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载,刘备自称汉中王,设坛场于沔阳(今陕西勉县东),陈兵列众,群臣陪位,宣读了准备送达皇帝的表文后,便“拜受玺绶”,戴上了王者冠冕(当然,玺绶和王冠都是自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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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以上《三国志•蜀书•先主传》。《华阳国志•先贤士女总赞(中)》称:“群下上先主为汉中王,其文(李)朝所造也。”李朝,字伟南,广汉郪(今四川三台南)人,时为别驾从事。
同时,宣布立长子刘禅为王太子;提拔牙门将军魏延为镇远将军,领汉中太守,以镇汉川,
然后,打起王者的旗号回到成都,并即宣布以许靖为太傅,法正为尚书令,赖恭为太常,黄柱为光禄勋,王谋为少府,廖立为侍中,关羽为前将军,张飞为右将军,马超为左将军,黄忠为后将军。另以赵云为翊军将军(次于前后左右将军的将军),其余人等“皆进位有差”①。一个同曹魏相对并立的独立王国的建制建立起来了。
据说,刘备回成都时,巴蜀之地举行了大规模的奉迎仪式。《三国志•先主传》注引《典略》说:“(刘)备于是起馆舍,筑亭障,从成都到白水关,四百余区”②。“四百余区”云云,大概说的是沿路有四百多个集中的奉迎据点。可谓是好好地风光了一番。
刘备称王建国后,立即派人上表汉帝,并派人把曹操所表授的左将军及宜城亭侯印退给朝廷。刘备的表奏说:
臣以具臣之才,荷上将之任,董督三军,奉辞于外,不得扫除寇难,靖匡王室,久使陛下圣教陵迟,六合之内,否而未奉,惟忧反侧,痰如疾首。晨者董卓造为乱阶,自是之后,群凶纵横,残剥海内:赖陛下圣德威灵,人神同应,或忠义奋讨,或上天降罚,暴逆并殖,以渐冰消。惟独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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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以上《三国志•蜀书•先主传》、《华阳国志•刘先主志》、《资治通鉴》卷66。按:只有《华阳国志》提到刘备自立为王时,封赵云为翊军将军。但据《三国志•赵云传》所谓“武都既定,以云为翊军将军”看,似在此前,所以《先主传》、《资治通鉴》均不载。
②《三国志•蜀书•先主传》注引《典略》。
操,久未枭除,侵擅国权,恣心极乱。臣昔与车骑将军董承图谋讨操,机事不密,承见陷害,臣播越失据,忠义不果、遂得使操穷凶极逆,主后戮杀,皇子鸩害,虽纠合同盟,念在奋力,懦弱不武,历年未效。常恐殒没,孤负国恩,寤寐永叹,夕惕若厉。今至群寮以为在昔虞书敦叙九族,庶明励翼,五帝损益,此道不废。周监二代,并建诸姬,实赖晋、郑夹辅之福。高祖龙兴,尊王子弟,大启九国,卒斩诸吕,以安大宗,今操恶直丑正,实繁有徒,包藏祸心,篡盗已显,既宗室微弱,帝族无位,斟酌古式,依假权宜,上臣大司马汉中王。臣伏自三省,受国厚恩,荷任一方,陈力未效,所获已过,不宜复忝高位以重罪谤。群寮见逼,迫臣以义。臣退惟寇贼不枭,国难未已,宗庙倾危,社稷将坠,成臣忧责碎首之负。若应权通变,以宁靖圣朝,虽赴水火,所不得辞,敢虑常宜,以防后悔。辄顺众议,拜受印玺,以崇国威。仰惟爵号,位高宠厚,俯思报效,忧深责重,惊怖累息,如临于谷。尽力输诚,奖厉六师,率齐群义,应天顺时,扑讨凶逆,以宁社稷,以报万分。谨拜章因驿上还所假左将军、宜城亭侯印绶。
