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天界有黑紫金无之说,这‘无’除了代表广袤天地与未知星宙外,也是梵天界最至高无上的存在。从梵天界诞生以来,就流传下来的一件强器。据说这是一件十分可怕的强器,会引起修士间厮杀争夺和永无休止的战争,可令生灵涂炭,甚至于毁天灭地,让玉昆亦或其他仙域陷入万劫不复,但这件强器到底是什么,谁也不知道,直到萤雪出现,因为在梵天界存在着一个传说,落星壑的尽头,就是‘无’的存在之地。”
林清沅缓缓解释起来。
那时的梵天界因为萤雪的出现而掀起轩然大波,每个梵天之人都想得到萤雪,都想知道落星壑的秘密,几经商议后决定将萤雪囚禁,用以研究落星壑。只有贺无欢持反意见,她虽迂腐不近人情,却也嫉恶如仇,并不希望梵天之无出现而引发玉昆大劫,因而主张彻底断绝这个威胁,可惜的是其余几人与她意见相左,贺无欢只能妥协,并亲自负责监守萤雪。
“没想到的是,有人偷偷潜入梵天界囚禁萤雪的秘境,将他从我师父手中救走,从此以后萤雪就失去踪迹,无论我师父用什么都没能探查到他的下落,直到我遇到你们。”
“可仅凭这些,还是无法证明萤雪就是无。”
“其实我也不清楚为什么师父就是执意认定萤雪是‘无’,这在梵天界内部尚无定论,有些东西只有她与其他三位金梵修士知道,我没有资格探知,师父也没说得很详细。我只知道梵天界内关于萤雪的记录一直被人悄悄抹除,师父认定有人在偷偷将萤雪炼制成‘无’,而肉芝仙食就是炼制‘无’的秘法……”
“萤雪成为肉芝仙食,不是古祈族用来供奉修士的残忍行径吗?”南棠与林清沅并肩坐在了乱石堆上,认真问道。
“你知道梵天界的来历吗?”林清沅反问她。
南棠点头,梵天界的来历叶司韶提过一些,它的前身是凡人对抗修士恶行所建的灭仙界,后来因为星域浩劫才不得不凡修合力,改灭仙为梵天。
“古祈族,就是灭仙界始祖带领的那批凡人所建之族。他们拥有无上智慧,为了对付修士创造出无数厉害的法器,获得与仙人同样呼风唤雨的力量与至高无上的地位,却独独难以改变一件事。”
“寿元。”南棠接过林清沅的话说了下去。这并不难猜,哪怕是修士,对于寿元的追求也从无止境,何况获得力量与地位的凡人?相较于寿元绵长的修士,凡人对于寿命的追求更加疯狂。
林清沅点下头:“所以,有了肉芝仙食。这他们用来追求长生的邪法,也是他们用来引诱修士为其卖命的手段。据记载这肉芝仙食源于外星域,以邪怨之气为食,一旦长成,能吞噬世间万物,所以梵天界中才有人将肉芝仙食与‘无’联系在一起。”语毕她又替自己师父开脱,“你别怪我师父,她那人嫉恶如仇,是真的心系天下,只是性子过于暴烈,我会找机会再劝她的,至于萤雪道友那边,他最听你的话,你也多劝劝他,别让他体内的肉芝脱离掌握。其他的我们再想办法。”
虽是师徒,但她并不认同师父“宁枉勿纵”的做法。
南棠想起不渡河怨魂发狂的情景,再想起萤雪脚踝上的符铃,还有叶司韶曾经交代的种种,道:“我会尽力。”
林清沅得到南棠的保证,顿觉一松,心口大石仿佛暂时放下般。
“沅沅,你对梵天界很了解。”话既已说开,南棠便不打算错过这个机会,她对梵天界的了解太少了,止于皮毛,正好能问问林清沅。
“我进梵天界的时间也不长,不过师父教了我许多,你想问什么?”林清沅闻雅歌知弦意,立刻明白她的意思。
“梵天界有七位金梵仙士,你可知是哪七位?”南棠问道。
“虽有七金之说,但现在玉昆只剩下四位,一位是我师父,一位是你师父,一位乃是浮鲸海紫鲛鲛皇,浮鲸的这位失踪很多年了。”
紫鲛鲛皇?
