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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般皆始,岂由得她率性而为。
*
说回谢渺,自从得知孙慎元与崔夕宁的关系后,她左思右想,苦恼非常。
夕宁是重生后,唯一对她改观且释放好感的朋友,孙慎元则好巧不巧,是巧姑的亲生兄长,而这二人在前世上演了一场凄美恋情,惨烈之程度,叫她光回忆都慨叹万分。
出于理智,她想劝夕宁放手,然而从夕宁的态度来看……若非走入绝境,夕宁定难轻易妥协。
夕宁看似温雅端庄,内心却有一股勇气,她渴望冲破父亲打造的牢笼,哪怕舍弃荣华富贵,与孙慎元一同吃苦。
但再深的情,往往也抵不过贫困岁月的磨砺,夕宁一个千金大小姐,与孙慎元家的破房根本格格不入。更别提私奔……谢渺绝不支持她与孙慎元私奔!
他们既相爱,便得堂堂正正地在一起,孙慎元若真心爱惜夕宁,想得不该是让夕宁陪他吃苦,而是砥砺德行,成为能匹配夕宁的优秀男子。
一个穷秀才,翻身只能依靠科举。上届春闱,孙慎元因救夕宁遗憾落榜,而下届科考,还有足足两年。
两年啊……
诚然,她清楚夕宁的求助是无心之言,但她既已预知结局,又怎么做得到置若罔闻?
谢渺摁了摁额角,心牢计绌仍没有头绪,直到那日,谢氏约她去出门,回程时,她们遇到了一件事。
崔府的马车本平缓行驶,忽然间,车夫一个急停,回头低声道:“夫人,前头有人拦了马车,咱们绕不过去。”
“拦马车?”谢氏稳住身子,难掩好奇,“什么人,拦了谁的马车?”
嫣紫贴心地道:“夫人,您和表小姐在车里待着,奴婢下去看看。”
嫣紫走后,谢渺掀开车帘,往前头张望。只见宽阔的马车上,一辆朴素马车横在路中央,而离它不远处,一名白发老妪正跪地哭喊。
哭声断断续续地传来,“呜呜呜,我儿冤枉,请大人……大人……替我儿做主……”
过得一刻钟,路上恢复通畅,嫣紫亦返回马车。
嫣紫道:“原来是刑部罗尚书路过此地,一名老妇拦车替亲儿喊冤,说是儿子被污蔑杀了人,请罗尚书替她做主……”
罗尚书?
谢渺一愣,耳畔传来谢氏的声音,“刑部的罗尚书?我听老爷说,他为人最是清廉公正,这老妇倒有几分聪明,知道拦下他的马车喊冤。”
谢渺的心跳不由加快,刑部罗尚书,罗必禹?!
她竟忘了这么一号人物!
说起来,罗必禹的事情,前世依旧是由谢氏所述。但那是半月后,罗必禹因父去世,悲痛丁忧后的惋惜。
谢氏道:罗必禹出生贫寒,性格古怪,却是个一心为民的好官,他为官多年,痛恨阿谀逢迎之流,对寒门子弟多有关照……
对寒门子弟多有关照。
谢渺闭了闭眼,努力回想细节。按照时间推算,罗必禹此时应当正负责红河谷灾银一案,再有几日,他那痴呆的老父便会因疏忽走失,最终死在牛头山的沼泽地中……
因此意外,罗必禹离开官场,再无消息。
再睁眼时,谢渺眸光剔亮,唇边缓缓浮现笑意。
有办法了。
*
谢渺主动递话给巧姑,请她与孙慎元到茶馆一聚。巧姑不明所以,领着孙慎元高高兴兴地赴约。
兄妹俩对谢渺自是千恩万谢,谢渺没客套,尽数受了,随即扯了个由头,请揽霞和拂绿带着巧姑到四周转转,独留下孙慎元在雅间。
孙慎元见架势便知,恩人有话要私底下与他悄悄说。他虽纯良,却也通透,他知道谢渺与崔府的关系,也听崔夕宁提过谢渺。他十分明白与崔夕宁的差距,向来将二人之事捂得严严实实,除去那日上元灯会,险些被人撞破……
他略微出神时,谢渺轻咳几声,喊道:“孙公子,我有话要与你说。”
孙慎元表情一正,有礼作揖,“谢小姐,请说。”
谢渺放下茶盏,慢条斯理地道:“上元节那日,我都看到了。”
原来那人是她。
孙慎元暗叹:祖母危重那日,他便觉得谢渺身形有些眼熟,然一切未明,他宁可装聋作哑,抵死不认,也要保全夕宁的名声。
于是他故作懵懂,问道:“啊?上元节?不知谢小姐看到了什么?”
