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载忙道:“惠民局就在那边,可以方便,我引榕娘去。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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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唐宪宗时,唐廷对淮西吴元济用兵,唐将李愬雪夜入蔡州,取得了决定性胜利。当时任行军司马的韩愈奉唐宪宗之命,写了一篇《平淮西奉敕撰》(并序),记叙了这次战事。碑文共一千八百字,如行云流水,如大江出峡,汪洋恣意,一挥而就。国人视为奇文,争相诵之。本来是一件美事却引来一场风波。韩愈时在军中任职,因此对于平淮西之战,有深刻的认识。韩愈认为平淮西首功之臣是主战的重臣裴度,因此对裴度用的笔墨较多,其中有颂裴度功勋说:“凡此蔡功,惟断乃成。”其实,裴度与李愬分别是战略家与战术家,没有裴度极力主战,也就没有后面李愬的奇袭之功。但李总却因此相当不高兴。平淮西碑立在汝南城北门外不久,李愬的部下石孝忠便挥锤砸断了碑。当官军赶来抓捕时,石孝忠非但不束手就擒,反而还动手打死一名吏卒。事情闹到了唐宪宗那里。明眼人一看就知道石孝忠是受了李愬指使,但李愬有平蔡州之功,且妻子是唐宪宗外甥女,唐宪宗也没有追究韩愈平淮西碑被毁一事,还下旨让翰林大学士段文昌重写了一篇文章,多夸了李愬,重新立碑于蔡州这才息事宁人。然而,韩愈撰文的碑虽然被毁,文章却流传了下来。到了宋朝,蔡州知府陈王向又令人选石,重刻韩愈文。至清朝,这块重立起的碑也早己随着多次兵燹之灾不复存在。一直到成丰年间,军机大臣祁隽藻重书《平淮西碑》,共刻四石,并排耸立,气势磅礴,因文、书、刻俱佳,被称为“三绝碑”。又,韩愈、裴度及唐宪宗平藩故事,可参见吴蔚小说《大唐游侠》。
望,你……”
黄公望道:“我就在这里等你们。”
杨载料想好友心绪一时难以平复,想独自待一会儿,便道:“也好。”匆忙引郑榕去了。

黄公望早看到不远处墙角柴垛边坐着一名老年道士,这道士穿得既邋遢又单薄,大冷天的,就那么随意地坐在雪地里,手里居然还摇着一把破蒲扇,心中暗暗称奇,便走了过去。
那道士见黄公望过来,便摇扇唱道:“竞功名有如车下坡,惊险谁参破?昨日玉堂臣,今日遭残祸。争如我避风波走在安乐窝!”
黄公望心念一动,问道:“道长此曲是唱给我听的吗?”
那道士笑道:“你说呢?”
黄公望道:“我正想向道长请教。”
邋遢道士笑道:“你愿意听,便是唱给你听的。你不愿意听,贫道唱过了,你也听不进去。”
黄公望想了想,问道:“道长是叫我放弃功名,好避人世风波吗?”
邋遢道士只笑道:“你说呢?”
黄公望见对方只穿了一件薄衫,却是红光满面,中气十足,不见丝毫寒冷之状,料想遇到了奇人异士,忙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自报了姓名,又道:“还没有请教道长高姓大名。”
道士漫不经心地答道:“贫道姓张,名三丰。”
黄公望道:“张道长可是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张三丰笑问道:“你今日很闲吗?”
黄公望道:“还好。”
张三丰问道:“你知道适才贫道唱的曲子是谁写的吗?”
黄公望奇道:“不是张道长你吗?”
张三丰摇头道:“不是,是翰林侍读学士贯云石。”
黄公望惊讶不已,忙问道:“张道长认识贯云石贯学士吗?”
张三丰又摇头道:“不认识。不过二十年前,贫道跟他姑姑汪小佩有过一面之缘。”
黄公望只觉得醍醐灌顶,有神鬼相助之感,定了定神,才问道:“张道长可知汪小佩昨日刚刚过世了?”
张三丰依然是那副满不在乎的神色,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知道了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
黄公望忙告道:“汪小佩是在皇宫中被人谋杀,黄某正受命调查此案。今日得遇张道长这样的奇人,也算是三生有幸,张道长可否指点一二?”
