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呢?你和埃德森有什么特别的渊缘吗?”燕红追问道。
尤金队长再次叹了口气。
红小姐是个只认识不超过两天的外乡驱魔人,而对于陌生人,有时候人们反而更容易说出藏在心底的话。
“事实上……我能得到边境警卫队长这份稳定的工作,还是埃德森向骑士长阁下推荐的。”尤金队长苦笑着吐露了对越是亲密熟悉的人就越难以说出的话,“那时的我只是个为小商队跑腿卖命的雇佣兵,可没有资格与圣殿骑士团的人打交道,更别提骑士长阁下那样的大人物。”
燕红微微点头,难怪了,知遇之恩总是最难忘的,难怪其他人都意识到埃德森镇长是最符合她所列举的条件之人时,独独尤金队长一个难以做出表态。
打开了话匣子,尤金队长便滔滔不绝起来:“红小姐,你知道的,圣殿骑士团是这片大陆上最富有的组织,骑士团的商团遍布各国,骑士团的银行开编全大陆,连不少国家的王室贵族在窘迫时都需要向骑士团借钱——能为骑士团工作,是我们这种底层人最好的出路。埃德森镇长对我的举荐,就像是给了我第二次生命。”
燕红眼神微变。
好家伙!
她还以为圣殿骑士团只是教会的打手呢——万万没想到这个骑士团居然是这个位面的大马帮(商团)、钱庄(银行)综合体,甚至还干着放贷的活儿?!
原来本地人有事没事把那个什么骑士长挂在嘴上,并不全是因为迷信什么教会啊!
意识到自己轻视了教会、更轻视了圣殿骑士团的燕红连忙打起精神,待尤金队长话音落下,便赶紧道:“我在帕里斯·查尔曼的执念里看到的老男人面貌确实是埃德森,这是毋庸置疑的,在这之前我连埃德森是谁都不知道,绝不会冤枉他。”
尤金队长艰难地道:“我并不是认为你骗了我们,红小姐,埃德森自己都无法自辨……唉,我只是不明白,他为什么非要这么做。”
“你不明白?”燕红微微偏头,“我不信。”
尤金队长愕然侧头。
“如果人真的拒绝去相信一件事,那么就算这件事再如何合理公平,不相信的人仍旧能找到理由说服自己不去相信。同样的,如果人真的拒绝承认某件事是虚假错误的,那么不管这件事再如何荒诞离谱,愿意相信的人还是会去深信不疑。”
燕红不仅亲身去过时间线下游的任务位面,还能从命运清单里预览到的后世书籍、影视作品窥见未来;她知道科技发展到一定程度,女子便也能担任要职、也能凭一身才学实干获得世人认同尊敬。
但如果燕红去跟她老家位面的人说,女子只是体力弱些、力气小些,其余方面并没有比男子差多少,女子也能为官做宰统帅一方,那即便是听董慧说过武则天故事的亲娘张氏也会笑话燕红在说蠢话。
对于“人只愿意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事”这一点,燕红的认识别提有多深刻。
这段极富哲理的、像是阅历丰富的人在饱尝人间百味后才能发出来的至理名言,震住了尤金队长,他震惊地盯着燕红,像是在怀疑眼前这个外乡人驱魔人究竟是不是真如她外表看起来这样年轻。
燕红没有在意尤金队长别样的眼神,继续道:“埃德森与你有知遇之恩,而尤金队长你显然也是个很念旧情的人,如果你确实想不明白埃德森为什么会谋害查尔曼一家,那你是绝不会轻易容许别人质疑他的。”
顿了下,燕红半侧过身,目光炯炯地看向对方:“既然你在当时愿意听我的提醒、把伊莱男爵和他的管家拉开,那就说明当时你其实已经明白过来埃德森为什么要灭查尔曼家满门了,是吗?”