她刚好认识一位紫鲛皇,但月枭的年纪和修为都对不上号,应该不可能是他。
想着想着,南棠心里忽然一个咯噔——不对,她还认识一位紫鲛鲛皇。
确切来说,不是认识,而是她的长渊脉里正好藏着一个。
“南棠?”林清沅见她发怔,轻轻拍了下她的肩。
南棠回神,又问道:“还剩一位,是何人?”
“不知道,第四位金梵仙士我没听说过。金梵的人数是固定的,殒身一位,才会有新的人接任,但这第四位金梵仙士,一直没听说过他的名头,也没传出过有人接任。”林清沅道。
这些都是在梵天界稍作打听就能获知的东西,不存在秘密不秘密,南棠也是紫梵,她自然可以说。
“这么奇怪。”南棠忖道,“那梵天界的内部又如何区分,各司何职?”
“梵天界内亦有派别之分。每位金梵麾下各有成员,凡人与修士之间亦有沟壑,派系良多。譬如我师父和你师父……我师父偏于保守,对梵天界所钻研的种种东西并不完全认同,持怀疑态度;你师父则相对激进,扶持了很多的凡人,钻研一些能够快速修炼的法门,像什么合魂术之类,有几分当年元尊的风范,不过我师父说那都是急功近利的做法,修行可没有捷径能走。”
“元尊是……”
“灭天界的创始者呀,就是那位无所不能的凡人,梵天众修称其元尊,名讳不清。”
南棠若有所思问道:“合魂术是什么?”
“合魂是搜魂术的衍生。传统的搜魂术,只能从他人魂神之中窥探此人生平,摄取对方记忆,合魂术则可以将对方的记忆根植于施术者魂神之中,用以提升领悟。”
修士的修行,除了靠吸纳灵气不断历炼之外,还靠一个“悟”字,而这个“悟”字又从种种经历之中慢慢领会,而每个人不同的经历,得到的是不同的领悟。而合魂术则可以将他人的生平经历完完整整地融入施术者的魂神中,令他“成为”这个人,从而得到对方的历炼,以此完成心境之悟。
南棠几乎瞬间明白林清沅的意思,不由自主蹙起眉头。
合魂术……
————
赤冕,巫岭,深渊的底部。
夜烛陷于其中,身边只有一个疯疯颠颠的“裴玄熙”说着颠三倒四的话。
“裴仙,你说什么?”夜烛凑近他,很有耐心地慢慢与“裴玄熙”说着话。
“我说……我知道了一个秘密!”“裴玄熙”悄声道,“元尊……就是梵天界的那个元尊……他还活着!”
“不止活着,他还炼出了‘无’。”
第173章 第四位
暗夜之中的唯一光源,来自远处连绵起伏山峦上的发着幽光的萤光,乍一眼望去,真像是落了满山的薄雪。
但“裴玄熙”说那是吃人的虫子。
夜烛坐在“裴玄熙”的身边,他已经在这里逗留了很久,却并不急着离开。“裴玄熙”说了两句颠三倒四的话,就蹲到地上,双手费力地刨起地,也不管刨出的是什么就捧着往嘴里塞。
这地方潮湿阴冷,到处都充斥着腐败的气息,没有一丝灵气,地上只有烂泥。
这样的举动,他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做,像凡人进食裹腹般。夜烛阻止不了他,也曾试过将储物袋里的灵果送给他,但他却碰也不碰,到了时间就刨地吃泥。
“你怎知道这个秘密的?”夜烛并不打扰他吃泥,待他吃“饱”后才开口继续问。
夜烛的问题很多,但“裴玄熙”不是每个都会回答,往往问十个问题,他能回答一个,就算不错了。
这个问题,“裴玄熙”就没回答。
“是元尊告诉你的吗?”夜烛便又问道。
梵天界的事他知道得并不多,第一次听说还是在玉昆修仙界,从萤雪那里听到的。尽管在谢清留的身上也有金色的梵天纹,甚至于巫岭落星壑的入口外,亦有梵天纹,但是在赤冕却从没关于梵天界的任何传说与记载。
他没听说这位“元尊”,更不知道元尊与梵天界的关系。
“是啊,他告诉我的。”
“那他人在何处?”