张三丰笑问道:“你怎么知道贫道是奇人?”
黄公望道:“这样的天气,我穿着厚厚的棉衣,依然觉得冷。张道长却是一身单衣,还摇着蒲扇,这不是奇人异事吗?”
张三丰摇头道:“这只是表象。皮肉之相,何足道哉!”
黄公望道:“不管怎样,今日得与张道长相遇,也算有缘,还望张道长不吝赐教。”
张三丰道:“贫道已经指点过了,借贯云石那支曲子。昨日玉堂臣,今日遭残祸。你若是看不破眼前之事,两个月之内,便有血光之灾,性命堪忧。”
黄公望一呆,随即作了一揖,道:“多谢张道长指点。不过我所求之事,不是我自己,而是汪小佩命案。”
张三丰“咦”了一声,上下打量着黄公望,道:“你这后生有点意思,常人若知将有大祸临头,无不争相请教避祸之法,你倒好,先来请教破案之策。”
又道:“贫道帮不了你什么,不过倒可以给你讲述一番二十年前的事。”

原来二十年前,元廷选蒙古卜鲁罕部贵族女子阔阔真为公主,让她嫁给伊儿汗国的可汗阿鲁浑。
阿鲁浑是伊儿汗国创建者旭烈兀[1]之孙、第二任可汗阿八哈之子。阿八哈去世时,已指定阿鲁浑为继承人,但其叔父贴古迭儿窥测汗位。阿鲁浑为人宽厚,不愿意骨肉相残,遂主动退让,后又被蒙古贵族扶持,重新上位。
按照蒙古传统,伊儿汗国国君须娶蒙古卜鲁罕部女子为王后,尽管是政治婚姻,但阿鲁浑却因此遇到了一生至爱。他与卜鲁罕王后的婚姻美满幸福,卜鲁罕王后给他生下了两个儿子,合赞和完者都。之后卜鲁罕王后不幸患病早逝,临死前,要求丈夫再续娶一名卜鲁罕部女子为王后,不是因为其他,而是因为当时伊儿汗国内忧外患,她希望丈夫得到最好的保护和照顾,遂有了阔阔真公主远嫁一事。
阔阔真被选中后,先赴大都受封。这是她第一次离开家乡,也是第一次来到大都这样的大城市,处处感到新鲜。她和宝塔实怜公主带着女官汪小佩便服出游、在市集上闲逛时,遇到了摆摊算命的张三丰。汪小佩一眼便留意到了张三丰,阔阔真公主见心腹女官盯着张三丰不放,料想此人有过人之能,便主动上前要求算命。
张三丰问了阔阔真的姓名,为其占卜了一卦,称其命中注定为王后。
阔阔真闻言大奇,问道:“道长认识我吗?”
张三丰摇头道:“不认识。”
阔阔真奇道:“道长既然不认识我,怎么知道我将要成为王后?”
张三丰笑道:“算出来的呀。阔阔真小娘子有大富大贵之相,是命中注定的贵人。”
蒙古人颇信鬼神这一套,阔阔真当即信了,且对张三丰佩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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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旭烈兀,成吉思汗之孙,拖雷之子,忽必烈、蒙哥和阿里不哥的兄弟。四人同为指雷正妻唆鲁合帖尼所生,蒙哥排行老大,忽必烈排行老二,旭烈兀排行老三,阿里不哥最幼。蒙哥登上蒙古大汗之位后,旭烈兀则成为西征大军的统帅。自此,旭烈兀离开了生他养他的蒙古大草原,开拓出一个全新的世界。在夺位之争中,旭烈兀支持忽必烈。夺位战争进行了五年,最后忽必烈打败了同父同母的阿里不哥,夺取汗位。旭烈兀便决定不再东归,留驻波斯。几年后,旭烈兀接受了元朝的册封,正式成为伊尔汗,他建立的国家也成为蒙古帝国四大汗国中的伊儿汗国。
五体投地,还取下手腕上的金珠串,丢入钱钵中,作为谢礼。又指着身后的汪小佩道:“她叫汪小佩,劳烦道长给佩娘也算一卦。”
张三丰道:“这位佩娘的命,可不及小娘子你好。她太过刚直,宁折不屈,注定一辈子是一个人。而小娘子你即便嫁不成国君,最终却还是能当上王后。世间大幸大运之人,莫过于小娘子。”
阔阔真怔了一怔,问道:“这是什么意思?为什么我嫁不成国君,最终还能当上王后?”
