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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还记得在平江时,二夫人在信中分享崔府趣事,每当写到这位才智高超、出类拔萃的二公子,小姐眼里的倾慕与憧憬便如涨潮时的江水,溢漫四方。那段日子里,小姐正经历人生最黑暗的时刻,二公子像是一道光,给予她坚持下去的勇气。
等她们来到京城,住进崔府,小姐见到二公子,受过他几次恩惠后,更是一头栽了进去,以嫁给二公子为终极目标。
旁人都以为小姐是贪慕虚荣,唯有她明白,二公子对小姐的意义非同一般。到底是为什么,小姐摒弃了炽烈而一头热的情感,不再围着二公子打转?
说到一头热,拂绿的心跳便有些加速,“小姐,奴婢看二公子对您——”
“拂绿。”谢渺淡淡地打断她,“莫要妄言。”
第38章
怎么能是妄言呢?
拂绿看得清楚, 二公子动作细致地用帕子替小姐拭血,连衣服被弄脏都未显不悦。
二公子是什么样的人?
他是从小由崔太傅亲自教导,才学兼备, 容止出挑的世家公子。崔府家教甚严, 二公子洁身自好,身边从未出现过莺莺燕燕,对献媚讨好的女子更是不假辞色。
拂绿见过二公子从前对小姐疏冷有礼的样子, 自然察觉得出而今差别。沉杨的态度,二十年红参随口就送,无一不在表明二公子的心思……
“小姐,您不该妄自菲薄。”拂绿说得很肯定,“过去的事暂且不说, 二公子现下对您是不一样的。”
她以为谢渺的神情能有所波动,遗憾的是, 谢渺像一泓深潭, 毫无波澜。
她问:“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拂绿不解,“您喜欢了他那么多年, 好不容易等到他有回应,为何不抓住时机,趁胜追击?”
谢渺侧过首, 见她神色激动,不由失笑, “我都不急, 你激动个什么劲?”
拂绿颇为茫然, “小姐……您以往, 真的很喜欢很喜欢二公子啊。”
“你也说了, 那是以往。”谢渺忽然抬手,指向窗边,“你看那束花,谢了。”
窗台边摆着一个青瓷花鸟枝纹花瓶,里头插着几束月季花,花瓣已开始枯萎,姝丽渐衰。
拂绿替她编了两条长辫子,道:“明日我去换几枝新鲜的来。”
谢渺道:“倘若我只要这束,你能叫它们恢复原样吗?”
拂绿当她是在找茬,无奈道:“小姐,您是在故意为难奴婢。”
“瞧,你都明白的道理。”谢渺将发辫甩到背后,穿上绣鞋,走到窗台边,用手指温柔地碰着花瓣,“折了枝,离了根,花便死了。一样东西死了,如何能复原?”
拂绿咬唇,隐约懂了。
“人死不能复生,情死亦然。”说话时,谢渺异样缓和,“我对他不再有情,无论他怎样,都不能撼动我半分。”
拂绿愣住,一时间竟有种不认识她的错觉。
她熟悉的小姐,虽年幼失父失母,但依旧开朗乐观。虽遭遇亲人背叛,惶恐之余仍相信真情。可眼前的她平静到麻木,像一片干涸枯竭的大地,没有丝毫生机。
转变是从何时开始的?
似乎是从去年九月,小姐在清心庵摔了一跤,醒来后对二公子的态度急转直下,那些投注在他身上的情感,无保留地转移到了枯燥乏味的经文上。
一开始,她以为小姐不过是闹性子,毕竟这么多年来,她看得清楚,小姐对二公子并非肤浅的迷恋,而是日积月累、切切实的欢喜。直到这一刻,她才意识到,小姐是真的放弃了。
拂绿想问:为什么?但莫名的,她不忍问出这句话,只是疾步走到她身边,如四年前那些漆黑恐惧的夜一般,自背后伸手搂住她,无声安慰。
小姐,不要怕,拂绿陪着您,一直陪着您。
*
原想在清心庵住到满月,因红参之事,谢渺被迫提前回崔府。
她将孙慎元还回来的红参包好,又奉上一百两银子,命拂绿送还给了崔慕礼。
谢氏出去小住了几天,满面红光,心情甚佳。她挺着七个月的孕肚,站在正厅里,指挥奴仆搬移家具。
“夫人,这一套都搬到库房里吗?”管家问。
谢氏扶着腰,点头道:“对,再将老爷新得的那套桌椅换上来,搬得时候小心些,别磕啊碰的。”
管家应是,低着头出门,恰好遇见谢渺。
管家忙笑道:“表小姐,您回来了。”
里头传来谢氏的声音,“阿渺回来了?快进来。”
谢渺跨过门槛进厅,见里头奴仆忙碌,好奇地问:“姑母,这是在做什么?”
