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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公望奇道:“这些都是杜倍查到的吗?”
陈宝生点了点头,又道:“而且据杜倍的手下回报,说曾经两次听到高丽王与王年交密议废黜高丽王世子之事。”
黄公望愈发惊奇,道:"高丽王与王年交商议废除世子之事,这是何等机密大事,他二人必定躲在密室,左右提防,你如何能知道?”
陈宝生竖起食指,朝天上指了指,道:“杜倍手下自有能人。”又笑道:“不然我如何能知道高丽王新收的义子塔思帖木儿其实是赵丽所生?"
黄公望道:“可就算高丽王杀了自己的亲生儿子,世子之位不还是要由王鉴的同母弟王焘继承吗?一样轮不到塔思帖木儿。”
陈宝生道:“所以高丽王才跟宝塔实怜公主和好啊。如果宝塔实怜公主能将塔思帖木儿收为嗣子,塔思帖木儿便有了嫡子身份,大可越过王焘,获得高丽储君之位。”
黄公望心道:"啊,陈宝生到底是生意人,一眼便看出了利益所在,我竟未能看透此节。”
陈宝生又道:“这桩案子是个烫手山芋,所以他们才又丢到黄先生手里。”
黄公望自从得知陈宝生为《清明上河图》而奔波以后,虽赞赏陈氏矢志不渝,但也认为对方不过是个莽撞青年,然自从发现杜倍实为陈宝生手下后,对其刮目相看。此时听了陈宝生一番话,竟开始有些相信高丽王具有不小的杀人动机,忙问道:“此话怎讲?”
陈宝生道:“上次皇宫命案也有我的份儿,所以我一早便将真相坦诚地告知了黄先生,最后上头未予深究,草草收场,实属侥幸。但这次事件却只涉及高丽王父子。必是高丽王王璋杀了亲生儿子,但王璋毕竟代表着高丽国,朝廷不可能拿他怎样。难道还要再一次废掉他吗?废掉他,谁来当高丽王呢?不管怎样,王璋是世祖皇帝的亲外孙,这层身份,已足以庇护他过关。而且高丽王世子已经死了,朝廷想着反正人死不能复生,只能就这样算了,再立王焘为世子便是,反正都是蒙古妃子所生。”
顿了顿,又道:“上次宝塔实怜公主杀死佩娘,答己太后出面庇护,将佩娘之死推到了死去的杨暗普身上。这次死的是高丽王世子,地位不比佩娘低,朝廷必定要找替罪羊,他们会将杀人罪名推给谁呢?这桩案子,从一开始就注定没有结局,而黄先生查也不是,不查也不是。查吧,说不定会惹怒高丽王,直接导致他对黄先生下毒手。我这可不是夸张之语,虽然高丽王跟黄先生有旧,但他连亲生儿子都能果断除掉,足见其人不是善类,到关键时刻,为了自保,他什么事都能做出来。”
黄公望道:“你不是说即便高丽王恶行败露,朝廷也一样会包庇他吗?他必然对此也很有把握,还有必要对付我吗?”
陈宝生道:“但朝廷不会包庇能远楼呀。今日高丽王携世子到廉园参加文会,刚好能远楼负责园中饮食,许多厨子、伙计都进了园子。高丽王不一定会亲自动手,极可能是利用能远楼的人。是了,以黄先生之能,当已经怀疑到能远楼了,所以你不等宴会结束,便要急着赶回能远楼。对不对?”
见黄公望不应,便道:“那么我便当黄先生默认了。麻烦就麻烦在这里,黄先生自来到京师,便一直住在能远楼中。贯学士画像那件事,黄先生其实也是知情者,等于你我二人皆有把柄握在能远楼店家王年交手中。黄先生若将高丽王世子命案追查到能远楼头上,他们来个鱼死网破,将黄先生明知我曾冒充伊儿汗国使者却未举报一事告发,牵连的人就更多了。若黄先生模棱两可,含含糊糊地交差,又不是先生之作风。”
黄公望心道:“莫非这是真事,能远楼某甲用黄金匕首杀人,还有意将匕首留在现场,是有意将我卷入。今日廉园雅集,参宴者多是学士之类的文官,唯我是法司官吏,到现场主持命案的可能性极大。若是我查出真相,对方便拿陈宝生那件事威胁我,胁迫我隐匿案情。”
但能远楼显然不可能是高丽人在大都的秘密据点,更不会如陈宝生所言,里里外外都是高丽王王璋手下。因为除了杀死高丽王世子之外,能远楼某甲还涉嫌行刺皇子和世㻋。如果能远楼某甲是高丽王王璋的手下,断不可能行刺皇子和世㻋,毕竟高丽王是元武宗海山一派,是坚决支持和世㻋当皇帝的。
