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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问他叫什么名字,他说他叫小音。
走的人越少,路就越难走。脚下这条路遍布碎石,坑坑洼洼,要随时小心崴到脚。
小音走得太快,一脚踩进凹处,身子一歪差点栽倒,幸好被敖炽一把拉住。
他赶紧挣开敖炽,说:“我没事,我自己能走。”
他似乎很喜欢说类似的话,他自己能走,这种刻意的坚强自立也许会令人欣赏,但也容易招来嘲笑。对于一个假装坚强的弱者,世界通常会更严苛。
我看着他摇摇晃晃的背影,没来由地觉得这个孩子身上,背着比我想象中更复杂的故事。
走过荒芜的庄稼,一间又一间破败的农舍被我们甩到后头,小音指着前方:“那里就是了!每次我都在那间屋子里买药。”
那是一间摇摇欲坠的屋子,房顶上的野草长得比房子好多了。门口用竹竿搭起的晾衣架上还挂着几件破破烂烂,早已褪了色的衣裳。
小音推开房门时,我都担心这朽烂的木会直接碎成渣子。
房子里没有人,家具摆设都蒙了厚厚层灰,桌子上还摆着没吃完的饭菜,当然早已经霉变到看不出本相,完全没有住人的迹象。
小音在里头来回找了几圈,顿时绝望起来,一屁股坐在地上,在腾起的灰尘里喃喃:“他走了……我应该昨天就赶来的。是我失约了……”
敖炽捂住鼻子,四下打量:“你确定是这里?这房子里可是一点人味儿都没有呢。”
“是这里。”他肯定地说,“我们每次都是在这里见面。”
“那个人长什么模样?”我的目光从房间里各种物件上一扫过。
“他是个老头,个子很矮小,留着长胡子,也不怎么跟我讲话。”他抱着头,懊丧道,“怎么办,买不到药,妹妹就没法子活着回来了。”
“你先别急。只要这世上真有这个人,我们肯定能找到。”
我顺着屋子走了一圈,内外室都没有人来过的迹象,灰尘盖得完完整整。
小音从地上爬起来,转身朝外走,敖炽拦住他:“去哪儿?”
“兴许他没走多久,我去外头找找。”小音急道,“别拦我!”
“敢卖‘两脚羊’的,必然不是普通药贩子。”我站到他面前,“他若无心见你,你是找不到的。”
“那我怎么办?”他慌了,“只有他能让我妹活下去!”
“带我们去见她,我们……”
敖炽突然捂住了我的嘴,示意我们不要再发出任何声音。
仅仅千分之一秒的时间,有个影子从窗外闪过。
敖炽冲出门外,前后左右上下,除了渐渐燥热起来的空气,没有别的。
回到屋子里,敖炽冲我摇摇头。
不管那影子是什么,小音的脸色已是煞白一片,身子下意识地往后缩,神情也恍惚起来。
“是谁?”我抓住他的胳膊,“谁让你这么害怕?拿走你影子的家伙?”
“不,不是。”小音摇头,嘴唇哆嗦着,“是那个人。”
“哪个人?”我终于明白这小鬼是属牙膏的,一次把话说完有那么难受吗?
“坏人。”小音的声音也在哆嗦,“他又追来了……他又找到我们了。”
话音未落,这小子突然发了疯似的往外冲,被敖炽拦腰抱住,怒道:“发什么疯!把话说清楚再走!”
“放手!”他用力挣扎,“我要回去!那个人来了,他能找到我就能找到我妹妹,他会把我妹妹抓走的!”
“让他走。”我让敖炽放手。
敖炽撒开手,这小子立刻狂奔而出。
都到这个时候了,我没有不追上去的理由。
要追上一个孱弱的孩子是没有难度的,我跟敖炽跟在后头,跟他保持着七八米的距离。
只是他奔跑的方向,让我有似曾相识之感。
果然,他一路跑到了弥弥村的尾部,越过那一片用鹅卵石累积而成的矮墙时,还差点摔一跤,然后继续狂奔,直到那个夹在两棵老槐树之间的山洞出现在视线里。
这些日子,他跟他妹妹就躲在这个山洞里?!
