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春秋时期,公元前394年,齐国向鲁国发起进攻,夺取了鲁国最地(今山东曲阜南)。危难之际,韩国出兵营救鲁国,两国联兵打退了齐军,韩国与齐国遂成死敌。当时韩国国君为韩烈侯韩取,执政相国则是他的亲叔叔韩傀(字侠累)。韩国大夫严遂(字仲子)与韩傀争权失败,不得不出走,逃亡到韩国的死敌齐国。然而严遂念念不忘向韩傀报背井离乡之仇,有人向他推荐了一个齐国市井屠夫聂政,说此人能助他一臂之力。严遂慕名寻去,结果发现聂政虽是屠夫,却是个面貌俊美的青年,一时很是怀疑,这样一个罕见的美男子如何帮他报仇?仔细打探后,才知道这聂政确实不是普通人,是个武艺高强的剑客,因在家乡魏国轵地(今河南济原东南)杀人暴露行迹,不得不携带母亲、姐姐避难隐居到齐国,以屠宰谋生。严遂备下黄金百镒(yì,古代重量单位,合二十两。一说二十四两),上门拜访,却被聂政婉言谢绝。严遂并不气馁,数次登门,准备精致的酒馔献给聂政母亲致礼。聂政仁孝,见母亲赞赏严遂礼数周全,便默许严遂来往于己家。严遂从来不提要求,聂政也没有主动发问,但他心中感动严遂以公卿身份礼贤下士,视对方为知己,他也知道对方必有所求,只是老母在堂,他不能以身许友。过了一阵子,严遂见聂政始终不卑不亢地与自己保持距离,知道事情难成,只得离开了齐国,回去自己的家乡卫国。严遂走后不久,聂母去世,聂政为母亲守孝三年,又送姐姐聂荌出嫁,这才来到卫国濮阳(今河南濮阳)找到严遂,问他仇家姓名,表示愿以死效命。严遂早已忘了三年前的事,面对寻上门来的聂政,目瞪口呆,直到此刻,他才相信他遇到一生中最值得信赖的人。严遂将与韩傀的仇怨原原本本告诉了聂政,说:“韩侠累位居相国,身边甲士如云,你一人难近其身,我会多派车骑壮士从旁协助。”聂政却一口推辞,只说:“相国至贵,出入兵卫,众盛无比,当以奇取,不可力敌。仲子只需给我一柄锋利匕首。”严遂就取了一柄匕首给他,聂政说:“我这就告辞了,以后再也不会与仲子相见,仲子也不要派人打听我的事。”聂政来到韩国都城阳翟(今河南禹州,传说为禹之都),悄然进城,正好遇到韩傀下朝,高车驷马,前呼后拥,威风无比。(转下页)
黄公望闻言深感愕然。他倒是一点也不觉得好笑,反而对陈宝生的执拗性情颇为赞赏,想了想,便道:“好,这件事,我会尽力而为,但王振鹏性格与众不同,他最后如何决定,还是要看他自己。”
陈宝生忙道:“王振鹏既然私下找黄先生帮忙,足见他对先生十分信任。只要黄先生主张平息此事,王振鹏必定同意。”
黄公望道:“我尽力吧。现下你该说出你看到的廉园大门进出的情形了。”
陈宝生道:“今日进进出出的人很多,尤其是后来,有许多人出来,我又不认得所有人。可以说,绝大部分人我都不认识。”
黄公望道:“就说你认得的。按顺序来说。”
陈宝生仔细回想了一番,道:“嗯,先是清涟,我最先见到她出来。”
黄公望忙问道:“清涟女官是自己离开的吗?”
