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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公务失误者,行“自坐”之法。1996年10月,长沙走马楼出土三国吴简14万枚。研究专家们指出,三国吴简数量庞大,内容丰富,涵盖了基层人民的社会生活、经济关系、土地制度、赋税制度等史料,考古价值十分重大;这是中国上世纪继殷墟甲骨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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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三国志•吴书•吾粲传》、《陆逊传》。
辞、敦煌文书之后,在古文献资料方面的又一重大考古成果。其中两枚,侯旭东先生分别释文①如下:
简一
东乡劝农掾殷连被书条列州吏父兄人名、年纪为簿。辄科核乡界,州吏三人,父兄二人刑踵叛走。以下户民自代。谨列年纪,以(已)审实,无有遗脱。若有他官所觉,连自坐。嘉(禾)四年八月廿六日破莂保据。
简二
广成乡劝农掾区光言:被书条列州吏父兄子弟伏处、人名、年纪为簿。辄隐核乡界,州吏七人,父兄子弟合廿三人。其四人刑、踵、聋、欧病;一人被病物故;四人其身已送及,随本主在官;十二人细小;一人限佃;一人先出给县吏。隐核人名、年纪相应,无有遗脱,若后为他官所觉,光自坐。嘉禾四年八月廿六日破剪保据。
两简说明:第一,吴国乡一级地方政权设劝农掾一职,管理农事和户口;第二,户口分类造册(为簿),详记各类人等住处、人名、年纪等项,以便随时查核;第三,特别重视对州吏及其父兄子弟的管理,按时核对,并反映了州吏动辄被刑的普遍情况;第四,主管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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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侯旭东:《长沙走马楼三国吴简两文书初探》,《历史研究》2001年第4 期。
要对所报情况负责,如有差错或遗漏,当依律判罪。
“莂”是契约文书的一种形式,“破莂保据”同后代契约文书在中缝编号盖章后各执一联及人们所说的“立字为证”的意思相近。两乡劝农掾都保证“无有遗脱”,如果以后他官发觉有遗漏,甘愿“自坐”。这说明官吏“公事失误”,必须受到制裁,是有法律依据的。所以,办事人每立一份文书,都要在文书的最后发一次誓,以示愿意承担法律责任。“自坐”是法律术语,“自坐”什么样的罪,两简都没有提到,大概在当时是“不言而喻”的。
果于杀戮
“果于杀戮”是杀人果断、从严、从快的意思。
陈寿所谓孙权“果于杀戮”,主要是针对孙权亲自决定的一些诛杀朝廷大员的事。这一点,嘉禾、赤乌年间比较严重。其中影响很大的典型案例有:
杀吾粲。吾粲,字孔休,吴郡乌程人,曾是孙权的得力心腹,甚受重用。小吏起步,累官车骑将军主簿、参军校尉、会稽太守、屯骑校尉、少府、太子太傅,仅因在太子与鲁王争权中“抗言执正,明嫡庶之分”,不合孙权意,便被投进监狱,杀死。
杀朱据。朱据本是孙权晚年又一得力心腹,五官郎中起步,不数年,便擢升为左将军、骠骑将军、丞相,还娶了公主为妻,亦因拥护太子,触犯孙权,先是遽降为新都郡丞,既而中书令孙弘夸大其罪过,被赐死。
