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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据传》说,左将军、公主丈夫朱据的“部曲”的军饷三万缗(按:时孙权铸大钱,一当五百,约合六十缗)被铸钱工王遂侵吞,“典校吕壹疑(朱)据实取,考问主者,死于杖下”,朱据哀主事者“无辜”,特为“厚棺敛之”。吕壹向孙权打报告说,朱据的属吏为朱据掩盖,朱据“故厚其殡”。因此,孙权“数责问据”。朱据“无以自明,藉草待罪”。数月后,典军吏刘助发现钱被王遂所取。因此,孙权“大感悟”,说:“朱据见枉,况吏民乎?”于是“穷治壹罪,赏(刘)助百万”。
做过了头的政治举措,即使出发点无可非议,最终失败是不可避免的。这次改革行动,特别是到了赤乌初年,弊端已经充分显现,被压抑的朝廷重臣终于又纷纷出来说话了。
《陆逊传》说:“时中书典校吕壹,窃弄权柄,擅作威福。逊与太常潘浚同心忧之,言至流涕。”
《潘浚传》说,潘浚与陆逊俱驻武昌,共掌留事,“时校事吕壹操弄威柄,奏按丞相顾雍、左将军朱据等,皆见禁止……,浚求朝,诣建业,欲尽辞极谏"。潘浚到了建业后,"闻太子登已数言之而不见从”,于是“大请百寮,欲因会手刃杀壹,以身当之,为国除患”。吕壹密闻消息,“称疾不行”。据说,“浚每进见,无不陈壹之奸险也。由此壹宠渐衰,后遂诛戮。”
《步骘传》载,骠骑将军步骘连连上疏,全面极论改制之非。一言“轻忽人命,为国速怨”,疏称:
今之小臣,动与古异,狱以贿成,轻忽人命,归咎于上,为国速怨。夫一人吁嗟,王道为亏,甚可仇疾。明德慎罚,哲人惟刑,书传所美。
二言政令有失,天地示变,人主应该有所警悟,疏称:
天子父天母地,故宫室百官,动法列宿。若施政令,钦顺时节,官得其人,则阴阳和平,七曜循度。至于今日,官寮多缺,虽有大臣,复不信任,如此天地焉得无变故频年枯旱,亢阳之应也。又嘉禾六年五月十四日,赤鸟二年正月一日及二十七日,地皆震动。地阴类,臣之象,阴气盛故动,臣下专政之故也。夫天地见异,所以警悟人主,可不深思其意哉!
三为顾雍、陆逊、潘浚辩护,劝说孙权诚待股肱重臣,疏称:
丞相顾雍、上大将军陆逊、太常潘浚,忧深责重,志在竭诚,夙夜兢兢,寝食不宁,念欲安国利民,建久长之计,可谓心膂股肱,社稷之臣矣。宜各委任,不使他官监其所司,责其成效,课其负殿。此三臣者,思虑不到则已,岂敢专擅威福欺负所天乎”
四言吏多民烦之弊,疏称:
县(悬)赏以显善,设刑以威奸,任贤而使能,审明于法术,则何功而不成,何事而不辨,何听而不闻,何视而不睹哉?若今郡守百里,皆各得其人,共相经纬,如是,庶政岂不康哉!窃闻诸县并有备吏,吏多民烦,俗以之弊。但小人因缘衔命,不务奉公而作威福,无益视听,更为民害,愚以为可一切罢省。
另,晋人荀绰《襄阳记》还记载,有一位名叫李衡的人,本襄阳“卒家子”,汉末人吴为武昌庶民,有口辩之才,后投羊衜。“是时,校事吕壹操弄权柄,大臣畏逼,莫有敢言。”羊衜等共荐李衡为郎,李衡“口陈壹奸短数千言,权有愧色”。
朝野上下一片反对声,名义上直刺吕壹,实则指向孙权的吏治改革。这样,折腾了近十年的时间,尽管目的本无可讥,但终于不能再搞下去了。据说,孙权“亦觉悟,遂诛吕壹”①,并且“深以自责”②、“引咎责躬,因诮让大臣”。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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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三国志•吴书•步骘传》。
