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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公望虽被半途调离案子,但他与陈宝生、金海岩等当事人当面交流过,堪称最知情者,只是迫不得已才守口如瓶,此时面对皇子和世㻋的询问,很是为难。他知道和世㻋其实被冤枉了,答己太后虽然一力遮掩了此事,且隐忍不发,但自此之后未必不会对孙子和世㻋心生芥蒂,本来支持立和世㻋为皇太子的太后,极可能会改而支持仁宗皇帝之子。
而和世㻋的双目中,明显充满了疑问,那是发自内心深处的困惑——他知道皇宫命案另有内幕,却不知道内幕是什么,更不知道他自己已经被钦定为其中的一位凶手。
和世㻋见黄公望不答,又问道:“怎么,黄书吏有难言之隐,不方便回答?”
黄公望忙道:“皇子居于皇宫,消息当比下吏更为灵通,皇子应该早已知道,确实是杨暗普杀了李邦宁。”
和世㻋“嗯”了一声,又问道:“真是杀了杨暗普的同党杀了杨暗普,又杀了女官汪小佩吗?请黄书吏务必告诉我实话。”
黄公望道:“此案后来已由枢密副使札合负责,皇子想知道真相的话,该去询问枢密副使才对。”
和世㻋摇头道:“可札合却说,黄书吏才是真正了解真相的人。”
黄公望道:“我吗?皇宫命案后的第二日,也就是正月初二一早,清涟女官便与怯薛长果满一道来到能远楼,当面告知是杨暗普的同党杀了杨暗普,此案改由枢密副使札合负责。”
和世㻋点了点头,道:“原来是这样。”又问道:“但当时汪小佩命案仍归黄书吏管,对吧?听说黄书吏曾怀疑宝塔实怜公主,可有其事?”
黄公望道:“宝塔实怜公主曾在命案现场附近出现,下吏曾去寻过公主,想当面取证,但公主与高丽王一道进了宫,下吏不曾见到公主。不久,下吏便接到通知,说汪小佩是被杨暗普所杀,此案也改由枢密副使札合一并处理。”
和世㻋冷笑道:“这杨暗普还真闲呢。”又追问道:“黄书吏认为是宝塔实怜公主杀了汪小佩吗?”
黄公望难以对一名十余岁的少年当面撒谎,只好含含糊糊道:“宝塔实怜公主今日也来了廉园参加清露堂雅集,如果她杀了汪小佩,怎么敢面对贯云石贯学士呢?”
和世㻋思忖半晌,点头道:“也有道理。”竟不再多言,连招呼也不打,径直朝清露堂方向而去。
黄公望料想和世㻋必是要赶去清露堂见姑姑兼岳母祥哥剌吉公主,说不定会借机向女官清涟当面询问真相。清涟是答己太后的心腹,自是知道轻重,不会透露什么。但她为人精明,若是从和世㻋的言语中听出其人与杨暗普命案无关,已定旧案势必会再起波澜,陈宝生和金海岩冒充伊儿汗国使者等事,极可能会因此而暴露。如此,牵扯的人可就太多了。
他念及此节,便追上前去,欲劝和世㻋不再深究,毕竟命案当日,确有许多可疑之处,他与宦官李邦宁有所勾结,几是无可辩驳的事实。
到清露堂附近时,和世㻋顿住脚步,回身问道:“黄书吏可是愿意告诉我真相?”
黄公望不及回答,忽有一名六七岁的小女孩子不知道从哪里钻了出来,招手叫道:“和世㻋,是你吗?”
和世㻋转头一望,很是惊喜,忙上前握住那女孩子的手,问道:“八不沙,你怎么人也在这里?”
