思想的影响很深。“国之大事,在祀与戍”(《左传》成公十三年)。打仗重要,祭祀也重要。虽然“社祭”时间已过,仍令诸葛亮在“郊祭”之时补祭。
同时,征调犍为太守、辅汉将军李严至永安宫,拜尚书令,为托孤做准备。
是月,还做出了具有重要意义的历史性决定,答应了孙权的请和要求,蜀吴重新联盟。如前所述,吴得新盟之利,并乘猇亭之气,将军朱桓、朱然等分别把魏国名将曹仁、曹真等打败。曹丕悉召军还,三国边场获得相对安定数年。
章武三年二月,刘备召丞相诸葛亮自成都到永安(即白帝),商议后事。儿子、鲁王刘永亦随亮到永安探望父病。
————————
①《三国志•蜀书•先主传》。
此时,国内形势益加不稳三月,黄元进兵,攻烧临邛。史载,“时亮东行省疾,成都单虚,是以元益无所惮”,益州治中从事杨洪“即启太子(刘禅),遣其亲兵,使将军陈曶、郑绰讨元”①。黄元军败,“顺流下江,为其亲兵所缚,生致成都,斩之”②。
刘备病情日重,重臣惟诸葛亮、李严在侧。弥留之际,他完成了几件具有重大历史影响的事之后,便撒手人寰了,“夏四月癸巳(当为丙子,农历四月二十四日,公元224年5月29日),先主殂于永安宫,时年六十三”②。
一、“托孤”
《三国志•先主传》载,“先主病笃,托孤于丞相亮,尚书令李严为副。”《李严传》说:“先主疾病,严与诸葛亮并受遗诏辅少主,以严为中都护,统内外军事,留镇永安。”《诸葛亮传》载,刘备对诸葛亮说:“君才十倍曹丕,必能安国,终定大事。若嗣子可辅,辅之。如其不才,君可自取。”又诏敕刘禅:“汝与丞相从事,事之如父。”
对于刘备的托孤作为,历史上向有不同评论:世人多赞其美。《三国志》作者陈寿说:“先主之宏毅宽厚,知人待士,盖有高祖
————————
①《三国志•蜀书•杨洪传》。
②《三国志•蜀书•先主传》。
③ 《三国志•蜀书•先主传》。据查,是年四月干支记日无癸巳。《三国志集解》注引潘眉说,“四月朔戊午,二十四日辛巳非癸巳也。”亦非是,按,陈垣《二十史朔闰表》四月朔癸丑;既然诸葛亮明确说刘备死于二十四日,那么当在丙子。
之风,英雄之器焉。及其举国托孤于诸葛亮,而心神尤贰,诚君臣之至公,占今之盛轨也。”
最先提出批评的是晋人孙盛,他说:“……备之命亮,乱孰甚焉!世或有谓备欲以固委付之诚,且以一蜀人之志。君子曰,不然。苟所寄忠贤,则不须若斯之诲,如非其人,不宜启篡逆之涂。是以古之顾命,必贻话言;诡伪之辞,非托孤之谓。幸值刘禅暗弱,无猜险之性,诸葛威略,足以检卫异端,故使异同之心无由自起耳。不然,殆生疑隙不逞之衅。谓之为权,不亦惑哉!”①此论甚是。后来则少有非议者
元人胡三省注《资治通鉴》时大加肯定:“自古托孤之主,无如昭烈之明白洞达者。”清人赵翼在《廿二史札记•三国之主用人各不同》中说:“千载下犹见其肝膈本怀,岂非真性情之流露。”
近人卢弼《三国志集解》对孙盛的批评提出了意见,他说:“或曰以其不肖者败之,不若能者成之。昭烈睹嗣子不肖,虑成业之倾败,发愤授贤,亦情之所出,何疑为伪乎!先主于孔明投分何如临终反欲以诈牢笼之乎?且岂不度孔明之为人,与以诈牢笼何若诚感而顾、舍此就彼乎! 盖实有所感于中,不觉言之如是,启衅之说容暇计乎!尧舜之公道以天下与人并不沾恋。‘嗣子可辅’一言,余尚以凝滞大器,无不与之心,顾乃疑于其子大恝邪(恝音 jia,不知忧愁的意思)。孙盛特未之思耳。”
清代皇帝弘历倒是颇有见地,他在《御批通鉴辑览》中发出了疑惑之论,其中说:“昭烈于亮平日以鱼水自喻,亮之忠贞岂不深知,受遗时何至作此猜疑语,三国人以谲诈相尚,鄙哉!”弘历站在
