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么事吗?”杜林祥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

赖敬东说:“有点事,你过来就知道了。”

“好吧。”杜林祥说。

下午三点,杜林祥走进了赖敬东那间取名“再读居”的书房。赖敬东尽管心中积压着满腔怒火,但依然很有风度地与杜林祥握手,还亲自沏上茶。坐定后,赖敬东缓缓说道:“我们公司这几天一直有人在河州。按照合同,纬通没有按时上市,在河州的几处物业,就要赔偿给台江资本,他们就是去做交接工作的。”

“我知道。”杜林祥说,“当初我还在美国时,就给公司的人打了电话,说中止上市后,赖总手下的人,大概会来当接收大员。咱们愿赌服输,尽力做好配合工作。”

“多谢了!”赖敬东冷笑一声,“当初我就纳闷,杜总不是一个意气用事的人,为何甘冒企业倒闭的风险,也要中止上市?现在我才明白,杜总手里还藏着撒手锏。”

“什么撒手锏?”杜林祥心中明镜似的,却继续装着糊涂。

赖敬东从抽屉中取出一叠材料,递给杜林祥:“杜总,这是怎么回事?”

杜林祥拿过来瞟了几眼后说:“这材料太厚,我一时也看不完。有什么事,赖总直接说好了。”

赖敬东强压下怒火,说道:“当初签对赌协议时,我们专门提供搭桥贷款,把这几处物业的债务全部剥离了出去。但如今接收到手里一看,这些物业根本就是债台高筑,资不抵债。再说明白点儿,在我方当初进行财务审计时,你们动了手脚。”

赖敬东愤怒地拍着桌子:“杜总,故意做假账,那可是犯法!是要坐牢的!”

“做假账?不会吧?”杜林祥一脸笑容,“为了当初的财务审计,赖总可是上了双保险,既有一个连普通话也不会说的陕西老太太,还有一个英国洋会计。两路人马,各司其职,互为监督,背后还有赖总、陈总这样一等一的高手坐镇,我们做假账,你们会发现不了?”

“你很得意是吧!”赖敬东投来一束阴冷的目光,“也怪我看走了眼。只知道杜总出身草莽,贵公司财务部那些人的本事也是稀松平常,我却忘了,你们还有一个财经高手庄智奇!想不到啊,当年的大才子,今日也堕落到做假账的地步。”

杜林祥哈哈大笑:“赖总真是错怪庄智奇了。智奇做假账的本领,我是没见识过。不过以他那样的文人脾性,估计本事也高不到哪儿去!要让他做假账,我还担心瞒不过赖总的法眼。”

杜林祥接着说:“今天我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假账的确是做了,但操刀者却另有其人。”

“谁?”赖敬东问。

“谷伟民。”杜林祥说,“财务审计前,我还是托一位老友,才在迪拜找到了销声匿迹已久的谷伟民。这位谷总,做假账的功夫真是天下一流。当初卖壳时,无论我还是万顺龙聘请的审计公司,都看不出一点问题。要不是内部人出卖了他,还真让这小子蒙混过关了。”

“原来是谷伟民出手,难怪我们的人没发现猫腻。”赖敬东恨恨地说,“当初在重庆那一番推心置腹的长谈,还有日后的一次次接触,杜总全是在演戏。你早就打定主意,既要我们的投资,又不肯拿出物业来对赌。你是不想承担一丁点风险啊!”

“没错。”杜林祥抿了一口茶,“如果不请到谷伟民出山,我还不敢签这份对赌协议。不过这也是跟赖总学的。你弄的那些可转股债,还有拿实物对赌,甚至用搭桥贷款把债务全剥离给我们,不也是不想承担一点风险吗?”

“放屁!”这几乎是赖敬东多年来第一次骂人,“我的所作所为,全都符合商业规矩,而你却使用做假账这种下三烂的招数。”

杜林祥笑了:“当初在重庆,赖总有一句话我可是记忆犹新啊!赖总教诲我说,世上哪有什么规矩?唯一的规矩,就是由强者制定规矩。”

赖敬东顿了顿说:“我一亿多美元的投资,杜总当初收下了。如今不能按时上市,赔偿给我的物业,全是资不抵债的垃圾。你不会以为我就这样善罢甘休,让你讹走这笔钱吧?”

