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札合忙道:“看来他是为了郑榕才现身的。只不过他来到地牢时,只见到了黄书吏,未见郑榕其人,料想郑榕被关押在别处,便匆匆退去。”
教化也开始相信金海岩是为了郑榕而来,道:“这金海岩当真了得,竟然能随机应变,告诉黄书吏是为了他而来,如此,黄书吏便会心怀感激。”又叹道:“黄书吏,你心智过人,却被金氏兄妹一再利用,你先后栽的跟头都不算小。不过英雄难过美人关,这也不是什么羞耻之事。”
他虽然相信了黄公望与金海岩并无勾结之事,却也不敢擅自处理,便道:“虽然金海岩死了,黄书吏与他也没有什么牵连,可你曾亲口承认你二人是朋友,如何处置,须听皇子示下。”
黄公望点了点头,又问道:“郑榕呢?”
郑榕哭道:“我不要再被绑在那间冷冰冰的屋子里了。我杀了人,你们送我去见官好了。”
札合忙道:“这里闹腾过一番,怕是已引起外人注意,不妨将郑榕先交给我监管。”
教化道:“甚好。”
郑榕忙问道:“我义兄呢?你们快放了他。”
教化却不理睬,自与札合拖了郑榕出去,任凭黄公望吊在梁下。侍卫过来将金海岩的尸首解下来,拖了出去,当是跟清涟一样,做毁尸灭迹处理。
黄公望双手高举,只有脚尖着地,承受着全身重量,难受至极。在这烈火腾腾的刑房中,他虽穿着衣服,却感到身子发冷,连体内的热血也一点点凉了下来,几至凝固。他想放声大哭一场,但眼中却没有丝毫泪意。
他心里很清楚,即便皇子和世㻋认同他与行刺宰相的事件无干,但他毕竟与金海岩、金海容有一定的交情,且在今日目睹了许多惊心动魄之事后,怕是再也难以活着走出这里。莫非这就是邋遢道士张三丰所预言的“若是看不破眼前之事,一个月之内,便有血光之灾,性命堪忧”?
竞功名有如车下坡,惊险谁参破?昨日玉堂臣,今日遭残祸。
然而他的消沉与难过,却不单单是为了自己——确切地说,也是因为他自己,但不是因为性命难保,而是觉得他所有的精力、热情,都在今日消耗殆尽,似乎因这次进京而燃起的壮志、雄心都莫名逝去,而今他只感到绵软无力、精疲力竭。
如果放在二十年前,或许不会如此。毕竟那时他还年轻,还有许多的时间,还有可供挥霍的青春。可而今他已年过不惑,生命于他而言,一下子缩小了一大半,即便人生尚未终结,他也深切感到自己再也没有勇气去面对未来。未来不可期。
过了小半个时辰,有人直闯进来,连声叫道:“快些将黄先生解下来。”
黄公望已有些昏昏沉沉,勉强睁开眼一看,来者竟是高丽王王璋,不由得惊诧万分。
众侍卫七手八脚地将黄公望放了下来。王璋亲自上前搀扶住黄公望,将他带到堂中,先扶到矮榻上坐下。
王璋安慰道:“黄先生放心,你不会有事了。我已经向皇子求过情,皇子同意不再追究前事,包括刺客金海岩之事。”
黄公望很是不解,问道:“大王为什么要救我?”
王璋迟疑了下,才答道:“金海容是黄先生未过门的妻子,对吧?她当年在望远楼门前救过赵丽一命,这份恩情,本王从来没有忘记过。”
随即招手叫过站在一旁的年轻男子,道:“这是塔思帖木儿,是赵丽为本王生的儿子。”又命道:“快些谢过黄先生。若不是他的未婚妻救了你母亲,现下世上便没有你了。”
塔思帖木儿当真上前,向黄公望拜谢。黄公望错愕无比,他料不到在最危急的关头,竟然是金海容救了他,一时思如潮涌,百感交集。
王璋挥手命侍卫带塔思帖木儿退出地牢,这才道:“另外,还有一件事,本王想私下向黄先生说一声对不起……”
黄公望道:“是因为大王用我的黄金匕首杀了世子吗?”