“他在……他在……” “裴玄熙”突然指了指天空,“他无处不在。”
夜烛蹙起眉头,又问:“他炼出的‘无’,又是什么?”
“‘无’……就是‘无’……” “裴玄熙”抬起头,望向夜烛。
空洞的目光仿佛两个黑黝黝的洞穴,要将人吸进去似的。
“就是他身体里养着的那个东西……”
“谁的身体?”
“萤雪。”
————
玉昆,长渊。
一席谈话,从天明到天黑。
星斗满天,如棋密布,冥冥之间仿似有无形之手,拈星为棋,以天作局。
“我知道的就这些,能告诉你的都告诉你了。”林清沅从石堆上跳下,拍拍手道。
“多谢你。”南棠亦随她跃下石堆。
“不必客气。说来是我应该道歉,你视我如友,我却骗了你们,抱歉……”林清沅面上浮起愧色,歉然道。
南棠摆摆手:“你师命难为,况且萤雪的情况的确太特殊,现在就别说这些了。你接下去怎么打算的?”
“我打算追上我师父,若是她再遇上萤雪道友,我也能劝上一劝。或是找到萤雪道友,盯着他,防止他变坏。”林清沅道。
二人肩并肩朝外走去,一只血蝶静静停在林清沅鬓边发髻上,像只漂亮的蝴蝶簪。
“萤雪遇着你,是他的福气。”南棠笑了。
“什么福气?我只是尽我身为东慈斋弟子之责而已。”林清沅眨了眨眼,并不明白南棠话中意思。
南棠不多解释,只又道:“对了,在你动身之前,可否帮我一个忙。”
“何事?”林清沅问道。
“我想请你帮我超度洗泪河的魔魂。”南棠转身望向洗泪河的方向。
龙影剑随着她这一句话微微一颤,几声龙吟响起,像在回应她的话。
东慈斋的道法本就有超度亡魂之力,尤其林清沅有慈莲仙心在体,更不在话下,南棠虽然自己也可以,但肯定比不上林清沅的慈悲力。
“没问题,能度魔魂入轮回,乃是大功德一件,对我修行亦有大助。”林清沅二话没说就同意了,不过想起上次与萤雪探入洗泪河时的情况,她又道,“只是洗泪河的魔魂与普通鬼魂不同,它们的执念太深,恐怕不会轻易受我超度指引,还会反噬我们。”
“无妨,这点交给我来,你只负责超度就可以了。”南棠道。
“成。”林清沅也不多问,点头应下。
————
与林清沅约定天明入洗泪河后,二人不再交谈。林清沅挑了处圆润的石岩盘膝入定,运功修行起来。
南棠掠到高处,思忖起白天林清沅告诉自己的消息。
按她与夜烛先前的推测,玉昆与赤冕极有可能就是当年九寰历天劫后溃散分崩而裂出的两个小仙域,因而在玉昆与赤冕均能发现十方古阵与梵天的痕迹。如果梵天界的金纹仙士一共只能有七位,玉昆有四位,那么另三位就有可能存于赤冕,比如夜烛的师父,天逍老祖谢清留,在她的身上就留有金梵印记。
如今看起来就像在万万年前,不仅仅是九寰分崩离析,连梵天界也分崩离析。
灭仙界本就为了诛灭修士而存在,为避天劫才与修士合二为一成为梵天界,二者间的矛盾必未化解,在天劫来临,天地崩裂之时,元尊所带领的古祈族,进入了赤冕,而其他梵天与修士,则进入玉昆,从此两分,但在两域之间,应该留下了某个可以连接的通道。
可能是个法阵,也可能是个虚空裂隙。
正因为这条通道的存在,萤雪才得以来到玉昆,脱离祈族的掌控,却又落入梵天界的手中。
而那条通道,就是赫赫有名的“落星壑”。
也是她师父一直在寻找的地方。
她的师父……
南棠忽然蹙眉,静默片刻,忽然从腰间扯下传音玉。
青光绽起,沉敛的男人声音从玉石之中传来。
“虞尊这么晚找我,可是发生了什么急事?”
