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权的一切内政、外交措施以及军事部署都围绕着应对未来的战争而大动脑筋。
“卑辞奉章”,谋求北方边境的暂时稳定
建安二十四年以后,孙权为了专力对付关羽和刘备,不惜“卑辞奉章”,北结曹魏。这是具有重大远见的政治和军事谋略。用今天的话说,他在外交上取得了重大收获。不仅获得封王,而且获得了北方边境的相对暂时稳定,得以专力向西。具体内容前面大多已经述及,不再重复。仅列一个时间表如下,便可看出夷陵战前孙权的心态和谋略调整重点。
(1)建安二十四年(公元219年)七月,关羽攻曹将曹仁于樊;八月,曹将于禁以及荆州刺史胡修、南乡太守傅方等投降关羽;十月,许昌以南,乱民“遥应关羽,羽威震华夏”。曹操感到威胁,“议徙许都以避其锐”,并且遣人劝孙权出兵抄关羽的后路,事成之后,“许割江南以封权”。
(2)关羽北上、东向,得志猖狂,孙权深感关羽对吴已经构成了威胁。“关羽得志,权不愿也”。吕蒙献策,与其北拒曹操取徐州,“不如取关羽,全据长江,形势益张,易为守也”。孙权同意吕蒙的主张,因即响应曹操的出兵之约,开始部署对关羽的战争。十月,孙权正式做出重大决策,由联刘抗曹转变为联曹制刘,上书曹操,“请以讨羽自效”。
(3)十一月,孙权乘关羽被曹操打败之机,以左护军、虎威将军吕蒙兵出寻阳,直捣关羽老巢江陵以右护军、镇西将军陆逊取宜都,屯夷陵,守西陵峡口,断关羽西窜之路。
(4)十二月,关羽“自知孤穷,西保麦城”,孙权伏兵获关羽及其子关平于章乡,斩之,遂定荆州。孙权虽然获得胜利,但又感到了问题的严重,于是将关羽的首级送给曹操,以诸侯礼葬其尸骸。
(5)夺得荆州以后,孙权即以被刘备软禁在南郡公安的刘璋继为益州牧,驻秭归,以示对刘备自领益州牧的不承认。
(6)同月,孙权向曹操上书称臣,“称说天命”,劝曹操做皇帝。曹操以汉朝廷的名义封孙权为骠骑将军,假节,领荆州牧,南昌侯。曹孙两家的政治交易暂趋完成。
(7)建安二十五年(延康元年,黄初元年,公元220年)一至七月,曹丕继为魏王,掌汉政。孙权遣校尉梁寓入贡;派人入魏“市马”;遣返前时(建安十九年闰四月)所获魏庐江太守朱光;再次“遣使奉献”。
(8)黄初元年十月,曹丕称帝。对于曹丕废汉献帝自立为魏帝的这样大事,西蜀反应强烈,大骂曹丕“载其凶逆,窃据神器”,而孙吴不作片言的公开反映。
(9)黄初二年(蜀汉章武元年,公元221年)四月,刘备自称蜀汉皇帝,自谓修汉社稷,"嗣武二祖(刘邦、刘秀),龚行天罚",以汉家正统自居。孙权坦然处之,不作祝贺,也不公开谴责。
(10)八月,孙权遣使向曹丕称臣,并礼送前被关羽所获而后归吴的于禁回魏。在魏、(蜀)汉两个皇帝之间,选择了曹魏,把政治砝码放到了曹丕一边。
(11)十一月,孙权坦然地接受曹丕所给的吴王封号。
(12)同月,孙权受封之后,立即派人“入谢”,并且再献方物。他用简单的话语表达了他对曹丕求索方物的战略考虑:“方有事于西北,江表元元,恃主为命……彼所求者,于我瓦石耳,孤何惜焉”
(13)十二月,曹丕欲封孙权子孙登为万户侯,试图引以为质,孙权则即立登为太子,“以登年幼,上书辞封”。这是惟一没有按照曹魏要求办的事,因此被魏认为,孙权外托事魏,而“诚心不款”。①
实践证明,孙权的决策,总的来看,是非常正确的,即以卑下之态,在一段不长的时间里有效地稳住了曹丕,从而得以专力对付刘备。
向蜀请和,做好战和两手准备
吴蜀战争势所难免,而且战争的前景堪忧。因此,孙权曾经试图和平解决,向蜀请和。
