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羽闻南郡失守,不得不立即向南撤退。这就是说,孙权几乎是兵不血刃地夺取了南郡。
据说,曹操的将领们,深恐功劳被孙吴独占,大都认为应该乘关羽危惧之机,追而擒之。但赵俨甚得曹操之意,对大家说:“权邀羽连兵之难,欲掩制其后,顾羽还救,恐我承其两疲,故顺辞求效,乘衅因变以观利钝耳。今羽已孤进,更宜存之以为权害。若深入追北,权则改虞于彼,将生患于我矣。王必以此为深虑。”②正如赵俨所策,曹操听到关羽南走的消息,深恐诸将追击,果然急令曹仁勿追。曹操的用意很清楚,就是让孙权去消灭关羽,从而使孙、刘势不两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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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三国志•吴书•吕蒙传》。
②《三国志•魏书•赵俨传》。
吕蒙入据南郡之后,积极稳定局势,利用怀柔策略,大大瓦解了关羽的军心、其一,“蒙入据城,尽得羽及将士家属,皆抚慰,约令军中不得干历人家,有所求取。”据说,有“蒙麾下士,是汝南人(吕蒙亦汝南人),取民家--签,以覆官铠,官铠虽公,蒙犹以为犯军令,不可以乡里故而废法,遂垂涕斩之。于是军中震栗,道不拾遗。”其二,“蒙旦暮使亲近存恤耆老,问所不足,疾病者给医药,饥寒者赐衣粮。”其三,“羽府藏财宝,皆封闭以待权至,”其四,厚待关羽的人,"羽还,在道路,数使人与蒙相闻,蒙辄厚遇其使,周游城中,家家致问,或手书示信、羽入还,私相参讯,咸知家门无恙,见待过于平时,故羽吏士无斗心。”①
不久,孙权带兵至江陵(南郡),刘备所置荆州将吏“悉皆归附”。据说,只有治中从事潘浚“称疾不见”,于是孙权“遣入以床就家舆致之,浚伏面著床席不起,涕泣交横,哀哽不能自胜。权呼其字与语,慰谕恳恻,使亲近以手巾拭其面。浚起,下地拜谢,即以为治中,荆州军事,一以之。”随后,潘浚为孙权带兵五千,平定了“武陵部从事樊伯”。当时樊伯正“诱导诸夷,图以武陵附汉中王(刘)备”。
十一月,刘备所置宜都太守樊友弃郡而逃,“诸城长吏及蛮夷君长皆降于(陆)逊”。陆逊即遣将军李异、谢旌等率领三千人,断绝险要,先攻蜀将詹安、陈凤,又攻蜀置房陵太守邓辅、南乡太守郭睦,均大破之。据载,秭归大姓文布、邓凯等合夷兵数千人,声援蜀军,也被打败了:“(陆逊)复部(谢)旌讨破布、凯。布、凯脱走,蜀以为将、逊令人诱之,布帅众还降”。真可谓兵败如山倒。短短的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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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三国志•吴与•吕蒙传》。
间之内,陆逊“前后斩获招纳,凡数万计”①。孙权因而加封陆逊为右护军、镇西将军,进封娄侯。
至此,刘备、关羽在荆州,既失地盘,又失将吏,更失民心,一种难挽狂澜于即倒的危势形成了。
关羽“自知孤穷,乃走麦城(今湖北当阳东南),西至漳乡,众皆委羽而降。”② 或谓:“关羽还当阳,西保麦城,权使诱之,羽伪降,立幡旗、为象人(假人)于城上,因遁走,兵皆解散,尚十余骑。”③这就是说,关羽已经众叛亲离了。
孙权料关羽必将逃走、先使朱然、潘璋在麦城周围设伏,“断其径路”。关羽士卒解散,孤城难保,不得已率领仅有的十余骑逃出麦城,结果在漳乡(一说走到临沮。漳乡、临沮均在当阳境内),被孙权的伏兵、潘璋的司马马忠等截获。关羽及其养子关平、都督赵累等均被斩首。