呵,装得还挺像。
谢渺长吁一声,道:“你别装了,夕宁已将你们的事情都告知于我,你要她等你两年,是或不是?”
这的确是他与崔夕宁的私话。
孙慎元有片刻沉默,再开口,语气无比郑重,“慎元定要金榜题名,以锦绣前程聘她过门。”
谢渺伸出两个手指,“下一次春闱还有两年。”
而崔夕宁今年已经十七。
孙慎元眼皮一抖,消黯垂眼,“我知。”
两情虽相悦,然横在他与她之间的是门第,是难以跨越的时间。
气氛瞬时低迷,清秀斯文的青年如遭乌云蔽日,脸色一片灰暗。
“孙慎元,于你而言,是前途重要,还是夕宁重要?”谢渺突如其来地发问:“若要你放弃功名,放弃家人,与夕宁私奔,你可愿意?”
“此事万万不可!”孙慎元没有犹豫,忍着痛心,颤声道:“我的前途是其次,夕宁出身矜贵,怎能无名无分地跟着我?我恋她慕她,是想给她更好的生活,而非拉她进入泥沼,与我一同吃尽苦头。”
谢渺冷哼,“那照你的意思,若她父亲不许,你便会轻易放弃?孙慎元,你配不上夕宁对你的一片痴心。”
“不,即便知晓无望,慎元也会拼命一试,请伯父许我两年时间,只要两年时间……”
“万一他还是固拗,逼着夕宁嫁给旁人?”
孙慎元低眸不语,半晌后,轻轻笑道:“虽无缘与她共结连理,但我祝她得遇良人,此后永生欢喜,万事顺意。”
谢渺别开眼,心中暗道:真是两个痴情的傻子。
她从袖笼里拿出一张纸,摊平推到孙慎元面前,“明日起,你暂时先别去书院,每日天未亮便去纸上写的地方,四处多转转,转足半月,莫要错过机遇。”
“机遇?”
孙慎元面露茫然,正待详询,便见谢渺抬手,掌心一竖,做了个“停”的动作。
“什么也别问,照着去做就成。”谢渺迎向他不解的眼,“你须知晓,我不会害你或者夕宁。”
谢渺记不清罗必禹的父亲具体是哪日遇难,只大概记得个时间地点,她让孙慎元去碰运气,一方面是别无他法,另一方面……还是别无他法。
试试呗?
万一成功,那便是两全其美的好事!既能阻止罗必禹丁忧,继续调查红河谷灾银案,又能让孙慎元搭上罗必禹,若运气好,得到他的赏识……
“孙慎元。”她严肃非常,再次重复,“每日赶早便去,仔细兜转,莫要错过任何机遇。”
再说孙慎元,他虽然一头雾水,不明谢渺其意,但经历过诸多事情,他早已默默认定谢渺是个好人,对她自是言听计从。
*
登云阁高耸入云,周遭烟雾缭绕,如临仙境,缥缈虚幻。
两名年轻公子临窗而坐,一人慵懒散漫,一人清贵俊雅,执杯对饮,悠闲自在。
话里聊得内容却丁点都不轻松。
周念南道:“时隔八年,红河谷官银案又被翻出,你事先可曾听到风声?”
崔慕礼想到那八字预言,处处透着古怪,然他向来谨慎,没有弄清楚缘故前,从不泄露半分心思。
“未曾。”他道:“大理寺与刑部正在翻找旧时卷宗,不日便会派人前往陇西重查,想来很快便能查到线索。”
周念南啧啧称奇,“真是没想到,过去两千多个日夜,丢失的官银又掀起风浪。那幕后之人果真有些手段,能在筹划一切后销声匿迹,全身而退。”
当年匪首章见虎与陇西郡守姚天罡虽被捉拿归案,却只追回四百万两灾银。离奇消失的一百万两灾银,顶踵尽捐的七百余名将士……八年时间未曾消磨一切,反倒成为久久盘桓在人心间的一桩悬案。
崔慕礼曲指,轻扣两下桌面,不动声色地道:“我奉罗尚书之命,明日要出发去渝州,接宁德将军回京。”
“邹叔在渝州?”
