鞋没穿好,一甩一甩的,悠闲得很。
我看着那一人一驴,碰了碰敖炽:“跟你的穿衣风格挺像的。”
“他穿的那是乡下老奶奶家里的花被面!能跟我的品位比吗?!”敖炽恨不得把西瓜砸我头上。
小毛驴不慌不忙地走,经过我们身边时却忽然放慢了步子。
“请问二位……”独眼老头俯下身子,笑呵呵地看着我们,“可知‘知秋馆’怎么走?”
知秋馆……东坊还有这么一个地方么?!
“不好意思,我不太清楚。你还是……”
我话没说完,旁边那个摆摊卖花瓶的小贩已然打断我,热心地指着左前方跟老头说:“你走完这条街左拐,再往前数三个街口,门口立了一对石麒麟的就是知秋馆啦。”
“啊呀,谢谢小哥指点!”
老头高兴地朝小贩拱手,然后拍了拍驴屁股,欢天喜地地朝前头奔去。
那小贩看着他的背影,啧啧道:“这把岁数也来凑热闹……”
我听得好奇,忙上去问道:“小哥,请问‘知秋馆’是什么地方?”
小贩打量我跟敖炽一番,反问:“您二位穿得如此怪异,应该也是从别处来东坊的吧?”
“哪儿呀,人家是在东坊开店做生意的老板娘呀!”小贩旁边那个卖炒货的胖大婶赶忙替我解释,又赶忙抓了一包炒瓜子塞到我手里:“这小子头天来摆摊,看您面生,您别介

意。”
我看看手里的瓜子,又看看大婶红光满面的大脸,问:“咱们认识?”
“哟,您真是贵人多忘事啊。我家那只蠢猫丢了,还是你们不停帮我找回来的呀!”大婶哈哈笑。
鉴于帮人找猫找狗的生意太多,我确实不记得这位大婶也曾是我的客人了……
“这样啊,哈哈,怪我记性不好。”我不好意思地笑笑,又摸出钱要给她。
“一包瓜子儿值几个钱!您给钱就是看不起我。”大婶硬把我的手推回去,又道,“您刚刚问知秋馆啊?”
我只得收起钱,跟她道了谢,说:“是啊,之前没听说过这个地方呢。”
“那是专供那些来参加三府会考的考生们吃住落脚的地方。”
大婶指着左前方:“就那边。不过这三府会考都暂停好些年了,今年不知上头又发了什么心思重开会者,这不,眼看着会考之期将近,来咱们东坊的外地人也多了。”
一听“三府会考”四个字我心里就阵阵发凉,脱口而出:“那个独眼老头子也是考生?”
“是吧。”大婶点头,“听说这考试并无年龄身份的限制,只为选拔有用之才。”说着,她眼睛一亮,拉着我的手道:“老板娘你也可以去参加的!你看你有才有貌,爬树也那

么厉害,万一脱颖而出走上高位,就更能帮老百姓的忙啦!”
“不不不,她这种笨蛋只适合在家里带孩子。谢您的瓜子,下回再来光顾!”敖炽赶紧把我拖走了。
树上的蝉声越发刺耳,我忧心忡忡地走在树荫下,扯着敖炽的袖子道:“你看你看,老头子都来考试!还有那驾马车,我觉得里头的人也一定是去参加考试的!这些人看起来都

好可疑!到时候还要我去给他们做考官,天知道他们会给我找什么麻烦!真是想想都头大!”
敖炽呵呵笑:“要是来考试的都是花样小鲜肉,你就不会头大了对吧。”
“你更年期了吧?”我嫌弃地瞪着他。
“我可是一个年龄已经有四位数的高贵的男人,你有什么依据说我更年期?”
“你……”
“给我站住!还敢跑!”
我们夫妻二人的对话中突然窜出来一声巨大的吼叫。
前方,踉踉跄跄跑出来一个人,后头风驰电掣追着两个人。
没跑出几步,前头的人大概被什么给绊了一下,重重跌倒在地。后面两个气势汹汹的汉子猛地扑了上去,其中一人更是骑在那人身上,醋缸那么大的拳头雨点般落在那人身上,