王璋先是一怔,随即叹道:“适才与皇子和世㻋一番交谈,本王猜到黄先生应该已经怀疑到我身上。不过时间之短,速度之快,且黄先生没有帮手,还是很令本王惊叹。”
原来王璋虽然自己是大元安平公主所生,却因为正宫王后宝塔实怜公主害死爱妃赵丽的关系,不大喜欢蒙古妃子所生的王鉴,虽然王鉴早早被立为世子,但这也是无奈之举。后来王璋收养了同父异母的兄长王滋之子王暠,对王暠宠爱有加,已有废黜世子之意。王鉴因为担心自身世子之位被王暠取代,所以与嗣母宝塔实怜公主格外亲近。
但母子二人不光关系紧密,还有暧昧之举。宝塔实怜公主虽然大出世子王鉴许多,但素来养尊处优,保养得体,看起来也不过三十岁出头,倒像是王鉴的姊姊。公主早就十分放纵,不时与侍从通奸,与王鉴好上后,对他很是满意。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王璋多少听到了风声。他却没有发作,一是因为这是自家丑事,传出去只会贻笑大方;二来即便废黜了王鉴,世子之位还是要落在其同母弟王焘身上,无论如何也落不到王暠头上。再说,对是否要立钟爱的养子王暠为世子,高丽王王璋尚有顾虑,毕竟高丽国中盛传是王璋之母安平公主杀死了王暠的生父王滋,王暠不是聋子,他心里到底有没有真正释怀,尚不能确定。
最重要的一点,王鉴已私下投向仁宗皇帝的阵营,不再跟随其父坚持的皇子和世㻋。这固然令王璋深为恼怒,但也由此有所忌惮。
总而言之,在改立世子这件事上,须得慎重再慎重,且要从长计议。
正月初一宫宴后,事情忽然起了变化,起因便是宝塔实怜公主愤懑之下,杀死了伊儿汗国女官汪小佩。尽管杀人动机在旁人听起来又儿戏又可笑,但这事发生在宝塔实怜公主身上,高丽王王璋倒是一点也不觉得奇怪。
宝塔实怜公主虽然任性妄为,但事发后仍然心惊不已,毕竟汪小佩身份不凡,朝廷必会下令严查。尤其是朝廷竟破格任用了御史台书吏黄公望来调查命案,而这黄公望正好就是当年主查聚远楼事件者。当年若不是王璋及时相救,宝塔实怜公主早已跟杨琏真迦一样,死在了毒酒之下。宝塔实怜公主本人极信鬼神,感到冥冥中似有天意,而上天正在向她暗示着什么。
王鉴从宝塔实怜公主口中得知事情经过后,大惊失色,他知道公主早已失宠于朝廷,若是朝廷决意深究,朝廷站在伊儿汗国一方的可能性要大上许多。也就是说,即便宝塔实怜公主不被公开论刑,也会被以毒酒赐死。以王鉴的身份地位,自是庇护不了宝塔实怜公主,但他出了个主意——
昔日元武宗海山即位,高丽王王璋有立鼎辅佐之功,答己太后深为感激,念及旧情,多年来对王璋言听计从,只有改立高丽王世子一件事例外。若是王璋出面向答己太后求情,必能保宝塔实怜公主周全。
但和好却不是易事,王璋与宝塔实怜公主,从成亲之日起便成为了冤家,二十年怨恨,岂能一朝一夕化解?可宝塔实怜公主却有一件法宝。原来之前王璋所爱宠妾赵丽遭人陷害、被押解到大都后,即被下狱审讯。当时元成宗在位,其母皇太后伯蓝也怯赤尚在人世。伯蓝也怯赤宠爱宝塔实怜公主,本欲将赵丽处死,好为宝塔实怜公主出口恶气。但因赵丽彼时怀了身孕,肚子里的孩子是王璋之子,也是大元安平公主之孙、元世祖忽必烈之外曾孙,身上有四分之一的蒙古血统。伯蓝也怯赤颇为不忍,便将赵丽秘密囚禁,等其生产后,留下了孩子,再将赵丽以酷刑处死。那孩子被取名塔思帖木儿,送去北方草原,交给了一户蒙古牧民抚养。