可见,表文除复述以群下名义所上表文的基本内容外,更加着意突出了忧国效忠和“群寮见逼,迫臣以义”、“应权通变,以宁靖圣朝,虽赴水火,所不得辞,敢虑常宜,以防后悔”以及“辄顺众议,拜受印玺,以崇国威”的意境。这是封建时代诸多政治家,包括曹操、刘备在内的共有的权术特点:既想达到自己的目的,又把手段说得冠冕堂皇,从而隐蔽其幽龊的心态、不过,必须承认,既然曹操架空了皇帝、立国在先,那么刘备抓紧时机称王建国,于时于理,都是无可非议的。
二、授命关羽,出击曹军
历史表明,当曹操放弃汉中,率领军队后撤,返回长安时,刘备、诸葛亮非常有效地利用了这一一形势,遂据有汉中,东西拓展地盘,很快进入今湖北境内,占领了房陵(今房县)、上庸(今竹山),营造东进之势,遥与关羽相呼应,给曹操南方重要据点襄阳以重大威胁;继而,刘备自称汉中王,退还了曹操所表授的印绶,表示彻底断绝同曹操所控制的朝廷的联系,进一步表明了他坚决抗操而谋取大业的决心,
大约就在同时,即刘备称王而颐指气使地回成都的时候,关羽在刘备、诸葛亮的授意下,向曹操的军队发动了进攻。
水淹于禁七军
史载,建安二十四年(公元219年)七月,关羽使南郡太守麋芳守江陵,将军士仁(姓士名仁。一作傅士仁)守公安,自率主力攻曹操的征南将军曹仁于樊城。
曹操遣左将军于禁“督七军三万人救樊”。
以上是《三国志•关羽传》、《华阳国志•刘先主志》和《资治通鉴》的记载,说明战争是刘备、关羽主动发起的。但《三国志•于禁传》和《武帝纪》关于战争的发动,记载不同,分别称:“太祖(曹操)在长安,使曹仁讨关羽于樊,又遣(于)禁助(曹)仁”;曹操“遣于禁助曹仁击关羽”。《徐晃传》也说:曹操“复遣晃助曹仁讨关羽,屯宛。”这些记载说明,战争则是由曹操首先发动的。根据当时的情势看,曹操刚从汉中撤兵回到长安,孙权正调动兵马戍驻淮南,谋攻合肥、刘备、关羽的土气正盛,曹操在战略上暂取守势。因此,战争不可能是曹操主动发动的,当以《三国志•先主传》和《华阳国志•刘先主志》为是。
据载、曹仁使左将军于禁和立义将军庞德,驻屯于樊北,成椅角之势,布兵不谓有误。但应了一句俗话:人算不如天算。
两军相交,已进入大雨季节、八月、大雨连绵十余日,汉水泛滥,平地水五六丈,于禁等“七军皆没”,于禁与诸将“登高望水,无所回蹬”,关羽乘大船因水势而攻于禁。于禁穷迫,为保数万士兵的性命,不得已,投降了关羽①。
庞德则表现了宁死不降的精神。庞德在堤上,披甲持弓,箭不虚发,自平旦战至日过中矢尽,以短兵相接,“战益怒,气愈壮”。由于水势不断上涨,吏士们穷迫皆降,不得已庞德与麾下三人“弯弓傅矢,乘小船欲还(曹)仁营”,不幸小船被洪水打翻了,“水盛船覆,失弓矢”,庞德落水,“独抱船覆水中,为关羽所得。”关羽劝其投降,说:“卿兄在汉中(按:庞德从兄庞柔在蜀),我欲以卿为将,不早降何为?”庞德立而不跪,厉声大骂说:“竖子,何谓降也!魏王带甲百万,威震天下;汝刘备庸才耳,岂能敌邪!我宁为国家鬼,不为贼将也!”关羽遂将庞德杀死②。
于禁是曹操的名将,一直与张辽、乐进、张郃、徐晃等齐名,每有征战,曹操都是以他们“行为军锋,还为后拒”。庞德本是马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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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三国志•魏书•于禁传》。
②《三国志•魏书•庞德传》。
部属,马超被曹操打败,庞德随马超奔汉中,投靠张鲁,曹操定汉中,庞德随众降操,操“素闻其骁勇,拜立义将军”。据载,樊下诸将因为庞德从兄庞柔在蜀、又是马超的部将,对其不放心,庞德为了表白自己,因而常说:“我受国恩,义在效死。我欲身自击羽。今年我不杀羽,羽当杀我。”据说,庞德曾亲与关羽交战,“射羽中额”,差一点取到了关羽的性命、当时,庞德常乘白马、“羽军谓之白马将军,皆惮之”。曹操得知于禁投降关羽而庞德死节时,哀叹久之,并为庞德流涕,因曰:“吾知禁三十年,何意临危处难,反不如庞德邪!”遂封庞德二子为列侯。后来,曹丕即位,特派使者到庞德墓上赐谥,策文说:“……惟侯(指庞德)式昭果毅,蹈难成名,声溢当时,义高在昔,寡人愍焉,谥曰壮侯。”①