谢氏甩了甩帕子,抱怨道:“还不是你姑父!出去游玩一趟,改不了那臭德行,这不,整了一套的雕花桌椅回来。”
谢渺知道崔士硕有收集成套桌椅的爱好,只笑笑,不作评论。
谢氏轻轻捶了下后腰,谢渺便贴心地扶住她,二人往偏厅走。
谢氏坐到椅子上,慢抚着圆润的腹部,半是烦恼半是憧憬地道:“才七个月就闹得不行,不知出来后有多折腾。”
谢渺站到她身后,替她揉捏着肩膀,“越闹代表弟弟越健康,再说了,弟弟出来后有姑父帮您管教,用不着您费心。”
谢氏叹气,“慕礼自小由祖父教导,夕珺呢,又是在祖母身边长大的,说起来,你姑父倒是没正经带过孩子。”
谢渺道:“正好姑母也没带过孩子,与姑父循序渐进,共同进步。”
谢氏拉住她的手,检查她的伤口,见掌心只留下一条淡疤,欣慰道:“复原的不错,记得继续擦药。”
谢渺笑着应是。
不知不觉已到饭点,谢渺陪谢氏用过饭,闲聊时将巧姑家的事情顺口说了。
“倒是个可怜孩子。”谢氏听完,将她搂到怀里,疼惜道:“阿渺,姑母理解你为何要帮她。”
说起来,谢氏的身世与崔夕珺十分相似。她与兄长谢和安均是已故的原配元氏所生,如今的谢老夫人乃是他们的继母。继母待人苛刻,谢和安忍了许多年,在前往罗城任县令后,总算将妻女和妹妹都接到了罗城,小家庭圆满团聚。
然而好景不长,两年后,谢和安与妻子先后去世,谢氏无法,只得带着小阿渺回到平江谢府,但谢老夫人怎会真心实意待她们好?那几年里,她和阿渺没有长辈可依靠,在谢府不知受了多少冷眼。
正因如此,她才会在嫁往京城,前途不明时,将阿渺托付给了她的舅舅孟少归家。
“幸亏你舅舅舅母是好人。”谢氏感慨:“否则你留在谢家,不知要吃多少苦头。”
好人?
谢渺垂下眼,乖巧地道:“姑母说得对。”
姑侄俩又叙了会话,离开前,谢渺亲手替谢氏挂上求来的平安符。
平安喜乐,顺遂安康。
姑母这样好的女子,当得起世上最好的祝福。
*
崔夕宁听说谢渺回府,原本想隔日去寻她,没想到谢渺先找上了门。
崔夕宁是大房的嫡次女,她住得院落宽敞,奴仆环绕。此时夜幕降临,沿廊上挂着灯笼,烛光招引飞虫,也照亮了崔夕宁的匆匆脚步。
她迎向院中站着的人,“阿渺!”
谢渺转身看她,“深夜来访,叨扰了。”
崔夕宁便笑,“我正愁没事打发时间呢,你来得刚好,走,我们去小厅坐坐。”
小厅布置得淡香幽静,精巧舒适。
两人围案而坐,身下铺着软垫,面前摆着精致茶点。
崔夕宁将糕点推到她面前,“尝尝这个荷花酥,甜而不腻,我近日喜欢的很。”
谢渺用玉箸捻着荷花酥送到嘴边,小小咬了一口,夸道:“果然不错。”
崔夕宁刚沐浴完,脸颊犹带几分热气,红扑扑的,“你在清心庵住得怎么样?”
