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没有说话的庄智奇扶起焦天明,和颜悦色地说:“焦总不是政府官员,乱搞男女关系,也不是什么大事。但你毕竟是上市公司高管,也算公众人物,闹出绯闻来,不好收场啊。你和老伍,还有我,都是在谷伟民手下干过的人。咱们都清楚,谷伟民可是个刻薄寡恩的人。真到了那时,他丢车保帅不会有丝毫犹豫。”
焦天明瘫坐在椅子上,沉默了好久,才说:“给我支烟。”拿过庄智奇递上的烟,他猛吸了几口,接着又把饭桌上的一杯白酒灌下肚子。
庄智奇见他的态度已经软化,便挥手让伍新福带人出去:“我只是向你打听些情况。而且这事,只有你知、我知。”
焦天明摇头叹息:“大众股份的情况,其实和审计组审计出来的情况差不多。”
“你既然这么说,我就信你。”庄智奇掏出一本厚厚的审计资料,“但对里面的几个数据,我还想跟你请教……”
两个小时后,焦天明一瘸一拐地离开轮船。看着焦天明的背影,站在船头的庄智奇有些内疚。庄智奇尤其记着焦天明临别前的最后一句话:“姓庄的,亏你还是个读书人。你的所作所为,比禽兽还不如。”这句话,像一根毒刺,扎进庄智奇的心窝。
海上明月共潮生。南中国夜空下的美景,庄智奇本不想欣赏。昨晚在杜林祥的办公室,他就表示出不想来珠海。庄智奇实在不想干这种脏活!让高明勇出马,远比自己合适。看着焦天明的惨状,庄智奇更有些怜悯甚至是内疚。他一遍遍问自己,为了报答杜林祥的知遇之恩,真的已丧失底线了吗?
来不及想这些了。庄智奇掏出手机,伴着怡人的海风,拨通了杜林祥的电话。
半个小时后,远在河州的杜林祥平静地放下电话。他习惯性地点上一支烟,然后一支接一支,连续抽了三支。庄智奇珠海之行没有辜负他的期望,面对纷繁复杂的局势,杜林祥心中终于有底了。
杜林祥又摸出一支烟,点燃,吸一口,接着立即掐灭。他站起身来,拨通了袁凯的电话:“小袁,上次说的事,办得怎么样了?”
袁凯说:“三哥,我今天跑了一天,到处托关系。算是有些眉目,但离最后搞定,还差着一截。”
“那就好,那就好!”杜林祥长舒一口气,“你先把这件事停一下。明天一早,我就让高明勇飞北京找你。明勇会告诉你怎么做,到时你在一旁多协助他。”
“什么意思啊?”袁凯一头雾水。
杜林祥说:“明天见着高明勇,你就明白了。”
放下电话,杜林祥立刻把高明勇招来办公室。直到深夜两点过,高明勇才走出办公室。高明勇没有回家,就在公司打了会儿盹。早上六点过,他前往机场,搭乘早航班飞去了北京。
2 故意卖个空子,实则是把对手引进设好的埋伏圈
从北京回河州的航班上,河州市长吕有顺一直微闭双眼。洪西官场即将发生重大变化,在这场变局中,自己能抓住机遇吗?吕有顺心中没有底。
飞机刚落地,他便接到秘书的电话:“吕市长,刚接到省委办公厅的电话,下午的省委常委扩大会议,通知您出席。”
吕有顺问:“下午的会议是什么主题?”
秘书回答:“据说是研究洪西省北部欠发达地区的经济发展工作。”
“我知道了。”挂断电话后,吕有顺却有些纳闷。尽管并非省委常委,但作为省会城市的市长,吕有顺经常出席省委常委扩大会议。不过此次会议的主题显然与河州的工作无关,为何要把自己给“扩大”进去?
因为身体原因,省委书记于永辉正在北京疗养,省长姜菊人主持省委日常工作。下午的会议上,姜菊人就坐在省委一号会议室正中间——过去于永辉常坐的那把椅子上发号施令。整个下午,吕有顺都没有发言的机会。直到会议结束时,姜菊人一边起身整理文件,一边说道:“定国、有顺,你们到我办公室来一下。”
陶定国、吕有顺一边点头,一边也在各自盘算:姜省长单独召见省会城市的党政一把手,会有什么事?