水,特别是大水,给关羽水军带来了极大方便。汉水泛溢,平地数丈,大水灌入城内,“羽急攻樊城,樊城得水,往往崩坏,众皆失色”。有的主张弃城而走,对曹仁说:“今日之危,非力所支,可及羽围未合,乘轻船夜走,虽失城,尚可全身。”汝南太守满宠当时受命协助曹仁,住在城内,竭力劝阻大家。满宠说:“山水速疾,冀其不久。闻羽遣别将已在郏下(今河南郊县境),自许(昌)以南,百姓扰扰,羽所以不敢遂进者,恐吾军掩其后耳。今若遁去,洪河(指黄河)以南,非复国家有也,君宜待之。”②曹仁听从了满宠的建议,曹仁、满宠等于是沉杀白马与军人盟誓,同心固守。当时,城中人马才数千,大水不断上涨,"城不没者数板(胡二省注通鉴云:城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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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三国志•魏书•走德传》,附录:据《三国志•蜀书•关羽传》注引王隐《蜀记》说,庞德的儿子庞会跟随掠将钟会、邓艾伐蜀,蜀破,庞会授仇,“尽灭关氏家”。
②《三国志•魏书•满宠传》。
二尺为一板)“关羽”乘船临城,立围数重,外内断绝,粮食欲尽,救兵不至";同时,关羽又遣别将包围曹操将军吕常于襄阳 曹操所授之荆州刺史胡修、南乡太守(治今河南浙川西南)傅方都投降了关羽①
“群盗”响应,对曹操形成了严重威胁
水淹七军前后,关羽在南阳、镇川、弘农诸郡、招附纳降,大大发展势力,使曹魏在此地区的统治很不稳固,正如满宠所说,“自许以南,百姓扰扰”。
先是南阳民苦于供给曹仁徭役,宛守将侯音、卫开等以宛反,曹操命曹仁,讨侯音等,曹仁与庞德--起破宛而屠之,斩侯音、卫开。侯音等反,即使参与镇压的人,如功曹宗子卿也承认造反者“顺民心,举大事,远近莫不望风”②。曹仁屠宛,显然是不得人心的。继而是陆浑(今河南嵩山境)民孙狼等反,杀县主簿,南附关羽。“羽授狼印,给兵,还为寇贼”②。
是年十月,曹操自长安回到洛阳。时之大势对于曹操很不利,既弃关中,失利于西;又值梁、邦、陆浑“群盗”并起。不管是叛将,还是反民,又大都遥受关羽印号,为羽支党,与羽相呼应。历史记载说,这时自许以南,“群盗”遥应羽,囚而关羽“威震华夏”,竟使曹操被迫召集重要的政治军事会议,讨论了要不要"徙许都以避其锐”的问题④。在此关键时刻,丞相军司马司马懿和西曹属蒋济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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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资治通鉴》汉献帝建安二十四年。
②《资治通鉴》汉献帝建安二十三年。
③《资治通鉴》汉献帝建安二十四年。
④《三国志•蜀书•关羽传》。
出了联吴的谋略、他们对曹操说:“丁禁等为水所没,非战攻之失,于国家人计未足有损,刘备、孙权外亲内疏,关羽得志,权必不愿也, 可遣人劝蹑其后,许割江南以封权,则樊围白解。”① 曹操接受了司马懿和蒋济的意见,做出了联吴击关羽的正确决策。
在三足鼎立的形势下,如何更有利地发展自己、战胜敌人,实是曹孙、刘各方无时不在思考的战略大计。以一抗二,还是合二对一,利害得失,道理浅显,但表现在认识上和实践上却是各有不同, 即使固定的某一方对另一方,联合抑或对抗,前后决策亦不相一。
对比起来,曹操对于这个问题的认识,赤壁战后虽然有所觉悟,也曾试图挑拨孙、刘关系,鼓励孙权把刘备赶出荆州,但远不及诸葛亮、鲁肃的认识深刻。这是因为曹操低估了孙、刘的力量,尤其是低估了孙、刘联合所形成的合力,自以为中原大军数倍于孙、刘,总有一天会把他们通通收拾掉、在这种思想指导下,相当长的时间内,他始终按照两面作战的战略布兵。因此,对吴用兵,不能不顾及两北方面的形势;对西北或刘备用兵,又不能不顾及孙权屡屡犯边的事实。现在形势起了变化,西北军事不利,刘备益张;荆宛关羽构难、吏民为乱;襄樊受困,许都临险。在此形势下,经司马懿、蒋济一点,以曹操之聪明自然顿时彻悟。于是他立即作出了联吴击关羽的正确的军事决策。