另一个汉子则站在旁边,死命拿脚踢上去,被打的人蜷着身子抱着头,一点声音都没发出来。
群众们迅速围上来,有人出言相劝,却被汉子吼了回去:“你们知道个屁!这种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偷东西的贼,打死了是为民除害!你们谁给他说情,谁就来替他挨揍!”
大约是被汉子那一脸的横肉与凶煞的表情吓到了,所有人都缩回了脑袋。
“胆子不小啊,偷到你爷爷我身上!”骑在他身上的稍微瘦一些的黄衣汉子怒不可遏,硬是拉开那人的手,逼他露出脸来,再使劲扇上去,三两下就让对方的嘴角渗出血来。
“大哥,这种贼就得让他吃点大苦头!”
站着的黑衣汉子顺手从路边拾来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头,扯过那人的右手摁在地上,举起石头毫不犹豫地砸了下去。
石头狠狠砸在了手上,不过是敖炽的手。
他几时走过去,几时伸手截住那块石头,周围的人都没看太清楚。到大家都反应过来时,那块石头已经在跟他手掌的碰撞中四分五裂了。
黑衣汉子显然是被吓了一跳,飞快缩回手,恼怒道:“哪个王八蛋多事!”
敖炽拍着手里的石屑,也不看他:“打几下就算了,断人手脚轮不到你。”
“你是哪里钻出来的?”黄衣汉子见状不对,站起来警惕地打量敖炽,“这小贼偷我的钱,我不管难道你管?”
“自然应该由官府来管。”我走到他们面前,蹲下来看了看地上那个口鼻流血的人,应该是个十四五岁的小男孩吧,穿了件破破烂烂看不出本来颜色的衣裳,瘦得像棵葱,巴掌