我跟敖炽加快了速度,跟着他冲进了山洞。
我突然想起昨晚他曾说“这些年我带着妹妹东躲西藏”,一个如他这样的男孩,要钱没钱,要权没权,不会打架不会骂人,模样也普通,这样的人也会惹来江湖恩怨,那确实是
有趣极了。
山洞内外俨然两重天地,外头的热度已经能让奔跑的人汗流浃背,而里头的的温度又瞬间把你所有的体温驱赶得无影无踪。
这感觉跟我上次来时一模样。
“真黑。”敖炽打了个响指,放出一团火光去照明。
两侧的山壁湿漉漉的,参差不平的缝隙之间生着苔藓与一些叫不出名字的植物,越往里头跑,温度越低。
“这小子有病吧,选这样的地方落脚,也不怕冻死?”敖炽疑惑道。
“看看再说。”我仔细辨别着小音的脚步声,在蜿蜒曲折、岔路不断的山洞里前进。
小音的速度比我想象中快,他的动静,很快消失在前方的一个岔路前。
敖炽停下来,拽住我,重新认真打量着我们身处的环境。
这里寒冷,安静,除了植物就是我们,石壁在深灰与墨黑中交替层叠,组成奇怪而挣狞的图案,看不清这里究竟有多高,火光之上是无尽的黑暗。
“怎么了?”我问他,“再不追,那小子可就跑远了。”
“如果你是个流离失所的十几岁的孩子,你会选这样的地方藏身?”敖炽反问我。
“你怀疑他?”我想了想,“普通的孩子就定不会,但长期生活得像一只惊弓之鸟的孩子可能会。”
“不不不,可能是之前天气太热我脑子有点糊,现在冻清醒了。”敖炽仍然拽着我不松手,“我总觉得有哪里不妥,这个山洞给我的感觉太坏了,出去再说。”
说罢,他不由分说地拖着我掉头往回走,可是才走出两步他又突然停下了,低声说了句:“见鬼……”
一片湿漉鹿的石壁挡住了我们的去路,它本身并没有古怪,古怪的是,我们来时,身后明明是条弯曲的通道,虽然不是直来直去,但也不至于一回头就变成一条死路。
“原本是通道,对吧?”敖炽一动不动地瞪着眼前的石壁,问我。
“嗯。”我投赞成票,因为我们两个确实都没有眼花,记性也不差。
敖炽冷笑:“也是胆大,敢跟我们两个玩鬼打墙的游戏。”
但是,我没有从这里捕捉到任何跟异类有关的气息,虽然冷,但这寒气只是寒气,没有其他的东西夹杂在内。
“别闹了,鬼都没有,谁跟你玩鬼打墙。”我退后几步,从突然出现的石壁左侧,发现一条不易察觉的,狭窄的口子,刚刚好能通过一个人,再看右侧,也有一个口子,也是能
通过一个人。
这山洞也是调皮,一声不吭就把自己的构造给改了,并且是在我们毫无觉察的情况下,如果我们两个再笨一些,说不定跑着跑着就撞上原本没有的石壁头破血流了呢。
“上次好像不是这样的……”我嘀咕着。
敖炽听,又诧异道:“你还来过这里?”
“嗯。”我伸手摸了摸石壁,冰湿一片,即便只是指尖那丁点寒意,也有穿肌透骨的能力,我不禁打了个寒颤。
“你到现在都没告诉我,为什么你会来这个空无一人的村子,还钻进这个不见天日的山洞!”敖炽厉声道,“你不说,我就直接把这个洞夷为平地,省得我们还要找路出去。”
“你正常点好吗?”我白他一眼,“我也是无意中来的,你以为我想进来啊!”
