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祥哥刺吉公主问道:“难道贯学士心中就没有感到丝毫异样吗?”
贯云石沉默半晌,才应道:“一切都是天意。”
祥哥剌吉公主闻言一怔,也沉默了一会儿,才问道:“对了,清露堂后面的山坡上原先不是有一处亭子吗?你我小时候还在里面玩过过家家,如何现下没有了?”
贯云石道:“前几年亭子被雷电击塌了半边,修复有些困难,便干脆全拆掉了。”
祥哥剌吉公主叹了一声,道:“看起来,一切都是天意。”大见伤感之情。
自从贯云石来到清露堂后,祥哥刺吉公主的眼睛中便闪动着奇异的光彩,令她整个人都熠熠生辉。黄公望是过来人,更是明眼人,早就看出了端倪,心道:“原来祥哥刺吉公主喜欢贯云石,或许公主宁可盛年守寡,不肯改嫁,也是为了他。可惜,贯云石虽然出身尊贵,可还是不够高贵,祥哥刺吉公主是正宫所生的嫡亲公主,只能下嫁蒙古弘吉刺部首领,这是她在出生之前,便已注定的命运。一切都是天意。”
场面一度有些尴尬起来。黄公望等了一等,见双方仍是各自出神,似是陷入了某种回忆中,只好先随意问道:“公主适才向贯学士询问宝塔实怜公主之事,可是觉得宝塔实怜公主跟高丽王世子之死有关?”
祥哥刺吉公主问及宝塔实怜,只是关心贯云石的心境情绪,一时难以遮掩,遂告道:“有件事,黄书吏可能不知道,高丽王是支持和世㻋的。”
言外之意,当今仁宗皇帝想立自己的亲生儿子为皇太子,而高丽王王璋则认为仁宗皇帝应该遵守与兄长武宗皇帝的约定,所以王璋支持立和世㻋为储君。
当年王璋与其父忠烈王争斗,双方各出手段,闹得不可开交。宝塔实怜公主也站在了公公忠烈王一方,与丈夫作对。王璋一度被逼入绝境,最后得以翻身,全靠他押对了宝——事先与海山结为心腹之交。
虽然答己携次子爱育黎拔力八达回京争夺最高权力时,王璋也积极参与,暗中给予了不少支持,但更主要的是因为他与海山交好,又素来奉答己为母。待到答己母子成功控制京师、爱育黎拔力八达意欲自己登基做皇帝时,手握重兵在外的海山不干了,直接引大军逼近京师。王璋自然是站在海山一边,力劝答己出面斡旋,无论皇帝是海山还是爱育黎拔力八达,都是她的儿子,手心手背都是肉,何必让他们大动干戈、手足相残呢?答己深觉有理。最终,在母亲的劝说下,爱育黎拔力八达同意让位给兄长海山,海山由此顺利登上大元皇帝之位。
海山即位后,王璋一飞冲天,完全控制了高丽国不说,曾一度嚣张跋扈的宝塔实怜公主也因淫秽等丑闻而失宠于宫廷,王璋完全没有了牵制。
然武宗皇帝过世、仁宗皇帝即位后,形势即起了微妙的变化,从新皇帝一登大宝之位,便有意无意地敦促王璋返回高丽国中,便可大致窥测内中奥秘。仁宗皇帝迟迟不遵照约定,立侄子和世㻋为太子,已有明确立己子的意向。
而即便是大元皇帝,要顺利做成此事,也不容易。仁宗皇帝背负失信的名声还在其次,关键是必须取得母亲答己太后的支持。而对答己太后而言,武宗皇帝的儿子是亲孙子,仁宗皇帝的儿子也是亲孙子,按照王璋的说法,手心手背都是肉,谁当皇太子都是无所谓的事,最重要的是一家人和和睦睦。既然无所谓,那么能守信当然要守信,毕竟守信是蒙古人最重要的美德之一。
在此局势下,表面上仁宗是大元皇帝,掌握着侄子和世㻋的命运,但其实情势对皇帝并不有利。且不说朝中有一帮手握重权的武宗旧臣暗中支持和世㻋,单是母亲答己太后那一关,他便过不去。