尤金队长脸上的震惊变成了……惊恐。
并不是害怕燕红的那种恐慌,而是……被人戳穿了心思后的那种窘迫和震惊。
燕红回头看了眼身后。
在她和尤金队长说起与镇长有关的话题后,本来还跟在他们两个后面的警卫便乖觉地拉开了距离——这些警卫都知道了镇长成了阶下囚,心中的不安并不比尤金队长少多少,在形势不明的当下,谁也不会蠢到随意凑热闹、平白惹祸上身。
“……现在我们两个说话,只有我和你能听到。”燕红收回视线,将目光投向脸色阴晴不定的尤金队长,“我是个驱魔人,我只关心能不能解决班加利尔的麻烦、好完成任务收工走人,并不在乎其它的事情。埃德森究竟为何要谋杀查尔曼一家,也许就至关重要。队长,你也会希望班加利尔早日摆脱阴影吧?”
尤金队长挣扎再三,终究开了口:“好吧……其实是为了钱。”
“钱?”燕红面露费解,“查尔曼家不像是多有钱的人家吧?”
“不,西斯·查尔曼非常有钱,甚至比伊莱男爵更富有。”尤金队长神情晦暗,压低了嗓音,小声地道,“他其实是贵族之后,名下拥有圣菲尔丁南部大量的土地,为了保住这些土地,他才进入圣殿骑士团的商团工作,借骑士团的威名让他人不敢染指。”
“西斯·查尔曼在退休后带着家人来到班加利尔,让他的小儿子帕里斯进入镇政厅工作,也是为了继续保持与骑士长阁下的紧密联系。”
顿了顿,尤金队长露出个苦笑:“他们家非常低调,只有埃德森知道查尔曼家的家产有多么丰厚。我也是……偶然听到帕里斯向埃德森提起,要为他们家托管在骑士团的地契和金币续交托管费,才知道这件事。”
燕红的燕家瞪得溜圆。
“等等——你是说,查尔曼家有地契和金币,托管在骑士团?”燕红凝重地道。
“是的,红小姐,那是一块比班加利尔全领还要大的、位于南方的肥沃土地,以及大笔的金币。”尤金队长苦涩地道,“查尔曼一家灭门,托管票据想来就落到了埃德森手上……”
“而你们的骑士长显然是知道这件事的。”燕红的声音冷了下来,“你们的骑士长默认了这件事的发生,显而易见的,查尔曼家的遗产也会有骑士长的一份。”
尤金队长沉默不语,他已经无法接话了。
“……原来是这么回事。”燕红思索了会儿,冷冷地道,“不是出于什么人的命令,也不是因为谁的蛊惑或煽动,埃德森杀死查尔曼一家,只不过是贪欲作祟。”
“在这其中分润了好处的是班加利尔的领主骑士长,那么骑士长当然没有理由砸自己的家。”
尤金队长听出她的话意思不对,猛然抬头看向燕红。
“也就是说……有这么一个养不起马、雇不起杀手的人,因缘巧合知道了埃德森杀死查尔曼家一家五口这件事,利用这个机会,用那五颗埃德森为防止有人认出尸首而砍下的血淋淋人头,仓促地进行了邪祭仪式的第一步。”
“那之后,这个人又想尽办法杀死了落单的女仆玛格丽特,和独自出行的男爵男仆,并用某种借口,将珠宝商骗进了森林里。”
“这期间,这个人应该是犹豫了很久,所以玛格丽特的死亡才会间隔查尔曼家出事那么长。”
自言自语地说到这儿,燕红再度侧过头,平静地与尤金队长对视。
“不需要有体面的身份也能与珠宝商伦纳德说上话,还能让伦纳德相信的人……在镇上,就只有警卫队的人了吧,队长,你说呢?”


第198章 那个人
尤金队长的脸上已经看不到半点血色。
他的双手死死地抓着马缰,不敢放松半分,如果他的手不能抓得足够紧,他一定会从马背上摔下去。
“你们一开始就知道,埃德森不是魔鬼信徒?!”尤金队长拼命地控制着失控边缘的情绪,竭尽全力表现得更平静一些,但显然,他失败了,他几乎是用吼的说出来这段话,“你、你们怀疑的其实是——我??”
