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概述孙权之诡诈和罪过:
吴王孙权,幼竖小子,无尺寸之功,遭遇兵乱,因父兄之绪,少蒙翼卵晌伏之恩,长含鸱枭反逆之性,背弃天施,罪恶积大。复与关羽更相规伺,逐利见便,挟为卑辞。先帝(按:指曹操)知权奸以求用,时以于禁败于水灾,等当讨羽,因以委权。先帝委裘下席,权不尽心,诚在恻怛,欲因大丧,寡弱王室,希托董桃传先帝令(按:董桃传令,未详),乘未得报许,擅取襄阳,及见驱逐,乃更折节。邪辟之态,巧言如流,虽重译累使,发遣禁等,内包隗嚣顾望之奸,外欲缓诛,支仰蜀贼。圣朝含弘,既加不忍,优而赦之,与之更始,猥乃割地王之,使南面称孤,兼官累位,礼备九命,名马百驷,以成其势,光宠显赫,古今无二。权为犬羊之姿,横被虎豹之文,不思靖力致死之节,以报无量不世之恩。
第三,指出孙权必叛:
臣每见所下权前后章表,又以愚意采察权旨,自以阻带江湖,负固不服,狃状累世,诈伪成功,……终非不侵不叛之臣。
第四,请免孙权官爵:
臣谨考之周礼九伐之法,平(衡量)权凶恶,逆节萌生,见罪十五。昔九黎乱德,黄帝加诛;项羽罪十,汉祖不舍。权所犯罪衅明白,非仁恩所养,宇宙所容。臣请免权官,鸿胪削爵土,捕治罪。敢有不从,移兵进讨,以明国典好恶之常,以静三州(按:指荆、扬、交三州)元之苦。①
曹丕甚悔不用刘晔之谋,因而决定重施软硬两手,再次遣使与盟,要求孙权送子为质。孙权自然“辞让不受”。
其实,孙权在为王之前表面上是曾答应过送子为质的。《三国志•吴主传》注引《魏略》说,于禁投降关羽的时候,护军浩周、军司马东里衮也投降了,以后他们又一起为吴所得。孙权在谋联曹魏的时候,放回浩周、东里衮,利用他们向刚即王位的曹丕“自陈诚款”。后人司马光说,孙权“自陈诚款,辞甚恭慧”。孙权在信中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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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三国志•吴书•吴主传》注引《魏略》。
昔讨关羽,获于(禁)将军,即白先王(按:指曹操),当发遣之。此乃奉款之心,不言而发。先王未深留意,而谓权中间复有异图,愚情㥪㥪(音lòu,恭谨之意),用未果决。遂值先王委离国祚,殿下承统,下情始通。公私契阔,未获备举,是令本誓未即昭显。梁寓传命,委曲周至,深知殿下以为意望。权之赤心,不敢有他,愿垂明恕,保权所执。谨遣浩周、东里衮,至情至实,皆周等所具。
又说:
权本性空薄,文武不昭,昔承父兄成军之绪,得为先王所见奖饰,遂因国恩,抚绥东土。而中间寡虑,庶事不明,畏威忘德,以取重戾。先王恩仁,不忍遐弃,既释其宿罪,且开明信。虽致命虏廷,枭获关羽,功效浅薄,未报万一。事业未究,先王即世。殿下践阵,威仁流迈,私惧情愿未蒙昭察。梁寓来到,具知殿下不遂疏远,必欲抚录,追本先绪。权之得此,欣然踊跃,心开目明,不胜其庆。权世受宠遇,分义深笃,今日之事,永执一心,惟察,重垂含覆。
然后,对东线摩擦进行辩解:
先王以权推诚已验,军当引还,故除合肥之守,著南北之信,令权长驱不复后顾。近得守将周泰、全琮等白事,过月(按:当指黄初元年六月。是月,曹丕“南征”)六日,(魏)有马步七百,径到横江,又督将马和(人名)复将四百人进到居巢,琮等闻有兵马渡江,视之,为兵马所击,临时交锋,大相杀伤。卒得此问,情用恐惧。权实在远,不豫闻知,约敕无素,敢谢其罪。