“据探子所报,当年他离开京城后辗转求医,最终落脚渝州。”
“他的腿?”
崔慕礼摆头,“经脉全废。”
思及过往,周念南神色怅惘,叹道:“邹叔当年与我爹并称军中二杰,征战沙场,无往不胜。若非遇此磨难,他又何止于将军头衔……”
“世事难料。”崔慕礼随口聊道:“我记得他当年教过你一段时间功夫?”
“是有这么回事。”回忆如泛黄的书籍,篇篇翻开,周念南娓娓道来,“他与我父亲打赌输了,答应将祖传的刀法传给我,不过我那时不耐烦的很,老是偷溜出去玩,运气不好被他逮住,便要加倍地练回来,得亏有邹婶替我说情。”
“邹婶?莫非是那位妙手医仙?”
“是,邹婶本是游医,在外小有名气,机缘巧合下救了邹叔一命,二人因此结缘。后来邹叔行军作战,邹婶便随军救死扶伤,夫妻二人夫唱妇随,堪称佳话。只可惜……”
“可惜什么?”
“多年前,邹婶意外染上怪病,性命一度垂危,后来虽治好了病,却终生无法再有子嗣。”周念南摇头感慨,“他们二人恩爱非常,比起我爹娘有过之而无不及,谁料后来……唉,世事无常啊。”
崔慕礼若有所思。
窗边突然爆发出一阵怪腔怪调的尖细叫声。
“周三公子天下无双!周三公子威武勇猛!周三公子天下无双!周三公子威武勇猛!”
崔慕礼撇头望去,见窗台下搁置金镂圆顶雕花鸟笼,一只蓝赤红嘴鹦鹉脚踩圆环,微微撑开翅膀,睁着豆大的眼珠子盯住他们,殷勤讨好地叫唤着。
周念南倾身拎过鸟笼,搁到桌子上,取了根长桔杆逗弄着,“南疆擒来的彩羽鹦鹉,大老远运到京城,就活下这么一只。”
崔慕礼挑眉,“稀罕玩意。”
周念南笑嘻嘻地展臂一推,“托你个忙,将它带给谢渺。”
崔慕礼定眸看他。
周念南眼神飘忽,语气不自觉地发虚,“上回她出手相救,我还未送谢礼,你知道我的,不喜欢欠人情债。”
“哦。”崔慕礼淡声应道。
周念南忍了忍,没忍住,“她最近怎么样?”
崔慕礼对上他发亮的脸庞,面色愈加无波,“尚可。”
周念南想再问些话,见崔慕礼不咸不淡的,胸口反倒一片舒坦。想必崔二相当不喜谢渺,既然如此,他便改日亲自去找她吧,省得让崔二当传话人。
“我听说,皇后娘娘正在替你相看亲事。”崔慕礼道:“据闻,庆阳郡主首当其选。”
庆阳郡主是瑞王之女,姝色无双,活泼靓丽,极得圣上与皇后宠爱,与周念南算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更重要的是,她对周念南痴情一片。
周念南闻言嗤笑,身子往椅背一靠,满脸敬谢不敏,“庆阳?算了吧,要我娶她,还不如出家当和尚。”那般狠厉霸道的女子,他怕是失心疯了才会娶她回去当妻子。
崔慕礼道:“皇后一派需要势力扶植。”
“靠联姻获得的同盟,又怎比得过自立谋生?”周念南道:“我已经决定入羽林卫,姑母的安危由我来守护。”
崔慕礼略显讶异,“我以为你不愿入宫。”
“原本是,不过现在嘛……”周念南想到一人,危险地眯了眯眼,“你可听说过张贤宗的庶长子,张明奴?”