忽有一名白发老者迎面而来。陈宝生认出对方,忙扬手招呼,又转头低声告道:“这位便是廉园老园丁。”
黄公望大为惊奇,忙迎上前去,招呼道:“老人家好。我是黄公望,是……”
老园丁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你是谁,贯学士提过你。”又告道:“那四个人……我是说,从清露堂出来的两名厨子、两名伙计,都如数回能远楼了。这可大大出乎贯学士的意料。因为没法动手,我便先赶回来向贯学士禀报。”
原来贯云石料想能远楼某甲离开廉园后,便会立即逃离京师,或是及时隐匿起来。即便某甲手上握有贯云石及黄公望的把柄,皇子遇刺是惊天大事,和世㻋本人就不必说了,就连当今仁宗皇帝也必会下旨严查,以昭示天下“行刺一事,与己无关”。既然必定惊动皇帝,这便不是黄公望甚至贯云石所能瞒得住的事,因而对某甲而言,走为上计。
既然料到此节,贯云石便安排老园丁尾随某甲,欲等其离队后,伺机将其捕获,秘密囚禁起来拷问。如确认某甲便是刺客,就将其杀死,伪装成与同党争斗时被杀的样子,再设法由黄公望发现某甲尸首,如此,便可了结皇子和世㻋遇刺一案。某甲手中的把柄随其人而去,而能远楼店家王年交也因为某甲是楼中伙计,只求置身事外,绝不敢另行生事。黄公望则可以从容地向朝廷交差。
却不想黄公望先行离开时,竟意外遇到了老园丁,得知能远楼四人尽数返回了能远楼,不由得意外至极,心道:“这倒是越来越符合陈宝生的说法了,能远楼上下都是一伙的。”
如此,便能解释何以某甲携弓箭出入厨房、从容地搭梯子翻墙,而旁人视而不见。
陈宝生见黄公望出神,连老园丁离开也未觉察,忙叫道:“黄先生,老园丁已经走了。”又建议道:“黄先生还是赶快称病,推掉这桩案子吧。”
黄公望摇头道:“这件事,不是这么简单,也不是我想推就能推的。"他不便说出高丽王世子命案的凶器正是自己的黄金匕首,同时还有皇子和世㻋遇刺一事,只道:“我有件事,想请宝生你帮忙。”
陈宝生忙道:“杜倍还带着侍从住在能远楼贵宾楼,黄先生有事的话,大可吩咐,我自会交代他们去做。只是我自己觉得不值当,就算查证了高丽王杀子之实,最后也是不了了之,黄先生又何必为了这些狗血之争,浪费自己的气力和时间?”
黄公望心中“咯噔”一下,暗道:“是了,我今日在万柳堂上是何等尴尬,虽然表面若无其事,内心却是自惭形秽得要死。堂上诸公大多取得了非凡成就,别人不说,就说杨载,他有而今的地位,固然有机遇的因素,更多的还是靠实力。隐居于家乡的这些年,我若专攻文史,在学问上未必会输给他。可而今我们之间已经有天壤之别,不只是地位,学问也是如此。他已是翰林院编修,我却还在为行刺、杀人这样一些事东奔西走。而且可能如陈宝生所言,不管我怎么努力,最后还是以一团混沌收场。”
陈宝生见黄公望神情有异,忙赔罪道:“是我胡说八道了,黄先生千万不要介意。人各有志,黄先生先得太后、皇帝垂青,受命调查皇宫命案,而今又主查高丽王世子一案,足见先生才智过人,且已名声在外,日后前途不可限量。”
黄公望摇了摇头,也不以为意,又道:“可否请杜倍帮忙,监视能远楼那些人的一举一动?”
陈宝生慨然道:“义不容辞。”见黄公望掉头欲往回走,忙问道:“黄先生不回能远楼了吗?”
黄公望道:“我先回廉园,等宴会散后跟贯学士商量一下,再决定要怎么做。”又告道:“对了,我已经搬去了杨载家中,杜倍有事的话,可以晚间到那里找我。”
陈宝生点头应允,又道:“那我就先走了。王振鹏那件事,也拜请黄先生帮忙,请他务必不要再追究下去。"
与陈宝生分开后,黄公望便独自返回廉园。到东门附近时,忽有一名宫廷侍卫模样的人拦住了他的去路,问道:“你就是御史台书吏黄公望吗?”
黄公望点了点头,问道:“你是不是皇子和世㻋的手下?”
对方很是惊讶,问道:“黄书吏见过我吗?”