孙刘之间每有纠葛,孙权往往利用诸葛兄弟的特殊关系,让诸葛瑾出面交涉。史载,诸葛亮的兄长诸葛瑾“从讨关羽”有功,被孙权封为宣城侯,领南郡太守,住公安,直接与蜀军相拒。黄初二年(蜀章武元年)四月,刘备称帝于蜀,七月便即发兵东向。战争之箭已在弦上,孙权做了最后的和平努力,向刘备求和,授意诸葛瑾给刘备写信说:
奄闻旗鼓(按:指刘备)来至白帝,或恐议臣以吴王侵取此州(按:指荆州),危害关羽,怨深祸大,不宜答和,此用心于小,未留意于大者也。试为陛下论其轻重,及其大小。陛下若抑威损忿,暂省瑾言者,计可立决,不复咨之于群后也。陛下以关羽之亲何如先帝?荆州大小孰与海内?俱应仇疾,谁当先后?若审此数,易于反掌。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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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以上参阅《三国志•魏书•武帝纪》、《文帝纪》和《三国志•吴书•吴主传》、《吕蒙传》,《三国志•蜀书•刘璋传》等。
②《三国志•吴书•诸葛瑾传》。
此信内容,除了求和本意外,有两点特别应该注意:第一,称刘备为“陛下”。这等于是正式宣布,承认刘备自称汉皇帝的合法性(按:实际也是为孙权自立皇帝伏笔);第二,所谓“以关羽之亲何如先帝?荆州大小孰与海内?俱应仇疾,谁当先后?”云云,实际是要刘备明白,曹魏才是吴蜀首先应该共同对付的敌人。这充分表露了孙权首鼠两端的态度。这种话,当时自然不能由孙权直接、公开地表述出来。
孙权的良苦用心,诸葛瑾的说教,不能说动刘备。对于诸葛瑾的这封信,历史评论家有两种意见。南朝宋人裴松之认为,在刘备的眼里,时之孙权,“潜包祸心,助魏除害,是为翦宗子勤王之师(按:指杀关羽,夺荆州),纾曹公移都之计(按:意谓帮助曹氏父子篡汉得逞)”,“义旗所指,宜共在孙氏矣”。况且自己与关羽,“有若四体,股肱横亏,愤痛已深,岂此奢阔之书所能回驻哉?”因此,完全是一篇废话,"载之于篇,实为辞章之费"。①元人胡三省则认为,“诸葛瑾之言,天下之公也,使汉主因此与吴解仇继好,魏氏其旰食乎(按:旰食,晚食。此谓寝食不安,不能按时吃饭)!”②
刘备的大兵已达白帝,孙权此举实属知不可为而为之。说准确点,只不过是一种姿态而已。当时,他的军事部署已经到位了。
二、战前的军事备战和战争过程
蜀是战争的发动者,但相对来说,刘备忙于称帝,很少战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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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三国志•吴书•诸葛瑾传》裴注。
②《资治通鉴》卷69,魏文帝黄初二年,胡三省注。
考虑。对魏,他固然难谋进取,但也不思暂时缓和的策略,反使其得机平定了西北地方叛乱,从而构成了北面的后顾之忧;用人失误,孟达被迫降魏,丢失了东出的战略要地房陵、上庸、西城三郡;借称帝之机,大骂曹魏,将其置于“篡盗”的位置上,进一步构恶双方的关系。因此,刘备面临着两面备兵的军事局面。从战略上说,刘备即已先输一着。从战术上说,刘备虽为主攻一方,但并未充分准备,从开始之时起,便即伏下了必败的因素。
吴国君臣在战争问题上的认识比较一致,因而能够上下同心,协力备战。
移都武昌,以利督战