②《三国志•吴书•陆逊传》。
③《三国志•吴书•潘浚传》。
第十五章 开发经济
吴国据有长江中下游及江南以至交州的广大地区。
江南经济的开发,相对较晚。通常认为,东晋南北朝以后,北方战乱频仍,士庶南流,政治和经济中心南移,江南经济获得较快发展,以至超越北方。从发展总体来看,这样分析无疑是对的。然而,极易使人产生错觉,好像此前江南经济没有得到相应开发,从而贬低了此前江南人民及其统治者对于江南经济开发所做的贡献。其实,发展是有一个渐进过程的。
历史表明,春秋吴、越、荆楚,以及汉代吴王刘濞等均对江南有过点的局部性的开发。所以司马迁《史记》中才得出如下结论:
夫吴自阖庐、春申、王濞三人招致天下之喜游子弟,东有海盐之饶,章山之铜,三江、五湖之利,亦江东一都会也。
衡山、九江、江南、豫章、长沙、是南楚也……郢之后徙寿春,亦一都会也。
番禺亦一都会也,珠玑、犀、玳瑁、果、布之凑。
班固《汉书•地理志》也说:
江陵,故郢都,西通巫、巴,东有云梦之饶,亦一都会也。
吴东有海盐章山之铜,三江五湖之利,亦江东之一都会也。
今之苍梧、郁林、合浦、交趾、九真、南海、日南,皆粤分也。……处近海,多犀、象、毒冒(玳瑁)、珠玑、银、铜、果、布之凑,中国往商贾者多取富焉。番禺,其一都会也。
这些记载和分析,为我们描绘了一幅江南经济的现实图景。因此,我们不能不承认江南经济已有一定发展,而且同北方一样形成了若干具有相当规模的经济中心城市。什么叫都会?都会就是比较大的城市,就是一个地区的经济中心。如果没有周围经济的发展作为依托,这样的中心何以能够形成呢?
固然,司马迁和班固也都看到了江南相对落后的一面。司马迁说:
楚、越之地,地广人希,饭稻羹鱼,或火耕而水耨,果隋(隋通陏,果实)蠃(螺)蛤,不待贾而足,地势饶食,无饥馑之患,以故呰窳(呰,音 zi;窳,音 yu;呰窳,意为懒惰)偷生,无积聚而多贫。是故江、淮以南无冻饿之人,亦无千金之家。
班固说
楚有江汉川泽山林之饶,江南地广,或火耕水耨。民食鱼稻,以渔猎山伐为业,果蓏(音luo)蠃(螺)蛤,食物常足,故呰窳媮生,而亡积聚,饮食还给,不忧冻饿,亦亡千金之家。
及至东汉末年,战乱不断,北方经济遭受严重破坏,人口大幅度减少,或谓:“天下户口耗减,十裁一在”①,“大魏奄有十州之地,而承丧乱之弊,计其户口不如往昔一州之民”②,“丧乱之后,人民至少,比汉文景之时,不过一大郡”。③北方人口锐减,原因很多,战乱、灾荒、瘟疫,以及荫户不报,是最重要的,但大量人口流向南方也是一个重要因素。
吴国同样也受战争不断、灾异频仍的影响,人口锐减,生产力不足,经济发展自然受到制约。只是不像魏国那样严重罢了。《文献通考•户口一》载,“吴赤乌三年(公元240年),户52万,男女口230万,吴亡时(公元280年),户53万,吏32000,兵23万,男女口230万。(按:《晋书•地理志》谓‘赤乌五年,其户52.3 万,男女口240万’)。”这可能是一些被缩小了的数字。根据《后汉书•郡国志》和《晋书•地理志》两书对比看出:扬州,后汉盛时有户102万余,口433万余;晋平吴后,户31万余(口未详),户减69.7%。荆州,后汉盛时(不计南阳郡。因为三国时大部属魏)户87万余,口382万余;晋平吴后,户31万余(口未详),户减64.4%。另,晋平吴后,还得交州户2.56万。这样的数字,可能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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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三国志•魏书•张绣传》。