汪小佩一听,忙道:“这道士胡说八道,不必理他。”
阔阔真道:“我觉得这位道士道行很深,很了不起,他不认识我,居然能算到我将要成为王后。”
汪小佩低声告道:“这是江湖术士的把戏,他之前多半见过公主,知道公主的身份。”
阔阔真却觉得很好玩,道:“我觉得挺有意思的呢。”又招手叫道:“宝塔实怜,你也来算一卦。”
宝塔实怜还只是个少女,对这个不感兴趣,自顾自到一旁看玩意儿去了。
张三丰主动告道:“那位小娘子身份显贵,地位当不在小娘子你之下。嗯,她也会当上王后,不过她的命运,可远远不及小娘子你。”
阔阔真忙问道:“此话怎讲?”
张三丰道:“那位小娘子,她本身就是王女,也就是公主,对不对?他父亲所受的封号,当是从所未有的新号,受封的封地当在云南。而云南是个再奇怪不过地方,有七彩之气,异族入主,第一任宗王和最后一任宗王之女,都将成为王后,但却命运多舛。”
阔阔真笑道:“既然都是王后,还有什么命运多舛的?”
张三丰道:“因为这二位公主将与他族通婚。”
阔阔真不禁一呆,她虽将嫁往伊儿汗国,但嫁的却是蒙古人,仍是自己族人,至于算命道士称宝塔实怜将与他族通婚而成为王后,她就有些费解了。
刚好宝塔实怜回转身来,阔阔真便叫道:“宝塔实怜,这道士说你将嫁给异族人呢,还是王后。”
宝塔实怜当即怒道:“我是成吉思汗的子孙,要嫁也是嫁我们蒙古勇士,谁会嫁给低等卑贱的异族人?臭道士,信不信我砸了你的摊子。”
汪小佩忙道:“好了,公主别生气,这道士胡说八道呢。那边有杂耍,我们去那边看热闹。”急引二位公主去了,临行前,还重重看了张三丰一眼。

黄公望听完经过,既惊且奇——
就算张三丰事先知道阔阔真公主的身份,了解她将成为伊儿汗国王后,但日后阔阔真抵达伊儿汗国时阿鲁浑已死,阔阔真改嫁阿鲁浑长子合赞、合赞又夺回汗位之事[1],则非其人其时所能知悉。阔阔真公主嫁给合赞时,合赞还不是国君,后来合赞夺回汗位,阔阔真公主才成为伊儿汗国王后,正符合张三丰所言“即便嫁不成国君,最终却还是能当上王后”。而且新夫君远比之前的未婚夫年轻英俊,又多才多艺。
一时深为叹服,不得不相信这世界上尚有许多异能之人,能洞悉未来。

张三丰大致叙说了经过,又道:“这便是贫道与汪小佩唯一的一次见面,一句直接的交谈都没有,但贫道能看出她眼睛中有些东西。”
黄公望忙问道:“是什么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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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阔阔真由伊儿汗国使者兀鲁、阿卜失哈、火者等人护送,于1291年(即《富春山居图——高楼聚远》故事起始时间)由泉州出发,先到达爪哇,然后从爪哇继续航行,以水路渡过印度洋,抵达伊儿汗国港口忽里模子,总共航行了两年零两个月。但阔阔真抵达伊儿汗国时,其未婚夫阿鲁浑汗己经去世,阿鲁浑之弟乞合都在位。蒙古使者欲将阔阔真嫁给乞合都,乞合都却不接受,命阿鲁浑长子合赞娶阔阔真为正妃。合赞精明能干,学博识广,精通多国语言,除蒙古语外,还通晓阿拉伯、波斯、汉、藏、印度等语,对天文、化学、医药、技艺、矿物等亦有一定学识。后以武力夺取伊儿汗国汗位,成为伊儿汗国第七代大汗,阔阔真遂成为伊儿汗国王后。也正是在合赞统治时期,伊儿汗国达到全盛,领土东起阿姆河,西至地中海,北自高加索,南抵印度洋,经济文化也欣欣向荣。伊儿汗国后来亡于帖木儿之手。
张三丰道:“就是显示她不是普通人的东西,她有着非凡的意志和毅力。这一节,只可意会,而不可言传。”
黄公望一时难解其意,便问道:“这么说,张道长早就算到宝塔实怜公主将要成为高丽王后?”