最后,婉斥曹丕不讲信用:
又闻张征东(按:张辽为征东将军)、朱横海(按:未详,或谓朱灵)今复还合肥,先王盟要,由来未久,且权自度未获罪衅,不审今者何以发起,牵军远次?事业未讫,甫当为国讨除贼备,重闻斯问,深使失图。凡远人所恃,在于明信,愿殿下克卒前分,开示坦然,使权誓命,得卒本规。凡所愿言,周等所当传也。
曹丕当即召见浩周、东里衮。浩周“以为权必臣服”,而东里衮则“谓其不可必服”。是岁冬,曹丕称帝,遣使封孙权为吴王,使浩周与持节使者邢贞一同前往。公事完后,浩周赴孙权私宴,对孙权说:“陛下未信王遣子入侍也,周以阖门百口明之。”孙权很感动,当即表示:“浩孔异(浩周字),卿乃举家百口保我,我当何言邪?”遂流涕沾襟。及与周别,又指天为誓,表示一定送子为质。
浩周回去以后,“权不遣子而设辞,帝(曹丕)乃久留其使”。孙权善为托辞,于下可见其妙:黄武元年(魏黄初三年)八月,孙权再次上书表示送子为质,并与浩周书说:“昔君之来,欲令遣子入侍,于时倾心欢以承命,徒以登年幼,欲假年岁之间耳。而赤情未蒙昭信,遂见讨责,常用惭怖。自顷国恩,复加开导,忘其前愆,取其后效,喜得因此寻竟本誓。前已有表具说遣子之意,想君假还,已知之也。”但同时提出了不能即行的理由,希望同夏侯氏联姻,等儿子成了曹魏宗室女婿之后再送,说:“今子当入侍,而未有妃耦,昔君念之,以为可上连缀宗室若夏侯氏,虽中间自弃,常奉弭在心(按:事指建安二十二年孙权向曹操请降,曹操“报使修好,誓重结婚”)。当垂宿念,为之先后,使获攀龙附骥,永自固定。其为分惠,岂有量哉!”孙权明知这是不可能的,于是故作姿态,进一步表示“诚意”:“如是欲遣孙长绪(按:孙邵字长绪,黄武初曾为吴丞相)与小儿俱入,奉行礼聘,成之在君。”又表示:“小儿年弱,加教训不足,念当与别,为之缅然,父子恩情,岂有已邪!又欲遣张子布(昭)追辅护之。孤性无余,凡所欲为,今尽宣露。惟恐赤心不先畅达,是以具为君说之,宜明所以。”
从记载看,曹丕似乎有点被说服了,于是下诏说:“权前对浩周,自陈不敢自远,乐委质长为外臣,又前后辞旨,头尾击地,此鼠子自知不能保尔许地也。又今与周书,请以十二月遣子,复欲遣孙长绪、张子布随子俱来,彼二人皆权股肱心腹也。又欲为子于京师求妇,此权无异心之明效也。”曹丕“既信权甘言,且谓周为得其真,而权但华伪,竟无遣子意"。曹丕想派侍中辛毗、尚书桓阶为使,“往与盟誓,并征任子”,孙权“辞让不受”。至此,曹丕完全明白了孙权答应送子为质纯属权宜之计,因而大怒,“自是之后,帝(曹丕)既彰权罪,周亦见疏远,终身不用”。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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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以上见《三国志•吴书•吴主传》并注引《魏略》、《三国志•魏书•文帝纪》。
顽抗曹魏三路兵
曹丕对吴,与盟不得,征质不至,感到了对自己权威的挑战。《三国志•刘晔传》说:“备军败退,吴礼敬转废,帝(曹丕)欲兴众伐之。”刘晔认为:“彼新得志,上下齐心,而阻带江湖,必难仓卒。”曹丕不听。