八不沙笑道:“朝廷不是要替皇帝及皇子选妃吗?我是跟着族人来的。”
八不沙为元朝第二任皇帝元成宗铁穆耳外甥女寿宁公主之女,也是皇亲国戚。她与和世㻋是旧识,自会走路起,每年都与和世㻋在上都开平相遇,这还是第一次在大都相会,虽然喜出望外,却还是小孩子心性,当即告道:“你的未婚妻子卜答失里也在这里。她好生无礼,适才还跟我争一块果饼,我不高兴,便自己出来玩儿,想不到遇到了你。”
和世㻋也不询问未婚妻卜答失里之事,忙道:“外面冷得很,你别冻坏了。”
八不沙笑道:“这里不算冷,大都可比哈拉和林、开平暖和多了。而且这园子里假山很多,比屋子里面好玩多了。”又朝边上竹林一指,道:“不过刚刚有个人过来了,一直赖在那里不走,挺讨厌的。”
黄公望见和世㻋与小女孩交谈甚欢,便先退到一旁,待到八不沙手指向竹林时,忽心生警觉,急忙道:“皇子小心!”随即听到破空之声,一支羽箭从竹林中呼啸而出。
和世㻋听了八不沙的话,正皱眉侧身,朝竹林张望。那支羽箭来得好快,正射中和世㻋胸口的要害处。和世㻋大叫一声,仰天而倒。
八不沙见状尖叫一声,忙扑上前去,哭叫道:“和世㻋!和世㻋!你不要死!”忽见对方仍然睁着眼睛,忙道:“你没死!你怎么样?”
和世㻋坐起身来,伸手拔下羽箭,笑道:“我身上穿了软甲,没事。”
八不沙还不相信,拉开和世㻋身上的外套,果见其下穿着一副金丝软甲,羽箭射中之处,已凹陷了下去,露出一小洞来。八不沙惊道:"这……这就是传说中的巴特尔软甲吗?”
和世㻋道:"不,巴特尔软甲是世祖皇帝之物。我这副是金丝软甲,比巴特尔软甲要差许多。若是穿了那副软甲,我便不会受伤了。”
八不沙这才看到软甲小洞有血沁出,又是担心又是害怕,竟然放声哭了起来。
和世㻋忙道:“别哭!我不会死的,有人想要害死我,我偏不能让他们如愿。”
此时黄公望已带着人折返回来。那些人是祥哥剌吉公主的侍从,惊见皇子和世㻋坐在地上,急忙抢上前将他扶起。
八不沙抽抽搭搭道:“和世㻋受了伤。”
侍从便要带和世㻋进去清露堂医治。和世㻋招手叫过黄公望,问道:“黄书吏适才不是去追刺客了吗,他人呢?”
黄公望道:“刺客翻墙逃进了清露堂。下吏怕惊扰鲁国大长公主等贵宾,未敢擅自进击。”
一名侍从忙道:“皇子放心,黄书吏赶来知会后,我已下令封锁清露堂内外。等安顿好皇子后再细细搜索,刺客一定逃不掉。"
和世㻋冷笑道:“这可未必。”
那侍从不明其意,忙道:“皇子,这就请你随我等进清露堂治伤。”
和世㻋道:“我不去。我的扈从侍卫都在廉园东门外,你们护送我去与他们会合。”
侍从很是意外,怔了一怔,才道:“祥哥剌吉公主人就在里面。今日她还专门提到过皇子,说应该叫上皇子你一道来廉园的。公主还不知道皇子人在这里,若是知道了,一定开心极了。”
和世㻋厉声道:“送我去廉园东门!”
侍从吓了一跳,忙躬身道:“遵命。”
和世㻋又对八不沙道:“我再来找你。”竟就此离去。
和世㻋前脚刚走,便有许多人走了过来,竟是祥哥剌吉公主得报后亲自赶来查看究竟。
寿宁公主一眼见到女儿八不沙,忙上前问道:“你在这里做什么?”又见到女儿手上有血,惊叫道:“你也受伤了吗?”
八不沙摇头道:“我没事,这是和世㻋身上的血。”
祥哥剌吉公主之女卜答失里是和世㻋的未婚妻,忙上前问道:“你见过和世㻋了?他人呢?”