不能说实话啊,一来我跟聂巧人有约定,要替他保守秘密;二来,我要是说了实话,比不说还麻烦,敖炽身为史上最简单粗暴的醋缸子,他能忍受我跟一个长相不赖、身手不凡
的年轻男人暗夜奔逃独处一室?天知道他还会脑补出什么奇葩的情景……嗯,不能说,绝对不能说。
“好,现在先不跟你说这个。”敖炽虽然满脸怀疑,但又奈何不得我,说,“既然你来过,上次也是这样?”
“不一样。”我回忆着当初跟着聂巧人跑进来的情景,“上次进来时,我一路向前,从未回头。”
“所以你的意思是这破山洞的规矩,是回头就迷路?”
敖炽看着左右两道缝隙:“那你是怎么出去的?一直不回头直接横穿?”
“虫子。”我如实道,“这里有个地方长了一种像QQ糖样的虫子,会飞,捉出来往暗处一放,跟着它就能回到入口。”
敖炽皱眉,回头道:“那现在是怎样?捉虫子回去还是继续找那个臭小子?”
“我猜,虫子跟孩子在一个地方。”我转身看着延伸向前的通道,“这山洞里,只有那个地方有光。如果我要落脚,会选那里。所以不管我们接下来要干吗,都得去同一个地方
。”
说罢,我闭上眼,示意敖炽不要说话,在极端的安静中,沉下来心,努力回忆着那天跟着聂巧人走过的路线。
“直走……左转……再左转……直走……右转……”我睁开眼,拉着敖炽朝前跑去。
“你记得路?”敖炽一万个不相信,“你可是著名路痴。”
“当然不可能完全记得。”我没好气地回他,“有什么办法呢,只能赌一把。只要去时的路没有改变,我有百分之五十的几率顺利到达。”
“好吧,我跟你走。”敖炽哼了一声,“要是走错了路没有找到你说的虫子,我就用我的法子出去,你不要阻止。”
“行。”
湿冷的空气从我们耳畔呼呼而过,我让敖炽熄灭我们顶上的光,黑暗更有利我回忆方向。
千万别撞墙!千万别走错!我默默祈祷。
4
完全不知道我们跑了多久。当一束微光出现在不远的前方时,我整个人都轻松了。
敖炽的惊奇大于惊喜:“你居然找到路了?!”
“你老婆一直是很靠谱的。”
我得意得很,心里却把各方叫得出名号的大神菩萨们统统跪谢了一遍。
离那透着光线的洞口越近,寒气越重。敖炽的嘴里吐着白气,骂道:“什么鬼温度,冻死爷了!”
我不忍心告诉他,等下进去会更冷。
我们在洞口几步开外的地方停下来,有哭声从里头断断续续传出来,是小音,而哭声之中还伴着一阵散乱的敲击声。
放轻脚步,我们俩做贼似的走进了这山洞中唯一有光的地方。
里头没有什么变化,六角形的寒明虫密密麻麻地趴在石壁上,正是它们的身体在不间断地散着明亮的白光,让这块百来平方的空间亮如白昼。
正中间那一座巨大的冰柱依然保持着它张牙舞爪的本相,覆着寒霜的铁链弯弯绕绕地拖在地上,沉重不堪。
而我第一个念头居然是,聂巧人当时是怎么从那么粗的铁链里脱身出来的,何况把他绑起来的人还是我这只千年老妖怪……
不过确实也多了一些东西。
靠北边的石壁下,有一张用干草堆起来的“床”,一张旧棉被乱七八糟地缩在一角,用旧衣裳裹成的枕头斜躺在上头,床铺不远处还有一个拿粗树枝搭出来的临时衣架,上头晒
着几件姑娘穿的衣物。
再远点,是个拿石头垒起来的灶台,里头的燃料还没用尽,一星半点的火光仍在挣扎,几个敞开的包袱随意堆在另一头,露出来的无非是锅碗瓢盆之类的生活用具。
这小子,居然真的住在这里?!天生自带防寒模式?
我看他确实不怕冷,因为这会儿他正趴在那冰柱之上,手里拿了个锅铲子,一边哭,一边对冰柱又敲又打,连我们]两个进来他都完全没有察觉。
这里有姑娘的衣裳,问题是,姑娘呢?!