大的小脸白得像敷了一层面粉,不知是吓的还是本就虚弱,两手紧紧护在心口,好像那里有什么极其重要的东西。
“官府?”黑衣汉子哼了一声,“官府日理万机,这等小蟊贼由我们代为惩治,也不算过分吧。”
我问男孩:“你偷他们钱了?”
男孩嗫嚅着,双手护得更紧了些:“我不是故意的……”
“那你是承认了。”我叹气,“把钱还给他们,剩下的事我替你了结。”
“不能还……”
男孩的拒绝实在出乎我的意料。
两个汉子听了顿时又得意起来,瞪着我们道:“听到没有?这种死不悔改的贼,打死也是自找的!”说着又要拿脚去踹,被敖炽挡开。
“为什么不还?”我问他。
“我需要钱。”
“谁都需要钱,但偷钱不行。”
“没有钱买药,我妹妹就没命了。”
男孩费劲地坐起来,眼睛里没有委屈没有后悔,连求饶都没有。
所以这又是一个毫无亮点的,跟贫病与亲情有关的市井故事……
“谁知道这小贼是不是撒谎!”汉子又愤愤道,“你家人生病了你就理直气壮地偷别人的钱?”
敖炽用眼神让他们闭嘴,很奏效,我们家的敖大爷一且开启高冷模式,那绝对是自带杀气,见者胆寒……
“你妹妹重病?”我直视男孩的眼睛。
男孩难过地点点头。
我想了想,说:“把偷的钱还给他们,你妹妹买药的钱,我替你给。”
敖炽立刻扭过头:“喂!我买两个西瓜你都说我乱花钱……”
“你再闹,以后一个西瓜都不许你买!”我粗暴地打断他。
男孩皱起眉头,并不太相信地看着我:“你说真的?”
“自然是真的。”我笑笑,“要骗也不骗你这样的小毛孩子。”
“可是,那个药很贵。”男孩犹豫着。
“再贵我也买得起。”我朝他心口努努嘴,“拿出来吧。好好一一个孩子,别落个窃贼的名号,不好听。”
他沉默半晌,终于慢吞吞地从怀里掏出一个鼓鼓的荷包,放到我手里。
“拿回去。”我把荷包扔给黄衣汉子,“这事就算完了。”
汉子仍有不甘:“你说完了就完了?”
我头也不抬道:“他偷你钱不假,你当街殴打滥用私刑也不假,要不我们这就去官府聊聊?”
“算了算了,算这小贼好狗运。”黑衣汉子拽了拽他的大哥,“走吧走吧。”
“不!以后别让老子再看见你!”黄衣汉子朝男孩啐了一口,悻悻离开。
“还能走么?”我问他,这满身的伤,看着都疼。
“我要抱西瓜我不会背他的。”敖炽抢先道。
男孩咬咬牙,在我的搀扶下站起来,轻声说:“没事,我自己能走。”
我白了敖炽一眼,又看看渐晚的天色,道:“那你随我回家去吧,我拿钱给你,顺便让我家里人替你上点药。”
他有些踌躇。
“放心,我不会把你骗去卖掉的,也不看看自己瘦成什么鬼样子了,谁稀罕买一棵葱回去。”我不客气地说道。
他也抬头看了看天,又犹豫片刻,终是点点头:“好,我跟你回去。”
2
未知跟浆糊好奇地打量着坐在椅子上神态局促的男孩,胖三斤刚刚给他上了药,幸而都是些皮外伤,疼肯定是疼,但死不了人。
“妈,他为啥挨打呀?”浆糊小声问我。
我本来想说他偷钱所以挨打,但不知怎的又改口道:“他为了救自己的妹,出了点意外。”
男孩听到我们的对话,他看我眼,什么也没说。
“小哥哥,请你吃糖。”
未知大方地拿出剩下的桂花糖,递到男孩面前:“我妈说吃东西能分散注意力,你专心吃糖就不会觉得疼啦。”
男孩愣愣地看着未知,眼神很复杂,始终没有接过她的糖,只说:“我不爱吃糖。”
“哦。”未知有些小失望,抱着糖走回我身边,嘀咕:“还有不爱吃糖的人,真怪。”
我摸摸她的脑袋:“人各有爱,不要勉强别人吃自己不喜欢的东西。”
未知点点头,把糖塞到自己嘴里,吧唧吧唧嚼得很高兴。
男孩扭头看了看窗外,天色越发暗淡。
他蹭地站起来,急急问我:“你……你不是说要给我钱么?”
“你很急么?”我反问,“你妹妹究竟患了什么病?”
他咬咬嘴唇,似有难言之隐,只含糊说:“反正是一般人治不好的病。”
“什么症状?”我追问。
他又看了看窗外,更急了,说话也语无伦次起来:“总之我需要钱去买药,今天要是买不到,又会拖延一天。而且还不知道卖药的人明天还在不在。”
见他急成这样,我也不好再追问,只说:“好,你等我一下。”
说罢,我走到院子里,把蹲在池塘边假装钓鱼的敖炽揪了起来,伸出一只手:“拿来!”
“什么?”敖炽翻白眼。
“钱!”我揪住他的耳朵,“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把钱都藏起来了吗?”
“不知道你说什么。”敖炽继续翻白眼。
“别闹了行不行,那孩子还等着呢。”我捶了他一拳。
“你才别闹了呢!”敖炽愤愤道,“这些日子生意本来就不好,你还瞎大方!咱们把那小子救下来已经是大恩大德了。再说你连西瓜都不许我买!”
“好好好,你买你买,你天买十个我都不骂你了。”我哭笑不得,“快说你把钱放哪儿了?!”
“阿灯肚子里……”敖炽撇撇嘴,“反正那家伙什么都能吞。”