《三国志•关羽传》注引《蜀记》说:“权遣将军击羽,获羽及子平。权欲活羽以敌刘、曹,左右曰:‘狼子不可养,后必为害。曹公不即除之,自取大患,乃议徙都。今岂可生!'乃斩之。”南朝宋人裴松之认为这条记载不可靠,他说:“按《吴书》:孙权遣将潘璋逆断羽走路,羽至即斩,且临沮去江陵二三百里,岂容不杀羽,方议其生死乎!又云‘权欲活羽以敌刘、曹’,此之不然,可以绝智者之口。”揣度之,吴将“截获”关羽,没有权利擅杀,况且马忠只不过是一位低级将领,所以需经孙权批准而杀之的情节是合理的;就两地距离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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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三国志•吴书•陆逊传》;《资治通鉴》卷68。
②《三国志•吴书•吕蒙传》。
③《三国忠•吴书•孙权传》。
说,孙权既临前线,就在南郡(按,当阳属南郡),沮漳水到孙权本营(汇陵)不会超过50公里,所以先请示而后杀之是不困难的。况且,《三国志•吴书》诸传实际都没有裴松之所谓关羽被捉后即为马忠或潘璋斩首的记载,如《吴主传》说,建安二十四年十二月,“璋司马马忠轶羽及其子平,都督赵累等于章乡,遂定荆州。”《潘璋传》也仅说:“权征关羽,璋与朱然断羽走道,到临沮,住夹石。璋部下司马马忠禽羽,并羽子平、都督赵累等。”前者用“获”字,后者用“禽”字、均无“即斩”一说。而《吴范传》更是反映了孙权离前线不远而焦急等待消息的心情:“权使潘璋邀其径路,战候者还,白羽已去。范曰:‘虽去不免。’问其期,曰:‘明日日中。’权立表下漏以待之。及中不至,权问其故,范曰:‘时尚未正中也。’顷之,有风动帷,范拊手曰:‘羽至矣。’须臾,外称万岁,传言得羽。”所以,“羽至”,而最终由孙权决定斩杀的记载是正确的。
关羽被杀是建安二十四年十二月的事。孙权为了表示对刘备的不承认,即以被刘备废逐的原益州牧刘璋再为益州牧①。
关羽死后,孙权既感除掉大患,又感问题严重。从战略上考虑,他不能不把曹操拉上。他要制造假象表明自己是奉曹操的命令而袭杀关羽的,据《三国志•关羽传》注引《吴历》说:孙权把关羽的首级送给了曹操,而以“诸侯礼葬其尸骸”。
关羽既已授首,曹操加紧了对孙权的笼络,即表孙权为骠骑将军,假节,领荆州牧,封南昌侯。孙权因知孙、刘之战势不可免,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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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三国志•蜀书•刘璋传》:“先主迁璋于南郡公安,尽归其财物及故佩振威将军印绶。孙权杀关羽,取荆州,以璋为益州攸,驻秭归。”不久,璋卒,孙权“复以璋子阐为益州刺史,处交、益界首”。
亦主动上书向曹操称臣。
关羽失荆州,刘备应当承担主要责任
关羽失败被杀,失掉荆州,既有客观的原因,也有主观的原因:客观上,第一,吴魏暂时联合所形成的合力,很快使荆州局域内力量的对比发生了根本性变化;第二,曹操的包围与反包围策略的运用,使关羽很快由外线作战变为内线作战;第二,孙权及其重将陆逊、吕蒙久所筹谋的计策突然付诸实施,陡然使关羽面临两面作战的局面。
主观上,固然有关羽本身的原因,这就是:第一,不善谋略,心无全局,遣兵部将不留后路,行动跟着感觉走;第二,不谙兵法,使自己陷入两面作战之中;第三,缺乏自知之明,刚愎自用;第四,缺乏应变之智,身为军帅,而不知"知己知彼"之要,数万之众竟猝然败于“诈谋”和“奇袭”;第五,不恤部众,威以待下,常使部属处于畏惧之中,一旦有变,十心自解。