“嘘。”燕红将手指竖在嘴巴前面,眼睛朝后面瞟了下,道,“冷静点,队长,不要太大声,如果你让我认为你在试图向谁示警,我会控制住你。”
“你……”尤金队长有些被燕红的警告激怒,脑中闪过这个外表只是少女的驱魔人一脚将180磅的镇长踹飞出去的画面,又迅速冷静了下来。
对方不仅有着神奇的能力,武力似乎也不弱……已经是成年人的尤金队长还没有蠢到连最起码的权衡利弊都不会,沉声道:“看来你们怀疑的是我的队员而不是我,我应该感到荣幸吗?”
燕红并不在意尤金队长的态度忽然变得尖锐起来,任何人处于被怀疑的立场上时脾气都不会好到哪儿去,耐心地解释道:“请原谅我们稍微打听了一下你的事,队长,你总是将钱寄给居住在南方的妻子和孩子,自己的生活非常简朴,即使喝酒也只去花钱最少的市集酒馆,从这些细节上看,你是一个认真对待生活的人,你不太像是会试图破坏一切的邪O教徒。”
顿了下,燕红又补充道:“再加上你在班加利尔工作的时间足够长、足够了解镇上的人和事。如果是你的话,在象征色O欲的祭品上应当能有更恰当的选择,而不是仓促选择了个刚来镇里工作没几个月的乡下女子。”
尤金队长暗暗松了口气,脸色却没好看多少。
“我不明白,埃德森是最符合你们提出的条件的人……为什么你们突然之间改变了想法,把目标对准了警卫队?”尤金队长道,“在离开镇子之前,你们并不知道埃德森是为了钱才对查尔曼家下手的吧?”
说到这一点,燕红便得由衷地感谢这次匹配的新人里有一位智囊型的队友——唐静静。
此刻面对尤金队长的疑问,燕红底气十足,道:“因为查尔曼一家的遇害,相对于之后被当成七宗罪象征的受害人,在手法上有着本质的不同。”
“查尔曼一家是光天化日之下被人半路截杀害死的,杀死他们的人看似谨慎地带走了他们的脑袋,却没有把尸体藏得足够隐秘,这无疑是凶手肆无忌惮的体现——凶手几乎认定了不会有人下大力气为查尔曼一家伸冤。”
“而事实也是如此,警卫队确实是尽力调查过查尔曼一家的案子,但也仅仅只是在‘尽力’这个程度上了——你们甚至只搜查了凶手故布疑阵的水沟,而没有扩大搜查范围,连他们一家的遗骸都没有找到。”
“但在之后的玛格丽特、男爵男仆和珠宝商伦纳德,都是彻彻底底的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换言之,干下这几起罪行的人,有着强烈的掩饰罪行的倾向且足够小心谨慎。所以我的同伴认为,最开始的查尔曼一家失踪案,和后面所发生的连续失踪案,有可能不是同一个人所为。”
说到这儿,燕红做了个摊手动作:“当然,这种推测能成立是需要前提条件的,首先,我们得先确定杀害查尔曼一家的凶手到底是谁,所以我们需要‘镇上’有名望的先生们配合来找出凶手……在警卫所中我说出来的那些条件,其实重点只在于‘有一定的财力和势力、长住在班加利尔’这两条而已。”
“你也是调查案子的人,所以你也能明白我们的思路吧?凶手做出了砍走头颅和藏匿尸体的举动,证明他虽然嚣张到敢于光天化日干下出灭门案,但还是不希望这件事曝光的。如果是杀了人后就会离开班加利尔的人,犯不着费这么多事。”
尤金队长越听她解释心情越复杂,干巴巴地接话道:“然后……你们发现了凶手竟然是本镇的镇长。”
“是的。”燕红爽快地道,“身为镇长的埃德森有一万种动机去谋杀曾经与他共事过的查尔曼一家,但都不太可能是因为要进行邪祭仪式,他已经有钱有势有身份有地位,即使有什么想要达成的目的,也已经不需要采取那种极端手段了。”
“到这个程度,我的队友已经可以较为自信地判断出:会不会真正在暗中进行邪祭仪式的人,其实并不是一个有着体面身份和财力,但又恰好能取信于珠宝商、且能在一定程度上去影响镇中女巫审判的人呢?”