八不沙不无得意道:“和世㻋不想见你,他走了。”
寿宁公主忙上前扇了女儿一耳光,斥道:“小孩子胡说些什么。”
八不沙大哭起来,道:“本来就是这样啊。和世㻋受了伤,宁可自己流血,也不肯进清露堂。”
寿宁公主忙斥道:“还胡说。”又道:"祥哥剌吉公主,八不沙身上脏了,我先带她回家了。”
祥哥剌吉公主为人沉静,闻言点头道:“也好。”等寿宁公主离开,才转头命道:“去追和世㻋回来。”
一名侍从忙道:“适才属下一再劝说皇子进去清露堂,可他倔强得很,说什么也不肯。”
祥哥剌吉公主也不发怒,只道:“多带些人去追和世㻋,不管他摆不摆皇子的架子,务必追他回来。”
那侍从有所会意,急忙招呼人去了。
卜答失里问道:“娘亲,和世㻋是真的不想见我,所以才来了又走了吗?"
祥哥剌吉公主柔声道:“别听八不沙胡说八道。和世㻋离开,是怕刺客未能得逞,还会继续对他下手。”
卜答失里道:“可是我们有那么多侍从,和世㻋只要进了清露堂,不就是没事了吗?”
祥哥剌吉公主道:“这件事,不是那么简单的,也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清的,你先回家去。”
卜答失里道:“可我还想见和世㻋。娘亲不是已经派人去追他回来了吗?”
祥哥剌吉公主道:“和世㻋刚刚受了伤,心里别扭,脾气肯定不好,还是改天再见吧。他是你的未婚夫,你们将来的日子还长着呢。今日廉园出了事,必定闹腾到很晚,你先回去歇息。这里发生的事,切不可对人说,知道吗?”
卜答失里对母亲颇为畏服,既得了嘱咐,便点了点头,勉强跟随侍女离去。
祥哥剌吉公主又招手叫过黄公望,问道:“适才就是你来清露堂报的信,对吧?”
黄公望忙报了姓名官职,又道:“事情发生时,下吏刚好在场。”大致说了经过,半句不提和世㻋曾询问皇宫命案一事,又说自己随和世㻋来清露堂是为接回倪瓒。
祥哥剌吉公主道:“原来黄书吏是倪小公子的朋友。”
黄公望忙道:“下吏与倪瓒长兄倪昭奎倪真人是相交多年的好友。”
祥哥剌吉公主点了点头,又从侍从手中索要过那支射中和世㻋的羽箭,来回看了看,道:“似乎就是普通羽箭。”
侍从应道:“就是普通羽箭,没什么特别。”
他二人的这番对答,旁人听起来不免奇怪,黄公望却是心如明镜——
和世㻋一定是以为叔叔仁宗皇帝派人行刺,所以才会不顾祥哥剌吉在此,愤然离去。而祥哥刺吉公主多半也有此推测,这番对答的实际意思是,幸好不是皇宫的羽箭,不然可就麻烦大了。而祥哥剌吉公主下令追和世㻋回来,必是怕侄子兼未来女婿冲动之下有不理智的举动,想先设法消弭他心中的“误会”。
祥哥剌吉公主又转向黄公望,问道:“黄书吏可有看到刺客的容貌?”
黄公望忙道:“刺客人在竹林中,下吏刚好站在路边坡下,看不到竹林之内的情形。等事情发生、下吏反应过来时,只远远看到一个身影。等下吏追到竹林时,刺客人已经翻墙进了清露堂。”
祥哥剌吉公主忙转头问道:“可有封锁清露堂,禁人出入?”