敖炽走过去,一把拽住了他的手腕。
他下了一大跳,回头见是我们,顿时跟见了救星样,把抓住敖炽的手:“帮帮我!她要冻死了!”
敖炽听得糊涂,将他从冰柱上扯了下来,斥道:“年纪轻轻的,说话一点条理都没有!给我镇定点!”
他根本听不进去,用力挣脱敖炽,又往冰柱上扑过去,疯子般拿锅铲往上头敲打,大概是拿出了他一辈子的力气,虎口都震裂开来,鲜血顺着手掌往下淌,然而并没有用,冰柱
连一块冰碴子都没掉下来。
敖炽也来了脾气,上去抢了他的锅铲扔到一边,再抓住他的肩膀拖下来往地上狠狠一掼,一脚踩在他心口上,冷冷地道;“你再动一下,我就踩断你的骨头。”
他涨红了眼睛,双手用力掰住敖炽的脚,但又不敢太挣扎,哭喊着说:“那个坏人来过了!他始终不肯放过我们,他始终想杀掉我们!他把她关起来了,他要把她活活冻死!”
如果这小子的精神没有出问题……我的目光落到冰柱上。
上次来时,我只是在绑住聂巧人的时候靠近过冰柱,且从头到尾都没有将它看仔细,只道它是个模样怪异体积庞大的冰块……
“别让他乱动。”我对敖炽说,随后快步走到冰柱前,忍住刺骨之极的寒气,把脸贴到离它最近的地方,睁大眼睛朝里头瞅。
淡淡的白气氤氲在它的表面,我时不时地吹口气让视线能更深人一些,当我的睫毛已经挨到冰面上时,我心头一惊,下意识地退开一步,愣了两秒,又把脸凑了上去——
冰柱里头,有个人。
我看不清此人的面容,也不知是钻人冰层内的光线,还是冰柱内部也有光源,光线从不同方向而来,交织出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也阻碍了我分辨冰中之人的视线,只隐隐看出
是个女人的轮廓,个子不高,娇小玲珑,双手交叉放于胸前,长而黑的头发跟身上那件水蓝色的裙子一样,如鱼尾般散开着。
“怎么了?”敖炽见我保持着同一个姿势愣在冰柱前,着急地喊,“你别靠那么近,当心脸粘到冰上扒不下来!”
他的大嗓门把我的魂给叫了回来,我退后几步,转身看着他:“冰柱里……有个女人。”
“啊?”敖炽一愣,俯身把小音拽起来,“是你妹妹?”
精疲力竭的小音喘着粗气,带着哭腔道:“我不知道怎么回事,我来时她就不见了。她身子虚,大半时间都在昏睡,不可能自行离开。可这里只有这么大块地方,我到外处看…
…结果却在……在那块冰里发现了她。”
他抓住敖炽的手臂:“帮我救她出来!是那个人找来了!他一直想杀掉我们!”
救她……如果她是个普通姑娘,又身染怪病,还被封冻在冰中不知多长时间,缺氧与低温早就杀她千百次,谁也不可能救她了。
我走到小音面前,他歇斯底里地朝我吼:“你们说过要帮我的!现在我妹妹危在夕,你们怎能袖手旁观?!”
“你不说明白,我们只能袖手旁观。”我的眼神比那块冰还冷,“如果你妹妹是普通人,她现在不可能还活着。你认定她活着,要我们救她,要么是你疯了,要么……她不是人
。”
小音急了,脱口而出:“她不是人又如何?她不是人,也是我的妹妹。我们相依为命多年,我不会眼看着她出事不管的!”
“你说实话,全部。”我指着那块冰,“你说明白了,我便替你破开那冰柱,把她放出来。”
“你先把她放出来,我再告诉你行不行?”他抹着眼泪哀求,“再放她在里头,只怕真的救不回来了!”