杜林祥悠闲地点燃一支烟:“咱们毕竟是朋友,我就帮赖总分析一下局势。赖总如今只有三条路走。第一条,正式向法院提告,通过法律途径,讨回你的投资。可惜这条路,很难行得通啊!在中国打这种官司,可是旷日持久,没个一年半载下不来。”

“更重要的是,”杜林祥拉高语调,“刚中止上市的纬通,再被赖总生剥走几处商业地产,另外还被曝光做假账,估计就只能破产倒闭了。我杜某人做假账证据确凿,下半生也就在监狱度过了。然而,赖总的钱怕是也要不回来了。你心里清楚,纬通的债主可不止你一个,讨债也得排个座次。起码有两类债主,赖总是比不过人家的。第一类,就是河州的各大银行,他们都是国有企业,会在第一时间把纬通的物业收归名下。第二类,就是全国各地的建筑商,纬通欠着他们工程款,他们也欠着农民工的工钱。领不到薪水的工人聚集起来讨薪时,没有哪个书记、市长还会记着有赖总这样一个债主。”

杜林祥弹着烟灰:“纬通有几斤几两,赖总心里有数。真被前面两类债主洗劫一遍,还剩个啥?赖总的钱,估计真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了。”

赖敬东脸色铁青,握紧的拳头不自觉地颤抖:“你这是在吓唬我!”

杜林祥说:“绝无此意,只不过就事论事。下面我说第二条路。赖总的钱看来要不回来了,但你的面子不能不要啊。纵然我杜某人一辈子坐牢,也难解你心头之恨。干脆请几个人,把我‘做掉’。不为钱,只为争个面子。”

“这些地痞流氓的招数,只有你想得出!”赖敬东气愤地说。

杜林祥看似一脸诚恳地说:“在这件事上,的确是我有负赖总,而非赖总负我。就算被你‘做掉’,我也毫无怨言。不瞒赖总说,我已经跟身边人交代了,如果自己有个三长两短,纯属咎由自取,与赖总无关。这辈子我还不了的债,只能下辈子还了。”

赖敬东气得脸色发白。陈远雄说过,只有初中文化的杜林祥,有些像刘邦,身上带有几分痞性。赖敬东看着杜林祥这副破罐子破摔、无所谓的样子,真与刘邦当年面对项羽要活煮自己父亲的威胁,不仅不为所动,还让项羽到时分杯汤的德行颇为神似。

“第三条路呢?”赖敬东问。

杜林祥说:“赖总暂且隐忍不发。这笔钱就当是我借你的,待纬通上市成功之日,我会如数奉还。”

“亏你想得出!”赖敬东强忍住没有爆粗口。

“我可是认真的。”杜林祥说,“这也是在我看来赖总目前最可行的一条路。要怪只能怪当初来河州搞财务审计的那几个家伙,正是他们办事不力,才让赖总如此被动,真是哭不得、笑不得、恼不得、怒不得。”

赖敬东忽然笑了起来,笑声有些恐怖:“我说你当初怎么敢中止上市,原来早就吃定了我。”

杜林祥说:“忍字头上一把刀。尤其要赖总这样的大人物,忍受我这种不入流的角色,自然不好受。不过赖总也应该想得通,你又不是看在我杜林祥的面子上,而是看在钱的面子上。”

赖敬东平复了一下情绪。杜林祥今天的话,虽然混账,却并非全无道理。逼着纬通破产,自己的银子可真要化成水了。他问道:“要重启上市,你就得先找来一笔钱渡过难关。如今纬通这般处境,你还能找到钱?”

杜林祥已经听出来,赖敬东是打算妥协了。这一点,其实早在他的预料之中。赖敬东是何等聪明的人,人家绝不会意气用事。杜林祥笑着说:“找钱的事,大致已有眉目。如果一点希望没有,我也不敢叫停上市。”

赖敬东思忖了一会儿说:“我凭什么相信你?”