崔慕礼努力回忆,“印象不深。”
“对,比起张明畅,这位庶长子低调的近乎透明。我派人私下去查,查到件有趣的事情。”
崔慕礼颇感兴趣地抬眸。
周念南道:“那张明奴的生母据说是名绝色婢女,由于出身低微,到死都只是个通房。她十六岁诞下张明奴,因身体亏损,没过多久便因病过逝。随后张贤宗顺父母之意娶了家世显赫的太原王氏女,诞下独子张明畅。可你猜怎么着?我查到那婢女根本未死,而是被张贤宗藏到了外面,隔几个月便会偷偷去看她。”
崔慕礼讶异,“此事当真?”
“千真万确。”周念南道:“再说那张明奴,明面上与嫡子张明畅得到的待遇天差地别,不仅被王氏苛待,更不受张贤宗喜爱,但我仔细查过,张贤宗私底下请名师教导与他,极为看中此子。”
崔慕礼陷入沉思。
位高权重之臣,什么样的美色没见过?竟然对一个婢女情长至此,若说未动真意,恐怕谁也不信。
都说母凭子贵,有些时候,反之亦然。
崔慕礼轻晃酒盏,俊容闲适,眼中却有精光掠过,“是我疏忽大意了。”未将闷不吭声的庶子放在眼里。
高调许是障眼法,而低调,方是韬光养晦,厚积薄发。
第41章
日跌, 太阳偏西。
崔慕礼与周念南拾级而下,未到门口,便听见一阵吵闹喧哗。
“张公子, 您真的不能进去,咱们这有规矩,必须要破解棋局才能登楼望云——”
“规矩?小爷愿意听的那叫规矩, 小爷不愿意听, 那就是狗屁!你给我滚开!”
“张公子,规矩是咱们阁主定下的,小的不过是个管事, 做不得主——”
“你今天要是不让我进去, 我就把你这楼给烧咯!”
“万万使不得, 张公子,左相克己奉公, 如若知晓您这般行事——”
“狗东西, 竟敢拿我爹来压我,你算个什么玩意!”身着吉金色竹叶纹锦袍的年轻男子相貌算得上英挺, 奈何颧骨过高,看上去甚为刻薄。他身形瘦长,瞳孔浑浊,眼袋发青,一副被酒色掏空身子的委顿样。此刻火气上头,正咬牙切齿地忿詈:“阿猫阿狗的也敢在小爷面前逞能, 好啊, 小爷就让你知道, 什么叫做祸从口出!”
气氛到位, 走狗们撸着袖子, 熟门熟路地开始仗势欺人。
登云阁的护卫连忙上前阻拦,奈何对方人数势众,很快便落了下风。管事被人一左一右架住身子,无法动弹。他人近中年,态度谦卑却不低微,仍稳声道:“张公子,万事三思而后行!”
张明畅阴阳怪气地笑了几声,“我就欣赏有骨气的人,来啊,将他的牙齿给我拔光,再让他一颗颗地吞下去!”
走狗闻言,从随身布袋中掏出短钳,在手里颠了颠,步步逼近管事。
张明畅回过身,朝立在马车旁的娇小人影勾了勾手指,抬着下颚,神情无比自得,“娇娇儿,快过来,我这就带你上登云阁看风景。”
关月照掩唇一笑,婀娜行至他身侧,纤手勾笼他的臂弯,柔声道:“公子果然一言九鼎。”
来登云阁是她的主意。
听闻此处能望尽京城美景,可惜,要解开门口的棋局方可入内。关月照擅琴通舞,艳辞俚曲也略知一二,独独不善棋道。
既然如此,便只好另辟蹊径。
管事被迫张开嘴,瞳孔映入对方逞凶快活的脸,登时心如死灰。
走狗将短钳粗暴地捣进他嘴里,极其歹毒地对准门牙,正待用劲往外拔时,脸上忽被飞来的硬物击中,齿间一阵剧痛,连声惨叫后栽倒在地。
与此同时,后方传来清脆的鼓掌声。
“啪啪啪。”
周念南慢悠悠地踱步走出,一脸钦佩之色,“张大公子,你真是好大的威风,不愧是左相之子,在下佩服,佩服。”
“周念南。”张明畅磨了磨牙,恨恨道:“你怎么在这里?”
周念南抬手,指向一旁摆着的桌案棋局,故意道:“自是解了棋局才在这里,难道你不是吗?”