黄初三年(吴黄武元年,公元222年)九月,曹丕兵分三路征吴。一路:命征东大将军曹休、前将军张辽、镇东将军臧霸出洞口(在今安徽和县江边);二路:大将军曹仁出濡须;三路:上军大将军曹真、征南大将军夏侯尚、左将军张邰、右将军徐晃围南郡。十月,曹丕亲驾南征,十一月至宛,就近督军。
孙权亦分三路兵相对,派建威将军吕范等督五军,以舟军拒曹休等;裨将军朱桓为濡须督拒曹仁;左将军诸葛瑾、平北将军潘璋、将军杨粲救南郡。
双方军队部署到位,孙权感到形势严重。面对魏军来势汹汹,又加“时扬、越蛮夷多未平集,内难未弭”,孙权内外交急,再次主动求和,“卑辞上书,求自改厉”。孙权在上书中假意说:
若罪在难除,必不见置,当奉还土地民人。乞寄命交州,以终余年。
曹丕也知,完全征服孙权非常困难,所以也想迂回一步。于是给孙权回了一封很长的信,一赞孙权事功:“君生于扰攘之际,本有纵横之志,降身奉国,以享兹祚。自君策名已来,贡献盈路。讨备之功,国朝仰成。”二责孙权所为,引起朝臣疑虑,说:“三公上君过失,皆有本末。朕以不明,虽有曾母投杼之疑,犹冀言者不信,以为国福。故先遣使者犒劳,又遣尚书、侍中践修前言,以定任子。君遂设辞,不欲使进,议者怪之。又前都尉浩周劝君遣子,乃实朝臣交谋,以此卜君,君果有辞。”最后,再次强调指出如要解疑,必须送质:"今省上事,款诚深至,心用慨然,凄怆动容。即日下诏,敕诸军但深沟高垒,不得妄进。若君必效忠节,以解疑议,(孙)登身朝到,夕召兵还。此言之诚,有如大江!”
孙权当然不答应,随即改年号为黄武,不用曹魏正朔,以示不服,“临江拒守”。
一路战况:
吴方记载,《三国志•吴主传》说:“冬十一月,大风,(吕)范等兵溺死者数千,余军还江南。曹休使臧霸以轻船五百、敢死万人袭攻徐陵(在洞口对岸),烧攻城车,杀略数千人。将军全琮、徐盛追斩魏将尹卢,杀获数百。”《吕范传》说:“曹休、张辽,臧霸等来伐,范督徐盛、全琮、孙韶等,以舟师拒休等于洞口。……时遭大风,船人覆溺,死者数千,还军”。《徐盛传》说:“曹休出洞口,盛与吕范、全琮渡江拒守。遭大风,船人多丧,盛收余兵,与休夹江。休使兵将就船攻盛,盛以少御多,敌不能克,各引军退。”《吾粲传》说:“值天大风,诸船绠绁断绝,漂没著岸,为魏军所获,或覆没沈溺,其大船尚存者,水中生人皆攀缘号呼,他吏士恐船倾没,皆以戈矛撞击不受。粲与黄渊独令船人以承取之,左右以为船重必败,粲曰:‘船败,当俱死耳!人穷,奈何弃之。’粲、渊所活者百余人。”《全琮传》说:“魏以舟军大出洞口,权使吕范督诸将拒之,军营相望。敌数以轻船抄击,琮常带甲仗兵,伺候不休。顷之,敌数千人出江中,琮击破之,枭其将军尹卢。”《贺齐传》说,安东将军贺齐出镇江上(今南京以上至皖),“魏使曹休来伐。齐以道远后至,因住新市为拒。会洞口诸军遭风流溺,所亡中分,将士失色,赖齐未济,偏军独全,诸将倚以为势。”
魏方记载,《曹休传》说:此前“孙权遣将屯历阳,休到,击破之,又别遣兵渡江,烧贼芜湖营数千家。”此次“帝(曹丕)征孙权,以休为征东大将军,假黄钺,督张辽等及诸州郡二十余军,击权大将吕范等于洞浦(口),破之。”《张辽传》说:“孙权复叛,帝遣辽乘舟,与曹休至海陵,临江。权甚惮焉,敕诸将:‘张辽虽病(按:辽刚病愈),不可当也,慎之!’是岁,辽与诸将破权将吕范。”《臧霸传》说,臧霸与曹休讨吴,“破吕范于洞浦”。