教炽拿眼神征求我的意见,我权衡一番,对他摇了摇头。
“我坚持我的意见。”我拿出最后一点耐心,“如果你不接受,我们这就离开,你自己想法子救人吧。”
说罢,我拉上敖炽,作势要离开。
“不要走!”身后传来扑通声,他无力地跪在地上。
“我们不是亲兄妹。我爹说,我出生后的第二年,有人将一个女婴弃在我家门口。虽然生活艰难,爹娘还是收养了这个孩子。
“爹娘在时,日子虽贫苦,家里也是欢欢笑笑。她跟我一起长大,我一直以为她就是我一母同胞的亲妹妹,我喜欢她,护着她,不许任何人欺负她。
“可是,她五岁那年生了场大病,高烧到差点死去。乡里的郎中好不容易将她救回来,也就是从她病愈之后起,这丫头便跟以前不一样了。”
他转过头,看着我们投在地上的影子,缓缓说:“她能看见别人的秘密。”
“秘密?”我不解,“怎么说?”
“她说,每个人的影子里都藏着他们的秘密。”他抬起头,看着我们,“那些不想被别人知道的、不能见光的秘密。”
他的声音不大,语气也平缓,但我就是觉得一股寒意从背上蹿过去。敖炽的脸色也变得更不好看了。
“她说,村里的牛大哥杀过一个人,为了钱,那人还埋在后山的枯树下。”
四周的白光落到他本就没有血色的脸上,苍白到下一刻就要死去似的:“这话被人听了去,捅到官府里,衙差来了,往后山一搜,当真寻到了那具白骨,还在牛大哥家里寻到了
刻着死者名字的金锁牌。
“牛大哥被抓了,认了罪,砍了头。牛嫂却疯了,她始终不肯相信老实巴交的丈夫会干这杀人抢钱的勾当,她天天堵在我家门口骂人,骂我家养了一个怪物,看到我妹妹就会冲
过来打她。
“村里人对这件事也有看法,他们虽然认为杀人偿命是应该的,但比起牛大哥,他们更怕的是我妹妹。
“有人欺我妹妹年幼,好几次诱她去看别人的影子,然后问她他们有啥不能见人的事。我妹妹老老实实地说了,结果又引起了几场混乱。连村长在外头养了个外室的事都被她说
出来,村长夫人自然不依,闹得鸡飞狗跳。”
我摇摇头,说:“虽然她有这样的能力,那也不能说明她不是人类啊。”
“病愈之后,她没有了休温。”他苦笑着,“任何时候触摸她的身体,都像一块冰。她对季节没有任何概念,不怕冷,不怕热。加上她异于常人的能力,村里人找了外头的道士
来看,泼了她一头一身的黑狗血,她吓得大叫,疯了似的在村子里乱跑,谁抓她她咬谁,连我爹都被她咬伤了。可是,谁被泼到一身血都会吓到的不是吗?何况她当时只是个六
岁的孩子。但她的反应更坚定了大家的想法,在他们心里,只有妖魔鬼怪才会对黑狗血有这么强烈的反应。所以,他们听信了道土的话,把她关进了贴满符纸的铁笼里,沉到了
后山的河里。”
悲伤从他的眼中弥漫出来:“爹娘不顾众人的拉扯,跳到河里去救,却再也没上来。那条河太深,水流太急。”
短暂的沉默之后,敖炽很投入地看了我眼:“若是有人敢泼浆糊和未知狗血,我会亲手把那人做成狗粮。”
旋即他又问小音:“既然你父母施救未果,那你妹妹是如何活下来的?”
“直到晚上,村民才把我放了。”他冷冷一笑,“大概他们以为我妹妹已经不可能有活路了,我一个小男孩子,也闹不出什么花样了。”
他的身子有些发抖,是寒冷,也可能是愤怒:“我跳进河里,脑子里是空白的,只知道我爹娘死了,妹妹也死了,我应该去找他们。我在黑暗冰冷的河水里下沉,我一点都不害
怕,也不难受。身边一切越来越模糊,直到我的脚突然碰到一块坚硬的物体,我本能地摸过去,是个铁笼子。我像是突然被惊醒的人,紧紧贴着铁笼,把手往里伸,虽然那时我
知道妹妹已然是具尸体。”
回忆让他的面部表情变得特别丰富,情不自禁露出劫后余生的喜悦,他伸出手,做出当时的样子。
“我伸进笼子里的手,突然被一只软绵绵的小手抓住了。妹妹最喜欢牵着我的手出去玩,那种感觉太熟悉了。当时我脑中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我妹妹还活着。我也不知哪里来的
力气,硬是将那铁锁从笼门上掰了下来,打开门,把妹妹拖了出来,拼命往水面上游。
我皱眉:“她活着?”