姜菊人办公室里的陈设颇为老旧,但办公桌上那部直通北京的红色电话机,却彰显出主人的不凡地位。陶定国、吕有顺都不抽烟,因此河州的大小会议上,禁烟规定都得到最坚定的执行。姜菊人却是洪西有名的“烟枪”,当着两位下属,他更不会克制自己的烟瘾。
姜菊人点燃一支烟,跷起二郎腿,从抽屉里拿出一份杂志:“杂志里有一篇关于河州的文章,你们看了吗?”
见两人摇头,姜菊人没好气地说:“你们这书记和市长,都快当成甩手掌柜了。拿去好好看看。”
陶定国与吕有顺拿起杂志快速浏览起来。这家国内知名财经期刊,最新刊发了一则长篇报道,标题就叫作《高楼上天,纬通落地》。文章不仅曝光了纬通的财务危机,同时直指该企业正准备通过买壳上市去股市圈钱。
吕有顺心中叫苦,这几天忙着在北京拜会朋友,竟不知道有这篇报道。他也埋怨杜林祥,媒体公关能力为何如此差劲?这份杂志在业界影响力不小,任由事态扩大,没准整个河州市的形象都会受牵连。
姜菊人弹了弹烟灰:“这篇报道说的是企业,但我也听到另一种议论,说为了支持纬通上市,河州政府提供了巨大支持。有些扶持政策,甚至超越了红线。”
陶定国解释说:“我们的出发点,也是想让河州多几家上市公司,这样有利于推动地方经济发展。”
姜菊人一脸严肃:“出发点是好的,但做法值得商榷。现在都什么时代了,还能搞这种行政命令?”
吕有顺说:“纬通是河州重点培育的企业,该企业为了城市发展,尤其是河州新城的建设,做出过巨大贡献。”
姜菊人挥手打断了吕有顺:“我还是那句话,支持企业发展天经地义,但要注意方式方法,不能授人以柄。现在企业出了这么多事,如果政府还一味推动其上市,不合适。据我所知,这篇稿子已经引起北京一些领导的关注。”
吕有顺还想争辩,只听身边的陶定国说:“好的,我们一定落实菊人省长的指示。”
姜菊人点点头:“事缓则圆,不必争一朝一夕嘛。先避过这阵风头,再说上市的事也不迟。”
省长打了招呼,市委书记表了态,作为市长的吕有顺,也是无力回天。从省委出来的路上,吕有顺的心情更加晦暗,既为杜林祥的企业担忧,也为自己的仕途焦虑。
晚上还有一个外事接待,就在觥筹交错的晚宴上,吕有顺接到了杜林祥的电话:“吕市长,我有事想跟你汇报。”
吕有顺肚子里憋着火,真想责备杜林祥几句。不过想想杜林祥的处境,吕有顺没把话说出口,他只是说:“我晚上十点回家,你直接来我家吧。”
去见吕有顺时,杜林祥总是毕恭毕敬。晚上九点半,他就来到吕有顺家中,规规矩矩坐在沙发上。十点二十分左右,吕有顺终于回家了。他一面招呼杜林祥,一面吩咐保姆:“按老规矩,把菜给我热一下。”
杜林祥了解吕有顺的习惯,在正式宴会上根本吃不饱饭,回家都得加餐。吕有顺特别喜欢吃剩菜,尤其是剩菜重新加热后里面的葱姜蒜末。他说这东西吃着特入味,新炒的菜都比不了。看着吕有顺狼吞虎咽的样子,杜林祥心里不禁笑道,五星级酒店的大餐,竟然不如保姆的残羹剩饭香甜!
“林祥,咱们不是外人。”吕有顺终于开口了,“这次你怎么如此大意?记者来采访,你竟浑然不知,事后也不采取一点补救措施。这篇稿子,弄得我们很被动。”
杜林祥一脸委屈:“今天找吕市长,就为了汇报这事。这个叫廖海涛的记者,人从没来河州,就躲在家里把稿子弄出来了。这样毫无采访、偏听偏信的稿子,怎能叫人信服?”