因而对新皇帝而言,讨好答己太后是第一要务。而将武宗一派旧臣驱逐出权力圈子,亦是重中之重。
高丽王王璋身份特殊,拥有沈王和高丽王两个头衔不说,而且不可能被取代,但他却是和世㻋一派,而且与答己太后关系亲密,能随时向太后进言。令王璋返回高丽,是仁宗皇帝所能想到的最好办法。
祥哥刺吉公主是答己太后的掌上明珠,自是知悉这些内幕。至于公主本人的立场,和世㻋是她侄子,也是她女婿,她当然是希望和世㻋被立为太子。但相较于兄长武宗皇帝海山,公主与弟弟仁宗皇帝关系更为亲密,也更赞同仁宗皇帝的政治主张。她也看到了弟弟仁宗皇帝欲立己子的决心,以及母亲答己太后模棱两可的态度,而她比母亲更希望一家人和和气气。更重要的是,祥哥剌吉公主曾听到一则神秘的预言,称如果和世㻋当上皇帝,将会被其弟杀死,再度上演“汉家兄弟不相容”的悲剧。所以这次回京后祥哥剌吉公主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召来和世㻋,委婉劝他放弃权力之争。不想和世㻋会意过来后,当即变脸,拂袖而去。
旁人只看到祥哥刺吉公主地位尊贵,风光无比,所得赏赐为大元公主之最,却不知她内心亦有许多苦闷彷徨,还不能像普通人那样找人倾诉排解。今日廉园诸事,刺激了公主的某根神经,令她忽然冲动,想说出来,或许是因为她觉得黄公望老成可信,又或许是因为贯云石人也在这里,她表面是在告诉黄公望这些相关之事,其实是她想要向贯云石暗地述说她的困境。这极不符合她的性格,但她却这样做了,这令她自己也有些惊讶。
黄公望即便看出了祥哥刺吉公主对贯云石怀有深情厚谊,而贯云石从始至终都不敢直视公主的眼睛,却猜不透公主话后的微妙心思,当即问道:“莫非公主认为皇子和世㻋今日来廉园,是专程来找高丽王的?”
祥哥刺吉公主点了点头,叹道:“我姑侄二人新近闹过别扭,和世㻋来廉园,绝不会是为了见我。”
还有一层,祥哥刺吉公主回京后居住在答己太后的隆福宫,而和世㻋也居住在皇宫之中,姑侄二人时时可以见面,根本不必来廉园相会。
黄公望忙道:“但实际情形却有些奇怪。下吏遇到皇子和世㻋时,因外面风大,曾提过让他去万柳堂避寒,但皇子说‘我不去万柳堂,我本就不是为了廉园宴会来的’,之后他便朝清露堂而来,下吏当时以为皇子是要来拜见公主。”
祥哥剌吉公主听出弦外之音,忙问道:“现在黄书吏以为呢?”
黄公望道:“皇子应该是来找清涟女官的。”不敢有所隐瞒,大致说了皇子和世㻋当面向他询问正月初一皇宫命案一事。
祥哥剌吉公主道:“正月初一那些事,我已经听母后说过了。唉,和世㻋这孩子,做事可是有些冲动。”
黄公望和贯云石均是知情者,二人相视一眼,心中均有些忐忑——和世㻋虽参与其中,却没有杀人,而今被祖母、姑姑、叔叔等人误会,即便是至亲之人,再看他的眼光,也会有所改变。
祥哥剌吉公主却立即发现了端倪,又道:“黄书吏当日既主查命案,和世㻋遇到你,随意询问几句,倒不算什么。他又来找清涟做什么?即便有事询问,为何不等清涟回宫,非要寻来清露堂?”言外之意,和世㻋本身就知悉皇宫命案的真相,根本不必再向清涟追问。
贯云石大急,忙道:“既然皇子和世㻋事先没有邀约,只是临时起意,刺客如何会知道他来了廉园,还能事先备下弓箭,潜伏在竹林之中?”