杀张纯。张纯,“少厉操行,学博才秀,切问捷对,容止可观”,初拜郎中,授广德令,“治有异绩,擢为太子辅义都尉”。他在二宫之变中“尽言极谏”,触怒了孙权,便被作为典型抓起来,“弃市”,杀头示众。
杀张休。张休是张昭的儿子,官居扬武将军,因为拥护太子,被以“诈增”战功的罪名,流放交州,不久中书令孙弘又在孙权面前说张休的坏话,孙权便即下诏,赐张休死。
这是一些拥护太子孙和的人。及至鲁王孙霸赐死,又杀了杨竺、全寄、吴安、孙奇等一些“图危太子,阴附孙霸”的人。
其实,相对来说,孙权诛杀大臣并不很多。他与曹操不同。曹操用人,用得着时不讲资历,不拘品行,不疑归从,大胆用降,拔将才于卒伍之间,唯才是举。但是,当其大功将成、权威日隆之后,便特别重视顺逆之别。重如荀彧、崔琰等那样建过大功的勋臣和心腹,亦因政见不同或言有不顺而难免一死。孙权则始终坚持优赏为主,除迫于社会和舆论压力杀了品级不太高的选曹尚书暨艳和中书吕壹(后详),以及上述几个涉案二宫之争的大臣外,基本上不采取极端的手段,不杀大臣和上将。正是因为这个缘故,所以我觉得,孙权用人,特别是御将方面有许多高于曹操的地方。
至于根据其严酷的立法和长官意志,各级政府罪杀、刑处的一般官吏和平民百姓的事,具体记载虽然很少,但我们稍事分析,便也不能不得出用刑严厉、被罪者众的结论。诸如:(1)前述诸大臣请求减刑、宽刑,说明法令“太稠”,刑杀过多;(2)赤乌后期,由于法网过密,监狱爆满,孙权开始注意到问题的严重,因而连年颁令大赦或单令“赦死罪”。他的儿子孙亮继位后,为了平狱,又连连大赦,为帝六年竟四次大赦。这也说明孙权时期受刑的人是非常多的。否则,不会一段时间内这样几乎年年大赦(当然,对此也可作另外的分析:“犯罪”的人虽多,但孙权通过经常大赦的方式将他们放了);(3)前述长沙走马楼出土三国吴简,其中两枚讲到嘉禾四年州吏及其父兄受刑情况,有的地方(东乡)竟高达三分之二;有的地方(广成乡)州吏父兄子弟除小孩子和外出在官以及病死者外,也有四分之一。诸此刑杀之多,虽然不是孙权亲自决定的,但同他法网过密是密不可分的。
罪流、废罢大臣
罪流、废罢大臣是孙权除掉“贰臣”或惩罚、驱走那些感到不满意的近侍的一个重要手段,情近于杀而不同于杀。比较典型的案例,略如:
流放虞翻。虞翻是孙策的得力遗臣,孙权用为骑都尉,但终生未得升迁,两次流放,终死于边。原因很简单,孙权不太喜欢他。先是因其“犯颜谏争”,“又性不能协俗,多见谤毁”,将其流放到丹阳泾县后因“数有酒失”,多有触鳞之语,孙权“积怒非一”,将其远放交州。
罪徙顾谭、顾承。顾谭、顾承是老丞相顾雍的孙子。赤乌六年顾雍死,顾谭代雍平尚书事,实为代理丞相,尚受重用。但他在太子和鲁王的争权中站在太子一边,为太子说话,惹怒了孙权,很快就失宠了。顾承与张昭的儿子张休随从大都督全琮北征寿春,被全琮父子诬陷“诈增”战功。孙权不仅流放了顾承和张休,而且借机把顾谭也流放到交州。二三年间,兄弟二人先后死于流放地。一个四十二岁,一个三十七岁。
至于对于一般臣僚和功臣子弟的惩处、流放,公平地说,见诸史籍者,大都量刑从宽,近距离流放,处理比较适当。例如,他曾一度狠狠地处治了一批功臣的“无行”子弟。其中,周瑜的儿子、兴业都尉周胤,依仗父亲的功勋,“酗淫自恣”,孙权对其多次告诫,仍然不思悔改,被流放到庐陵郡;甘宁的儿子甘瓌和潘璋的儿子潘平都以行为不端“罪徙会稽”。