“佛门净地,我甚是喜欢。”
崔夕宁抿唇轻笑,打趣道:“你这样时不时地去住段时间,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要出家。”
谢渺眉眼舒展,似真似假地道:“只要姑母同意,我便绞了头发去做姑子。”
崔夕宁当她是开玩笑,掩唇一笑,道:“二婶同不同意我不知道,我却是不同意,你走了,我就少了太多乐趣。”
“你姐妹众多,不差我一个。”谢渺从袖笼拿出样东西,放到桌子上,“这是我替你求得平安福,你拿着。”
崔夕宁有些意外的惊喜,捧着平安符一脸欢欣,“我不与你客气,谢谢阿渺。”
谢渺喝了口茶,漫不经心地道:“说起来,我在清心庵听到件事情,倒深感唏嘘。”
崔夕宁将平安符贴身收好,问道:“听到了何事?”
谢渺盯着她的脸,缓声道:“清心庵山脚有个吉山村,那里住着户姓孙的人家,家中只有一名老妇及孙子孙女。那孙子是名秀才,成日在书院读书。那孙女不过八九岁的年纪,便与老妇一起做工养家,挣钱供哥哥读书……”
崔夕宁表情微僵,纤细的手指圈紧杯沿,“然后呢?”
谢渺道:“前几日那老妇犯了病,药石罔医,据说只有用超过十年的老红参才能救命。她的孙子孙女便求到了庵里,求师太们施舍老红参。”说着轻笑一声,道:“当真是无知透顶,以为十年老红参是路边的杂草,随处可见吗?”
崔夕宁将双手收到案下,不住地绞着袖子,“那、那后来呢?”
“后来自然是……”谢渺长吁短叹,似不忍心说下去,“听天由命。”
崔夕宁小脸煞白,倏然站起身,嗫声道:“阿渺,我突然记起来还有事,就先不招待你了。”
事已至此,谢渺哪里还不明白。
她头疼地按按眉心,“什么事?替孙慎元的祖母寻老红参吗?”
崔夕宁身形一顿,仿佛被钉在原地,颤颤巍巍地抬眸,“你、你见到慎郎了?”
谢渺点点头。
崔夕宁垂睫掩去眸中慌乱,右手虚虚移至心口处,挤出一抹苦笑,“也好,我与他没什么见不得人的。”
少女惶惶不安,却仍坚持己心,语气逐渐坚定,“慎郎此时定不好过,我要去帮他。”
谢渺道:“晚了。”
崔夕宁猛地倒退半步,红着眼道:“慎郎祖母她——”
“老红参已经用上了,你想献殷勤,晚了。”谢渺饮了口茶,慢吞吞地道。
“……”
崔夕宁眼里将掉的泪又收了回去,小跑到她身侧,又气又笑地推她肩头一把,“臭丫头,你就知道作弄我!”
谢渺身子一个趔趄,顺势歪靠到榻上,“我也算帮了你的慎郎,你便这样对他的恩人?”
“好好好,恩人,你也是我的恩人。”崔夕宁连忙扶起她,学着平日里的丫鬟,替她拢拢鬓发,又捏捏肩膀,语气讨好地道:“好阿渺,你人美心善,佛祖定会保佑你这样的好人,叫你一生顺遂!”
唉。
谢渺制止她的动作,将她推回位子上,“坐,我有话与你说。”
崔夕宁甩甩发酸的手掌,稳了心神后正襟危坐,“你说。”
“你与他……”开了口又不知该如何继续,顿了顿,干脆换了个方向,“去年九月,我上清心庵小住,机缘巧合认识了一名小姑娘,名叫孙巧姑。”
崔夕宁一愣,巧姑,可不就是慎郎的妹妹?
“我怜巧姑年幼早慧,将她当做妹妹看待。前几日她找到我,说家中祖母病危,需用老红参方可救命,我便问人周转了一根,解了她的燃眉之急。”
“然后,你遇见了慎郎。”崔夕宁接道。
“对。”谢渺问道:“夕宁,你去过孙家吗?”
崔夕宁咬唇,徐徐摇头。
谢渺踌躇半晌,道:“孙家,不过门前一片空地喂鸡养鸭,两间瓦房遮风挡雨,孙家祖母体弱多病,巧姑尚且年幼,孙慎元一心念书,求取功名……这一家子人,捉襟见肘,自身难保。”
崔夕宁默不作声,她明白谢渺的意思。
谢渺又道:“你出身名门,自小锦衣玉食,奴仆环绕,住着二进三出的院子——”
“所以呢?”崔夕宁打断她,轻声反问:“你觉得我吃不了苦,对慎郎不过是一时冲动,若真走到一起,将来肯定会后悔?”