我还没来得及骂他,未知就大叫着从屋子里跑出来,边跑边喊:“爸爸妈妈!有怪人有怪人!”
怪人?
我俩脸色变,撒腿就往那头跑。
敖炽把抱起未知,警惕地望着屋子里:“怎么了?伤到你没有?”
未知一脸惊奇地指着屋里:“小哥哥是个怪人诶!他的脚不见啦!”
脚不见了?!
敖炽把未知塞给我,抢先跑进屋子,我跟进去一瞧,浆糊好端端地站在男孩面前,也是一脸惊奇,眼睛一直看着男孩的脚。
男孩显然是我们这群人中最慌乱的一个,站也不是坐也不是,他紧紧抓着自己的手,站在椅子前,然而脚踝之下,空无物,这让他看上去就跟个没有双脚的人飘浮在空中一般。
他的身子在微微发抖,好像最隐秘的事情被揭发人前,惊恐,羞怯,无所适从。
“妈,他的脚消失了!”
浆糊还是很镇定的,指着男孩已经不见的双脚:“换打会产生这种后果么?”
我无法回答,一头雾水。
男孩躲闪着我们的目光,仿佛犯了不能被原谅的错误。
确认他除了双脚消失之外并无其他异常后,我放下未知,走到他面前:“你的脚……”
他低头,不敢说话。
“我正在问小哥哥叫什么名字呢,小哥哥突然叫了-声‘不好’,他的脚就不见了。”
未知在我身后积极地描述:“就跟被橡皮擦擦掉了一样呢。”
大概她觉得这是件挺好玩的事……
敖炽警惕地围着他走了几圈,扼住他的手腕,冷冷道:“我们对你从无恶意,你如果不想解释,我只能把你扔出去。”
“不要!”男孩一哆嗦,“我现在这个样子不能出去,他们会把我当成怪物的。”
我让敖炽放开他,说:“你也生病了,对不对?”
他不看我,不说话,也不知还在抵抗着什么。
“只要你愿意告诉我们发生了什么,没有人会把你当怪物,起码在这间屋子里,没有人会这样想。”说完,我摸了摸他的头。
“我……”他攥紧了拳头,低头道,“天黑之后,我就会彻底消失,天明之后,再度出现。”
所有人都愣了愣,包括听到动静赶过来的胖三斤。
“这就是你的病?你妹妹也是样?”
这样的“病”,我没有见过,好奇心跟同情心,一边一半。
“我妹妹不一样。她的病严重太多。”他皱眉,“她不能消失,如果彻底消失了,她就再也回不来了。”
我正寻思着如何让这小子爽快地把事情的原委都说出来时,胖三斤突然将我跟敖炽扯到一旁,压低声音道:“你们看那小子脚下,除了没有脚,还有件东西也没有吧?”
我跟敖炽顺势看去,他呈悬浮状的脚踝之下,空空如也,除了少一双脚,还少什么?
灯火之下,我们的影子在地上交错摇晃着,突然,敖炽脸色变:“影子……这小子没影子。”
确实如此,我仔仔细细将地上的影子来回数了好几遍,只有五个,可我们现在有六个人。
这家伙,确实没有影子。
男孩似乎觉察到我们异样的目光与表情,把头埋得更低了,也就在这时,他消失的部分从脚踝又往上挪了两寸。
“凡是这世间的东西,不论活人还是死物,都是有影的。”胖三斤皱眉道,“没影子,可不是什么好事。”
废话,若是寻常人,怎么可能没影子。
我跟敖炽交换了一个眼神,不动声色地把浆糊跟未知挡在我们身后。
男孩忽然慢慢抬头,朝我们这边看过来。
现在他每个小动作都会引起我跟敖炽的高度戒备,敖炽习惯性地把我拨到身后,问他:“小子,你究竟是什么人?”
“你们不要怕我。”他声音有些发抖,“我知道我这样子会吓坏你们,所以才想赶在天黑前拿了钱赶紧离开。可……”
“为什么会这样?”我看着他。
他咬咬牙,道:“我的影子丢了。我妹妹也是……”
我的好奇心又被刷出了新高度,丢猫丢狗丢人都不算啥了,居然还有丢影子的……
“自从失去了影子,我们的身体便起了奇怪的变化。先是我妹妹,每到日落之时,她的身体就会一点点地消失,天黑之后,她便整个人都不见了。”
他开始低声啜泣:“我知道她就在我身边,可我听不到她,看不到她,只能等到翌日天明,她才会重新回来。
“可谁知她的症状越来越严重,以前第二天就能回来,越到后头,她回来的时间就越迟,从一夜延迟到两天,然后是三天。
“她每次回来时都十分虚弱,她说我虽看不见她,她却能看见我,她好饿,好渴,可是她吃不到东西也喝不了水,她的手根本接触不到任何东西,只能硬撑到回来的时候。”
他狠狠擦掉落下来的眼泪,又道:“我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现在是三天,如果以后变成七天十天甚至更长,她不是会被活活饿死么!
“我只得带着她去看大夫,大夫说她好好的,没病。我又带她去见过好几个道士,他们全被吓跑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坐在街边哭,我没有父母没有家,这些年我带着妹妹东躲西藏,要是妹妹也没了,我就只剩一个人了。
“那天夜里,我哭得正伤心时,一个婆婆经过,问我怎么了,我瞧着她面善,应是个好心人,便将我们的遭遇和盘托出,谁知她听了便说此症有药医,并说她认识一个人,专卖