张三丰摇头道:“不,贫道只是算到宝塔实怜公主将嫁给异族人,会成为王后。公主父亲的封地不是在云南吗?贫道私下以为,那异族会是大理段氏[1]。”
摇了摇头,又道:"谁能想到而后宝塔实怜公主竟成了高丽王后,而且会有如今的局面。听说公主还曾经派人到市集上搜捕一名会算卦的道士,想找的应该就是贫道了。”
黄公望奇道:“难道宝塔实怜公主将自己婚姻的不如意算在了张道长头上?”又踌躇问道:“会不会是宝塔实怜公主想向张道长请教破解坏运之法?”
张三丰笑道:“会吗?宝塔实怜公主找不到贫道,便派人向税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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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公元937年,白族贵族段思平立大理国,都城为羊苴咩城(非今所存大理古城,今大理古城筑城时间远远晚于羊苴咩城,为明代洪武十五年所建,城址在羊苴咩城东)。北宋立国后,宋将王全斌攻入四川,灭掉后蜀国,有意继续南进攻打大理。然宋太祖赵匡胤鉴于北部边患更为严重,用玉斧指着地图上的大渡河说:“此外非吾所有也。”此即“宋挥玉斧”的出处。大理数位皇帝仰慕中原文化,积极与宋朝通好,但宋朝鉴于昔日南诏反唐的教训,始终心存戒备。幸得大理举国信佛,历任皇帝全无对外侵略扩张之心,因而双方关系虽无任何实质性进展,却也没有恶化到兵戎相见的一步。南宋末年,蒙古为灭亡南宋,决议先征服西南诸番,而后形成南北夹攻南宋的战略。公元1253年,蒙古汗蒙哥派其弟忽必烈率十万大军攻取云南。忽必烈率军翻山越岭,涉江渡河,到达金沙江西岸时命令将士杀死牛羊,塞其肛门,吹成革囊用以渡江,这就是著名的“元跨革囊”。蒙古军渡江后迅疾南下,败大理守军,杀死相国高泰祥,俘获大理皇帝段兴智,建国三百余年的大理至此灭亡。蒙哥感于段氏人望所在,施以怀柔政策,赐段兴智金牌,让他回去继续统治云南。元朝建立后,忽必烈为了抚慰民心,在大理设大理路军民总管府,以段氏任总管,为了控驭边微襟喉,以宗王出镇,封第五子忽哥赤为云南王,前去羊苴咩城镇守。不久,忽哥赤被人毒杀,忽必烈有感云南政事复杂,又在云南建立行省,并将省城移往善阐,以此来削弱段氏实力。因为云南地处边境要冲,元朝廷又另派有宗王镇守,称云南王或是梁王。云南王拥有监督、干预行省事务及统兵、指挥作战等权;梁王级别更高位在云南王之上,为一等王,颁赐金印兽钮,握有重兵,有监督、干预行省事务和指挥用兵的权力是蒙古皇族在云南的最高代表。大理段氏的统辖范围则由云南全境被压缩到大理一路,但实际上段氏对以洱海区域为中心的广大滇西段氏旧地仍然有相当的控制力。从此,梁王、行省、段氏三家共掌云南大权,互相牵制。元朝镇守云南的宗王均称梁王。最后一任梁王名孛罗,其女即是著名的阿盖公主。元末时孛罗为共同抵御外敌,不得不与大理段氏联姻,将爱女阿盖公主下嫁大理总管段功,后翁婿反目成仇,孛罗毒杀段功,此即著名的“孔雀胆”故事原型,具体可参见吴蔚小说《孔雀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