孙吴本都建业(今南京),征战关羽期间,孙权亲临前阵至公安;此时又自公安徙都鄂(今湖北武昌)。史载,黄初二年四月,“刘备称帝于蜀,权自公安都鄂,改名武昌”。并即下达两项措施加强武昌的地位,先是宣布“以武昌、下雉(治今湖北阳新东南)、寻阳(治今湖北黄梅西南)、阳新(湖北今县)、柴桑(治今江西九江西南)、沙羲(在今湖北武汉市境)六县为武昌郡”,扩大武昌的直接统辖地区;继而,八月“城武昌”,修筑武昌城防,作长期抵抗蜀汉的准备。诚如胡三省注《资治通鉴》所说,"既城石头,又城武昌,此吴人保江之根本也。”
同时,孙权命令诸将提高警惕,加强武备。他在命令中告诫说:
夫存不忘亡,安必虑危,古之善教。昔隽不疑汉之名臣,于安平之世刀剑不离于身,盖君子之于武备,不可以已。况今处身疆畔,豺狼交接,而可轻忽不思变难哉?顷闻诸将出入,各尚谦约,不从人兵,甚非备虑爱身之谓。夫保已遗名,以安君亲,孰与危辱?宜深警戒,务崇其大,副孤意焉。①
孙权把指挥部自公安东撤至鄂,有两大意义,一是后撤可避蜀军之锋;二是武昌形势险要,都武昌而不返建业,不仅便于督战和临事决议,而且必给三军全力抗蜀以重大鼓舞。
孙权“宜深警戒,务崇其大”的告诫令,强调了“存不忘亡,安必虑危”的古训和形势的严峻,让上下人等都把准备战争的这根弦绷紧起来。
重地部兵
《三国志•陆逊传》载,“刘备率大众来向西界,权命逊为大都督,假节,督朱然、潘璋、宋谦、韩当、徐盛、鲜于丹、孙桓等五万人拒之。”
具体部署是:
大都督、右护军镇西将军陆逊驻守夷陵(今湖北宜昌东南),以为本营;
第一道防线,振威将军、固陵太守潘璋守秭归,将军李异、郎将刘阿等守巫山(今重庆巫山)、巴山(今四川巴东东北)、兴山(今湖北兴山南)等地;
第二道防线,安东中郎将孙桓守夷道(今湖北枝城西北),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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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三国志•吴书•吴主传》。
军宋谦屯枝江(今湖北枝江东北),建武将军、庐江太守徐盛屯当阳
第三道防线,昭武将军朱然与偏将军领永昌太守韩当共守江陵,绥德将军领南郡太守诸葛瑾则屯守南岸公安,兴业都尉周胤(周瑜次子)率兵千人助守,建忠中郎将骆统屯孱陵(今湖北公安南);
另以平戎将军步骘率交州义士万人出长沙守益阳,武陵郡都尉鲜于丹守武陵,遥相策应;
同时,将本屯柴桑的平南将军吕范改拜为建威将军,封宛陵侯,领丹阳太守,治建业,镇守大本营;调濡须督、平虏将军周泰为汉中太守,拜奋威将军,封陵阳侯,固防西北,以防蜀军另路来犯;以裨将军朱桓代周泰为濡须督、安东将军贺齐“出镇江上”和相对较弱的力量,备边防魏于东线,以防不测。
其余诸将,如建忠中郎将骆统等大都随孙权驻守武昌,枕戈待命。①
无疑,这是一个立足于防御和后发制人、而且为实践所证明了的行之有效的军事战略部署,从而保证了吴兵处乱不惊,稳步后撤,最终消灭了来犯之敌。
主动后撤
刘备的称帝活动草草结束后,便于章武元年(魏黄初二年,公元221年)六月调动军队,七月正式率兵“东伐”。但相对来说,主攻一方的刘备并没有做好充分的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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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以上据《三国志》中吴国诸将本传;参考《中国历代战争史》第4册,译文出版社。