张温被贬是废罢大臣的典型事例。张温字惠恕,吴郡吴人,“少修节操,容貌奇伟”。孙权听说后曾问公卿:“温当今与谁为比?”据说,大司农刘基认为“可与全琮为辈”;太常顾雍认为“当今无人能比”。于是,孙权下令征召,及见,“文辞占对,观者倾竦(按:肃然起敬的意思)”。孙权“改容加礼”,即拜议郎、选曹尚书,寻授太子太傅,“甚见信重”。前文讲到,黄武初年孙权曾派张温以辅义中郎将使蜀,与蜀通好。温自负甚高,夸口一定把事办好,但却没有完全表达孙权的意思。张温受到刘禅、诸葛亮的接见,言谈过分自卑,并与亮结为“金兰之好”;回来以后又大唱蜀汉的赞歌,使得孙权很不舒服。史载,孙权"阴衔温称美蜀政,又嫌其声名大盛,众庶炫惑,恐终不为己用,思有以中伤之”。不久便找到了机会。暨艳改革失败,赐死。暨艳是张温的同乡,是张温推荐上来的,由选曹郎而官至尚书,二人常有书信往来。于是,孙权下令把张温捉了起来,数其三大罪状:一谓张温是暨艳同党,说"昔令召张温,虚己待之,既至显授,有过旧臣,何图凶丑,专挟异心。昔暨艳父兄,附于恶逆,寡人无忌,故近而任之,欲观艳何如。察其中间,形态果见。而温与之结连死生,艳所进退,皆温所为头角,更相表里,共为腹背,非温之党,即就疵瑕,为之生论。”二谓贻误军机,说“前任温董督三郡,……(温)到豫章,表讨宿恶,寡人信受其言。特以绕帐、帐下、解烦兵五千人付之。后闻曹丕自出淮、泗,故豫敕温有急便出。而温悉内诸将,布于深山,被命不至。赖丕自退。不然,已往岂可深计。”三谓培植私人势力,其一安排殷礼为尚书户曹郎,“殷礼者,本占候召,而温先后乞将到蜀,扇扬异国,为之谈论。又礼之还,当亲本职,而令守尚书户曹郎,如此署置,在温而巳”其二,封官许愿,“温语贾原,当荐卿作御史。语蒋康,当用卿代贾原。专街贾国恩,为己形势”。结论是:“揆其奸心,无所不为”。处治意见是:“不忍暴于市朝(按:免死罪),今斥还本郡,以给厮吏。”孙权此举,引起很大震动。将军骆统上了一千多字的长表为张温辩护,几乎等于逐条反驳孙权加在张温头上的罪状。孙权俱不听。张温的两个弟弟“亦有才名,与温俱废”;姊妹三人“皆有节行”,为了张温事,已经出嫁者“皆见录夺”,由官府另嫁,其中一妹已嫁顾承,“官以许嫁丁氏,成婚之日,遂饮药而死”。据说,诸葛亮“初闻温败,未知其故,思之数日,曰:'吾已得之矣,其人于清浊太明,善恶太分。’”①
四、两次吏治改革及其失败
孙权在黄武年间(公元222—228年)和嘉禾(公元232—237 年)至赤乌初年进行过两次改革,一次是由暨艳、徐彪主持的针对“贪污在位”及中央机构“浊混淆杂,多非其人”的吏治改革,一次是由吕壹、秦博主持的以“榷酣障管”等经济问题为由针对官吏营私舞弊以及“吏多民烦”的反腐败改革。两次改革都以失败告终,孙权不得不杀了主持人以平众愤。
暨艳改革
暨艳,字子休,吴郡人,选曹尚书徐彪,字仲虞,广陵人,选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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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三国志•吴书•张温传》并注。
郎。选曹是主管重要官员选授的中央机构。暨艳其人,性情激进,好为清议,是一位想干大事但没有什么政治斗争经验的人物。据说,他见“郎署浊混淆杂,多非其人”,“疾贪污在位,欲沙汰之”,便向孙权提出了“臧否区别,贤愚异贯”的办法(按:评定好坏,分别登记在案,以做任命官员的依据)。暨艳的改革方案,得到了孙权的支持。实践证明,暨艳、徐彪试图改革弊政的出发点虽然没有什么不对,但其指导思想和办法都是错误的。情绪激进,脱离实际;手段过烈,树敌太多。史载,艳等“弹射百僚,核选三署,率皆贬高就下,降损数等,其守故者十未能一,其居位贪鄙,志节污卑者,皆以为军吏,置营府以处之(按:约当后世之集中营)。”这种“贬高就下”或“置营府以处之”的办法,打击面高达百分之九十以上,焉能不败。