废话,他当然不是!
正待反唇相讥,张明畅瞥见他身侧的俊美男子,满腔斗志瞬时哑火。他心虚地挪步挡住关月照,干巴巴地道:“崔、崔二公子也在啊。”
崔慕礼朝他略一颔首,“张公子。”
他看向地上满口鲜血的男子,又看向被人擒制的登云阁管事,眸光浸冷,“不知此地发生了何事,可要报案?”
周念南抚掌而笑,“张明畅,现成的官就在这里,你可有案子要报?”
倒霉催的,竟然遇到这两人!
张明畅暗啐了一声,硬挤出笑容,拱手道:“不过是跟管事开个玩笑,开个玩笑而已。我还有事,先走一步。崔二公子,改日有空,不妨一起出来喝茶看戏。”
走狗们训练有素,见情况有变,麻利地赔笑走人。
唯独那抹娉婷袅娜的身影,一步三回头地望着他们,眼波潋滟,欲说还休,似有万般情愫溶在眸里。
这两位站在一起,真当是日月交辉,天地失色。
关月照曾与他们有过短暂会面,均未发展出风流韵事,实乃人生憾也。
若能与这样的绝世公子共度春宵,其中滋味,想必……
关月照轻勾红唇,笑了。
也不知,他们心悦哪般女子——
她都可以变啊。
*
周念南的马车出了故障,劳烦崔慕礼送他一程。
马车里,周念南无甚形象地歪靠在车壁,右手抚着下巴,似在思量,“不对劲。”
不算短的路程,崔慕礼手中握书在看,眼皮未抬半点,“何事不对劲?”
周念南动了动身子,用掌心揉揉发痒的大腿伤处,“张明畅不对劲。”
他与张明畅是针锋相对的老对头,崔家与张家也有过旧怨,以往见面,互相都不会给好脸色。但刚才张明畅见到崔慕礼,怎么跟老鼠见了猫似的,毫无挣扎就举手投降了?
“你背后整他了?”周念南问。
“……”崔慕礼道:“我很闲?”
周念南讪讪然一笑,双手枕在脑后,翘着二郎腿,一下下地晃悠。
到底是哪里不对劲……
“有了!”周念南诈尸般地坐起身,瞪着眼道:“他约你喝茶!”
崔慕礼扫了他一眼,没搭理。
周念南想到一个可能,“崔二,他该不会真对你妹妹有意思吧?”
见崔慕礼不动如山,毫不惊讶的样子,周念南脑中灵光一现,“你早就知道了!”
崔慕礼总算给了点反应,“嗯。”
周念南“啧”了一声,嫌弃地撇嘴,“就他?”恨不得长在女人身上的倒霉玩意儿,就也敢妄想崔二的妹妹。
崔慕礼道:“无需搭理。”
经过周念南的点拨,再看张明畅,有些东西便呼之欲出。
谁会将真正心爱的儿子养成浅薄嚣戾的模样?如他,如念南,又如世上千千万万被父母期许的孩童。
宠溺是假,捧杀恐怕才是真。
*
马车驶入闹市,丰富多杂的声音闯进耳里。
周念南逗了会鹦鹉,又觉得无聊,以手指挑开车帘,目光随意的在街上游离。
天气好,街上行人不少。有哭喊着要父亲买糖葫芦的小女娃,也有满头大汗叫卖商品的小贩,还有胆子忒大,光天化日下就敢搂搂抱抱的青年男女——
唇边噙着抹玩味笑容,他的黑眸却凉得结冰,“崔二,你帮我看看,那边的姑娘是不是有些眼熟?”
崔慕礼探过身子,顺着他的视线望去,见到不远处一家铺子前,谢渺与一书生打扮的青年男子正动作亲密地依靠在一起。
崔慕礼的眼神同样冷下。
*
谢渺和孙慎元聊完正事,出茶馆去寻巧姑几人。茶馆前设有台阶,谢渺脚下未曾注意,不期然踩空了一脚。
孙慎元眼疾手快地扶住她,待她站稳后立即松手,“谢小姐,你还好吗?”