“你呀,还是不了解媒体的杀伤力。”吕有顺指着杜林祥,“稿件的影响已经出来了,难道现在去告这家媒体,说他们虚假报道?这样闹下去,对企业,乃至对河州,没有一丁点好处。还是赶快做补救措施,可不要让人家再弄个追踪报道。”
“吕市长,我就要告他们。”杜林祥说,“这不仅是虚假报道,还是有偿报道。这个叫廖海涛的记者,收了万顺龙的钱,才炮制出这篇东西。万顺龙的目的,也是要阻碍纬通借壳上市。”
吕有顺依旧摇着头:“我也猜到,背后是万顺龙在捣鬼。关键是空口无凭,没有证据!”
杜林祥语气坚定:“这次,我还真抓着证据了,而且是铁证。”
吕有顺有些吃惊:“什么铁证?”
杜林祥从皮包中掏出一个U盘,说道:“这里面有一段视频,还有一段录音,都是悄悄录下来的。从这里面就能发现,廖海涛收了顺龙集团常务副总孙兴国的钱。”
吕有顺拿过U盘,插进笔记本电脑,认真看了起来。看完之后,吕有顺以异常严厉的目光直视杜林祥:“这是怎么回事?你早就知道万顺龙找记者对付你?”
杜林祥低声说道:“我在媒体圈也有朋友,之前就得到消息,万顺龙在整纬通的黑材料。后来索性将计就计,还联系了私人侦探,终于掌握了他们搞有偿新闻的证据。”
杜林祥顿了顿说:“我这也是被逼无奈!吕市长,万顺龙在背后捅我刀子可不是一两次了。上回摩天大楼的事,这小子手段用尽,连你和张行长都被他忽悠了。”杜林祥特别加上这一句,就是要唤起吕有顺对万顺龙的满腔怒火。
吕有顺面无表情:“故意卖个空子,让万顺龙一时得手,实则却是把人家引进你设好的埋伏圈。林祥,你这手段也不简单。下一步,打算怎么做?”
杜林祥说:“我准备报警,把他们之间的龌龊交易公之于众。”
吕有顺跷起二郎腿,手指有节奏地敲击膝盖:“刚才听录音,现场好像只给了记者几万块钱,还说事成之后,剩下的钱打进卡里。这方面的证据,你掌握没有?”
杜林祥摇头说:“私人侦探弄些偷拍还行,要调查银行转账记录,他们没这个本事。”
吕有顺说:“私人侦探不行,公安却可以。要弄,就得把每一项证据都坐实了。”
杜林祥心中窃喜,看来吕有顺已经认可了自己的方案。也怪万顺龙当初太张狂,得罪的人太多。杜林祥说:“那我明天就去报警。”
吕有顺忽然紧锁眉头,“你准备向哪里的公安局报案?”
杜林祥脱口而出:“当然是河州市公安局。”
吕有顺摇摇头:“河州市公安局的唐剑,本身就是市委常委。他是姜省长一手提拔起来的,据说和万顺龙也走得很近。”
吕有顺继续说:“大家都知道,姜菊人当市委书记时,万顺龙就是他的下属。万顺龙弃官下海后,姜省长对他更是赏识有加。如今于永辉书记在北京疗养,姜省长主持省委日常工作。只怕……”
杜林祥明白吕有顺的意思,姜菊人如今权势熏天,莫说是在河州,哪怕在整个洪西省,姜菊人打个招呼,也能把事情压下来。况且,人家有充分正当的理由——都是洪西的企业,家丑不可外扬,大事化小,各退一步。这样一来,可与自己的初衷背道而驰。
杜林祥问:“于书记什么时候回来?要不等他回来再说?”于永辉与姜菊人的关系,比起陶定国与吕有顺,也好不了多少。省委两位领导间的纠葛,在洪西已是公开的秘密。杜林祥盘算着,等于永辉回到洪西再动手,那时阻力自然会小很多。
吕有顺苦笑着说:“于书记这次怕是回不来了。”
杜林祥一脸错愕:“怎么了?于书记出事了?”