陈宝生摇头道:“不是,有个宫廷侍卫模样的人在园门前等她。”黄公望问道:“是不是怯薛长果满。”
陈宝生道:“不是。我认得果满,我在兴圣宫见过他。”
又道:“那侍卫应该是那位少年的人。因为在那少年出来之前,我记得那侍卫一直跟一堆人等在大门前,少年出来后,他和那堆人便簇拥着少年上马去了。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又折返了回来,还叫走了清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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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上页)聂政尾随到相府,只见从大门到台阶遍布执戈甲士,防范森严。韩傀重席凭案,坐府决事。聂政上前说:“有急事告相国。”不等甲士反应过来,直冲入府,闯到堂上。直到聂政抽出匕首,韩傀才一惊而起,然而匕首已以白虹贯日之势追了上来,一刀穿胸而过,韩傀顷刻间丧命。堂上大乱,直呼“有贼”,甲士关上大门,一齐来围捕聂政。聂政杀死数人,见敌人越来越多,难以逃脱,回手举起匕首削毁自己那英俊的面容,挖出双眼,划开腹部,最后再自刺喉咙而死。刺客虽然自杀,可他自毁相貌,难以查出身份,也无从追查幕后主使。韩烈侯遂命暴聂政尸于闹市中,悬千金之赏,买人告发刺客姓名来历,但始终无人认出聂政来。聂政的姐姐聂荌听说后,痛哭道:“这个人一定是我弟弟。”素帛裹头来到韩国,果见聂政横尸在闹市上,当即上前抚尸痛哭。市吏忙上前问她是否认识刺客,聂荌说:“他是我弟弟聂政,怕连累我才自毁面容,但我又怎么能怕被牵连而任凭他的英名埋没呢?”说完就在旁边的井亭石柱上撞死。千百年来,聂政姐弟的果断、刚毅、勇敢、无畏感动了无数人。魏晋名士嵇康被杀前所弹奏的民间琴曲《广陵散》,正是描写聂政舍命相报知己之恩、刺死韩相、为免亲人受连累不惜毁容一死的侠义故事。至今河南禹州西北仍有纪念聂政的“聂政台”。
黄公望心道:“估计是皇子和世㻋怀疑今日廉园行刺事件与太后及皇帝有关,先派人将清涟叫去盘问,以免她日后串供。”

陈宝生又道:“然后便是高丽王王璋。他出来时脸色极其难看,阴沉得像一块铁,跟这天幕没什么区别。我当时还想,高丽王一定是受刺激了,能刺激他的,除了辽阳行省姓洪的,再没旁人。"
黄公望奇道:“你人又未进万柳堂,如何会知道这件事?”
陈宝生笑道:“高丽王室与辽阳洪氏结有世仇,这谁都知道啊。”
黄公望道:“我的意思是,你怎么知道有姓洪的出席廉园雅集?”
陈宝生笑道:“辽阳洪氏可不是靠与高丽王室互相倾轧出名的。我小时候便听危碧崖老先生念叨过,说北方洪氏藏书极丰,因为未受中原战乱影响,某些医学藏书已经成了海内孤本。今日廉园宴会是文会,洪氏一定会参加,他可比高丽王有资格多了。”
黄公望忽想起一事,道:“是了,那幅赝作虽然是假的,但细节却是与真图一模一样,你可有想过将赝画拿给危亦林一观,以慰危碧崖老先生在天之灵?”
陈宝生点头道:“自然有想过。只不过这件事,黄先生还是不要知道太多细节,以免日后可能牵连先生。嗯,还是继续刚才的话题吧。再后来,是能远楼那些人,两名伙计,两名厨子,我都认得。对了,我还看到老园丁了。”
那老园丁是元代开国大将阿里海牙的旧部,被贯云石临时调派去跟踪能远楼伙计大壮等人,这是黄公望和贯云石想出的自保之计。黄公望听陈宝生说出了老园丁,很是惊异,忙问道:“你怎么会认识老园丁?”