“师兄,师父的命魂牌可还在重虚宫?”南棠问道。
对面那人,是江止。
江止似乎沉默了一会,才开口:“我正想找机会同你说此事,前两天重虚大祭,我才发现师父的命魂牌,完好无损。”
南棠猛地沉默。
修士的命魂牌乃以命魂所制,人在牌在,人亡牌散。裴玄熙离开重虚宫前往浮鲸海时,就在重虚宫留了一方命魂牌,若是他殒身,则命魂牌会化作灰烬。
如今……裴玄熙的命魂牌还完好,这意味着他们的师父并没死。
但这就不对了。叶司韶说裴玄熙乃是他千万道心化身之一,为的是入尘世历练,后来化身归位,他才拥有裴玄熙的记忆与感情,可化身归位,也就意味着裴玄熙已经消失。
一个已经殒身消失的人,命魂牌怎么还会留在世间?
“南棠?”江止迟迟未听传音玉传出回音,便唤她名字。
“我知道了。多谢师兄。”
“南棠,此事有些蹊跷,我会想办法查明。你刚出任长渊脉尊,当务之急是筹建长渊,这些事先放放。”江止听出南棠语气不对,劝道。
“我有分寸,这件事师兄别碰,你也别去查。”南棠断然道。
江止还要再问,南棠却不欲多谈,又说了两句,便匆匆收起传音玉。
天星已然沉落,夜空一片漆黑,天将要亮起。
南棠迎着朝阳将升的方向而立。
叶司韶到底是不是她的师父?如果不是,那他将她收为弟子并领入梵天界的原因是什么?是为了萤雪?萤雪是他想炼制的“无”?
萤雪是裴玄熙所救,他又清不清楚这二者间的关系?
一切,都没有答案。
————
哗啦——
海浪声不断响起,一望无际的海面正掀起滔天巨浪,浪头如同山峦般倾倒,溅起洁白如雪的浪花。天际厚云密布,沉沉地压在海上,云隙之间透落几束光芒,打在这片海域上,光影交错间,是难以描绘的汹涌壮阔。
云层之上,一片晴朗。
一尊巨大的飞阁隐匿于云端,飞阁阁高三层,阁外是片鸟语花香的小花圃,几只青鹿安逸地漫步其间,一派平静安宁,与云下的惊涛骇浪形成鲜明对比。
楼阁的最高层,四面无拦,只有白缦垂落,半遮半掩着阁中坐的人。
铜鹤香炉里有袅袅升起的白烟,青玉茶案上放着两只琉璃茶盏,盘膝坐在青玉茶案旁边的男人正从案头的石炉上提起一壶烧沸的水,缓缓注入茶盏中。
茶盏中有花绽开,一缕白雾浮起,在半空中幻化出小鹿逐野的有趣画面,幽香顷刻间四溢。男人伸出纤长的手,托起其中一盏茶,转身送到倚门斜坐的人手中。
“能进落星壑了吗?”那人接下茶,只放在手中把玩着,并不喝。
“六十几年你都等了,怎么还急这一时半刻?”煮茶之人坐回茶案旁,捧茶细啜。
“落星壑中出现异动,我要进去看看。”那人将茶搁到地上,手随意搭在膝头,小臂垂落,指尖轻探,一只血红的蝴蝶轻轻落到他的指尖。
“异动?祈族人有动静了?”叶司韶饮着自己泡的茶,露出一缕惬意。
对面那人并不回答,他指尖轻转,血蝶从指甲上绕到他的指腹上。
叶司韶也不追问,只啜着茶续道:“现在进落星壑,你就不担心祈族人发现你的踪迹?”
“今时不同往日。”对方冷道。
“也对,若你可以破除身上符铃,得到‘无’之力量,便是古祈族也对你无可奈何。”叶司韶漫不经心道。
对面的人一震指尖,血蝶飞起。
“你就这么确定,我身上的东西,就是‘无’?”