②《三国志•魏书•杜恕传》。
③《三国志•魏书•陈群传》。
近事实。相比较:东汉桓帝永寿二年(公元156年),全国有户约1607万,口约5648万;至西晋太康元年(公元280年),全国户约246万,口约1616万。百余年间,户存25.3%,减少84.7%;口存28.6%,减少71.4%。(按:这些数字,也不一定准确,主要是在社会动荡情势下,一些隐户、依附户,往往不能计入)。孙权时期吴国人口之减,显然少于平均之数。所以,情况应该较魏为好。
吴国经济的发展是我国南方经济发展的重要一环。相对来说,吴国经济比魏国经济获得了较好发展,论其原因,要在三点:第一,汉末人口南流,不仅增加了南方的劳动力,而且将北方的相对先进的生产技术带到了南方;第二,长江流域以及江南的优越的利于农作物生长的地理环境,为吴国经济的发展提供了有利条件;第三,孙权后期的诸多经济措施发挥了一定作用。一、二两点,非本书专论范围,这里仅就孙权统治时期的经济措施以及经济发展的状况,略为述论。
一、宽赋息调
孙权自汉建安五年(公元200年)受政统事至吴神凤元年(公元252年)死去,为政五十余年。五十年时间,大体可以分作前后两半。其前半时间,约黄武四年(公元225年)前,主要精力都放在军事上,强调经济对军事的保障,实行酷烈的强制经济政策,基本上不问或很少重视经济的改善措施,虽然也曾有过因为大疫而“尽除荆州民租税”①一类的事,但比较忽视民间疾苦,征赋繁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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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三国志•吴书•吴主传》。
少有宽贷。因此,江南经济虽有一定开发,但不够显著。中大夫冯熙出使魏国时对曹丕所言“带甲百万,谷帛如山,稻田沃野,民无饥岁,所谓金城汤池,强富之国也”,显然是大大夸张了的,是有违事实的说辞。后半时间,大规模的战争相对少了,朝臣们请求减赋轻役、勿夺民时的呼声高了,虽然役繁赋多的情况没有根本改变,但黄武五年孙权终于下令“宽息”、“增广农亩”。这标志着他思想和经济政策上的一些重要建树和转变。
黄武年间“宽息”令
孙权统治时期,经济方面的问题始终比较严重。史籍虽然没有具体论述,也没有量化记载,但大臣们的奏章和孙权的令文为我们提供了分析问题的可靠根据。
《三国志•骆统传》记载,黄武年间,“征役繁数,重以疫疠,民户损耗”。建忠中郎将骆统上疏,先是讲了一番“民以君安,君以民济”的道理。然后,尽述现实的严重性。
第一,言说征赋繁多带来“田畴芜旷,民户浸寡”的问题:
今强敌未殄,海内未乂(未乂,意为尚未治理好),三军有无已之役,江境有不释之备,征赋调数,由来积纪,加以殃疫死丧之灾,郡县荒虚,田畴芜旷,听闻属城,民户浸寡,又多残老,少有丁夫,闻此之日,心若焚燎。
第二,论说问题的形成及其后果:
思寻所由,小民无知,既有安土重迁之性,且又前后出为兵者,生则困苦无有温饱,死则委弃骸骨不反,是以尤用恋本畏远,同之于死。每有征发,羸谨居家重累者先见输送。小有财货,倾居行赂,不顾穷尽。轻剽者则进入险阻,党就群恶。百姓虚竭,嗷然愁扰,愁扰则不营业,不营业则致穷困,致穷困则不乐生,故口腹急,则奸心动而携叛多也。又闻民间,非居处小能自供,生产儿子,多不起养,屯田贫兵,亦多弃子。天则生之,而父母杀之,既惧干逆和气,感动阴阳。