能医治我妹妹的药,只是此人爱财,不给够钱是定买不到的。”
男孩终于说出了见到我们之后最长的,也是最有价值的一段话。
“一个随便路过的老太婆说的话你也信?”敖炽忍不住道,“就不怕她是个老骗子?”
“世人常说病急乱投医,我已经没有资格去质疑了。”他皱眉,“而事实是,婆婆没有骗我。我找到了那个卖药的人,买到了药。妹妹吃了之后,虽然未能痊愈,但消失的时间

又缩短到一夜,若能长期如此,我也心满意足。只要妹妹能活着,终有一日能找到治愈她的人吧。”
“那你呢?”我打量着这个瘦弱不堪的少年,他消失的部分又多了一些,“你的病又如何?”
“我发病的时间比妹妹晚,最近一个月才开始。我还撑得住。”他认真说。
“小子,你把最重要的一段漏掉了吧。”敖炽急了,“你说你们的影子‘丢了',怎么丢的,难不成你带它去散步被绑架了么?!”
“我不知道。”他红着眼睛摇头,“两年前,我跟妹妹寄居在一座荒废的古庙,那天我偷了一只鸡回来,我生火烤鸡,很香,妹妹坐在我身边直咽口水。
“外头一直下雨,从白天到夜里,越来越大。突然有奇怪的声音由远而近,我看见一个黑乎乎的东西从庙外窜进来,接着我的心口便像被什么东西用力撞了一下,痛入骨髓,但

我没有晕,疼痛只持续了片刻便消失了。
“我回过神来,眼前一切如故,烤鸡还在冒着香气,妹妹也安然无恙,我以为刚刚是我饿得太厉害所以有了幻觉。
“但妹妹跟我说她刚刚心口好疼,好像被什么奇怪的东西撞到似的。可我们确实没有在彼此身上发现任何伤口。但我很快发现,我们两个的影子没有了。不管我们站到怎样的光