陈宝生道:“在廉园里瞎逛时认识的呀。”
又告道:“我进园后,本来跟随廉学士到了万柳堂外,但见里面宾客众多,宴会马上就要开始,遂不敢强行进入。料想正宴过后,宾客当有小憩时间,我那时再来找王振鹏也不迟,去逛逛大名鼎鼎的廉园也算不错,于是四处闲逛,由此遇到了老园丁,还聊了几句。原来他是畏兀人,不是汉人,蛮风趣的。他可真是老当益壮,那么一大把年纪了,举一块大石头,跟玩儿似的。”
黄公望点了点头,又问道:“后来呢?”
陈宝生道:“嗯,老园丁之后,便是杨载杨编修和郑榕,然后就是黄先生你了。”

黄公望又问道:“那么你在廉园闲逛时,可有遇到什么可疑的人?”
陈宝生笑道:“我自己算不算?”见黄公望神色凝重,忙收敛笑容,正色道:“我是开玩笑的。嗯,没什么可疑的,至少表面上没什么人可疑。”
黄公望问道:“我是在清露堂附近遇到你的,对不对?你可有在那一带看到什么人?不是可疑的那种,只是平常人,如游客、下人之类。”
陈宝生道:“有遇到几个人吧,不过我不认得对方,也没多留意。嗯,有认得的,对,有,我看到了高丽王和高丽王世子。”
黄公望眼前一亮,忙问道:“具体什么时候?”
陈宝生道:“就在遇到黄先生之前。不过我没有走近,只远远看到他父子二人在树下交谈,高丽王似乎吩咐了什么,高丽王世子便往清露堂这边来了。高丽王似乎又想到什么,也一路跟了过来。”
黄公望道:“这可奇怪了。”
陈宝生笑道:“高丽王父子肯定是找宝塔实怜公主有事,有什么好奇怪的?要说奇怪,还是得论高丽王与宝塔实怜公主和好一事。”顿了顿,又道:“我听说,这件事跟高丽王新收的义子塔思帖木儿有关,那孩子名义上是义子,其实是高丽王亲子,是他最爱的赵丽所生。”
黄公望极是惊奇,重重看了陈宝生一眼,道:“你从哪里听来的这些消息?是了,高丽王跟能远楼店家王年交是至交,你该不会是从王店家那里听到的吧?”
陈宝生忙道:“不是,我也是听路人瞎说的。再说了,画像那件事后,我对王店家都是避而远之,哪会主动跟他亲近,去打探这些小道消息?”
黄公望道:“是吗?这可不是小道消息,也不是什么路人能编造得出来的。”
陈宝生自知失言,忙将话题岔开,道:“对了,怎么只见到高丽王离去,没见到高丽王世子?”忽意识到什么,“呀”了一声,惊道:“黄先生适才问了这么多细节,该不会……该不会……”
黄公望简短地答道:“高丽王世子被杀了。”
陈宝生道:“呀!”虽然意外,但也还算平静。旋即又问道:“现下这件案子由黄先生负责吗?”
黄公望不答,只道:“你还要继续等在这里吗?我可是该走了。”不再理睬对方,拔腿便走。
陈宝生忙跟上来道:“我不等了。既然黄先生答应了帮忙,我便不用再亲自面见王振鹏道歉了。”又问道:“黄先生要去哪里?”
黄公望道:“能远楼。”走出几步,又顿下脚步,问道:“那名包下贵宾楼一楼的富商杜倍,其实是你的人,还有杜倍的那些侍从也是,对不对?”