杜林祥深吸一口烟,再吐出来:“我无法做出任何保证。但赖总更应该想想,你除了相信我,还有什么好办法!当初你们没能识破谷伟民做的假账,就注定了今日的局面。”

望着杜林祥离去的背影,赖敬东瘫坐在椅子上。几分钟后,他又站起身来,在书房里走来走去。一股怒火再也无法平息,他抓起书桌上的茶杯,重重地摔了下去,口中还恶狠狠地骂道:“杜林祥,你他妈的混账王八蛋!”

茶杯摔碎的声响,连楼下的佣人都听到了。佣人急忙走进书房,只见赖敬东拿着扫帚,正弯腰打扫地上的污渍。佣人问:“怎么了?”

赖敬东转过身,使劲从阴云密布的脸上挤出一丝笑容:“刚才不小心,茶杯掉地上了。你们不用管,我自己就能打扫干净。”

佣人离开书房后,赖敬东坐回椅子上,脸色重新变得严峻。他有些懊恼,怎么会如此冲动,连自己的情绪也控制不住?平时那些修身养性的功夫,都到哪儿去了?

赖敬东重新沏好一杯茶,又从书架上找出一本王阳明的《传习录》,认真读了起来。王阳明是明代大儒,无论从政、治学,其造诣一直为后世推崇。日本海军大将东乡平八郎,曾在日俄战争中率军全歼实力远在己方之上的俄国舰队,东乡平八郎的名字,在日本家喻户晓,山本五十六、冈村宁次等小字辈,更是把东乡平八郎奉为“战神”。据说东乡平八郎身边一直挂着腰牌,腰牌上面只有七个字:一生伏首拜阳明。

赖敬东对于王阳明同样是推崇备至,他尤其欣赏王阳明关于“养气”的学问。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自己,今天竟然这般失态,赖敬东有一种“枉读圣贤书”的感觉,只好拿起《传习录》,再好好温习一遍。

然而整整一个下午,赖敬东始终无法把精力集中在书本上。玩了一辈子鹰,这回反倒让鹰啄了眼,老江湖赖敬东怎能不恼羞成怒!

晚上,赖敬东把陈远雄召来。两人走出别墅,去到湖边漫步。知道赖敬东心情不佳,陈远雄一直闷不作声。最后,还是赖敬东开口自嘲道:“听说杜林祥中止上市,我还笑他是个莽夫,人家可是心思缜密啊!早在几年前,就设好圈套等我们钻。”

“杜林祥此举,简直就是流氓。”陈远雄说。

赖敬东摇着头:“也怪咱们一时大意!”

陈远雄说:“现在回头来看,杜林祥中止上市,发行价过低只是一方面,他最担心的,其实是咱们占股过多,威胁他的控股地位。不过,我们从头至尾也没想过吞下纬通。作为一家投资公司,我们对地产生意没兴趣,只是想从这笔投资中获取尽可能多的收益。”

赖敬东苦笑着:“就如同我不相信杜林祥一样,杜林祥压根儿也不相信我。正是基于这种不信任,杜林祥宁可朝最坏方向设想。可惜的是,他不相信我,能够中止上市;我不相信他,却拿不出任何反制措施,只能任他予取予求。”

“老师,我还是有些不明白。”陈远雄问道,“杜林祥中止上市,依旧是一场豪赌啊。而且一旦失手,就会倾家荡产。他当初如果答应我们的条件完成上市,即便按照最坏的设想,也不过失去控股权。他个人依旧是纬通的第二大股东,身家数十亿的大富豪。”

“我们千算万算,恰恰就是算漏了这一点。”赖敬东叹了一口气,“一边是亿万富豪,一边是倾家荡产,正常人都会懂得趋利避害。但杜林祥不一样,他是一个控制欲极强的男人!纬通是他亲手缔造的,他也可以亲手毁了它,但绝不会眼睁睁看着自己毕生的心血沦为他人的嫁衣。哪怕只是微乎其微甚至自以为是的可能性,他也要极力杜绝。有句话叫作‘宁赠友邦,不予家奴’,杜林祥的心思也差不多,哪怕毁掉纬通,也不能叫别人拿走!”

