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止纲纪，不为弃旧也；怒不致乱，以免危亡，不为徒行也。”然后说以前途：一是降魏拜将封侯，语谓：“加陛下（曹丕）新受禅命，虚心侧席，以德怀远，若足下翻然内向，非但与仆为伦，受三百户封，继统罗国而已，当更剖符大邦，为始封之君”；二是顽固抵抗而被消灭，语谓：“陛下（曹丕）大军，金鼓以震，当转都宛（今河南南阳）、邓（治今湖北襄阳北），若二敌不平，军无还期。”
刘封既为刘备养子，自然抱有不会受到刘备重处的幻想，因而没有接受孟达的劝降①。
但是，此前归附的魏将申耽、申仪兄弟，在魏国大兵压境的情况下，又先后叛蜀降魏了。魏以申耽为怀集将军，徙居南阳；申仪袭兄封号，为员乡侯，魏兴（即蜀西城）太守。
刘封在申仪的攻击下，“破走还成都”。既至，刘备即数刘封之罪责，一为“侵陵（孟）达”，致使孟达降魏；二为“不救（关）羽”，致使关羽败亡，但是不是将其处死，尚在犹豫。诸葛亮考虑得更远，“虑封刚猛，易世之后终难制御，劝先主因此除之”，意思很明白，就是深恐有朝一日刘封起兵谋位。刘备何尝不如此想，于是“赐封死，使自裁”。
刘封自杀时，不禁叹息说：“恨不用孟子度（达）之言！”②据说，刘封既死，刘备为之流涕、此亦情理中事，当非假意。孟达降魏，刘备尽失房陵等三郴地，在战略上：失掉了由汉中东出、沿河水而下东走曹魏、威胁孙吴的地理优势。历史影响仅次于失荆州，后来，诸葛亮对于孟达意欲叛魏归蜀的事亦乏战略的考
————————
①《三国志•蜀书•刘封传》。
② 同上217
虑，处理不当，致使自己谋伐曹魏的道路只存北出汉中一途。
孟达的下场也很不好。史载，孟达归魏，宠至曹丕与之“小辇同载”，委以西南重任。魏国众臣，对此不满，“或以为待之太猥，又不宜委以方任”；曹丕则说：“吾保其无他，亦譬以蒿箭射蒿中耳。”及至曹丕，以及与孟达相善的桓阶、夏侯尚先后死去，孟达在魏立即失去了被信任的基础。再加，申耽、申仪兄弟暗中作梗，经常诬陷孟达，如史所载，“太和中，仪与孟达不和，数上言达有贰心与蜀”、在此情况下，孟达开始自疑了，“达自以羁旅久在疆塌，心不自安”。
诸葛亮得知消息后，“阴欲诱之，数书招之”，书中有谓：“……呜呼孟子（达），斯实刘封侵陵足下，以伤先主待士之义……寻表明之言，追平生之好，依依东望，故遣有书。”都护李严亦与书说：“吾与孔明并受遗诏，思得良伴。”据说，吴主孙权亦招孟达。
孟达上了诸葛亮的当，得书以后即回书“相与报答”，书中有“辞欲叛魏”意。诸葛亮恨孟达之反复，且忧其为患，暗地遣郭模诈降于魏，故意把孟达意欲归蜀的消息泄露给魏兴太守申仪。申仪“与达有隙，密表达与蜀潜通”，魏明帝让司马懿派人视察，并让孟达入朝，“达惊惧，遂反”。
司马懿写信给孟达挑明了他已被诸葛亮出卖的事，说：“将军昔弃刘备，托身国家。委将军以疆城直任，任将军图蜀之事，可谓心贯白日。蜀人愚智莫不切齿于将军、诸葛亮欲相破，惟苦无路耳。（郭）模之所言非小事也，亮岂轻之而令宣露，此殆易知耳。”
孟达不悟，初则写信给诸葛亮说自己归蜀必能成功：“宛（时司马懿屯宛）去洛八百里，去此千二百里，吾闻举事，当表上天子，比相反覆，一月间也，则吾城已固，诸军足办，吾所在深险，司马公必不自来；诸将来，吾无患矣。”继则诧异司马懿进兵何其速，“及兵到，达又告亮曰：‘吾起事八日而兵至城下，何其神速也！'”