第三,劝说孙权考虑长远利益,“与民消息”:
且惟殿下开基建国,乃无穷之业也。强邻大敌非造次所灭,疆塌常守非期月之戍,而兵民减耗,后生不育,非所以历远年,致成功也。夫国之有民,犹水之有舟,停则以安,扰则以危,愚而不可欺,弱而不可胜,是以圣王重焉,祸福由之,故与民消息(按:指给老百姓一段休养生息时间),观时制政。方今长吏亲民之职,惟以办具为能,取过目前之急,少复以恩惠为治,副称殿下天覆之仁,勤恤之德者。官民政俗,日以凋弊,渐以陵迟,势不可久。夫治疾及其未笃,除患贵其未深,愿殿下少以万机余闲,留神思省,补复荒虚,深图远计,育残余之民,阜人财之用,参曜三光,等崇天地。
据载,孙权感骆统所言,开始“加意”考虑宽赋减役。约略同时,大都督陆逊也在兵余之时,上书“陈便宜,劝以施德缓刑,宽赋息调”。①
有感于经济形势的严峻与内外军事形势的相对缓和,以及大臣们的劝谏,孙权在黄武五年(公元226年)春,下达了第一个宽赋息调的命令:
军兴日久,民离农畔,父子夫妇,不听相恤,孤甚愍之。今北虏缩窜,方外无事,其下州郡,有以宽息。
令文很简短,没有涉及“宽息”的具体内容或指标,实施的情况和成果也不得其详。但可以肯定的是,以孙权当时的统治权威,州郡及其以下地方政权都会很好地对待他的第一个“宽息令”。
同时,他针对“宽赋息调”的言论,又做了一些辩解:
至于发调者,徒以天下未定,事以众济。若徒守江东,修崇宽政,兵自足用,复用多为?顾坐自守可陋耳。若不豫调,恐临时未可便用也。
总之,由于有过一定程度的“宽赋息调”,便有了自黄武五年,经黄龙,至嘉禾初六七年间的相对稳定。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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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三国志•吴书•吴主传》。
② 关于孙吴赋税制度,长沙走马楼出土三国吴简提供了很重要的证明。有些简文载有“入××乡口算钱”若干的内容,说明汉以来的口钱、算赋制度在孙权统治时期仍在实行(当然,孙权“役赋凡百”,仅此是不够的,还会有其他的赋敛政策)。
嘉禾年间“勿复督课”诏
孙权做皇帝以后,同蜀汉已经媾和,北方曹魏也很少发动对吴战争,但他谋建宏业,不甘寂寞,又屡屡用兵,诱战魏将,求夷州,取海南,征辽东,人力财力消耗很大,因而征役赋调再度严重起来。再加连年灾荒,收成不好,百姓无以为生,纷纷逃役、拒征。社会治安问题也日益严重。《三国志•孙登传》说,“时年谷不丰,颇有盗贼,(登)乃表定科令所以防御,甚得止奸之要。”
嘉禾三年(公元234年)春,孙权为了缓和社会矛盾,颁布了第二次有关减免征役赋调的诏令:
兵久不辍,民困于役,岁或不登。其宽诸逋,勿复督课。
这一诏令,对于稳定社会局面,起到了一定作用。但也没有解决根本问题,所以,嘉禾六年,陆逊借孙权征求关于“兴利改作”的意见时,再次上书言说民富才能国强的道理:"国以民为本,强由民力,财由民出。夫民殷国弱,民瘠国强者,未之有也。故为国者,得民则治,失之则乱,若不受利,而令尽用立效,亦为难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