“那倒没有。”吕有顺说,“于书记的人品操守有目共睹,他会出什么事?”顿了顿,吕有顺说:“北京也意识到洪西省委领导班子的团结问题必须解决,很快就会有所调整。林祥,这件事你知道就行,千万不要说出去。”
从吕有顺这里传出的消息,自然错不了。杜林祥继续问:“姜省长会接书记吗?”
吕有顺冷笑一声:“谁都有可能,就是他不可能。姜菊人继续担任省长的事,已是铁板钉钉。至于新书记是谁,似乎还没有定下来。”
杜林祥终于明白,吕有顺这段时间为何老是往北京跑。杜林祥壮起胆量问:“上面的人变了,对于你接任市委书记,是好事还是坏事?”
吕有顺近乎茫然地摇着头:“新老板是谁都不知道,说这些还言之过早。”
杜林祥算是看出来了,吕有顺此刻的焦灼与无奈,并不比自己少。比起商场中的云诡波谲,官场里的明争暗斗绝不会逊色多少。杜林祥拉回话题:“如果在河州不行,去其他地方报案,让其他地方的警察出面怎么样?”
“其他地方?”吕有顺思忖了一下说,“报案也得依法办事,起码也得讲究属地管理原则。纬通是河州的企业,你在河州报案顺理成章。另外,你也可以在那份杂志所在地报案。至于其他地方,道理上似乎说不通。”
杂志总部位于沿海地区的一座大城市,杜林祥试探着问:“在那里,吕市长你有什么关系没有?”
吕有顺摇头说:“认识的人倒有几个,可要办这种事,毕竟交情不够。”
杜林祥愁眉不展,在沙发上不停变换坐姿。忽然,他想起一件事,紧锁的眉头舒展了一些:“我去想个法子。”
吕有顺略显惊讶:“你有门路?”
杜林祥说:“试试呗。”
3 无论官场、商场,真正的强者只会和赢家做朋友
第二天就是清明假期了。参加完一个饭局的廖海涛,挥手拦了一辆出租车,准备回到家中。家中的妻子正和女儿一起收拾行李,明天一大早,一家人还要赶回河北老家扫墓祭祖。
身为在业界颇有名气的财经记者,廖海涛此刻还没有察觉,在他所乘坐的出租车后,一直跟着一辆白色商务车。
出租车抵达小区门口,廖海涛刚下车,身边就围上几名黑衣男子。其中一名男子掏出拘留证,冷冰冰地说:“廖先生,有些情况要了解,请跟我们走一趟。”
商务车的后门打开,廖海涛被押解上车……
一小时后,杜林祥便接到胡卫东从北京打来的电话:“杜总,你的事已经办妥了。”
杜林祥连声感谢,胡卫东客客气气地说:“大家是朋友嘛,小事一桩!对于廖海涛这种新闻界的害群之马,我也是深恶痛绝。”
停顿一下,胡卫东又说:“在杜总这里,我算交差了。下面就看警方的动作了。”
杜林祥笑着说:“铁板钉钉的事,廖海涛赖不掉。”
放下电话,杜林祥志得意满地点燃烟。那晚从吕有顺家中出来,杜林祥就急忙联系上胡卫东。除了表示自己愿意以八百万元的价格接手胡卫东手里的旅游项目,也想请对方顺便帮个“小忙”。胡卫东二话不说,一口答应下来。
胡卫东的能量的确惊人,自己一筹莫展的事,他几个电话就搞定。是啊,比起让吕有顺在仕途上更上一层楼,抓一个廖海涛实在是小事一桩。胡卫东能否帮上吕有顺目前还不得而知,但起码在这件事上,人家手起刀落,一点不含糊。
抓一个廖海涛,当然不值八百万元。杜林祥还有自己的算盘——从吕有顺迷茫的神情中,他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是啊,自己可不能永远吊在一棵树上。眼前的胡卫东,不就是打着灯笼也找不来的参天大树?纬通的财务状况再严峻,这八百万元,该花也得花。