无疑，司马懿在获得诸葛亮故意泄露的消息后，不仅给孟达写了信，同时亦即秘密发兵了。
太和二年（公元228年）春，司马懿攻新城，“诱达将李辅及达甥邓贤，贤等开门纳军。达被围旬有六日而败。”司马懿将孟达的首级送到洛阳示众，“焚其首于洛阳四达之衙”。
司马懿攻孟达时，诸葛亮坐视其败，史称：“亦以达无款诚之心，故不救助也”。①
呜呼！降国之将，不善自处，死亦宜矣。但是，意气用事，诸葛亮置唾手可得三郡重地于不顾，贻误国家大事，不亦过哉。
————————
① 以上参见《三国志•魏书•明帝纪》并注引《魏略》；《三国志•蜀书•刘封传》、《费诗传》；《华阳国志•刘后主志》、《汉中志》。
第八章 蜀汉皇帝
一、武担祭大地，自为蜀汉皇帝
建安二十五年（黄初元年，公元220年）一月，曹操死了，曹丕继为魏王、汉丞相，领冀州牧；改元为（汉）延康元年。十月，曹丕迫汉献帝禅位，筑坛于繁阳（在今河南临颍境），“升坛受玺绶，即皇帝位”，改汉延康元年为魏黄初元年。十一月，曹丕将被赶下台的汉献帝安置到远离洛阳的河内郡的山阳县（治今河南修武西北），食邑万户，称为山阳公、并给了点特殊“优待”条件：准其行汉正朔，以天了之礼郊祭，上书不称臣，同时封其四个儿子为列侯。
就在曹丕逼禅称帝前后的一段时间里，刘备与其僚属也开始了谋划称帝的活动。他们先是为尚未死去的汉献帝举行了一次丧仪，“或传闻汉帝见害，先主乃发丧制服，追谥曰孝愍皇帝”①。然后便伤照曹魏的做法，大造称帝的舆论。
中国历代皇帝喜欢自称为天子，所以上台前后，总是捏造或捕风捉影地制造一些假象，造一番“受天有命”（《尚书•咸有一德》）的舆论准备。商周如此，秦汉如此、曹丕如此，刘备亦如此，
于是，适应刘备称帝的需要，统治区以内“在所并言众瑞，日月
——————————
①《三国志•蜀书•先主传》。
相属”、臣僚们纷从谶纬书籍和天象中撷取根据，上疏劝进。据载，在一个不长的时间里，竟有八百余人上书言说异象嘉瑞，其著者：
其一，议郎阳泉侯刘豹，青衣侯向举，偏将军张衡、黄权，大司马属殷纯，益州别驾从事赵花，治中从事杨洪，从事祭酒何宗，议曹从事杜琼、劝学从事张爽、尹默、谯周等上言：“臣闻《河图》、《洛书》，《五经》谶纬，孔子所甄，验应自远。谨案《洛书•甄曜度》曰：‘赤三日德昌，九世会备，合为帝际。'《洛书•宝号命》曰：‘天度帝道备称皇，以统握契，百成不败，'《洛书•录运期》曰：‘九侯七杰争命民炊骸，道路籍籍履人头，谁使主者玄且来、’（刘备字玄德）《孝经•钩命决录》曰：‘帝三建九会备。'”东扯西拉，谶纬书中的“备”字、“玄”字都被附会成刘备应该做皇帝的根据，
其二，儒林校尉周群进言，大讲异瑞。一言气象，告示西南必有天子出，谓："臣父未亡时，言西南数有黄气，直立数丈，见来积年，时时有景云祥风，从璀玑（按指北斗星）下来应之，此为异瑞。又（建安）二十二年中，数有气如旗，从西竟东，中天而行，《（河）图》、《（洛）书》曰：‘必有天子出其方’。”二言星象，认为五星追从岁星，当有圣主起此，说：“加是年（指建安二十二年）太白（指金星，即启明星）、荧惑（火星）、填星（土星）、常从岁星（木星）相追。近汉初兴，五星从岁星谋；岁星主义，汉位在西，义之上：方，故汉法常以岁星候人主。当有圣主起于此州，以致中兴。时许帝（指汉献帝）尚存，故群下不敢漏言。顷者荧惑复追岁星，见在胃昴毕（胃、昴、毕，皆二十八宿之一）。昴毕为天网，《经》曰‘帝星处之，众邪消亡'。圣讳豫睹，推揆期验，符合数至，若此非一。”言圣者顺天而行，落