祥哥剌吉公主登时醒悟,忙道:“是了,这才是最奇怪之处。”
会不会刺客是清露堂宾客之一,事先已设好圈套,有意引和世㻋来清露堂?但清露堂正门在西北面,竹林却在东南处,位于清露堂后院之外的山坡下,刺客如何会知道和世㻋人一定会到那里?
贯云石忙道:“黄先生不是说过,你遇到皇子和世㻋时,他人就在假山边吗?会不会是他与人事先约好,要在那里相会?那里相对偏僻,又在池边,有山水之胜,清幽静美,距离清露堂也不远。”
黄公望道:“有可能是这样。”
祥哥剌吉公主道:“无妨。我这就派人去寻和世㻋,带他来见二位。”又思忖道:“清露堂外发生大事,清涟却借口离开,且不知会本公主一声便匆忙回宫,会不会跟行刺大有干系?”
黄公望得到提醒,骤然醒悟,心道:“是了,我倒是忘了,榕儿平日最爱凑热闹,她为何没有跟过来?难道她从真真口中得知她兄长郑樗出家做了道士,便没了看热闹的心思了?这可实在不像她。”
祥哥剌吉公主见黄公望神色异样,问道:“黄书吏可是想到了什么?”
黄公望道:"是了,还有一件事,发生在皇子和世㻋向下吏询问皇宫命案之前。清涟女官来过假山,她是奉公主之命来接倪三公子,当时皇子和世㻋已抢先躲在了假山后,清涟女官明明有所察觉,几次望向假山,却没有开言询问。”
祥哥刺吉公主奇道:“竟有此事?”又踌躇道:“和世㻋如此行事,倒能理解,他自己悄悄来到廉园,已是古怪,不愿意见外人也在情理之中。只是清涟,她为人最是精细,况且今日廉园宾客众多,她若是有所怀疑,必定会弄个清楚明白。她既然没有吭声,说不定早就看到了和世㻋。”
贯云石忙告道:“那处假山刚好建在池边,从池边甬道过去的话,确实能事先看到假山边的情形。”
祥哥刺吉公主道:“看起来,和世㻋并非专程来找高丽王的。他守在假山边,是等着与人相会,结果先遇到了倪三公子及黄书吏。”
贯云石道:“会不会清涟就是皇子和世㻋所守之人?清涟人到了假山,却因为有旁人在场,不便开口?”
祥哥刺吉公主也赞同贯云石看法,道:“我本来是要侍卫去接倪三公子,是清涟主动请命的。现下看来,她是有意找机会离开清露堂,接人不过是个幌子。”
黄公望却道:“果真如此的话,皇子和世㻋为何要先躲起来?他有皇子的身份,大可以命我和倪三公子先行退开。”
贯云石道:“如此,便有了人证,黄先生和倪三公子都见到了清涟与皇子和世㻋秘密相会。”
黄公望沉吟道:“但这未免不合常理,清涟是太后女官,和世㻋是皇子,二人平日都住在皇宫之中,为何要专门约在廉园中会面呢?”