————————
①《三国志•蜀书•诸葛亮传》注。
皇帝的角度看问题,自然深能体会刘备的心态,可谓是一针见血。
窃以为,刘备的托国之辞,阴怀诡诈,其意甚明。他为了儿子保有天子之位,直陈要害,把诸葛亮逼到没有回旋的余地。这说明,他对诸葛亮怀有很大疑虑。诸葛亮不能不惶恐发誓,表白自己决无二心,正如王夫之所说:“斯言而入愚昧之心,公(诸葛亮)非剖心出血以示之,其能无疑哉?”① 这就是诸葛亮涕泣而言“臣敢竭股肱之力,效忠贞之节,继之以死"②的原因所在。
由此看来,刘备对待诸葛亮,远远不及孙权对待亮兄诸葛瑾之诚。史载,刘备东征之前,孙权曾以诸葛亮之兄诸葛瑾为使求和。当时有入诬称,诸葛瑾可能暗地别遣亲人与刘备、诸葛亮有勾结。孙权断然表示绝不相疑,说:“孤与子瑜有死生不易之誓,子瑜之不负孤,犹孤之不负子瑜也。”③所谓“死生不易之誓”,大概是指的下面一件事。《三国志•诸葛瑾传》注引《江表传》说,诸葛瑾从讨关羽以后,以绥南将军领南郡太守,驻守公安,当时“人有密谗瑾者”。孙权说:“子瑜与孤从事积年,恩如骨肉,深相明究,其为人非道不行,非义不言。玄德(刘备)昔遣孔明至吴,孤尝语子瑜曰:‘卿与孔明同产,且弟从兄,于义为顺,何以不留孔明?孔明若留从卿者,孤当以书解玄德,意自随入耳。'子瑜答孤言:‘弟亮以失身于人,委质定分,义无二心。弟之不留,犹瑾之不往也。’其言足贯神明。今岂当有此乎?孤前得妄语文疏,即封示子瑜,并手笔与子瑜,即得其报,论天下君臣大节……定之分。孤与子瑜,可谓神交,非外言所间
——————————
① 王夫之:《读通鉴论》卷十。
②《三国志•蜀书•诸葛亮传》。
③《三国志•吴书•诸葛瑾传》。
也。”一片赤诚、令人感佩。
刘备“托孤”有两方面的作用。积极的作用是:第一,加强了诸葛亮的权力,从而也有效地稳定了蜀汉秩序。封建时代,帝王物故的时候,最易发生权力之争、尤当新主幼弱,权臣数人当政,更易酿成社会动荡,甚或流血。自然,也非常容易引发敌国觊觎之心。刘备明白这些、又知自己的儿子刘禅实在是软弱无能,所以便考虑力保在刘氏江山不易的情况下,把最高权力交给诸葛亮。事实证明诸葛亮没有辜负刘备的期望。第二,增强了诸葛亮尽忠国事之思,使他始终处在惶恐、感恩、责不容贷的焦虑之中,从而发出了誓报刘备殊遇之吟,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我们略读诸葛亮所留遗文便可看到,他至死都没有忘记刘备的殊遇之恩。第三,更宏观地看,确保了蜀汉享祚四十年。
“托孤”的负面影响也是明显的。第一,诸葛亮功高盖主,刘禅根据刘备的遗诏事诸葛亮“如父”,继位之后即“封亮武乡侯,开府治事(指丞相府开府)。顷之,又领益州牧。政事无巨细,咸决于亮”。既然政事不论大小都有诸葛亮一人决定,刘禅便没有条件亲理政事,从而更加强化了刘禅的暗弱无能。第二,权力过于集中一人,又加诸葛亮不善培养人才,客观上必然造成了蜀汉文无能臣、武无谋将的可悲局面。
二、遗诏后主
据《三国志•先主传》注引《诸葛亮集》载先主遗诏敕子有二,其一为“敕后主”,文曰:
朕初疾但下痢耳,后转杂他病,殆不自济。人五十不称夭,年已六十有余,何所复恨,不复自伤,但以卿兄弟为念。射君(按指射援,时为祭酒)到,说丞相叹卿智量,甚大增修,过于所望,审能如此,吾复何忧!勉之,勉之!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惟贤惟德,能服于人。汝父德薄,勿效之、可读《汉书》、《礼记》,闲暇历观诸子及《六韬》、《商君书》,益人意智、闻丞相为写《申》、《韩》、《管子》、《六韬》一通已毕,未送,道亡,可自更求闻达。