三、关羽失荆州,败死麦城
我在《曹操评传》一书中,曾对曹、孙、刘三方关系做过一些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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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三国志•魏书•蒋济传》。
析,其中讲到孙吴对于曹、刘的策略,最富变化,起初鲁肃坚决主张联刘抗曹,认为“以曹操尚存,宜且抚辑关羽,与之同仇,不可失也。”及至日蒙代鲁肃为督,“以为羽素骁雄,有兼并之心,且居国上流,其势难久”,因而向孙权献计说:“今令征虏(孙皎)守南郡,潘璋住白帝,将钦将游兵万人,循江上下,应敌所在,蒙为国家前据襄阳,如此,何忧于操,何赖于羽?且羽君臣,矜其诈力,所在反复,不可以腹心待也。今羽所以卡便东向者,以至尊圣明,蒙等尚存也。今不于强壮时图之,一日僵仆,欲复陈力,其可得邪?”孙权很同意吕蒙的意见,但因谋取徐州而一时拿不定主意,吕蒙认为:“今操远在河北,新破诸袁,抚集幽、冀,未暇东顾。徐土守兵,闻不足言,往自可克。然地势陆通,骁骑所骋,至尊今日得徐州,操后旬必来争,虽以七八万人守之,犹当怀忧:不如取羽,全据长江,形势益张。”① 对此两种主张,论者大都褒鲁肃而非吕蒙,认为天下大势,孙刘非联合不足以抗操,如果孙刘相争,必给曹操以渔利之机。从谋划打败曹操的角度说,此说不无道理,但却明显地表露出一种非历史的观点。这在客观上是把曹操置于非正义一方,立论完全着眼于如何打败皙操。事实上,曹操、孙权、刘备三方是相对独立的三个实体,各自决策的出发点,均在于权衡三方关系,进而考虑自已的利益所在。三角的关系,对任何一方来说,其他两方都是自己的敌人或潜在敌人。联合一方对另一方,有力地抗击或抑制、削弱了另一方,于已是有利的。但如果致使临时联合的一方,实即潜在的敌人乘机大大发展起来,也是于己不利的,由此看来,我们不能不注意到、就东吴的利益说,没有孙刘联合便没有赤壁的胜利。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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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三国志•吴书•吕蒙传》。
后来情况不同了。所以,起初鲁肃劝孙权联刘抗曹是正确的;后来孙权、吕蒙一变而为取援曹操、进攻关羽,亦是对的,刘备的势力正趋迅猛发展,自从取得房陵、上肩以后,益州与荆州便在地理上从北到南联在一起,而关羽尔在荆州诸郡坐大,实际上,关羽攻樊城的最终日的也完全是为了解除控江而下的后顾之忧。不难看出,就当时的军事形势言,关羽对吴的威胁远远超过了曹操对吴的威胁。
任何军事上的联盟,都是利益的联盟。当此之时,曹操要解除关羽的威胁,孙权又何尝不是如此。他们因为有利益上的共同点,自然就比较容易地暂释前嫌而联合起来了。
战略失当,促进了曹操与孙权的联合
必须指出的是,刘备、诸葛亮在没有其他更好人选的情况下,授关羽以重任,使之镇守荆州,虽然不能过责他们决策失当,但也不能不承认其缺乏知人善任之明。
关羽其人,高傲自负,轻视他人,都督荆州事以后,这种致命的缺点,更有了新的发展。对此,刘备、诸葛亮都是非常清楚的。但他们都没有对其施之以教,更不敢行之以约束,反而采取了放任纵容的态度。下面几件事,可以说明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