陈远雄点点头:“我们的确忽视了杜林祥身上的这点个性。”他接着问:“纬通必须启动二轮私募,再去找一笔钱。这事靠谱吗?”

赖敬东摇了一下头:“不清楚啊。杜林祥从美国回来,连河州都不回,整日就在北京找钱。看他那犹如热锅上蚂蚁的样子,估计进展不顺利。不过,此人城府极深,如果没有一点把握,估计不敢贸然做此决断。”

赖敬东的心情愈发沉重:“最可怜的是我们。被他欺骗了一场,还得希望他最后成功,早点还咱们的钱。”

陈远雄又问:“河州的那些物业,咱们还继续接收吗?”

“当然。”赖敬东说。

陈远雄说:“当初他们在账上做了手脚,好多债务根本没有剥离出去。这些东西几乎都是资不抵债,拿到手上也是烫手山芋。”

赖敬东说:“别管那么多,先把东西拿过来。纬通有一天真的垮了,毕竟咱们手上还捏着几样东西。到时肯定有无数债主找上门来,但我们也可以拿出证据,说自己是被骗了。就慢慢扯皮吧,总比什么东西也拿不到好。”

 

 

4 越是去求人,越要端起架子


杜林祥、庄智奇飞去了香港。万里云天之上,杜林祥一言不发,庄智奇则不禁想起荆轲那句话:“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两人都清楚,此行所肩负的重要使命!

杜林祥听从了庄智奇的意见,又去找了吕有顺。面对杜林祥的再三恳求,吕有顺最终答应助一臂之力。吕有顺原本今天也要飞来香港,但临时有个重要会议,改在明天中午赶过来。他让杜林祥与庄智奇先去拜访一下徐浩成,等到明天自己赶到后,几人再最后商定大事。

杜林祥、庄智奇乘坐吕有顺公司在香港办事处的奔驰轿车,来到徐浩成的别墅。一下车,杜林祥就握住徐浩成的手:“徐总,你好!这次又来麻烦你了。”

徐浩成一边将他们迎进书房,一边说道:“我和杜总是老朋友了,吕总又打了招呼,理当效犬马之劳。”与杜林祥不同,其他人称呼吕有顺时,都已改口叫“吕总”。

杜林祥点头道:“原本吕市长今天要和我们一起过来,临时有个会,走不开。他明天中午就赶过来,今天先让我和智奇来打前站。”

走进书房,徐浩成立刻吩咐人沏茶。他坐到书桌后的皮椅上,笑呵呵地说:“吕总对你们的事很上心啊!今天人在北京开会,又给我打了几通电话。”

杜林祥点头道:“吕市长对纬通,的确很关照。不过这次,更得有劳徐总。”

徐浩成摆摆手:“咱们几个老熟人,再说这些客套话,就见外了。”

“是啊,是啊。”杜林祥的笑容更加灿烂。

徐浩成说:“这几天在电话里,吕总把他的意思都对我说了。他会出手帮助纬通,只不过碍于身份,想从我的公司走一下账。”

“正是!”庄智奇说,“徐总也知道,上面三令五申,主业非地产的央企,要从地产领域退出。吕总如果此时大张旗鼓借钱给纬通,难免招来非议。另外他毕竟在河州做过多年市长,和杜总又是老朋友。消息传出去,恐怕有人会说闲话。吕总也是考虑到,他们公司和徐总有业务往来,徐总和杜总又是老朋友,就想请徐总旗下公司出面,以这家公司的名义借钱。同时,吕总会安排人,通过合适的渠道把钱打到你们公司的账上。”

“吕总对朋友,可真是仗义啊!”徐浩成感叹道。

“吕市长出钱,还要借徐总之名。你们都是我的大恩人。”杜林祥说。

徐浩成抿了一口茶:“据我所知,最近对于央企的财务管理,上面盯得很紧。可为了纬通的事,吕总依旧两肋插刀。不得不说,他可是担着风险啊!”