谢渺静默片晌,哑声道:“古往今来,门当户对,非戏谑之言。”
第39章
门当户对。
崔夕宁在唇间细细咀嚼这四个字, 心头滋味复杂,待目光落在谢渺同样晦涩的面庞时,蓦然福至心灵, 脱口问道:“你放弃二哥,便是为此原因?”
谢渺一怔, 并无被点破的难堪, “我们不一样。”
崔夕宁与孙慎元是两情相悦,而她和崔慕礼,一直都是她单厢情愿,他淡然自持, 冷眼旁观。
“一样也好, 不一样也罢。”谢渺牵回话头, 直勾勾地盯着她, “最关键的是,你想过将来要面对什么吗?”
诚然,谢渺知道二人情深意笃, 而孙慎元亦非平庸之辈,将来定有所作为, 但横在眼下的困境也切切实实:父母的阻挠, 生活的窘迫,这些并非靠满腔真情便能迎刃而解。
出于私心,她希望崔夕宁能选择平顺可见的未来,而不是负隅顽抗,再次与家人站到对立面。
分开吧, 各自过活, 各自幸福, 不也挺好?
崔夕宁何尝没有想过分开?然情之所至, 一往而深。况且离了慎郎,她便能找到比他待自己更如珠似宝的男子吗?
崔夕宁问道:“阿渺,你可知我大姐的夫君是谁?”
谢渺道:“范阳卢氏,当地大族,你姐夫的父亲是现任族长,你姐夫更前程可期。”
“好一个前程可期。”崔夕宁眼中掠过一抹讥讽,“当初大姐与卢家议亲,我父亲大喜过望,直言卢氏乃世家大族,若得卢氏支持,大房将来前途无量。”
谢渺见她脸色黯然,知晓其中定有隐情,皱眉问道:“然后呢?”
“范阳离京城路远,大姐只闻姐夫仪表堂堂,才能过人,满心欢喜地嫁了过去。然而嫁进卢家才知晓,姐夫早有数名通房,其中一名是他奶娘之女,二人自小青梅竹马,十岁出头便勾搭到了一起——”
谢渺愕然瞪眼,“十、十岁?”这未免也太过荒唐!
“你当人人都如崔家,家训严苛,不许纳妾搭小。”崔夕宁凄然一笑,“更何况,就连崔家,我父亲,外面也偷偷安置了一名外室。”
“……”谢渺是真震惊了,没想到崔士达如此固拗严苛之人,私底下竟也难逃女色之惑?
“我母亲是逆来顺受的性子,即使知晓也是忍气吞声。在我大姐来信,告知那奶娘之女诞下庶长子,姐夫欲抬她为贵妾时,我母亲劝她忍耐,我父亲言大丈夫三妻四妾,稀疏平常……日子一久,我那姐夫变本加厉,竟日日宿在妾室屋里,与我大姐形同陌路。”说到此,崔夕宁难掩愤懑,“这便是我父亲为大姐选的好夫婿。”
见崔夕宁似是心灰意冷,谢渺下意识想劝慰几句,思来想去,竟凑不出任何言语。
说起来,她对大房之事了解甚少,除去前世对崔夕宁的事情略知一二,其他全靠道听途说。崔夕宁的长姐崔夕瑶在六年前便已出嫁,谢渺隐约记得,大约四五年后,崔夕瑶因生产之难憾而过世,没过多久,她的夫婿便聘了其他贵女续弦。
原来又是桩貌合神离的婚事。
崔夕宁将烦闷一吐为快,自嘲道:“大姐是我父母的第一个孩儿,我父母待她尚且如此,到我……又能如何。”
是了,崔士达只看中女婿的家世才能,能为大房带来何许,全然不顾女儿幸福。前有崔夕瑶作例,依此推断,他们又能为崔夕宁挑选什么好夫婿?
谢渺记得,崔夕宁原定的那名未婚夫乃如今右相家的三公子,虽无丑闻缠身,但他幼时因意外瘸了一条腿,传言性情冷漠,不近人情……
想要劝阻崔夕宁的心又淡了下去。
谢渺面露思量,半晌后开口:“夕宁,孙慎元有无向你许诺过什么?”
