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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公望踌躇道:“这是凶手的微妙心思,就得当面问他才能知道了。”
二人均知真凶某甲尚未离开清露堂,且正在接受侍卫长浩七的盘问,不由得一齐转头,朝堂门处望去。
贯云石仍是不解,问道:“既然黄先生早已猜到事情与能远楼大有关系,适才为何不对祥哥剌吉公主明言?”
黄公望道:“因为那能远楼某甲不是简单人物,他既知我将黄金匕首收在行囊之中,多半也知道了我的其他秘密。别的不说,单是陈宝生冒充伊儿汗国使者进宫一件事,便是大麻烦。”
贯云石道:“陈宝生不是已经搬离能远楼,住到他的朋友家中了吗?”
黄公望道:“陈宝生也是觉得能远楼店家王年交总盯着他,这才不得不搬走的。但陈宝生曾冒充伊儿汗国使者混进皇宫是事实,贯学士拿着画像来到能远楼时,不但被清涟女官认出,叫出了其伊几汗国使者身份,还被店家王年交看到。要说王年交没起疑心,肯定是假的。”
而能远楼某甲既素有异图,肯定认识一些大都权贵及官员。黄公望只是个普通的御史台书吏,本不太引人注目,但自从枢密副使札合寻来能远楼召黄公望入宫后,事情便完全起了变化——某甲必定刻意留意黄氏的一举一动。
黄公望又道:“我敢说,某甲对陈宝生之事,肯定知情。至于其他,也不知其人到底知道多少,但肯定多少了解一些。某甲甚至可能还偷听过我等的谈话。”
贯云石忙道:“陈宝生这件事,完全是我的错。”
黄公望摇了摇头,道:“说起陈宝生这个人,他今日也出现在廉园了,还有金海岩。这两个给贯学士家族带来危险的人,今日一个都没落下。”
贯云石果然大惊失色,忙问道:“他二人来做什么?”
黄公望心道:“金海岩是个反元分子,也就是反贼,他不会无故出现在廉园,其中必有隐情。说不定,他跟那刺客某甲本来是一伙。”
贯云石见黄公望不答,愈发惊疑,道:“该不会那刺客就是……”
黄公望忙道:“不是他,不是金海岩。”大致说了在廉园先后遇到金海岩、陈宝生之事。
贯云石摇了摇头,道:“还说廉园进出盘查严格,竟然有这么多未邀之人混了进来。”又道:“金海岩就不说了,怪人一个,永远猜不透他心里到底在想什么。至于陈宝生,他极可能是来见王振鹏的。之前他曾借口拜祭姑姑,到疏仙园纠缠过我,要我为他引见王振鹏。”
黄公望不免很是奇怪,道:“王振鹏吗?”
贯云石道:“就是新上任的秘书监典簿。”
黄公望道:“我记得他,就是坐在虞集虞学士身边的那位。”
贯云石道:“王振鹏擅长人物及界画,但其人孤傲,从不与人来往。当今皇帝还是太子之时,便将他收在麾下,极是宠幸。王振鹏为人低调,不喜张扬,因而今日开宴时不曾细细介绍他,他的秘书监典簿一职,只是挂名,他本人其实是在担任宫廷画家,皇家字画的收藏、鉴识等,均由他一人负责。”
黄公望瞬间会意过来,暗道:“这个陈宝生,竟然还没有放弃图谋《清明上河图》一事。”
贯云石的心思也不在陈宝生身上,又举手朝外指了指,问道:“那么现下该怎么办?”
黄公望沉吟道:“你我处于相当为难的境地,虽发现了线索,却不能循迹调查下去。”
又道:“如果刺客不是逃入清露堂,我会直接怀疑刺客是金海岩,目下虽认为是能远楼某甲,但只怕金海岩也牵涉其中。你我二人均与此人颇有渊源,就算他顾念旧情,不会牵连无辜,但他的同党未必肯如此。一旦你我坚持捅破这层窗户纸,对方只需透露只言片语,上面深究下来,只怕……”
贯云石点了点头,道:“你我二人及杨载等相关之人均难以置身事外。”忽想起一事,忙道:“这会不会正是某甲所期待的局面?我的意思是,他事先已猜到廉园案发后,最后主事者将是我和黄先生?”
贯云石曾几次到能远楼拜访黄公望,某甲必定看在眼中,料想正月十五廉园雅集,贯云石既是主人,必会邀请黄公望出席。在一众才子名士中,黄公望虽然只是御史台书吏,官职低微,籍籍无名,却是今日参会的唯一法司官吏,一旦有案情发生,定会由他负责处理。
这只是其一。其二,为了确保万无一失,某甲事先盗取了黄公望的黄金匕首,以作备用。一旦黄金匕首作为凶器出现,黄公望必然涉入案情,等于是于众宾客中“脱颖而出”。而鉴于其人曾受命调查皇宫命案的经历,黄氏极可能会被任命为廉园命案的负责人。事实亦真是如此。
贯云石又道:“黄先生是负责人,我是今日宴会主人,自然也会参与调查,而某甲手头刚好握有你我二人的把柄,到关键时刻,髻如现在,我们难以继续调查,他便能从容脱身。”
黄公望也觉得有几分道理,道:“不管怎样,能远楼负责今日廉园正宴的菜式,某甲有了极大的进出便利,这应该就是他及同党有意将皇子诱来廉园动手的原因。”
贯云石道:“今日之事,我是地主,黄先生又成了案件的负责人,你我无论如何都卷进来了。案件又如此重大,最后必须得给祥哥刺吉公主及上头一个交代,这该如何是好?”