谢渺试着将右脚着地,脚踝处传来一阵疼痛,忍不住轻轻蹙眉。
孙慎元伸手虚扶一把,“可是扭伤了?附近有家医馆,我这就带你过去。”
谢渺轻踮着脚,勉强站稳身子,“不必,普通扭伤而已,我找个地方坐会就好。劳烦你去通知——”
“谢渺!”
悦耳却暗透危险感的嗓音响起,谢渺循声抬头,见到了两张熟悉的出色面孔。
哦,是他们。
她收回目光,礼貌地喊:“崔表哥,周三公子。”
崔慕礼语气如常,笑容却稍显寡淡,“谢表妹。”
两道迥然不同的视线,一道克制内敛,一道隐含敌意,同时落在孙慎元单薄的身躯上。
孙慎元莫名背后发凉,将扶过谢渺的手藏到身后。谢渺察觉到他的不自在,安抚性地投去一眼。
不要怕,我与他们不熟。
周念南撞见二人的“眉来眼去”,手心隐约掠过拥抱她时的温度,强自压抑的怒火如凶浪般节节升高。
她就这么想嫁人吗?不仅是崔二,其他乱七八糟的男子也可以,让她假模假样的装伤靠过去?!
“谢渺。”他双手抱胸,眉梢挂着讥讽,“你脚崴到了?”
谢渺没搭理,她有预感,这张破嘴里吐不出好话。
果然听他道:“同样的招数你要用上几次才够?从前是在崔二面前装柔弱,如今换了个穷书生,也值得你煞费苦心?”
孙慎元一听,不对劲啊,这位公子想歪了!连忙解释:“在下孙慎元,与谢小姐——”
周念南用瞧蝼蚁般的眼神瞧他,“我在跟谢渺说话,你插什么嘴?”
孙慎元的脸庞倏然胀红,尴尬又气恼。
周念南冷笑一声,转向崔慕礼,“崔二,你这位便宜表妹心性了得,攀不上你这枚高枝,转头就能勾搭其他人,能屈能伸的很——”
崔慕礼脸色微沉,“念南,够了,向她道歉。”
周念南的胸膛急促起伏着,笑意不变,“为何要道歉?我说得都是实话,她前几年痴缠你无果,眼下幡然醒悟,倒是找了个与她相配的。”
他用眼角扫向孙慎元半旧的衣裳与头巾,从鼻子里哼出一声,轻蔑道:“只是谢渺,你习惯了崔府的锦衣玉食,确定能跟着这穷书生吃苦?他全身上下的家当,估计都不够你头上的一根簪子值钱。”
“这位公子!”孙慎元为人和气,此时难得上了火,正容亢色道:“谢小姐是在下的恩人,在下与她清清白白,绝不是你口里所说的那种关系,你必须向她道歉!”
周念南不怒反笑,“这就护上了?书生,你要想想清楚,凭你的出身,供得起她的衣食住行吗?她在崔府吃穿皆是精品,跟着你,你能给她什么样的生活?”
孙慎元怒问:“我瞧公子气度不凡,想来出身不低,不料出言无礼至此!谢小姐心善敦厚,岂容你随口诋毁!”
周念南与孙慎元一来一往,争得面红耳赤。另外两人却默不作声,即便站在漩涡中央,面上仍显平静。
崔慕礼注意到她轻踮右脚,唇瓣紧抿,眸中跃动着两簇愤懑,然而转瞬间,便如浓墨点水般悄然渲散,化作一片木然。
她似习以为常,熟练的将那些负面情绪处理得妥妥帖帖,挣扎全无地将它们沉进眼底深处,仿佛沙漠里的墙垒,在长年累月的风沙肆虐中,早已习惯自我磨砺。
一如上回杀狼受伤,不喊痛,不叫委屈,默默握紧掌心,不愿让人瞧见伤口。
不该这样。
她该生气,该反驳,该与念南舌枪唇剑,哓哓不休,而不是麻木接受,漠然待之。
崔慕礼的心间腾起一股细微隐匿,却又叫嚣难耐的陌生情绪,英俊的眉眼染上薄愠。
“少辞。”崔慕礼抬手压上他的肩,五指微拢,气势沉蓄而凛人,“道歉。”
周念南肩上一痛,理智徐徐回笼,闭了闭眼道:“行,看在你的面子上,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