据载,陆逊、陆逊弟陆瑁、朱据等都出来阻止。《陆逊传》载,“暨艳造营府之论,逊谏戒之,以为必祸。”《陆瑁传》载,“时尚书暨艳盛明臧否,差断三署,颇扬人暗昧之失,以显其谪”。陆瑁与暨艳书说:“夫圣人嘉善矜愚,忘过记功,以成美化。加今王业始建,将一大统,此乃汉高弃瑕录用之时也,若令善恶异流,贵汝颍月旦之评①,诚可以厉俗明教,然恐未易行也。宜远模仲尼之泛爱,中则郭泰之弘济②,近有益于大道也。”《朱据传》载,“是时选曹尚书暨艳,疾贪污在位,欲沙汰之。据以为天下未定,宜以功覆过,弃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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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后汉,汝南人许劭善评人物,每月初一日,即与一些有名气的人共同“核论乡党人物”,称之为“月旦评”。参见拙作《曹操传》第二章。
② 汉末,介休人郭泰 以“性明知人,好奖训士类”著称。参见《后汉书•郭太传》。胡三省概括郭太(泰)所为,在《资治通鉴》卷70中注谓“郭泰善人伦,而不为危言核论。奖拔士人,成名者甚众”。
取用,举清厉浊,足以沮劝,若一时贬黜,惧有后咎。”暨艳皆不听。行之不久,便“怨愤之声积,浸润之谮行矣”,纷纷“竞言艳及选曹郎徐彪,专用私情,爱憎不由公理”。
暨艳、徐彪的人事改革失败了,孙权为了稳定大局,没有承担责任,暨艳、徐彪“皆坐自杀”。什么叫“坐自杀”呢?吴三省注通鉴说得很对:“坐自杀,谓赐死也。”①
吕壹改革
吕壹改革是孙权统治时期最为轰动的政治大案。反响之大,遍记于孙权、孙休及顾雍、步骘、陆逊、朱据等诸多重臣列传中。
吕壹改革的具体内容是什么,历史没有明确记录。但可以肯定,这是孙权在暨艳失败改革后,试图以经济问题为突破口的又一次吏治整顿。手段之厉,朝野震动。
《三国志•顾雍传》说:“吕壹、秦博为中书,典校诸官府及州郡文书。壹等因此渐作威福,遂造作榷酤障管之利,举罪纠奸,纤介必闻,重以深案丑诬,毁短大臣,排陷无辜”。
《步骘传》记载,中书吕壹典校文书,多所纠举,骘上疏说:“伏闻诸典校摘抉细微,吹毛求瑕,重案深诬,辄欲陷人以成威福。无罪无辜,横受大刑,是以使民跼天踏地(跼,音ju,弯腰踏,音ji,小步走路;跼踏,用以形容恐惧害怕的样子),谁不战栗?”
吕壹等职级并不甚高,但却掀起了如此浩大的政治风浪。这是为什么呢?因为他们是在实施孙权的意旨,得到了孙权的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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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以上见《三国志•吴书•张温传》、《陆逊传》、《陆瑁传》、《朱据传》,《资治通鉴》卷70。
有恃无恐,再加小人得志,猖狂无度;便把事情搞糟了,做过了头,使得局面不可收拾了。
太子孙登带头反对。《吴主传》说:“权信任校事吕壹,壹性苛惨,用法深刻。太子登数谏,权不纳,大臣由是莫敢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