侍卫长浩七忙应道:“已经办了。除了公主等贵宾及随从外,并无外人出入。属下这就带人回去清露堂,细细搜索。”
祥哥剌吉公主点头道:“虽然希望不大,还是搜一遍吧。”又命道:“搜查前,先请各位宾客离去,只请清涟女官留下。嗯,就说我的老毛病犯了,身子不适,需要休息。”
侍卫长浩七尚有忧虑,道:“今日宾客虽然不多,可随从不少,要是刺客趁乱混了出去……”
祥哥刺吉公主道:“宾客你都认得的,宾客的随从,请宾客一一确认身份后,便可离去。”
侍卫长浩七似有话要说,要欲言又止,微一犹豫,即应命而去。祥哥刺吉公主又转头问道:“黄书吏刚刚提过,是八不沙先发现了竹林中的刺客,说起来,她有可能见过刺客呢?”
黄公望道:“有这个可能。”
祥哥刺吉公主便招手叫过一名心腹侍女,命她赶去询问八不沙,若是八不沙见过刺客,便找画工将刺客的相貌画出。
黄公望心中大为佩服,暗道:“祥哥刺吉公主果然不同寻常,做事井井有条,丝毫不乱。”
恰在此时,赶去追回和世㻋的侍从怏怏回来,躬身禀报道:“皇子无论如何都不肯回来。属下一再强调这是公主的意思,皇子只说受了伤,身体和心情都不好,改日再来拜谢公主。既然公主已经回到大都,总有相见之日。”
祥哥剌吉公主面露不豫之色,道:“我不是命你多带人手吗?”
侍从忙道:“属下明白公主的意思,可和世㻋有皇子身份,又是公主的爱婿,属下不敢硬来。况且跟在皇子身边的侍从也不少,真的动起手来,属下这边不一定占到上风。”
祥哥剌吉公主便问道:“和世㻋回宫去了吗?”
侍从道:“看起来不像。皇子直接上了马,带头往南面去了,似乎是要去城外的皇家别墅。”
祥哥剌吉公主听说和世㻋没有立即赶回皇宫,这才略略放心,又道:“派人往南面皇家别墅去找,找到和世㻋人后,不必再惊动他,他有任何举动,先回来禀报于我。”
侍从未及应命,侍卫长浩七奔过来叫道:“公主,那边有发现。”
祥哥剌吉公主双眉一扬,忙问道:“怎么,发现刺客了?”
侍卫长浩七道:“清露堂内正在清点宾客的随从,在墙外发现了一具尸首。死者是名年轻男子,面生得很,属下不认得,不知道是不是刺客。不过看服饰打扮,应该是个贵人。”
祥哥剌吉公主闻言极是意外,忙道:“过去看看。”又招手叫过黄公望,道:“黄书吏不是见过刺客背影吗?多少应该有点印象。请黄书吏随本公主一道前往,看看能不能辨认出刺客。”
侍卫长浩七忙挺身拦住,躬身道:“公主,那年轻男子是被人杀死,胸口尚插着匕首凶器,模样实不大好看,请公主留步,属下引黄书吏前去认尸即可。”
祥哥剌吉公主很是不悦,道:“今日廉园雅集,贯云石贯学士负责万柳堂,我祥哥剌吉负责清露堂,怎么也算是半个主人。目下清露堂出了人命,我焉有不亲自去看的道理?”
侍卫长浩七不敢再劝,只好于前面带路。黄公望跟在祥哥刺吉公主身后,心中颇为忐忑,心道:“这死于墙外的年轻男子,该不会是金海岩吧?是了,我糊涂了,金海岩已人到中年,侍从说死者是年轻男子,怎么可能是他?但行刺皇子和世㻋的刺客又是谁?会不会就是金海岩?他明显是为皇子和世㻋而来。虽然他当面答应我会尽快离去,但刺杀对象近在咫尺,且和世㻋身边未带侍从,简直是天赐良机,他焉有放弃之理?”
他越想越觉得事情与金海岩有关,也越来越不安——
皇子和世㻋遇刺一事非同小可,拥护和世㻋的武宗皇帝旧臣及现任的仁宗皇帝均会倾尽全力追查凶手,以保证局面对己方有利。如此,金海岩势必难以逃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