但是,必须看到,关羽是按照刘备、诸葛亮的总的战略部署行事的。因此,我们让关羽承担主要的历史责任是不公平的。
跨有荆、益,是刘备、诸葛亮的既定目标。“天下有变,则命一上将将荆州之军以向宛、洛”是在《隆中对》中说明白了的。刘备取得汉中后,又取得了上庸、房陵,控制了沔水上游,而关羽北上取襄阳,正是刘备试图有效控制荆州北部的战略组成部分。事实上,在没有处理好同孙权的关系时,贸然大举振兵襄樊,自然就引起了孙权的紧张,促成了曹操与孙权的联合,进而使孙权觉得不打败关羽不足以自安,此其一。其二,如此大的军事行动、为了确保其成,应该预为北自河(汉)水、西由长江顺流而下大举声援之谋,至少应该授予关羽调动汉河住兵的权力,以应急需 而刘备、诸葛亮同关羽一样,已经陶醉于“自许以南,望风景附”和关羽“威震华夏”的神话中,根本没有虑及失败、甚至残败的问题,便放手让关羽独自去做了。其三,刘备、诸葛亮均知关羽勇猛有余而智谋不足及其刚愎自用的性格缺点,在行动之前竟然不为置伤。所以,失荆州,刘备、诸葛亮不能辞其咎、从国之大计和战略上说,他们应该承担主要责任。
卢弼《三国志集解》注引黄恩彤的话说得很对:“……自许以南,望风景附,史称其(关羽)威震华夏,此破竹之势,千载--时也。乃蜀之君臣但喜其胜,不虞其败。权以陆逊屯漳口、吕蒙用奇兵而蜀不防;操以徐晃为将军将殷署等十二营之兵以救樊城,而蜀不闻遣一将增一旅以援羽,致使徐晃掩之于前,吕(蒙)、陆(逊)蹑之于后,首尾狼狈,势遂不支,岂非失事机也哉。”
失掉荆州深深地制约了蜀汉以后的发展。从而,基本注定了蜀汉只能偏安一隅的历史局面。对此,前引同书中黄恩彤的分析也是对的:“厥后武侯(诸葛亮)北征,屡出祁山,功卒不就,则以荆州既失,宛洛路梗,不克别遣一军,两道并进以分敌之势而张我之气也。以武侯之才,措置荆州乃不能如其隆中之初计……。”
四、用人欠思虑,再失三郡地
关羽败死以后不久,刘备又把刚刚取得的可由汉中东击曹魏、南趋江陵的战略要地房陵、上庸、西城二郡丢失了,这件事,追其根源,刘备、诸葛亮也要承担上要责任。
前文述及,建安二十四年,刘备命宜都太守孟达从秭归北攻房陵,并取上庸、西城地。这在战略上,不失为一项重大的决策。
但是,正当孟达自我感觉甚好、谋取上庸的时候,刘备却表现出了对孟达的不信任,“阴恐(孟)达难独任”,又遣养子、副军中郎将刘封自汉中顺沔(汉)水而下,“统(孟)达军,与达会上庸”,从而夺了孟达的军事统制权。这样做的结果是,最终导致了孟达、刘封不和,伏下了孟达叛归曹魏的危机。
刘封受命统领孟达所部,与孟达会攻上庸,曹魏所置上庸太守申耽率众投降。申耽“遣妻子及宗族诣成都”,刘备加封耽为征北将军,“领上庸太守、员乡侯如故”,同时以耽弟申仪“为建信将军、西城太守”刘封由副军中郎将升迁为副军将军。孟达虽然在攻取房陵、上庸、西城三郡地时不无战功、但无所进阶。
房陵诸郡,地近襄阳,计程不过一二百公里,最便出兵东向,因此关羽围攻樊城、襄阳时,情势紧急,“连呼封、达,令发兵自助”。但刘封、孟达正处在统制与反统制的斗争中,而且也没有得到刘备的直接号令,所以不愿东出,自然也有理由不听关羽的调遣,因而“辞以山郡初附,未可动摇,不承羽命”。
关羽失败被杀后,刘备极恨刘封、孟达不救关羽。不久,后台很硬的刘封完全剥夺了孟达的兵权。孟达既惧罪,又忿刘封夺其“鼓吹”(兵权象征),遂表辞刘备,率其所部投降了曹魏。①
孟达在其给刘备的长长的辞表中谈到自己的心情:“……臣委质以来,愆戾山积,臣犹自知,况于君乎!今王朝以兴,英俊鳞集,臣内无辅佐之器,外无将领之才,列次功臣,诚自愧也。臣闻范蠡识微,浮于五湖,咎犯谢罪,逡巡于河上。夫际会之间,请命乞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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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以上《二国志•蜀书•刘封传》。