贯云石道:“必是有什么隐秘之事。”
祥哥剌吉公主忙道:“清涟是母后的心腹,不过她心里向着当今皇帝多些。”
料想清涟约了皇子和世㻋在清露堂附近的假山相会,她人过来时,和世㻋因为黄公望、倪瓒二人在场,抢先躲进了假山后。清涟冰雪聪明,立即猜到内情,遂传祥哥剌吉公主之命,携倪瓒离去。而后和世㻋向黄公望问完话,料想清涟不便再离开宴席,便自己寻去,正好在清露堂后院附近遇到了蒙古贵族女孩八不沙及刺客。
黄公望道:“不管清涟是不是涉入其中,能将皇子和世㻋诱进廉园,令他冒着寒风等在假山处,必是重大之事。”
贯云石也道:“而且皇子和世㻋才十三岁,却已经知道事先穿上软甲防身,足见他对会面一事有所警觉。”
祥哥剌吉公主认为清涟聪明能干,绝对不会卷入行刺之事,但刺客确实埋伏在清露堂后院竹林中。那么便可能是清涟这边走漏了风声,刺客从她那里知道她将要于今日与皇子和世㻋在廉园相会,于是事先准备好了弓箭,预备等清涟、和世㻋二人私会时动手行刺。不想由于黄公望及倪瓒介入,清涟未能如愿与和世㻋会面。但和世㻋旋即赶去清露堂,令刺客寻到了上佳的行刺机会。亏得和世㻋为人谨慎,竟在外袍下穿了软甲,由此才挡住了致命一箭。
和世㻋如此气愤,当以为行刺与清涟有关,毕竟是她约自己来廉园私会,亦由此联想到答已太后及仁宗皇帝身上。他离开廉园后不肯返回皇宫,亦可佐证此节,因为他既认定事情与祖母及叔叔有关,那么皇宫于他而言,便是危险重重的地方。
至于高丽王世子王鉴,当是来清露堂寻找嗣母宝塔实怜公主时撞见了刺客。刺客既能从清涟那里得知会面讯息,身份必不一般。高丽王世子也认得刺客,见其行为诡异,不由得起了疑心,过去询问时,却被刺客诱到无人处杀死。
贯云石道:“这么说,刺客显然是清露堂宾客了?”
刺客能一箭射穿金丝软甲,令皇子和世㻋受伤,此等气力可不是女子所能拥有的。但清露堂宾客都是女子,虽然祥哥剌吉公主等人也都带有男性侍从,但刺客既能接近清涟得到关键消息,又能令高丽王世子毫无防备地被杀,必不是普通侍从,至少也是宾客的心腹。
黄公望也道:“我远远见过刺客身形,一定是男子。而且那个蒙古贵族八不沙应该近距离见过刺客,从她语气来看,刺客分明是个男子。”
祥哥刺吉公主道:“好,我会派人去找寿宁公主,向她女儿八不沙仔细询问她见到的一切。”
她又默默在心中盘算了一遍,一时想不到哪位宾客的嫌疑最大。至于宾客侍从,她根本就没留意过,更想不到有谁可疑了。又思忖着问道:“会不会是其他人?我是说,刺客也是个身份显赫的贵人,但未必就是清露堂宾客。”
贯云石道:“刺客如果不是清露堂宾客或其侍从,如何要在形迹暴露后翻墙逃入清露堂中?”
祥哥刺吉公主先是一怔,随即点头道:“不错,这个矛盾难以解释。”
又道:“那么,刺客肯定是某位宾客的男性心腹侍从,且已经离开廉园了。只怪我事先没有想到这一点,竟放任刺客兼凶手离开。”
黄公望忽想到一事,忙问道:“公主适才说过,高丽王是支持皇子和世㻋的,对吧?”
贯云石“呀”了一声,道:“对呀,高丽王世子极可能不是来清露堂找其嗣母,而是要代高丽王赶去假山与皇子和世㻋相会。他被杀死的地方,刚好是通往假山的一处近道。高丽王世子多次来过廉园,还曾充作向导引高丽使臣四下游览,对园里的情形熟悉得很。”
如此,高丽王世子便不必认识刺客,他只是在经过那里时撞见了刺客,见对方一身侍从打扮,好奇询问时,才被刺客出其不意地杀死。
黄公望道:“可清涟明显是太后及皇帝一方的人,高丽王则支持皇子和世㻋,他二人相会于廉园已足够奇怪,为何还要经由清涟安排?”在他看来,皇子和世㻋极可能只是在等高丽王赴约,高丽王世子是代父前去的。而清涟来到假山,只是个意外,她是真的在寻找倪瓒。
贯云石细想了一回,忙道:“黄先生的推测更有道理。有可能是高丽王这边走漏了风声,所以刺客事先安排了行刺计划。”又沉吟道:“以目下情形来看,刺客必是清露堂宾客侍从无疑。难道跟宝塔实怜公主有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