黄公望摇了摇头,道:“你一身宫廷侍卫的打扮,要么是皇帝或太后的手下,要么是皇子和世㻋的手下。但这个时候,皇帝和太后应该还在听祥哥剌吉公主禀报案情,即便皇帝有事垂询,祥哥剌吉公主出面,更合适些,毕竟她的身份非同一般。而祥哥剌吉公主的手下不是这种服饰,所以我猜你应该是皇子和世㻋的人。”
那侍卫名叫英哥,本受命隐瞒身份,既已被黄公望猜中,便索性承认,道:“不错,黄书吏好眼力。我家主人请黄书吏走一趟,他有些话要问。”
黄公望心道:“祥哥剌吉公主派了人四下寻找皇子和世㻋未果,但皇子和世㻋却派手下主动来寻我,当是已经知道我受命调查行刺案,他急欲知道刺客的身份,便抢在皇帝前头,派人将我带走。”
他本身也有许多疑问,需要向皇子和世㻋当面确认,当即点头道:“我也正有许多要向皇子请教。请前面带路。”
侍卫英哥便引黄公望转到旁边一条岔道,早有两名相同打扮的侍卫牵马等在树林边。英哥让出一匹马给黄公望,自己单骑了一匹马,另两名侍卫合乘一骑。一行人往南而去,行不多远,又转向东,驰出数里,来到一处大宅子前。
黄公望见此处宅子占地颇广,似是一处大庄园,料想不是无名之地,忙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英哥却有所保留,只道:“进去了就知道了。”
黄公望被径直引进厅堂。堂中空无一人,不过大铜盆中烧有炭火,火势正旺,竟让人有燥热之感。
等了一个多时辰,侍卫进来,引黄公望进来中院厅堂。皇子和世㻋人已坐在堂中,面色甚是难看,见到黄公望进来也无动于衷。
皇子的心腹教化四十岁出头,年纪与黄公望相仿,倒是甚为和善,客气地迎上前来,自报了姓名,又略微寒暄了几句。
黄公望先躬身告道:“下吏御史台书吏黄公望,受祥哥剌吉公主之命,调查皇子遇刺一案,有一些疑问,想向皇子当面请教。对了,祥哥剌吉公主正派了人四下寻找皇子,皇子还是派人回宫,及时禀报一声比较好。”
和世㻋面无表情,既不同意,也不否定,只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
教化道:“黄书吏不是有疑问要请教皇子吗?皇子已经准备好了。”
和世㻋这才勉强点了点头,道:“你说。”
黄公望道:“我想先问皇子一句,你今日为什么要去廉园?”
和世㻋先是一怔,转头看了看心腹教化,才答道:“不为什么,就是突然想起来要去看看。”
黄公望道:“之前没人约皇子吗?”
和世㻋道:“没有。”
教化以为黄公望是问廉园雅集邀约一事,生怕和世㻋难堪,忙咳嗽了声,道:“皇子身份尊贵,而且素来自重,不会像祥哥剌吉公主那样,跑去廉园参加什么文会。”
黄公望道:“是不是有人约了皇子在清露堂附近的假山相会?就是今日倪三公子遇到皇子的地方。这件事很关键,请皇子务必说实话。”
和世㻋当即拉下脸,道:“都说了我去廉园只是临时起意,不是赴约。我堂堂皇子,会为这么点小事而撒谎吗?”
教化见黄公望神色凝重,忙问道:“是不是此节对查出刺客身份至关重要?”
黄公望点头道:“至关重要。”
和世㻋又思忖片刻,这才道:“虽是临时起意,却是事出有因。”
原来和世㻋之前曾在崇恩福元寺附近遇到一名邋遢道士。侍从生怕对方惊扰了皇子,要上前驱赶,和世㻋见那道士大冬天的只穿着一件单薄衣衫,一时动了恻隐之心,便脱下自己的皮袍,命侍从为道士披上。
那道士举手相谢,又道:“元宵三五,不如初六。千杨能远,万柳无枝。”
和世㻋只是出于一时善念,才以皮袍相赠,听了道士的怪诞之语,也不以为意。然他回到南郊别墅时,意外见到那件皮袍已被叠得整整齐齐,放在堂首案上,而府中上下对此一无所知,和世㻋不免惊奇万分。他是皇子,既未被立为皇太子,也尚未封王,依然住在皇宫中,这处南郊别墅是他的心腹下臣以西域富商的名义秘密购置的,并无外人知晓,却不知那邋遢道士如何能寻来这里。
再联想到道士冬穿夏装,却未冻毙街头,且面上并无丝毫寒冷之状,和世㻋愈发认为此人是个奇人。再派人去找那邋遢道士,却怎么也寻不到。
蒙古人颇信预言,而蒙古人最早接触的中原宗教便是道教。成吉思汗曾向全真教丘处机讨教长生不老之术,元世祖忽必烈尚为宗王时,也曾派使者到江西龙虎山拜访正一道第三十五代天师张可大,询问“天命之存亡”。张可大回答说:“后二十年,天下当混一。”暗示二十年后,南宋将会灭亡。1279年,南宋最后一支军队在崖山被消灭,南宋政权宣告灭亡,果然应验了张可大的预言。忽必烈由此对天师教刮目相看,统一中国后,一度对天师教大加尊崇,令其主领江南诸路道教。
和世㻋既知邋遢道士为奇人异士,便对其语格外留意,与心腹教化等人反复推敲——
“元宵三五”,自是指正月十五元宵节。“不如初六”,又是何意?
“千杨能远”,便更令人疑惑了。“能远”有可能是指京师名楼,翰林院编修杨载目下住在能远楼,他又刚好姓杨,还曾经跟御史台书吏一道调查皇宫命案,会不会跟他有关?
“万柳”易猜,当是京师名园廉园万柳堂了,刚好正月十五有廉园文会,“万柳无枝”正应时节,又有“元宵三五”一句,莫非其中有什么关联?
“万柳”既是万柳堂,“千杨能远”与“万柳无枝”对应,“千杨”当是地名才对。那么“能远”呢?由无枝的寓意来推测,当是越远越好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