何则?欲絜去就之分也。况臣卑鄙,无元功巨勋、白系于时,窃慕前贤、早思远耻、昔申牛至孝见疑于亲,子胥至忠见诛干君,蒙恬拓境而被大刑,乐毅破齐而遭谗佞,臣每读其书,未尝不慷慨流涕,而亲当其事,益以伤绝。何者?荆州覆败,大臣失节,百无一还:惟臣寻事,自致房陵、上庸、而复乞身,自放于外。伏想殿下圣恩感悟,愍臣之心,悼臣之举。臣诚小人,不能始终,知而为之,敢谓非罪!臣每闻交绝无恶声,去臣无怨辞,臣过奉教干君子,愿君王勉之也。"①
可见,孟达是在满腹疑虑、自知难容的情况下,与其如申生(春秋时晋献公长子,被骊姬陷害,自杀)、伍子胥(春秋时吴国大夫,有战功,因谏阻夫差接受越王勾践投降,见疏,最后被赐死)、蒙恬(秦始皇大将,率三十万兵戍长城,被赵高、秦二世矫诏赐死)、乐毅(春秋时燕国大将,统五国军,攻下齐国七十余城,被疑,惧诛,逃亡赵国)那样等待悲惨的下场,还不如学习范蠡(春秋时越国大夫)、咎犯(春秋时晋国大夫)及早离开,另谋出路。就当时的情势言,为了生存计,他不得不选择投降他邦的道路。
由孟达降魏事可以见到,刘备、诸葛亮颇乏知将之明,亦乏御将之策,特别是不善处理危机关头将帅自疑的问题。
曹丕对于孟达来降非常高兴。《三国志•明帝纪》注引《魏略》说:“达以延康元年(公元202年)率部曲四千余家归魏,文帝时初即王位,既宿知有达,闻其来,甚悦,令贵臣有识察者往观之,还曰‘将帅之才也’,或曰‘卿相之器也’,王益钦达。”曹丕数与孟达书,言其欲见之情。孟达至谯见丕,史谓“进见闲雅,才辩过人,众莫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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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三国志•蜀书•刘封传》注引《魏略》。
属目”。《三国志•刘封传》说,曹丕“善(孟)达之姿才容观,以为散骑常侍、建武将军,封平阳亭侯.合房陵、上庸、西城三郡为新城那,以达领新城太守,”并亲自笔书令文说:“吾前遣使宜国威灵,而达即来。吾惟《春秋》褒仪父(按:仪父,春秋期间邾娄之君,归盟于鲁),即封拜达,使还领新城太守。近复有执老携幼首向王化者。吾闻夙沙之民自缚其君以归神农(按:夙沙,古部落名。《吕氏春秋•用民》记谓:“夙沙之民,自攻其君而归神农。”),豳国之众襁负其子而入丰、镐(按:《史记•周本纪》说,周先祖古公亶父为避戎狄进攻,离开原住地豳【今陕西彬县】南下,止于岐下,"豳人举国扶老携弱,尽复归古公于岐下”),斯岂驱略迫胁之所致哉?乃风化动其情而仁义感其衷,欢心内发使之然也。以此而推,西、南将万里无外,(孙)权、(刘)备将与谁守死乎?”①
随后,曹丕遣征南将军夏侯尚、右将军徐晃,与孟达联兵共袭刘封。孟达给刘封送去了一封劝降信,出于离间的目的,讲述了刘封的危险处境,指出“势利所加,改亲为仇,况非亲亲乎!”并说:“智贵免祸,明尚夙达,仆揆汉中王(指刘备)虑定于内,疑生于外矣。虑定则心固,疑生则心惧,乱祸之兴作,未曾不由废立之间也。私怨人情,不能不见,恐左右必有以间于汉中王矣。然则疑成怨闻,其发若践机耳。今足下在远,尚可假息一时。若大军遂进,足下失据而还,窃相为危之。”进而从思想感情上刺激刘封,指出:“今足下弃父母而为人后,非礼也;知祸将至而留之,非智也;见正不从而疑之,非义也。自号为丈夫,为此二者,何所贵乎?以足下之才,弃身来东,继嗣罗侯(按:刘封本罗侯寇氏子),不为背亲也;北面事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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