这是刘备留于后世的重要文献之一,记录了他的死因,体现着他的为人及其重要思想。其要为:
第一,坦然视死。刘备没有曹操那样的思想深度,也没有曹操那样的绚丽文采,说不出"神龟虽寿,犹有竟时;腾蛇乘雾,终为土灰"那样富有哲理的话,但他对待生死的态度,却比曹操坦然得多。曹操晚年诗歌中表现着强烈的“期寿”情绪,说明他虽然知道人生必死,但怕死。刘备则说“人五十不称夭,年已六十有余,何所复恨,不复自伤”,态度泰然,实在令人叹服。
第二,对子女,重视做人的教育。从根本上说,刘备对于子女的教育和培养是失败的。他没有像曹操那样责令儿子们文武兼修,不仅使其在经史子集和文化艺术等方面得到严格的培养,而且很小就被带到前线,观摩战事,熟悉战阵,从而为其以后的为学、谋政、用兵奠定了很好的基础。刘备没有这样做。事实证明,性本愚弱的刘禅在其立为太子之前,文无明傅,武无严师,所以既即帝位,文武均无所长。又加“政事无巨细,咸决于亮”,诸事不躬,得不到实际的锻炼,从而只有耽娱后宫,愚笨暗弱之性就更加突出了。当然,必须看到的是,刘备为王称帝以后,开始觉察到培养储君的紧迫性,因而及时配备起了以董允、费祎、霍弋等为太子舍人的辅佐太子的班子,并以精通《左氏春秋》的来敏和尹默分别担任太子家令和太子仆。但他没有想到自己的死期来得这样早,所以死期届临,更感到了问题的严重,不得不特意关注儿子帝王之术的学习和教育。他对儿子学有进步感到高兴。尤当得知诸葛亮慨叹刘禅的智量和“甚大增修,过于所望”时感到特别的欣慰。他对儿子提出了学习要求,一是修身“惟贤惟德”。为此,他复述前贤之意,留下了常为历史所称的警句“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①。二是学兼众术。他希望儿子不仅读经、读史,而且“历观诸子”,以期“益人意智”。
其二为临终时把鲁王刘永叫到跟前,嘱咐说:
吾亡之后,汝兄弟父事丞相,令卿与丞相共事而已。
另据《三国志•诸葛亮传》载,刘备在托孤的同时又为诏敕告后主说:
汝与丞相从事,事之如父。
两处记载,其义相同,或属同诏而记载不同。嘱其子事丞相
——————————
① 《易•系辞•传》载孔子说:“善不积不足以成名,恶不积不足以灭身。小人以小善为无益而弗为也,以小恶为无伤而弗去也,故恶积而不可挣,罪大而不可解。”刘备的话,源出于此。
如父,说明了他对诸葛亮的重视和托孤之诚,也说明了他对蜀汉以及大下大势的清醒认识,同时更说明了他对儿子能力的深刻了解。敕子遗诏和临终托孤一样,从稳定大局和发展蜀汉功业来说,作用显著,但如历史的分析,又见其消极作用的一面。其中最大的是,诸葛亮揽权,刘禅少谋乏断,事不能豫,一旦事变,难挽国祚于坠。
三、还葬成都
刘备晏驾以后,诸葛亮即上言于刘禅说:
伏惟大行皇帝迈仁树德,覆焘无疆,昊天不吊,寝疾弥留:今月二十四日奄忽升遐,臣妾号咷,若丧考妣。乃顾遗诏,事惟大宗,动容损益。百寮发哀,满三日除服,到葬期复如礼。其郡国太守、相、都尉、县令长,三日便除服。臣亮亲受敕戒,震畏神灵,不敢有违。臣请宣下奉行。①
根据诸葛亮这里所说“乃顾遗诏”和“臣亮亲受敕戒,震畏神灵,不敢有违。臣请宣下奉行”等语不难看出,丧事是按照刘备的生前遗愿安排的,因此,诸葛亮所言,体现着刘备的简丧节葬思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