————————
①《三国志•蜀书•先主传》。
脚到刘备应该做皇帝上，说：“臣闻圣王先天而天不违，后天而奉天时，故应际而生，与神合契，愿大王应天顺民，速即洪业，以宁海内。”① 显而易见，如此种种，统统是牵强附会。
其二、太傅许靖、安汉将军麋竺、军师将军诸葛亮、太常赖恭、光禄勋黄柱、少府王谋等写了总结性的劝进书，一称顺民心：“曹丕篡弑，湮灭汉室，窃据神器，劫迫忠良，酷烈无道。人鬼忿毒，威思刘氏。今上无天子，海内惶惶，靡所式仰。”二言承天命：“群下前后上书者八百余人，咸称述符瑞，《图》、《谶》明征，间黄龙见武阳（今四川彭山东）赤水，九日乃去。《孝经•援神契》曰'德至渊泉则黄龙见’，龙者，君之象也。《易•乾•九五》‘飞龙在天’，大王当龙升，登帝位也。又前关羽围樊、襄阳，襄阳男子张嘉、王休献玉玺，玺潜汉水，伏于渊泉，晖景烛耀，灵光彻天。夫汉者，高祖本所起定天下之国号也，大王袭先帝轨迹，亦兴于汉中也。今天于玉玺神光先见，玺出襄阳、汉水之末。明大王承其下流，授与大王以天子之位，瑞命符应，非人力所致。昔周有乌鱼之瑞，咸曰休哉②。二祖（指刘邦、刘秀）受命，《图》、《书》先著，以为征验。今上天告祥，群儒英俊，并起《河》、《洛》，孔子谶、记，咸悉具至。”三谓当今天子非刘备莫属：理由之一是刘备身世“出自孝景皇帝中山靖王之胄，本支百世，乾柢降祚”；理由之二是刘备本身的条件，足可继承刘邦、刘秀的事业，“圣姿硕茂，神武在躬，仁覆积德，爱人好士，是以四方归心焉。考省灵图，启发谶、纬，神明之表，名讳昭著。宜即帝位，以纂
————————
①《三国志•蜀书•先主传》。
② 《史记•周本纪》记述武王伐殷，“渡河，中流，白鱼跃入王舟中”；“既庹，有火自上复于下，至于王屋，流为乌”。
二祖。绍嗣昭穆，天下幸甚。”最后，他们向刘备报告，已经做好了即位大典的一切准备：“臣等谨与博士许慈、议郎孟光，建立礼仪，择令辰，上尊号，”①
当然，也有不识时务者，一是益州前部司马费诗上疏说：“殿下以曹操父子逼主篡位，故乃羁旅万里，纠合士众，将以讨贼。今大敌未克，而先自立，恐人心疑惑。昔高祖与楚约，先破秦者王。及屠咸阳，获子婴，犹怀推让，况今殿下未出门庭，便欲自立邪！愚臣诚不为殿下取也。”②二是尚书令刘巴和主簿雍茂，史称：“是时中夏人情未一，闻备在蜀，四方延颈。而各锐意欲即真（意即急于做皇帝），（刘）巴以为如此示天下不广，且欲缓之，与主簿雍茂谏备，备以他事杀茂，由是远人不复至矣。”费诗、雍茂、刘巴如同荀彧阻止曹操封公建国一样、自取其咎。费诗“由是忤指”，被降了职，“左迁部永昌（今云南保山）从事”；雍茂掉了脑袋；刘巴虽未见黜，但自此以后，惶恐万状，非常小心，“自以归附非素（意谓不是旧交密友），惧见猜嫌，恭默守静，退无私交，非公事不言。”③
刘备没有像曹操、曹丕那样为了把舆论声势造得更大而采取“三让而后就”的程式，但也假意表示“不许”。史载，“群下劝先主称尊号，先主未许”。因此，诸葛亮又从汉室皇族应该“绍世而起”和臣僚欲得“尺寸之功”的角度对刘备说了一番话：“昔吴汉、耿彝等初劝世祖（刘秀）即帝位，世祖辞让，前后数四，耿纯进言曰：‘天下英雄喁喁，冀有所望。如不从议者，士大夫各归求主，无为从公