这说明,孙权的兵马在洞口对曹休等进行了顽强抵抗,虽有所得,但吕范等被打败,损失惨重。所以有关魏方的记载,数称“破”敌;《资治通鉴》卷69说,“会暴风吹吴吕范等船,绠缆悉断,直诣休等营下”,魏军“斩首获生以千数,吴兵迸散”;《三国志•文帝纪》注引《魏略》载曹丕诏书,甚至夸张地说“斩首四万,获船万艘”(按:当时,吴不可能集这样多的兵力于此)。吴方记载则没有那么严重,但也相当可观,谓:“遭遇大风”,溺死者数千;被杀者数千;失踪、逃亡者“过半”;惟贺齐“偏军独全”。战后,孙权对有功者给予封赏,对出战不利者进行了处罚,包括异母弟孙朗。《江表传》载,曹休出洞口,孙朗(原书作匡,裴松之辨证:匡已早故,当为朗)为定武中郎将,孙朗随吕范御敌,“违令放火,烧损茅芒,以乏军用”,随被吕范遣送回吴,孙权不再称其为兄弟,“别其族为丁氏,禁锢终身”。
二路战况:
吴方,《朱桓传》比较详细地记录了朱桓抗敌过程,说:朱桓为濡须督,“魏使大司马曹仁步骑数万向濡须,仁欲以兵袭取州上,伪先扬声,欲东攻羡溪(在濡须东)。”朱桓当即“分兵将,赴羡溪”,队伍开拔以后,侦察兵报告说曹仁已“进军拒濡须七十里”。朱桓随即“遣使追还羡溪兵”,结果晚了一步,“兵未到而仁奄至”。当时,朱桓“手下及所部兵,在者五千人,诸将业业(按:业业,谓非常惊慌),各有惧心”,朱桓给大家鼓气,说:“凡两军交对,胜负在将,不在众寡。……今仁既非智勇,加其士卒甚怯,又千里步涉,人马罢困,桓与诸军,共据高城,南临大江,北背山陵,以逸特劳,为主制客,此百战百胜之势也。虽曹丕自来,尚不足忧,况仁等邪!”据说,朱桓“因偃旗鼓,外示虚弱,以诱致仁。”曹仁果然被朱桓牵着鼻子走,分兵三支:(1)“遣其子泰攻濡须城”,(2)“分遣将军常雕督诸葛虔、王双等,乘油船别袭中洲(江中小岛)。中洲者,(桓)部曲妻子所在也”,(3)“仁自将万人留橐皋(在濡须西),复为泰等后拒。”朱桓以部分兵攻取油船,以部分兵别击常雕等,亲自拒曹泰,烧营而退,“遂枭(常)雕,生虏(王)双,送武昌,临陈斩溺,死者千余”。取得了重大胜利。
魏方,《曹仁传》讳记此役。大概是因为曹仁战而无功随后郁病而死、史讳其短的缘故。《文帝纪》注引《魏略》所载曹丕诏却又作夸张地说:“大司马(按:黄初二年十月,曹仁被授大司马)据守濡须,其所禽获亦以万数。”
显然,二路战役吴方取得了决定性胜利。
三路战况:
吴方记载,《朱然传》说,魏遣曹真、夏侯尚、张邻等攻江陵,魏文帝自住宛,为其势援,连屯围城。孙权"遣将军孙盛督万人备州上,立围坞,为然外救。邻渡兵攻盛,盛不能拒,即时却退,邻据州上围守,然中外断绝”。孙权“遣潘璋、杨粲等解[围]而围不解”,而此时江陵城中“兵多肿病,堪战者裁五千人”。曹真等“起土山,凿地道,立楼橹临城,弓矢雨注,将士皆失色”,但朱然“晏如而无恐意,方厉吏士,伺间隙攻破两屯"。魏军攻围朱然"凡六月日",曹真、夏侯尚等“不能克,乃彻攻退还”。《诸葛瑾传》并注引《吴录》记载,诸葛瑾迁左将军,督公安,“曹真、夏侯尚等围朱然于江陵,又分据中州,瑾以大兵为之救援。……兵久不解,权以此望之。及春水生,潘璋等作水城于上流,瑾进攻浮桥,真等退走。虽无大勋,亦以全师保境为功。”《潘璋传》说:“魏将夏侯尚等围南郡,分前部三万人作浮桥,渡百里洲上。诸葛瑾、杨粲并会兵赴救,未知所出,而魏兵日渡不绝。”潘璋认为“魏势始盛,江水又浅,未可与战”,于是便带着人马“到魏上流五十里,伐苇数百万束,缚作大筏,欲临流放火,烧败浮桥”。据说,刚刚缚作苇筏完毕,夏侯尚便退军了,潘璋重演周瑜的"火烧"计谋,没有派上用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