首先,蜀汉内部对于这场复仇战争的认识上下很不统一。
谋臣诸葛亮态度暧昧,明知难以取胜,却怀有冒险之思,所以不予切谏,客观上支持了刘备的错误行动。
宿将赵云持反对态度。《三国志•赵云传》注引《云别传》说赵云力谏,“国贼是曹操,非孙权也,且先灭魏,则吴自服。操身虽毙,子丕篡盗,当因众心,早图关中,居河、渭上流以讨凶逆,关东义士必裹粮策马以迎王师。不应置魏,先与吴战。兵势一交,不得卒解也。"刘备不听,不让赵云随征,而将其留督江州。
从事祭酒秦宓试图阻兵,陈说天时不利,被抓进了监狱。《华阳国志•刘先主志》载:“广汉秦宓上陈天时必无其利,先主怒,絷之于理(理,指狱官)。”
其次,刘备过高地估计了自己的力量。此前刘备不仅获得了据有巴蜀的全面胜利,而且在对魏战争中也取得了许多成功,如张飞大破魏将张命于宕渠(今四川渠县);自率兵进屯阳平关,“南渡沔水,缘山稍前,营于定军山”,破斩魏将夏侯渊;赵云设伏击魏兵,“魏兵惊骇,自相蹂残,堕汉水中死者甚多”。一时间,刘备的心气甚足,甚至对于一向很怕的曹操也不放在眼里了,竟说“曹操虽来,无能为也”,结果如愿以偿,“操与备相守积月,魏军士多亡(逃走)”,曹操被迫率领诸军返回长安,刘备遂有关中。如此诸多胜利,不仅使他敢于称王称帝,而且敢于指使关羽攻取襄樊,对魏吴同时用兵。关羽虽然失败被杀了,但他仍认为自己的兵力远超于吴,无须做更多的准备,也无须进行必要的整军练兵活动,从而也不严肃地考虑周密的布兵、进军规划。
第三,兵未动,张飞被部下杀死。史载,刘备将东征以复关羽之耻,命张飞率巴西兵万人,自阆中(今四川阆中)会江州(今重庆),“临发,其帐下将张达、范强杀飞,顺流而奔孙权”。张飞、关羽都是刘备的心腹猛将,但他们各有一个突出的优点和缺点,即“羽善待卒伍而骄于士大夫,飞爱敬君子而不恤小人”。刘备常常告诫张飞说:“卿刑杀既过差,又日鞭挝健儿,而令在左右,此取祸之道也。”但张飞始终不知觉悟。据说,刘备忽闻有人报告,“(张)飞营军都督有表”,即知张飞出了事,惊叹说:“噫!飞死矣。”①当时,张飞为蜀汉车骑将军领司隶校尉,镇守巴西,是刘备的最高军事将领,亦当是伐吴的主将。无疑,张飞之死,不仅失去了一位人称“万人之敌”的将领、削弱了军事力量,而且也会极大地影响三军士气。
张飞死了,赵云又不重用,战将魏延、马超防魏于北,可用之兵和善战之将便可想而知了。
章武元年七月,刘备自率兵四万余人,以将军吴班、冯习为左右领军,张南为前部,赵融、廖淳、傅肜各为别督,杜路、刘宁等各以所部随领军吴班及将军陈式等东征。尚书令刘巴,偏将军黄权,侍中马良,太常赖恭,光禄勋黄柱,少府王谋,大鸿胪何宗,太中大夫宗玮,从事祭酒程畿(继秦宓为从事祭酒),从事王甫、李朝等亦均随军出征。②
首战,刘备自江州至白帝(今重庆奉节东),指挥所设在白帝,督令将军吴班、冯习攻吴将李异、刘阿所守巫及兴山,进而向秭归进发。《三国志•先主传》说:“将军吴班、冯习自巫攻破异等,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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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参见《三国志•蜀书•张飞传》、《华阳国志•刘先主传》。
② 参阅《三国志•蜀书•先主传》、《华阳国志•刘先主传》;《中国历代战争史》(四),军事译文出版社1983年版,第19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