黄公望道:“先静观其变吧。”顿了顿,又道:“即便某甲握有把柄,但你我也不能坐以待毙。我们虽不能冲去厨房,直接揭开某甲的真面目,但却可以从别处展开调查。”
贯云石忙道:“黄先生认为金海岩已经离开廉园了吗?我应该还能再见到他。或许我可以劝他放手,让他也劝劝他同党。”
黄公望道:“贯学士是说,尊姑下葬时,金海岩一定会来吗?”
贯云石道:“一定。”
黄公望忙道:“不管金海岩来不来,贯学士都不要再与他交谈。”
贯云石道:“可是……”
黄公望道:“道不同,不相为谋。金海岩虽是个好男子,与你我均有渊源,但他与你我的立场完全不同,贯学士切记。”
贯云石道:“好,我听黄先生的便是。”
黄公望又问道:“清露堂可还有廉园自己的下人?”
贯云石先是一怔,随即应道:“当然有。不过因为尽是女宾,我安排在清露堂服侍的尽是侍女,绝无可疑。”
黄公望忙道:“我不是怀疑廉园下人,而是有借用之处。”
交谈间,侍卫长浩七推门进来,告道:“一共有两名厨子,两名打下手的下人,都盘问过了,没什么可疑的,他们也没留意到异常情况。”又道:“今日进进出出清露堂的人极多,怕是也难特别留意到某个人。”
黄公望忙问道:“这四个人,还在厨房吗?”
浩七道:“还在。”
黄公望道:“好,我和贯学士再去厨房看看。侍卫长,麻烦你去看看可有找到皇子和世㻋,目下他的证词极是关键。”
浩七也认为皇子和世㻋是来廉园与人相会的,若是知道与他会面的人是谁,对案件的侦破大有助益,忙道:“好,我再派人去找。”
进来厨房时,厨子和伙计都站在窗下,围成一圈,似在商量着什么。
贯云石咳嗽了声,那四人闻声回过头来。黄公望只认识两名伙计,两人名为大壮、墩子,见到他们,黄公望便举手招呼一声。
墩子喜出望外,忙迎过来叫道:“黄先生,你也在这里。”又问道:“外面出了什么事?为什么侍卫守在门口,不让我等出去?”
黄公望道:“出了点事,不过也不是什么大事。”又道:“大壮我认识,这两位是……”
墩子忙道:“这是酒楼的张厨师、李厨师,能远楼最厉害的招牌菜都是二位做的。”
黄公望道:“黄某应该吃过不少二位做的饭菜,不过今日还是第一次见到真人。"
张、李二人一胖一瘦,神色颇为局促,不知该如何应对,只紧张得直搓手。
墩子忙道:“他二位从来只在后厨待着,不擅长与人打交道。”
黄公望道:“没关系。几位可以走了。”
墩子问道:“今日不用开宴了吗?”
贯云石忙道:“有一位贵宾得了急病,宴会是开不成了。”又招手叫过门前的侍女,命她引墩子等四人出园。
等墩子等人离开,贯云石才道:“都安排好了,黄先生放心。”
黄公望走到灶下,问道:“今日菜式都是预先在能远楼做好的半成品,正式开宴时再临时加热,对吗?”
贯云石道:“对,这样最省事,而且不会弄得清露堂内外油烟滚滚。菜都是连夜做好,每样两份,一早由店家王年交亲自送来的。”
黄公望弯腰朝灶膛望了望,思忖道:“宴席未开,灶中便烧过这么大的火,这可奇怪了。”顺手取过烧火棍,伸到灶里,拨弄了几下火灰,掏出一小段线状物来,此物一端呈焦黑色,余下是灰白色。
贯云石过来一看,一眼便认了出来,道:“这是未烧尽的弓弦。”
厨房位于后院角落处,是院中最不显眼的地方,但厨房中一直有人,外人断无可能堂而皇之地携着弓箭进来,将其折断后塞入灶中烧掉。如此,便验证了黄公望的推测,刺客必是能远楼的厨子或下人。
还有一点,刺客携带弓箭出入厨房,里面的人不是瞎子,不可能没看到。能远楼这四人即便不是一党,其他三人也在包庇刺客。
贯云石问道:“依黄先生观察,这四人谁最像刺客?”
黄公望道:“大壮。”
贯云石点头道:“我也认为是他。”
黄公望是据各人神情、反应判断。贯云石则是武学奇才,武功盖世,号称大元第一高手,他一眼便看出这四人中大壮的臂力最强,定是刺客无疑。
贯云石又问道:“依黄先生看,离开廉园后,这四人……尤其是大壮,会回能远楼吗?”