这件事,原本只有极少人知道,宝塔实怜公主是其中之一。伯蓝也怯赤太后曾派人将此事秘密告知宝塔实怜公主,称由她来决定孩子的生死。宝塔实怜公主从未做过母亲,一时心软,这才有了孩子被送往北方草原之事。
二十年间,知情者先后离世,宝塔实怜公主便成了唯一的知情者,后来又将这件秘密告诉了王鉴。彼时王鉴深感王暠威胁极大,已有利用异母弟塔思帖木儿之心——
料想父王对赵丽怀有深情,对其所生之子必定格外宠爱,若将塔思帖木儿接回,不但自己能赢得父王的好感,还能用这位异母弟来夺王暠之宠。
虽然这是明显能够预测到的结果,但王鉴还是没有轻举妄动。一是将此事禀报父王的话,势必会得罪宝塔实怜公主,他已经失宠于父王,再遭宝塔实怜公主怨恨的话,自身处境无疑会雪上加霜;二来虽知道赵丽所生的异母弟塔思帖木儿尚在人间,但又怕接回塔思帖木儿后,对方不但会取代王暠受宠,还会取代自身的世子位。
然王鉴知悉宝塔实怜公主杀死汪小佩后,深感接回塔思帖木儿已成当务之急,一旦宝塔实怜公主被元廷秘密处死,他自身的地位也会岌岌可危。他虽已投向仁宗皇帝,可他自己在皇帝心目中没那么重要不说,许多大事上,仁宗皇帝也得听答已太后的。
于是,王鉴劝说宝塔实怜公主与丈夫和好,以托庇于高丽王,和好的引子便是说出赵丽之子尚存活世间之事。高丽王王璋得知后,欣喜若狂,立即派人出去打听此子的下落,自己则与宝塔实怜公主一道入宫觐见答己太后,坦白汪小佩之死的真相,同时恳求答己太后原谅宝塔实怜公主的冲动。
再凑巧不过的是,塔思帖木儿刚好随部落首领进京,由此被王璋接回公主府,当场收为义子。王璋又命塔思帖木儿按汉人礼节行三拜九叩大礼,拜见宝塔实怜公主。宝塔实怜公主获此尊崇,自然受宠若惊。
之后,王璋与宝塔实怜公主有一番密谈,这还是二人结为夫妇以来的首次促膝长谈,可谓意义重大。王璋一开始便抖出了丑闻,称早已知悉公主与王鉴有私之事。虽然宝塔实怜公主早有不堪的声名在外,可毕竟这次是与王鉴通奸,虽然在蒙古有收继婚的习俗,可原夫尚未过世,她如此作为,便是乱伦,不由得羞愧不已。王璋却大度地表示对往事不予计较,但希望公主将来能善待塔思帖木儿,视为己出。
宝塔实怜公主虽然愚笨,却还是听出了丈夫的话外之音:王璋显然是要利用她高丽王后的身份,来扶持塔思帖木儿登上世子之位。
而对于宝塔实怜公主而言,选择丈夫显然利益更大,跟王鉴不过一时的鱼水之欢,再找合适的男子替代王鉴,也不是什么难事。于是她欣然同意,而且将与王鉴的一些密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王璋,包括王鉴背着高丽王投向仁宗皇帝一事。
出乎公主意料的是,王璋在听说王鉴早知赵丽之子尚在人世时才开始怒不可遏。对高丽王王璋而言,杀机就在这时候“滋滋”冒了出来,强烈到他几乎想马上动手。但对宝塔实怜公主,王璋仍然和颜悦色,因为他需要利用正宫王后来铺平塔思帖木儿未来的世子之路。
黄公望听高丽王王璋大致叙说了与宝塔实怜公主和好的经过及塔思帖木儿的来历,忙问道:“是不是大王觉得自己不方便出手,毕竟杀子有违人伦,所以才请能远楼出面?”