崔夕宁颔首,隐含甜蜜,“慎郎说,叫我等他两年,待他金榜题名,定会登门向父亲求娶。”
孙慎元因崔夕宁之故错失春闱,但若想求娶崔夕宁,唯一的机会便是金榜题名,以状元、榜眼、探花之身登崔府大门,才有可能得到崔士达的另眼相待。
两年时间,变数何其之多。
谢渺不怀疑孙慎元的才能,毕竟前世他为瑞王出谋划策,才干有目共睹。可崔夕宁呢?她今年已有十七,崔士达与李氏定会替她定下亲事,她要如何拖过这两年岁月?前世便是为抵抗婚事,孙慎元落得手筋被挑,而崔夕宁在婚前夜里自缢身亡。
她朝崔夕宁连连摇头,忧道:“你父母恐怕很快会为你定下亲事。”
崔夕宁牙关轻咬,豁出去道:“大不了我与慎郎私奔!”
“你……”谢渺被她的离经叛道吓到,揉揉不断跳动的额角青筋,“聘则为妻,奔则为妾,你堂堂崔府嫡出的小姐,如何能作出与人私奔的事情?”
崔夕宁语态坚决,“与其被折断双翼,关在牢笼里悲苦度日,倒不如舍弃富贵,随心而为。”
见她神色不似作伪,谢渺顿时戒备万分,忙道:“你别冲动,一切都能从长计议!”
崔夕宁愁思满眸,忽而面露期许,紧紧捉住她的衣袖,“阿渺,你会帮我与慎郎一起想办法,对不对?”
帮?她该怎么帮?她能怎么帮!
谢渺一脚踏上贼船,进也不是,退也无法,只能苦笑不已,“好处没捞到,倒是被你带进了沟里。”
真是悔矣,晚矣!
*
这厢谢渺忧心忡忡,夜不能寐,直到天蒙蒙亮才勉强闭眼。那厢天霜初白,崔慕礼衣沾晨露,行色匆匆地回府。
昨日下午,京兆府出了件大事。
一廖姓妇人到京兆府门前击鼓鸣冤,声称其家主受奸人诓骗,犯下弥天罪行,可幕后指使之人却携脏款潜逃,多年来销声匿迹。她身为罪臣之仆,本该夹着尾巴做人,奈何偶然间得到了当年二人通信的证据,拼着灭九族之罪,也要将那真正的凶手绳之於法!
按照例律,击鼓鸣冤之人当先受四十棍责,那廖姓妇人身形瘦小,心性却极为坚韧,在受完棍责、气息奄奄之时,仍接受了京兆尹堂审,将事情经过囫囵说了一遍。
这是一桩旧案。
八年前,陇西多地蝗灾泛滥,蔽天遮日下,草木及畜毛靡有孑遗,田稼被啃噬,百姓无粮,饿殍枕道。
承宣帝恸切不已,令各地开放粮仓支援灾地,并从国库拨出五百万两白银,特命当时的两江总督典子铭为钦差,与宁德将军邹远道一并护送灾银,前往陇西赈灾。
陇西地貌复杂多样,四周为骏山环绕。此地离京路远,由于常年遭受沙暴与蝗灾侵袭,导致民风异常彪悍,官府管辖吃力之余,山匪林立横行,隐隐形成与朝廷对抗之势。
典子铭与邹远道心知此次赈灾路远迢迢,危险重重,途中防范可谓滴水水不漏。每到一处,当地的最高行政官员便会亲自带兵,沿路护送官队直至离开管辖地,以此类推,直至赈灾队伍行至雍州与凉州交界处。
时任雍州州牧的任彦与陇西郡守姚天罡亲自相迎,共计八百多名精兵强将,护送灾银往陇西灾区而去。初时几日尚为风平浪静,但当铁蹄踏进红河谷扎营修整,埋伏在此的山匪趁着夜色悄然袭击,拼杀嘶喊、兵刃交接声声溢天,鲜血几乎染红悬月。
山匪人数众多,有备而来,利用地理优势进行埋伏击杀,官兵虽体强力壮,但长途跋涉之下早已精疲力尽,此次交战胜负毫无悬念。五百万白银被全数截走,七百多名官兵横尸遍地,典子铭与任彦当场殉职,红河谷干涸皲裂的条条深壑里,淌满了他们未尽的遗志。
宁德将军邹远道虽捡回一条命,两腿却不幸伤残,再也无法行军作战。而陇西郡守姚天罡身受重伤昏迷数日,醒后自知有负皇命,悲恸欲绝,引剑自戕,幸被旁人拦下。
承宣帝收到快马加鞭的急信后,圣怒震天,立刻请出镇守南凉的老怀王领兵剿匪,并派出兵部尚书王永奇并大理寺卿于俊峰,一同前往陇西调查此案。
足足耗费三月,老怀王才剿灭当地山匪,将头领章见虎捉拿归案。与此同时,于俊峰在审讯章见虎时得知,截官银杀精兵一事,竟有朝廷中人暗中协助与他!