杜林祥一脸感激地说道:“这种做法,真要查起来的确不合规矩!吕市长说他当初答应我时,心里也是七上八下。”

徐浩成点点头,接着问:“吕总要借给你们多少钱?”

杜林祥说:“三个亿。一年后纬通上市成功就归还。”

徐浩成笑了笑:“一年后纬通真能成功上市?”

“当然。”杜林祥底气十足地说,“我如果愿意折价,这次就能成功挂牌,四十多亿现金早到手了。只是觉着没必要为了抢这一年半载的时间,贱卖自己的资产。”

徐浩成又说:“据我所知,以纬通的处境,就算拿到吕总的三个亿,也撑不到明年吧。”

杜林祥说:“三个亿,的确只能撑半年多。不过现在已是三月,再有半年时间就是九月。众所周知,房地产市场有‘金九银十’的规律。到那时纬通旗下多个楼盘同时推出,又能回笼大笔现金。”

庄智奇在一旁帮腔:“当时在美国做出中止上市的决定,我们是做了精确计算的。没有这个底气,也不敢直接叫停上市。”

徐浩成说:“我旗下的公司,与吕总他们在海外一直有合作,双方也经常有资金往来。不过这次毕竟是三个亿,时间又是整整一年。究竟用什么方式,才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觉,还得再斟酌。”

杜林祥脸上闪过一丝焦虑:“徐总该不会觉得有什么不方便吧?”

“不是。”徐浩成解释道,“我这边是私人企业,账怎么做都没关系。我是替吕总担心,他毕竟是国企,头上还有婆婆。”

徐浩成漫不经心地问道:“听说投行开出2.76港元的发行价,你们一口回绝了?”

杜林祥点点头:“是啊。没有4港元以上的发行价,我实在舍不得出手。”

徐浩成微笑一下:“杜总的心气蛮高嘛。”

杜林祥说:“这几年纬通的情况,徐总是知道的。尽管背负了一些债务,但在全国的土地储备,还有整体运营水平,绝对居于行业前列。4港元这个价,真还不算高。”

这几天香港的天气有些潮湿,徐浩成的腿疾又犯了。他用手捏着大腿,缓缓说道:“你们的意思我都明白了。具体细节,就等明天吕总到了,大家再一起商量吧。”

“好的!”杜林祥答道。

徐浩成当晚设宴款待了杜林祥一行,席间他也会偶尔问及纬通的情况,杜林祥有问必答,却也不多说什么。

第二天,吕有顺如约赶到。徐浩成还专门把公司的财务负责人叫来,众人一起进到书房,商量起过账的细节。雁过必有痕迹,何况是三亿元的巨额资金。整整一个下午过去,尽管绞尽脑汁,仍有许多细节有待敲定。

徐浩成这时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开口说道:“先吃晚饭吧。吃了饭再接着聊。”

大事还未敲定,晚宴上杜林祥也没什么心情喝酒。倒是徐浩成频频举杯,还盛赞吕有顺对朋友肝胆相照的义举。放下酒杯,徐浩成又问吕有顺:“上面对于你们企业大笔资金的流向,应该查得很紧吧?”

“是啊。”吕有顺点点头,“上面已经三令五申,主业非地产的央企要退出地产市场。如果换作其他人,我肯定不会冒这种险。但和林祥有多年的交情,总不能袖手旁观吧。”

“徐总刚从非洲回来,给我们谈谈非洲的见闻吧。”杜林祥故意岔开话题,他唯恐徐浩成的话,动摇了吕有顺的决心。

徐浩成却自顾自地说着:“咱们之间的资金往来虽然频繁,但一般也就几千万,很少上亿的。而且结账周期很短,最多一个礼拜。这次可是三个亿,又要在我账上待一年时间。吕总那边,交代得过去吗?”