燕红目光炯炯地看向尤金:“队长,如果是你的话,你会怎么想?”
尤金队长张口结舌。
半响后,确实很难欺骗自己内心的尤金,挫败地呢喃出声:“你说得没错,最有嫌疑的……确实是警卫队。”
燕红点点头,道:“在我的老家,在官府衙门……也就是你们警卫队这种官方机构工作的人,糊弄不住当官的人家,糊弄商人还是轻而易举的,我想你们这里应该也差不多。珠宝商伦纳德或许不会搭理一个普通镇民,但换成是警卫,想见到他应该不难。”
尤金队长无话可说,只能沉默以对。
没错,伦纳德的名气很大、人脉很广,他的死亡对班加利尔有很大的负面影响。
但同时,只是个商人的伦纳德在身份上确实也谈不上多么尊贵……警卫队想搜查男爵男仆的住所需要获得男爵的许可,但搜索伦纳德的别墅却是不会有什么阻碍的。
如果他的队员中有某个人想把伦纳德骗去某个地方——确实是可以做成功的!
至于影响女巫审判,更是毫无难度可言……在全镇的人们都处于急切需要一只羔羊来背下所有不幸的狂欢气氛中时,想让某个人死无葬身之地实在是太简单了。
“当然,我们并不能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就确定邪祭仪式的主持者是警卫队中的某一人。”燕红继续道,“我们还是需要获得更可靠的线索和证据,所以在埃德森不为他谋害了查尔曼一家进行辩解后,我对你提出了要搜索埃德森家中这个提议,并希望你能亲自带队。”
尤金队长默默看了眼身后,目光扫过因为他们在谈论犯事儿的镇长而刻意拉开了一段距离的队员们。
“这是因为你们想要不动声色地把全部警卫都召集起来……”尤金队长无力地道,“顺带从我这儿获得埃德森的动机,以证实你们的推测路线是正确的,是吗?”
燕红诚实地道:“是的,队长,很抱歉,我们不得不利用你去对付你的那个队员。”
“我的队友认为,如果这个藏在暗处的黑手想要让埃德森背下所有的黑锅,那么他可能会做出两种选择。”燕红竖起两根手指,“第一种选择,他可能会混在留守警卫所的人员之中,找机会弄死埃德森,伪装成自杀。”
“第二种选择,趁着这次连夜搜查的机会,趁乱将某种与魔鬼崇拜有关的东西扔进埃德森家里,让埃德森百口莫辩。”
尤金队长幽幽地接话道:“所以你们才会分开行动,你的另外三位同伴并不是去监视森林,而是去了警卫所,是吗?”
“是的。”燕红理直气壮,一点儿也没觉得自己先前随口扯的慌哪儿不对,还更进一步提出自己的要求,“现在我们对埃德森确实是灭门凶手但并不是邪祭仪式主持者这一点已经有了共识,能不能请你把这支队伍带去一个安全点儿的、发生了什么意外也不会牵连到普通人的地方呢?”