杜林祥接着拨通了袁凯的电话,除了表达谢意,也通报了廖海涛被捕的消息。这一次,袁凯立下了大功。正是他第一个通报消息,还与高明勇联手合作,通过一位在京城赫赫有名的私人侦探,弄到了顺龙集团常务副总孙兴国与廖海涛密谈的资料。
就连今天这个抓捕时间,也是袁凯提议的。接下来三天是假期,不会有多少人关注记者被抓的事。这三天,也是留给警方审讯廖海涛的“黄金时间”。
“黄金时间”转瞬即逝。清明假期一结束,廖海涛被警方抓捕的事件立刻发酵。因为廖海涛此前不久发表的那篇报道,杜林祥立时成为舆论焦点。他不得不关闭手机,因为打电话来采访的记者太多。集团办公室一上午就接了三十几通电话,回答却永远只有一句:“无可奉告。”
所有舆论,一边倒地痛批警方与纬通集团官商勾结,打击报复记者。甚至该期刊的上级主管单位,也发表声明吁请各方关注记者权益。
对于这些,杜林祥是有心理准备的。但河州市政府新闻发言人的一番公开讲话,却令他措手不及。这名发言人告诉记者:“实施抓捕的是杂志所在地警方,河州并不知情。不过纬通集团总部设在河州,河州相关部门将根据情况展开调查,弄清楚在该事件中企业一方是否有涉嫌违法的行为。”
这种带有明显倾向性的发言,岂不坐实了外界的种种质疑?难怪此言一出,媒体便大肆跟进,万箭齐发,箭靶中心的纬通与杜林祥,几乎被射成了筛子。
杜林祥有些沉不住气了,在清明假期结束后的第四天晚上,他又来到吕有顺家中。吕有顺正在沙发上看综艺节目,见到杜林祥后调侃道:“我还不知道你的活动能力这么强,外地警察的关系都搞定了。这几天大报、小报都在点你的名,感觉不错吧!”
吕有顺又拿起一份报纸:“这是人家今天刊登的一篇特稿,叫作《爸爸快回家》。文章模拟廖海涛女儿的口吻,说自己正和妈妈在家收拾行李,准备第二天一家人回老家。结果,爸爸却被一帮坏人抓走了。场景描写细腻,煽情恰到好处,就文章来说,真是难得的佳作。”
杜林祥摇头叹息:“当初还是有些心理准备,可没料到暴风雨来得这么猛。其他人乱说也就罢了,怎么河州市政府的新闻发言人也跟着起哄?作为政府的发言人,对媒体说这些太不负责任。吕市长,我知道姜省长那边肯定给了很大压力,但是……”
吕有顺依旧目光悠闲地盯着电视:“发言人说的话,是我亲自授意的。他说的每一个字,我都提前审过。姜省长那边,倒还没施加什么压力。”
杜林祥很吃惊:“吕市长,你可是知道内情的人,怎么……”
“别着急,听我讲个故事。”吕有顺不徐不疾地说,“冷战时期,苏联击落了一架在其境内从事间谍侦察的U-2飞机,并俘虏了机上的美国飞行员。赫鲁晓夫手里抓到了一副好牌,可他并不急着打出去。相反,苏联透过各种渠道散布消息,说U-2是机毁人亡。美国人一看,觉得反正死无对证,就开始放心大胆地撒谎,一会说飞机是搜集气象信息的,一会说飞机导航系统出了问题,才误入苏联国境。看到美国人表演得差不多了,赫鲁晓夫就在莫斯科搞了场公开审判,让被俘虏的美国飞行员,自己站出来揭穿这一个个谎言。这一来,美国对别国实行间谍侦察,同时还公然对国际社会撒谎的事实,就彻底暴露了。”
杜林祥逐渐明白过来:“你的意思,是让他们再蹦跶一阵?”