王璋点了点头,道:“其实本王早知能远楼是白莲教在大都的据点,但白莲教于我有恩,当今皇帝即位后,又大力扶持白莲教,本王遂装作不知此事。但能远楼店家王年交,其人伶俐,确实解了本王不少困惑,因而本王也视他为挚友。”
王璋也是果敢之人,既动了杀机,便开始着手除掉亲子王鉴一事。他反复权衡后,决定聘请江湖杀手,然当他从能远楼店家王年交处听说能远楼将会供应元宵廉园雅集的饮食时,又改变了主意,决意利用能远楼的便利,趁廉园文会的大好时机动手。王年交也欣然同意帮忙。
原先本是计划将王鉴诱出万柳堂杀死后,再直接嫁祸给辽阳行省洪氏。但王年交却认为此举太过刻意,嫁祸得太明显,反而对洪氏有利。大伙儿都是聪明人,虽然知道洪氏与高丽王室有仇,但杀死高丽王世子泄愤这种事,洪氏是万万不会做的。多年来,洪氏努力的目标便是控告高丽意欲背叛大元,令大元取消高丽国号,将高丽全境纳入辽阳行省。这,才是真正的高招。高丽王室不复存在,才是对高丽王王璋的真正打击。
听到这里,黄公望忙问道:“将世子之死嫁祸给辽阳行省洪氏这件事,跟大王正月初一在兴圣宫的怪异举止,是不是大有关系?”
王璋先是一怔,随即叹道:“到底是黄先生,这都被你发现了。”又换了副口吻,恨声道:“姓洪的要害我高丽王室不说,还极力挑拨我与先王相斗。当年香水园有刺客行刺于我,若不是侍从舍身相救,我早已命丧当场。那件事,本王一直以为是先父所为,直到那日本王在兴圣宫闻见香花气息,我才意识到刺客是洪氏所派。”
原来王璋曾于皇室行宫香水园遇刺。香水园中生有一种奇异香花,花大如碗,芬芳经久不散,因每年只开寥寥数朵,故而十分珍贵。王璋当时正在花园赏花,蒙面刺客忽然冒了出来。王璋身边只有两名侍从,那刺客武艺高强,一上来就打倒了侍从,将王璋逼到墙角,挺刀直刺。王璋手无寸铁,难以抵挡,除了大声呼救外,别无他法。
眼见刀就快要刺入胸口,一名侍从从地上爬了起来,挺身挡在王璋面前。那一刀径直插入要害,侍从又用余力死死抱住了刺客。王璋得侍从拼死相救,一边呼救,一边逃走。奔到园门时,有数名侍卫闻声赶了过来,王璋这才松了口气,停下脚步。
那刺客摆脱死去的侍从后,转头见王璋已然逃开,倒也不再追击。又伸手摘了一朵香花,衔在口中,便翻墙而去。
王璋又道:“香水园依山傍水,地形复杂,刺客充分利用了这一点,从容逃逸,后来也一直没有被抓获。但他既在临逃前还摘取香花,分明是知道此花珍贵,其背后主使必定是上层人士。”
叹了口气,续道:“当年我与父王争斗正烈,理所当然地怀疑是他受了属下奸臣挑唆,要对自己亲生儿子下手。”
黄公望心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而今你不是也杀了自己的亲生长子吗?”但不便公然指出,便问道:“当大王在兴圣殿闻见香花香气,便立即联系到香水园行刺事件吗?听说大王的王后宝塔实怜公主也曾获赐香花香囊,当日亦有其他王妃、公主在场,或许是她们佩戴了香囊,留下了香气也说不准。”
王璋摇头道:“香气从座位上散出,王妃、公主会坐去那里吗?不可能。实际上,本王早知惯例,坐在西二排者尽为省长官在京家眷,而这些人绝对没有资格佩戴香花香囊。本王当即想到许多年前刺客摘走香花的一幕。刚好辽阳行省右丞相洪重喜是本王的死对头,本王便明白过来——刺客是辽阳洪氏手下,他虽然失手,也许不是真的失手,而是有意放过我,好让我误会父王,令我们父子相斗,洪氏便可从中渔利。至于那朵香花,是刺客向其主子回报的凭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