吕有顺苦笑着:“到时尽量想办法呗。”

杜林祥这时说:“真是感谢吕市长了。我这边也会加快步伐,一旦资金周转过来,立刻把钱还回去。动作抓紧点,或许还到不了一年时间。”

徐浩成说:“杜总,恕我提醒一句,生意场上的事,你还是把时间计算宽裕点好。你这拍着胸脯保证一年内还钱,我们也就按一年时间来筹划,可万一遇到什么状况,还不上钱,咱们就被动了。”

杜林祥轻咳几声。他似乎对徐浩成的举动很是不满——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我好不容易才说动吕有顺,你可别一直在旁边说泄气话呀。

吕有顺放下酒杯:“徐总难道有什么更好的办法?”

徐浩成思忖了一下说:“我始终觉得,用这种瞒天过海的方式不太保险。万一出个纰漏,吕总那边交代不过去,杜总这边的正常经营也会大受影响。”

杜林祥一副强忍着没有发作的表情。徐浩成继续说道:“我虽然比不上吕总财大气粗,但每一分钱都是自己的,想怎么花就怎么花,谁也管不着。大家也都是老朋友,不妨就直接由我出钱,帮助杜总一把。”

吕有顺自然喜出望外:“那敢情好啊!”

杜林祥也是眉开眼笑:“徐总肯帮忙,真是求之不得。”

吕有顺又指着杜林祥:“我这边嘛,毕竟是国企,咱们当初就说过,利息就按最低标准支付,只要能让我交代过去就行。但徐总这里不一样,人家一分一厘都是自己的。关于利息,我看你得提高标准。”

杜林祥连忙点头:“那有什么问题!一切好说!”

杜林祥端起杯子就要敬徐浩成的酒,徐浩成也不推辞,爽快地干了一杯。放下酒杯,徐浩成说道:“还有几句话,今天也一起说了吧。”

杜林祥满脸笑容:“徐总有什么吩咐?只管说!”

徐浩成说:“既然大家都是朋友,再说借钱就见外了,就改成投资吧!我投钱到纬通,成为企业股东。”

杜林祥的笑容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投资?不太好吧?”

“有什么不好?”徐浩成笑道,“大家合伙做生意嘛。风险共担,利益均沾。”

饭厅里顿时沉寂了下来。所有人都清楚,如果将借钱改成投资,一旦纬通上市,徐浩成作为股东的收益,将比拿利息高出许多倍。

庄智奇开口道:“我们原计划就是向外借点钱,还真没有增资扩股的打算。吕总这边,不也就是借贷关系,没说投资占股的事?”

徐浩成说:“吕总的企业,借钱给你们都得偷偷摸摸,占股更是想都不敢想。我无所谓,头上又没有国资委管着,大可以名正言顺入股嘛!”

杜林祥笑着摇头:“徐总的提议太突然,我们毫无准备。我觉着还是借钱比较好,哪怕利息高一点纬通都愿意承担。”

徐浩成没有说话,只是端起酒杯自己抿了一小口。

吕有顺此时倒开口了:“林祥,我觉着徐总的意见,你应该认真考虑一下。”

徐浩成嘴角露出得意的微笑。不出所料,吕有顺果真与自己站到了一起!徐浩成近年来一直关注着纬通的发展,他认为杜林祥关于企业的介绍,虽然有吹嘘成分,但大体上还算靠谱。纬通此时跌落谷底,恰恰也是逢低吸入的好机会。作为精明的商人,徐浩成当然不想做急公好义的及时雨宋江,将几亿元资金这么白白借给杜林祥。他盘算着,趁纬通遭遇危机低价入股。

要是能拿到吕有顺的借款,杜林祥或许不会考虑自己入股的要求,所以徐浩成特意当着吕有顺的面,抛出这个计划。徐浩成知道,吕有顺无比在乎头上的官帽。碍于情面帮杜林祥做这笔借贷,毕竟担着风险。见自己愿意出手,吕有顺正好找个台阶溜之大吉。

杜林祥变得焦躁起来:“我还是倾向于借款。投资入股的话,纬通损失太大。”

吕有顺说:“纬通这几年发展很快,在全国市场打出了一片天地。眼见着能赚钱的买卖,当然不愿别人掺合进来。不过纬通现在不是急需钱吗?我这里借给你钱,毕竟属于违规操作,万一出个纰漏,谁也不好交代。徐总身为商人,希望投资获得丰厚回报,也是人之常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