如果他的回答是肯定的,那么我只能相信那个姑娘的确不是人类。
他终于是点了头:“是的,她活着。她呼吸,被那些人弄出来的伤口也在流血,身子仍旧一如既往的冷。她很害怕,抱着我不停发抖,说不要再把她关到那么黑的地方。”眼泪
再次从他的眼眶里落下来,“看到她这个样子,你们不会知道我有多难受。那时候我就发誓,我要让她好好活着,谁都不能再伤害她。当晚,我偷偷回到家里,收拾了一些衣物
,带上爹娘剩下的所有钱,领着妹妹永远离开了我们出生长大的故乡。”
我听到教炽假模假样地咳嗽了两声,通常他有这个行为,表示他内心正在纠结,也许,他开始同情这个一直被他看不顺眼的小子了?
“你不怕她?”我问他,“一个被沉在水里一整天的小姑娘居然还能活着,一般人是很难接受的。”
“我跟她之间不是‘一般人’,虽然我们没有血缘关系,但我们是彼此唯一的家人了。”他口气坚决,“我带着她四处流浪,我偷钱,偷衣服,偷吃的,也没少挨打。但是只要
看到她平安,看到她高高兴兴的样子,我什么都不怕了。我以为,我们能这样跌跌撞撞地生活下去,起码再不会有人想把我们置于死地。可是……”
他的眉头深深地绞起来:“可是我没想到,即便我们逃到了离家乡那么远的地方,也没能逃脱死神的纠缠。”
“村民们知道你们还活着?”敖炽按他的逻辑猜测着,“他们仍然不愿意放过你们?”
他摇头:“离开家乡后,我们再没遇到过这些人。”
“我们流落到北坊的时候,住在郊外一处荒废的宅子里。那年,我十二岁,妹妹十一岁。
“我喜欢那个宅子,尽管旁人都说那里死过人闹过鬼,但我们都不怕,比起看不见的鬼,看得见的人才可怕。至少那里的屋顶不会漏水,门窗可以抵御风寒,那是我们住得最久
的地方。我以为我们会一直住下去。可是,在那个暴雪的夜里,一个男人毫无预兆地出现在我们面前,腰间挎着一柄长剑,抽出来的时候,剑光晃得我要闭上眼睛。”
他攥紧拳头,咬牙道:“他把我绑在柱子上,不管我如何怒骂,如何哀求,他还是把长剑刺进了妹妹的心口。她倒在地上,身下的鲜血流成了河。他割断绑我的绳子,只说,有
人要她死。然后,他消失在夜色里。我不懂他在说什么,只知道他毫不犹豫地杀了我妹妹。”
“然而他并没有杀死她。”我揉了揉有点发胀的脑袋,“或者说,你妹妹又活过来了?”
“我无法解释。”他苦笑,“总之她就是活下来了,只是伤好之后,身子变得更虚弱了些。我怕那个疯子知道她还活着,不得不带着她离开,东躲西藏的日子很不好过,但我只
能如此。幸而之后的几年,那个人再没出现过。我本以为雨过天晴,我们总算能过些正常人的日子了,谁知在破庙又遇到那样的灾难……”
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问我:“真的有命运这个东西吗?我们的命运真的是一早就被定好的吗?凭什么?我们没有任何奢望,只希望留下一条性命过寻常日子,过分吗?”
他一拳砸到地上,用近乎嘶吼的声音吼道:“过分吗?!我妹妹做错了什么?我又做错了什么?我的父母为此而死,我的家灰飞烟灭,这些年我们像老鼠一样在各种阴暗的夹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