————————
①《三国志•蜀书•先主传》。
②《三国志•蜀书•费诗传》。
③《三国志•蜀书•刘巴传》并注引《零陵先贤传》。
也，世祖感纯言深至，遂然诸之 今曹氏篡汉，天下无主，大王刘氏苗族，绍世而起，今即帝位，乃其宜也。土大夫随大王久勤苦者，亦欲望尺寸之功如纯言耳。”①
魏黄初二年四月丙午（公元221年5月15日），刘备即皇帝位于成都武担之南②，大赦，建元章武③。由尚书令刘巴根据刘备意旨起草的祭大文浩特意突出了继统的合法性：
惟建安二十六年（时，建安年号已为曹丕所废）四月丙午，皇帝备敢用玄牡（黑色公牛），昭告皇天上帝后土神祇：汉有天下，历数无疆。共者王莽篡盗，光武皇帝震怒致诛，社稷复存。今曹操阻兵安忍，戮杀主后，滔天泯夏，罔顾天显。操子丕，载其凶逆，窃居神器。群臣将士以为社稷堕废，备宜修之，嗣武二祖，龚行天罚：备惟否德，惧忝帝位。询于庶民，外及蛮夷君长，佥曰’天命不可以不答，祖业不可以久替，四海不可以无主'。率土式望，在备一人。备畏天明命，又惧汉阼将湮于地，谨择元日，与百寮登坛，受皇帝玺绶。修燔瘗，告类于天神，惟神飨祚于汉家，永绥四海！④
——————————
① 《三国志•蜀书•诸葛亮传》。吴汉、耿彝、耿纯皆东汉初期名将，力劝刘秀做皇帝，《后汉书》有传。
②《三国志•蜀书•先主传》注引《蜀本纪》说：“武都有丈夫（男子）化为女子、颜色羊奶、盖山砖也 蜀王娶以为妻，不可水土疾病欲归国，蜀王留之，无几物故 蜀王皮字之犬都捏土，于成都郭中葬，盖地擞亩，高十丈，号曰武担也。"裴松之说：“武担，山名，在成都西北，盖以乾位在西北，故就之以即阼。”
③ 此前，对各沿用汉献帝建安年号④《三国志•蜀书•先主传》，
曹丕称帝，汉统不存，以刘备之出身，祖承二祖（刘邦、刘秀），理直气壮地继承大统而为皇帝，正是刘备的优势所在。他不仅因此赢得当时一些拥汉念汉的人的同情和拥护，而且也因此被封建时代的一些历史家奉为正统
论者常说，古代历史著作，包括《资治通鉴》在内都是以曹魏为正统的，只是南宋以后人们受朱熹《通鉴纲旧》以及南宋偏安江南的事实的影响，才将曹操斥为篡逆，“帝蜀”而“寇曹”。实则不然。开其先者当为晋人习凿齿。习凿齿，襄阳人，博学洽闻，以文笔著称，著《汉晋春秋》。他有两个重要观点，第一，三国时以蜀为正。他说：“于三国之时，蜀以宗室为正，魏武虽受汉禅晋，尚为篡逆”；又说，“自汉末鼎沸五六十年，吴魏犯顺而强、蜀人杖正而弱”。可见他是以蜀为正统的；第二，在继统关系上，他主张“皇晋宜越魏继汉”，试图把魏抹去，由晋直接承汉。他的理由是，“汉氏失御，九州残隔、三国乘间，鼎峙数世，干戈日寻，流血百载，虽各有偏平，而其实乱也。……除三国之大害，静汉末之交争，开九域之蒙晦，定千载之功者，皆司马氏也：而推魏继汉，以晋承魏，比义唐虞，自托纯臣，岂不惜哉！”他认为，曹魏没有资格继汉为正统，他说：“今若以魏有代王之德，则其道不足；有静乱之功，则孙刘鼎立。道不足则不可谓制当年，当年不制于魏，则魏未曾为天下之主；王道不足于曹，则曹未始为一日之王矣。”习凿齿甚至不承认司马氏立功于魏，而认为“宣皇祖考（司马懿）立功于汉。”① 可见，习凿齿的封建正统观念是非常强的。为争正统，不惜曲解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