“……我还有说不的立场吗?”尤金队长仰天长叹。
十几分钟后,尤金队长将二十三名队员全带进一座荒废的村庄,命令队员们全体下马,将武器和所有随身物品都取出来放在脚边。
这些警卫面面相觑,倒也没人质疑尤金队长——在埃德森镇长倒下的现在,只要骑士长阁下不打算换掉尤金,那么在新镇长来到班加利尔之前,尤金队长就是说话最有份量的那一个。
警卫们解除武装后,燕赤霞、全乐天两人便逐一对其进行搜身,燕红则守在一旁盯着所有人——如果有人暴起伤人或是想逃走,她就得第一时间做出应对。
有燕赤霞的飞剑、还有她的秘术·生死判,必然不会给谁逃走的机会……尤其是她的生死判,进入死判官状态后特殊的黑白视野和对活人的特殊感应,谁都别想从她眼皮子底下溜走。
紧张的搜身检索持续了将近半小时,二十三名警卫皆安全过关。
并不希望被怀疑到自己身上的尤金队长也把自己的所有随身物品拿了出来,还脱下衣服抖了抖,证明自己绝对跟什么魔鬼崇拜的教派没有任何关系。
“看来那个人选择的是第一种……”燕红并没因此松了口气,反而是更严肃了,“尤金队长,我们得赶紧回镇了。”
同一时刻,镇中警卫所。
经由德维特牧师、伊莱男爵和驱魔师红小姐共同指认的“魔鬼信徒”埃德森镇长,被关在警卫所大楼一楼最里面的审讯室里。
巡逻的警卫伸长脖子,从审讯室铁门上的小窗口处观察了好会儿躺在里面一动不动的男人,确认被关押的埃德森没出什么问题,便招呼了一声同伴,两人肩并肩往回走。
这名警卫对镇长变成阶下囚这事儿依然没什么真实感,啧啧称奇地对同伴道:“太离奇了,镇长先生……我是说埃德森,他已经足够富有了吧,怎么还会去崇拜什么魔鬼呢?我听说他的年薪足有好几百个金币,换成我有这么丰厚的收入,我连夜路都不会走,要是摔到哪儿丢了小命可就亏大了。”
“谁知道呢,我也是一点儿都想不通。”同伴叹了口气,“几年前我回到班加利尔,若不是镇长……埃德森还记得我父亲生前的情面,让我进了警卫队,我的日子可不会好过……真没想到,这样仁慈的埃德森居然也有那么可怕的一面。”
“说起来,山姆,你是从大城市回来的呢。外面的世界怎么样,是不是比咱们班加利尔这种小地方好得多?”警卫好奇地道。
山姆没好气地道:“你以为我是去大城市里当少爷享福的吗?我是被送去当仆人抵债的,在外面那几年我每天都只有干不完的活儿,大城市里就算再好又跟我有什么关系?”
“哈哈,别在意,伙计。”警卫连忙打了个哈哈,“虽然一切都很糟,但至少你现在不是好好的吗?”
山姆笑了笑,装若无事地扫了眼走廊窗外浓黑如墨的夜色,淡淡地道:“是啊,我好好的呢。”


第199章 落幕
山姆是个很普通、很常见的名字,随便跑到一家酒馆里大喊一声山姆,都会有人狐疑地应声。
山姆也是个很普通的人,没轮到他值守巡逻的时候,他总是穿着件普普通通的亚麻无袖套头衫、一条裤腿扎在靴子里的粗布长裤,脖子上挂着个草帽、背着警卫所配发的短弓和厚背弯刀,一脸闲适地在街头闲晃。
他是个很难让人产生深刻印象的人,朋友也不多……除了看在他足够年轻、命运也足够坎坷的份儿上总是会对他额外关照的队长尤金,其他队员看到他的脸时,总是要先停顿个一两秒,才能把他的名字想起来。
“老好人山姆”是绝大部分人对山姆的印象,此刻与山姆搭档巡逻的警卫也是这样以为的。
当山姆震惊地指着走廊窗外惊呼“那是什么”的时候,这位比山姆年长十来岁的警卫压根就没有怀疑,立即走到窗前朝外打量。
“嘭”地一声闷响,头部遭到重击的警卫白眼一翻,朝后栽倒,被手上拎着刀鞘的山姆伸手卡到腋下。
轻轻将搭档的警卫放平到地上,山姆立即扭头走向走廊深处。
下一轮巡逻的警卫会在十分钟后进入走廊,与在一楼巡逻的他们俩交换巡逻区域。
审讯室的钥匙被尤金队长带走了,他必须暴力撬门……时间会有点儿紧张,但应该还来得及。
快步走回审讯室前,山姆立即抽出弯刀,卡进铁门的门轴缝中往下劈。
预想中的金铁交鸣声没有出现,反倒是传出“嗤”地一声脆响,像是纸张被切开的声音。
山姆疑惑地抽出弯刀查看,发现刀身上卡着张奇怪的、巴掌宽的纸条。
皱眉将纸条从弯刀上扯下来,还没来得及细看纸条上奇怪的文字写着什么,山姆耳边便听到“锵——”的一声。
他惊愕回头,却见……一把形状奇怪的、和骑士剑有些相似的长剑,斩断了用铁条加固过的走廊窗户。
被斩断的铁条落到地上,持剑的人也跳进了走廊。
此人皮肤白皙,黑发黑瞳,半长的头发扎在脑后,面孔和身形都很像是高大健康的年轻女人(本位面土著审美限定),胸前却很平。
“你——驱魔师陈?!”