陈宝生张了几下嘴唇,似乎想否认,但瞬时又改变了想法,点头承认。又问道:“黄先生如何会知道?我自认为掩饰得很好,在能远楼时,甚至从未跟杜倍私下见面。连王年交那样阅人无数的老辣者,都以为我跟杜倍是冤家对头。”
黄公望道:“你们表面功夫是做得不错,我也是无意中发现的。那日我跟你一道上楼,刚好在院中遇到了杜倍及其侍从,侍从本能地退开,杜倍的目光与你相接后,便立即垂下。他那一眼有些刻意,我一下便能看出。”
黄氏为吏时间不算太长,然均是在廉访司、御史台这样的要害部门,虽无品无级,却是长官的心腹书吏,对这种目光最熟悉不过——大凡下级遇到上级时,是不能直视上司双眼的。
再联想到陈宝生本人,身为富甲一方的大富商,到京师图谋大事,却是孤身一人,连一名侍从都没有,已是不合情理。既然所图之事极不寻常,该竭力低调才是,但陈宝生包下了能远楼贵宾楼二楼一层楼不说,还总寻故与楼下杜倍争吵,更是不同寻常。而二人相遇,杜倍那本能避开的一眼,更是说明问题。
黄公望又道:“这只是其一。其二……”
陈宝生忙道:“黄先生不必再说。不错,我是有意如此,也是为了以防万一,怕万一事败,会牵连杜倍等人,所以事先装作不认识,还不时制造我与杜倍不和的假象。至于我二人分别包下贵宾楼一、二层,自是为了行事方便,免得人多眼杂。高调行事,出手阔绰,在生意场上不是坏事,会令店家及伙计敬畏,不会东问西问。”
黄公望道:“你倒是深谋远虑。”
陈宝生道:“谈不上,我就是个做生意的。”又道:“即便我千算万算,还不是被黄先生‘一眼’识穿。黄先生当真是有阅人之能,能远楼上上下下都没有发现破绽,却被你发现了。”
黄公望道:“我若不是事先知道你来大都的目的,也万万看不穿此事。”又问道:“但贯云石画像那件事后,能远楼店家王年交多少对你起了疑心,你自己不方便出面,应该让杜倍在王店家身上下了不少功夫吧?”
陈宝生踌躇半晌,道:“我知道黄先生想打听什么了。”
黄公望不过是随口一句,闻言便有意反问道:“你这么快就猜到了?”
陈宝生道:“这不难猜到。高丽王世子王鉴刚刚被杀,又是黄先生负责调查这桩命案。不错,高丽王王璋早有废除王鉴世子位之心,可偏偏王鉴是蒙古妃子所生,有大元朝廷撑腰,高丽王再怎么坚持,也难以如愿以偿,除非王鉴自己死了,才会扫清障碍。要我说,高丽王世子被杀,高丽王的嫌疑最大了。”
黄公望奇道:“你怎么能如此肯定?”
陈宝生道:“高丽王只是一脸阴沉,却没有半分悲痛,这像是刚刚丧子的父亲的样子吗?”
顿了顿,又道:“好吧,既然黄先生已经知道杜倍是我的人,我也不瞒黄先生。画像那件事后,我担心王年交说出去,对我不利,便命杜倍暗中调查监视他,无非是想找一些把柄握在手里,以备不时之需,结果发现这位王店家很不寻常。”
能远楼虽是京师名楼,实际上却是盛名之下,其实难副,各方面包括菜式均很一般,偏偏它的食宿价格都相当高昂,不是平常人所能消费起的,是以限制了客流。
黄公望道:“不对呀,能远楼不是人满为患吗?”
陈宝生道:“这只是眼下情形,这个季节刚好是各国、各地使者觐见的旺季,放在平日,不会有什么客人,虽然会有些人慕名来吃饭消费,但真正有钱的人,因为地段关系,不会来这里住。但仅靠吃食,又能有多少盈利呢?”
黄公望狐疑地问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陈宝生道:“我是说,能远楼的盈利不高,在同行中绝对处于最低水平,偏偏王年交还雇佣了许多厨子、伙计,人数比同等规模的酒楼要多出一倍多。”
黄公望本已怀疑到能远楼某甲身上,闻言心念一动,问道:“你是说能远楼……”
陈宝生道:“我怀疑这能远楼早已被高丽人控制,从上到下,从店家王年交,到普通伙计,都是高丽王王璋的人。”
黄公望愕然道:“什么?”
陈宝生道:“要不然高丽王为何身为一国国王之尊,却总往能远楼跑,连正月初一都放弃皇宫诈马宴,只缩在能远楼喝闷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