吕有顺点点头:“林祥啊,你的手里抓着好牌,可别浪费了。廖海涛收钱的证据已经坐实,你还怕什么?让他们闹腾吧,最后都是扇自己耳光。”
杜林祥终于露出笑容:“这几天,廖海涛简直被外界塑造成了大英雄,等到真相公布,看他们还怎么说。”
吕有顺说:“你如今遭遇的谩骂越多,未来就会收获越多的同情。”
杜林祥搓着双手:“廖海涛被抓已经有些日子了,事情似乎也不宜久拖。”
吕有顺说:“你们动手抓廖海涛的时机选择得很好,清明假期前的晚上,此后三天放假,警方审讯时外界压力会小很多。至于公布的时机,我看下礼拜一不错。西方的新闻官都知道,发布对自己不利的消息,一般选礼拜五晚上;发布对自己有利的消息,最好是礼拜一一大早。”
杜林祥一拍大腿:“就这么办。”
吕有顺端起茶杯却不急着喝,他问道:“真相披露后,接下来又怎么办?”
“我的想法是,适可而止。”杜林祥说,“把矛头聚焦在廖海涛身上,至于万顺龙,大家都知道是怎么回事,我就不去点名了。指望用这件事彻底扳倒万顺龙不现实,主要是让他有所收敛。”
吕有顺抿了一口茶:“林祥,这些年你的长进不小啊。这盘棋,你算看清楚了。”
杜林祥毕恭毕敬地说:“这都是你耳提面命的结果。”
吕有顺说:“当初那篇稿子出来后,省里领导还打招呼,让河州不要不讲原则地去支持纬通上市。出了这档子事,把上面的嘴也堵住了。关于上市的事,林祥你就放开手脚干吧。”
杜林祥露出憨笑:“到时候,还得麻烦吕市长。”
吕有顺淡淡说了句:“该出手时,我不会犹豫。”
礼拜一上午,被媒体穷追猛打了一个多礼拜的警方,终于召开新闻发布会,几十家媒体将发布会现场围得水泄不通。原本憋足了劲,准备在发布会上发难的各路记者,面对警方出示的一件件证据,全都惊得目瞪口呆。
原来,廖海涛创作这篇稿件时,根本没有对纬通集团进行任何采访,他手里的资料,全是河州另一家企业提供的。稿件刊发前,廖海涛就收了人家的钱,正式见报后,对方又向他的银行卡里打了十万元。
新闻发布会上还播放了一段廖海涛在看守所接受媒体采访的视频,廖海涛对于警方指控的犯罪事实全部承认。当有记者追问是哪家企业在背后指使廖海涛时,警方发言人只是微微一笑:“案件还在调查过程中,相关情况不便披露。”
这一爆炸性新闻,立刻攻占了各大媒体的头条。舆论风向立即调整,对杜林祥的批判销声匿迹,记者们现在最感兴趣的,是挖出廖海涛搞有偿新闻的内幕。
杜林祥决定趁热打铁,赶在第二天举行纬通集团的新闻发布会。如今的杜林祥,可以周旋于高官巨富之间,长袖善舞,但要在公开场合面对无数记者的追问,心里还是没底。他决定派出庄智奇,代表纬通集团出席发布会。
发布会当天,庄智奇西装革履地出现在现场,还同每一位与会的记者交换名片。庄智奇的开场白可谓情真意切:“纬通的企业文化是低调、务实,我本人同媒体打交道的经验也很欠缺。不过,今天看到这么多来自全国各地的记者朋友,我心里一点都不紧张。为什么呢?有话直说,实话实说,有什么可紧张的!只有挖空脑袋去编造谎言,心里才会紧张。尽管纬通此前遭到外界的误解,但我一直相信,媒体记者是社会良心的守护者,是最值得尊敬的人。像廖海涛那样的害群之马,只会是个别现象。”
接下来的提问环节,记者们异常踊跃,庄智奇也做了耐心细致的回答。当有记者问到“你能否说出在背后指使廖海涛的,具体是哪家公司”时,庄智奇轻咳一声,缓缓说道:“案件正在侦查阶段,相关结果应该由警方发布。纬通作为当事人,实在不方便多讲什么。”接着,庄智奇又按照杜林祥的授意,逐字逐句讲道:“我们通过各种渠道,也了解到一些消息。在背后指使廖海涛的,并非这家企业的决策者,而是个别中层管理人员。因此,现在还不能下结论,说这是某家公司的企业行为。”说完这句话,主持人宣布发布会结束。庄智奇起身挥手告别,快步离开会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