黄公望沉吟道:“侍卫长已先行问过话,我二人又来到厨房,等于给了对方一个信号。大壮捅了这么大的娄子,朝廷必定彻查到底,总要找人来承担责任。即便他有你我的把柄,但仍然不能预知后面会发生什么事,他聪明的话,当立即离开京城,或是躲起来才对。”
贯云石道:“如此最好。”
黄公望道:“贯学士派出的侍女可靠吗?大壮这些人都是心狠手辣之辈,可不要让她陷入危险当中。"
贯云石忙道:“我没交代侍女去办此事,而是让她另外叫了人。那位虽然年老,却是先祖父的旧部,当年也是叱咤风云的厉害人物。黄先生别担心,他一直在廉园中当园丁,过着半隐居的生活,这是他自己要求的。旁人都不知道他身份,只知道他种花养草是一绝。”
贯云石祖父即是元朝开国名将阿里海牙。黄公望闻言颇为惊奇,却也没有再问。
走出厨房时,黄公望见院边墙角斜斜地搭着一架木梯,心念一动,忙问道:“高丽王世子遇害处,具体在什么方位?”
贯云石左右看了一看,指着北墙道:“在那边。”
黄公望道:“这可奇怪了,竹林却是在这边方向。”
既然约皇子和世㻋在池边假山相会,竹林便是最好的埋伏地点。也就是说,刺客随手搬过梯子,往东墙上一搭,翻出去就是竹林。但高丽王世子王鉴却在北墙外遇害,两人根本不可能相遇,刺客又如何杀死了高丽王世子呢?
但杀死的凶器确实是黄公望的黄金匕首,匕首必是为能远楼某甲所盗,这是确认无疑的事。也就是说,偷盗匕首的某甲就是杀死高丽王世子的凶手。
难不成除了某甲之外,还有个某乙,二人同时翻出墙外,某甲伏在竹林中伺机行刺,某乙则四下放风,由此被高丽王世子留意到?但放风一说本已不大可能,更何况去北墙处放风也不合情理。
贯云石踌躇道:“这确实是个重大疑点。既然皇子和世㻋是应约而来,会不会真有其事?”
即真的有人约了皇子和世㻋在廉园假山会面,而不是某甲一党刻意设局;又或者说,那约皇子和世㻋相会的神秘人,本身也是一早被某甲一党诱入彀中,成为了圈套的一部分。
而那邀约皇子和世㻋的神秘人,正是高丽王世子王鉴。他的地位远远不及高丽王王璋本人,身份固然不足以打动皇子和世㻋,但或许他掌握了和世㻋最想知道的秘密呢?
贯云石继续道:“高丽王世子就是邀约之人,他怕被人看见,未走大道,而是抄了清露堂后院的近道。”
而某甲刚好翻墙出来,先听到了声音,便过去查看,结果正好在北墙遇到了高丽王世子。高丽王世子认出了某甲是能远楼的伙计,尚在惊讶之时,却被对方出其不意地杀死。
黄公望摇头道:“但这似乎不大可能,高丽王世子是不会与皇子和世㻋私下相约会面的。”
按照祥哥剌吉公主的说法,高丽王世子王鉴并不受其父高丽王王璋器重,世子地位一直不大稳固。王鉴为了自保,不断讨好嗣母宝塔实怜公主,更是在仁宗皇帝登基后,支持仁宗立己子为皇太子。
祥哥剌吉公主身份特殊,与答己太后、仁宗皇帝以及皇子和世㻋均是至亲,其人所言自然不会有误。如此,高丽王世子王鉴与皇子和世㻋便是政敌。王鉴明知道正月初一皇宫中已经大大闹过一场,据传御苑飞鹰事件也与皇子和世㻋有关,答己太后和仁宗皇帝都因此而对和世㻋相当不满,他还怎么可能将那件重要物事的下落告知皇子和世㻋?
即便是高丽王世子想脚踩两只船,主动向皇子和世㻋示好,好在日后立于不败之地。但他既抄小道,必是不愿让外人看到,能有此机敏的心思,在北墙骤然遇到能远楼伙计时,当会立即意识到不妥,即便不出声呼救,也当有所警觉,怎么会不加反抗,任凭对方杀死了自己?
凶器黄金匕首将高丽王世子的命案与能远楼联系了起来,但凶案地点却是高丽王世子不该到达之地,甚至是凶手某甲不该出现之地,二人又是如何相遇的呢?这内中到底有什么关节奥妙?
二人均百思不得其解。贯云石叹道:“要是皇子和世㻋不那么快离开就好了,诸多细节,均需要他本人的证词来验证。”
恰在此时,有心腹侍从过来禀报道:“已经过了正宴时辰,贵宾们都还等着贯学士回去呢。"
黄公望闻言忙道:“贯学士身为主人,确实离开得太久了。你须得立即回去万柳堂主持宴会,如此方能不令众宾客起疑,才能遵从祥哥剌吉公主的吩咐,隐下廉园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