“我养了你六十几年,为何不知?”叶司韶抬起手中茶盏敬了敬他。
他冷冷与叶司韶对望,只道:“废话少说,快点想办法打开落星壑,我要进去。”
叶司韶对他放肆无礼的语气毫不介意,只是笑着,宛如长辈看着家中任性的孩子。
“贺无欢追来了。”他却沉眸望向阁外。
“追来就追来,大惊小怪什么。”叶司韶淡道,“她是金梵,你也是金梵,她又伤不了你……”
话音未落,对面坐的人忽然起身,血色蝴蝶振翅飞走。
苍白的面容,嫣红的唇,宽松的衣袍,微敞的襟口,右锁骨之下,一道赤金梵天纹赫然绘于雪白肌肤之上。
玉昆第四位金色梵天仙士,不是别人。
第174章 魔皇
朝阳的第一缕光芒洒落长渊之时,灰蒙蒙的洗泪河刮起一阵轻风。
这风不像往日那般森冷强劲,如同温柔的手掌轻抚过干涸的河道,终年不散的灰雾似乎有了片刻宁静。
一根细长的红绳从林清沅指尖弹出,一端缠在南棠腰间,一端被林清沅紧紧攥在掌中。
“南棠,你真的不需要多带几个人进去?”林清沅不放心道。
她脚下所踏之地已然布好大阵,四周七面大法幡,七面小法幡错落而围,将她包裹在正中间,四十九朵白莲缓缓浮在半空,淡淡金光流淌而过,将她衬得如同临凡仙人。
这便是东慈斋的六道引魂阵,可启轮回,可度亡魂。
“不需要。”南棠按按腰间红绳,冲她点了点头,纵身掠进洗泪河的灰雾之中。细长的红绳随着她的动作被抽长,林清沅盘膝坐到法阵正中,指尖凌空画符,不断有黑色符文附于红绳上,没入灰雾。
灰雾里一片迷茫,让人分不清东西南北,发现有人闯入之后,都朝她涌去。
已经过了近万年,也不是没人打过这批魔军秘宝的主意,然而不管是悲雪宗的人,还是廊回山的人,花费大把精力进入洗泪河后都没找到藏宝地的入口,日子一久,便渐渐觉得那只是个以讹传讹的传说。
“呵……”顾灵风的声音响起,“就算让他们找到入口,也别想拿到那批秘宝。”
四周的灰雾张牙舞爪地逼近南棠,阴冷的气息如同附骨之蛆般覆盖在她皮肤之上,令她体内的春种自动催发,将生气灌注全身,以对抗这股足以蚀骨融魂的魔气。
“宁为玉碎不作瓦全,我魔军之物,若无烈魔令在手,起之必溃,谁都拿不走。”顾灵风解释着,虚影从剑上逸出,站在灰雾之间,恍若回到当年。
四周灰雾突然静止,像风停止了吹动,灰雾里幻化出无数张狰狞面孔,空洞的眼与嘴,森然盯着南棠,亦或是浮在半空的虚影。
“吾尊归来——”
慢慢的,呢喃般的声音从四面八方响起,地面微微震动,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声,包围着南棠的灰雾如同上次那样,渐渐向两侧分出一条道路来。
“走吧。”
南棠尚未明白“起之必溃”的原因,便听顾灵风催自己跟上。
顾灵风已经先她一步朝着这条路往前飞去。
一路上,都是“吾尊归来”的声音,像欢迎,也像喟叹……
路慢慢由干涸的河道变成向上的石阶,四周被灰雾所迷,南棠也不知自己走到何处,只是跟着顾灵风沿着石阶朝上走,直至走到尽头。
石阶的尽头,只有一个巨大凿山而成的石座,石座两侧被尖锐黑岩环抱,高耸的峭壁便是此座之背,峭壁色呈幽蓝,隐约勾勒着一幅线条简单的画。
顾灵风浮到石座之上,对着石座峭壁仰头凝望了许久,才朝她道:“可知此为何物?”
“不知。”南棠踱到石座前,摇头回道。
“此乃我的皇座,亦是沧溟鬼关图,没有烈魔令在手,进了鬼关图,必与图同焚。我宁愿这庞大秘宝化为灰烬,也绝不会让人窃去。”顾灵风一说边说着一边转身,“虞南棠,坐下!”