震惊的山姆惊呼出对方的名字,手上的动作却是一点儿也不慢,能将鹿头斩下的厚背弯刀裹着劲风往陈艺郎兜头劈下。
警卫所的走廊有三米多宽,正是最适合陈艺郎发挥的场地,手中长剑只轻轻往上一挑,雪亮剑光与金铁交鸣之声同时出现,刀背足有一指宽的厚背弯刀便像是木棍一般被削去半截。
山姆的脸上还挂着那种纯良的惊愕表情,活像他并不是那个先行对对方发起进攻的人一样,他丢开了断刀,却没有退后,反倒是用一双肉掌往陈艺郎脖子上抓来。
陈艺郎可不是拿着利器也不敢伤人的主儿,面不改色挥剑劈下,山姆的半条胳臂便飞了出去。
也就在山姆的左臂被陈艺郎砍断的瞬间……大量诡异的灰雾从他伤口中涌出,代替了血液,往四面八方喷溅开来。
“?!”
陈艺郎急速后退,但灰雾扩散的速度比他想要的要快,眨眼间便将他笼了个结结实实。
淡淡的灰雾顷刻间铺满了悬挂着油灯的走廊。
灰雾中,陈艺郎脸色难看地扶着墙,浑身上下微微颤抖,仿佛正承受着什么看不见的重压,手里拎着的古剑亦微微鸣颤。
“不愧是驱魔师,真可怕啊。”
山姆一脸惊魂未定,没敢靠近陈艺郎,捡起自己的手臂便赶紧退让开来。
陈艺郎冷冷地盯着他:“可怕的是你才对吧,山姆,燕小红还说你是个好人……你还真是个‘好人’啊!”
“我也不想的。”山姆叹了口气,把左臂接回肩膀上,“红小姐是个有趣的人,可以的话,真不想被她知道我这难看的模样。”
“你承认了你就是那个幕后黑手?”
陈艺郎扶着墙缓缓蹲下,装成难以抵抗灰雾重压,悄悄在道具栏里翻找应对道具。
“不承认也没用了吧。”山姆捡回只剩半截的弯刀,重新走回审讯室铁门前,继续撬门轴叶,“你们比我想象的难缠——真没想到你们也留了人手盯着埃德森,红小姐之前说的那些话看来只是用来麻痹我的,这样的话,你们应该不止是只留了一个人吧。”
陈艺郎发现他居然在暴露后还想杀死埃德森,目光一凝。
“你不会以为现在杀了埃德森还有用吧,还是说,你有信心在这之后将我和我的同伴全都灭口?”虽然不知道这个家伙想干什么,陈艺郎还是觉得不能坐视发展,立即开口试探。
山姆回头冲陈艺郎笑了笑,隔着朦胧的灰雾,这笑容看起来分外渗人:“这个啊……既然都已经暴露了,那不把该做的事做了怎么成呢?”
“哦?埃德森镇长是你的仇家?”陈艺郎道。
“是的呢,驱魔师。”山姆手上用力撬着焊死在门框里的门轴叶,脸上倒是看不出半点儿费力来,“虽然我现在是这副窘迫的样子,但我以前也是大农场的少爷啊,从镇子西北门出去直到高地富人区,路两边能看见的麦田都曾经属于我家呢。”
“这倒是看不出来。”陈艺郎不动声色地继续套话。
“因为我父亲欠了圣殿骑士团的钱,家里的农场、房子,以及家中的所有人的自由,都被拿去抵债了。”山姆感慨地道,“我当了八年的仆人,回到班加利尔后属于我的就只有比狗屋都不如的一座破草棚了——埃德森是骑士团的人雇来的走狗,我对付不了骑士团,但对付他总可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