线里都看不到它。”
我想了想,问:“所以你们兄妹俩的‘消失症’是从丢了影子之后开始的?”
他点头。
我又问:“闯进来的黑影,你当真没看清楚?”
“太快了,不过眨眼的工夫。”他摇头,“甚至到今天我都不能完全肯定那是不是我的幻觉。”
我在脑中迅速构建出当时的场面,如果这黑影不是幻觉,它不伤人,却带走人类的影子……
谁会有这种古怪的行为?是人为施展的秘术,还是妖物所为?
以我的见识跟资历,似乎也没有多少跟这种行为有关的信息。
越是诡异,我越有兴趣。
“你想过把影子找回来么?”我突然问他。
他沉默许久,反问我:“方才我听你家的小妹妹说,你开的店,是专为人寻找失物的?”
我笑:“是。”
他黯谈的眼睛里突然有了一点光:“你能帮我们找回影子么?”
但那点光很快又媳了,他低头:“可我已经没有钱了。你们开店做生意的,都是要赚钱的。”
我无视敖炽的白眼,说:“你可以先欠着,待你跟你妹妹恢复如常之后,你好好去找个活儿干,别整天偷鸡摸狗的,等拿了工钱,你分期还我。”
“可以吗?”他又见到了希望,声音都明亮起来,只是他的身体已经只剩半截了。
“我说怎样,就是怎样。”实话是我还真不习惯跟半截身子对话……
“谢谢。”他向我鞠躬。
“先别忙道谢。”我心里已然有了盘算,“你说你要去买药,找谁买,买何药,你一五一十跟我说明白。否则我帮不了你。”
说话间,这小子基本上只剩个头了。他低头看着自己消失了大半的身体,低声道:“卖药人我不知其来历也不知其姓名,每次给了钱拿了药就走,并不交流。”
“药呢?可是市面上能见着的?”
他似是下了极大的决心,说:“他说,这味药叫‘两脚羊’。”
我倒抽了一口凉气,两脚羊……古时对人肉之别称。
“荒唐!”敖炽毫不掩饰他的恶心,厉声道,“你确定他给你的不是猪肉羊肉?”
他被敖炽吓得哆嗦:“我……我也不能肯定,反正他是这样讲的,说我跟妹妹的病,唯有两脚羊可缓。”
赶在他彻底消失前,我问了他最后一个问题:“卖药人在哪里?”
“他在……弥弥村。”
言罢,他终于是不见了。
而我,心里却咯噔一下。
弥弥村,那个与我只有一面之缘的地方,要不是他提起,此地几乎都要淹没在我的记忆中了。
我开始回想那个村子里的一切,爬满青苔的石碑,残破凋敝的屋舍,没有任何生机的空荡……还有它后头那个神神秘秘的山洞。我不喜欢弥弥村,那骨子里的荒凉让人留不住任

何念想。
“天亮后,我们去弥弥村。”我对敖炽说,“虽然我并不想再去一次。”
“你去过?”敖炽皱眉,“我居然不知道你曾去过一个卖人肉的地方!”
“那时候你又不在!再说我去的时候那里根本没有人。”
“我不管,反正能卖人肉的地方绝对不是好地方,明天你不要乱来,一切听我安排。”
“你把你的西瓜安排好就行了。”
“啊,西瓜!走走吃西瓜去。还有啊,今晚你别洗澡了。”
“为什么?”
“那小子说过,他消失后只是我们看不见他,他能看见我们!你懂的!”
“为什么我们的关注点永远不能在同一个层面上呢?”
3
即便是在夏天的清晨,有阳光,有热度,弥弥村的颜色还是没有一丁点改变。第一次留在我印象中的灰与黑,青苔与乱石,已经是此地的灵魂,拒绝光线,拒绝生机。
敖炽四下环顾,情不自禁地抚了抚手臂,厌弃道:“什么鬼地方,这种天气都让人起鸡皮疙瘩。”
“让你穿长裤,你非要穿短裤,怪谁。”我同样拿嫌弃的眼光瞟了瞟他身上的短裤。
那是他自己去买的布料,回来逼着胖三斤给他做的。你做短裤就做短裤吧,非得选块鲜绿色的料子,配上花衬衫,看上去就是一场灾难好吗!难得他还沾沾自喜,觉得自己是有

足够气场驾驭大红大绿的奇男子。
“不是我的原因,是这里有问题。”敖炽本正经道,“你看看四周,连只鸟都没有。”
确实没有鸟,此刻走在弥弥村里的活物,只有我们三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