南棠不知他要做什么,只依言缓缓坐到石座之上。
狂风忽起,原本灰蒙蒙的天空刹时间变得漆黑如墨,只有她背后石壁绽起了透亮蓝光,顾灵风浮身于她背后。
“吾乃魔修顾灵风,今日归来,与众修团聚。”顾灵风厉声道,双手平展,身上绽起与鬼关图相同的幽蓝光芒,“持烈魔,倚鬼关,驯溟兽,方可为皇。”
随他一声令出,灰雾冲天而起,再化无数虚影落下,一个跟着一个,齐刷刷站满了整条石阶。南棠微惊,打算转头,忽然间两条铁链从鬼关图中飞出,铮铮数声将她缚于皇座之上。
“这张皇座,不是任何人都能坐的。”顾灵风的声音从上空传来。
“顾魔尊!你这是要做什么?”南棠震而抬头,却见顾灵风的虚影已经凝成一团。
一方玄青小令从他的虚影中缓缓脱出,飞向沧溟鬼关图,二者相触的瞬间,峭壁上简单的线条氤开浓重颜色。黑色的海翻滚着血色浪花,一只巨兽劈海而出,浮出海面……
“顾灵风!”南棠只觉得身上的铁链越缠越紧,将她往图中拽去。
顾灵风化回人形虚影,道:“别嚷,烈魔令和鬼关图都给你了,驯服溟兽,你就是下任魔皇。”
“我不想做魔皇!”南棠挣扎着怒道,“你骗我?!”
什么超度魔魂,都是鬼话
“我没骗你,东西在图里,你不驯服溟兽成为新皇就拿不到东西,拿不到东西,就没办法消除他们的执念。”顾灵风掏掏耳朵解释道,又哄她,“乖,做魔皇也没什么不好,烈魔令在手,天下魔军任你调遣,你还怕什么天遗宗?”
终于,轮到他占一次上风。
超度魔魂是他的目的,但这目的里也有他的小小私心。这么庞大的秘宝拱手让人多少让他不甘,为了平复这不甘,他决定将她培养为新任魔皇,如此一来,肥水不算落入外人田,而他也能心甘情愿做她的剑灵,跟着她征战四野。
一举数得。
南棠气坏,但紧缚的铁链已经将她拽离石座,拉向鬼关图。
血红的浪兜头浇来,她半身入图,双手反攥铁链,停在半空,咬牙切齿看着黑海之中破海而出的巨大恶兽。此兽形如龙,然头无灵角,额间生有第三眼,身覆硬鳞,背生黑焰,脚踩毒瘴,朝着南棠咆哮而来。
铁链绷紧,虚土爬上铁链,只闻“铮”一声震响,铁链被震断,南棠迅速退出鬼关图,不想恶兽之尾从半空中缠来,拍出图外,阻住南棠去路,南棠被彻底震入图中。顾灵风的虚影咻地一下跟着飞入图里,回到龙影剑中,被南棠执于掌中。
南棠现下恨不得将龙影剑折断,可沧溟兽巨尾扫来,她也顾不上和顾灵风置气,只将龙影剑祭出。剑影飞起,缠住沧溟兽尾,交缠斗起,那厢一片青色毒瘴涌来,南棠封闭五感,毒瘴中闪起一道寒光,巨兽尖利兽爪划过她的后背。
只闻一声金铁相刮的刺耳声响,兽爪如遇坚石,竟未能伤及南棠分毫。
她一身骨肉早在闭关之时借着夜烛髓元之威淬炼得无比坚韧,再加上春种之力与虚土,这世间利器已经少有能伤及她的皮肉。
然而虽未见血,可兽爪上附着的巨力却将她震落海中。
南棠如流星坠入海中,消失于茫茫海面,久久未起。
沧溟兽不见了对手,巨大的兽身在海中搅动,爪子不断在海里刨过,企图找出猎物的下落。
黑海血水乃是至阴至邪之物,能腐蚀肉身,进了黑海若不尽快出来,会被蚀得骨肉不剩。沧溟兽在海面上寻找了许久,都不见南棠出来,便将注意力放在龙影剑上。
顾灵风独对这只沧溟兽,叫苦不迭。他没有人身,修为大打折扣,还得靠着南棠才能施展神威,现在南棠不管他,他只能在沧溟兽疯狂的攻击中不断闪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