抽丝剥茧,引狼入瓮,重重算计之下,那人终于露出了真面目——竟是陇西郡守姚天罡贪财起意,暗地与章见虎勾结,想要来个监守自盗,瞒天过海!
眼看事情败漏,章见虎与姚天罡互相推诿,均称对方才是主谋,二人最终均被株连九族。王永奇追查官银下落,然掘地三尺,只追回四百万两官银,其余一百万两官银便如落地吞噬般了无踪迹。
当年此案震动全朝,崔慕礼印象尤其深刻,只因宁德将军邹远道乃定远侯的军中挚友,有“常胜将军”之称,风头极盛,前途一片光明。然而遭此劫变,邹远道一蹶不振,自此离开京城,隐于乡间。
而今,时隔八年,此案又被重提。那廖姓妇女声称是姚天罡的旧仆,无意间寻得他与幕后黑手来往的信件,信上白纸黑字写着,那人是如布阵谋划,许姚天罡泼天财富,更承诺替他铺好青云路,一步登天,从边境官吏升至天子近臣!
谎话,都是谎话!姚天罡不仅失了性命,还连累九族被诛,而那黑手却卷携百万两白银跑了!
一百万两白银呐!
大齐近几年天灾四起,国库亏损,正是用钱之际,若能揪出那幕后黑手,寻回这百万两白银,岂不是美事一桩?
承宣帝当机立断,命大理寺与刑部二部并立,共同负责调查此案。当夜,两部所有官员彻夜未眠,举着油灯去案库翻找此事相关的所有旧卷宗,一字一句都不得遗漏。
崔慕礼熬到天明才归府,除去思虑,内心更掀起惊天巨浪。他身形虽稳,脚步却略显急迫,进得书房后直奔桌案,几近粗鲁地拉开抽屉,取出被压在最底下的那封信件。
始之于廖,束之于邹。
他无声地念道。
几乎在听闻此事的瞬间,崔慕礼便联想到了这没头没尾的八个字。
始之于廖妇,束之于邹——
邹。
捏着信件的手不自觉用力,指尖隐隐发白。崔慕礼一动不动地伫立,良久后,方才闭了闭眼,略显疲态地揉按眉间。
且看,看祂说的是真还是假。
第40章
崔慕礼草草休憩两个时辰便起身, 俊容淡静似水,所有神思皆沉淀而下,化为眸中一抹黝黑深邃。
他张着双臂, 由乔木替他穿戴官服,待衣冠整齐后, 侧首道:“下午替我送信给周三公子, 请他三日后午时登云阁一叙。”
“是,奴才知晓。”乔木躬身送他出去,刚踏出门槛,冷不丁记起点事来, “公子, 有件事忘记禀给您了。昨日表小姐回府, 遣人送回了红参, 还有,还有……”
崔慕礼目视前方,脚步未顿, “如何?”
乔木用余光偷瞧他一眼,“还有用红封包着的一百两银票。”
“带了什么话?”
乔木暗道:真是神了!公子怎么知道表小姐有话带到?
“表小姐请拂绿姐姐带话, 说:多谢公子的红参, 百两银子不成敬意,请公子置办一身新衣裳,如若不够,请公子暂且垫上,回头问拂绿姐姐取。”
乔木复述完, 觉得浑身上下怪别扭的。哪有感谢人, 直接送银子的……又不是做买卖, 银货两讫。
他却是误打误撞想对了, 谢渺不就是想银货两讫,再无瓜葛么。
对此,崔慕礼心如明镜。他喜怒不显,长睫一抬,便可窥见眼底有清浅而意味不明的泠泠星烁。
她当他是什么,想亲近就亲近,想疏远就疏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