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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公望忙道:“我是有意这么说,答己太后不是专门下过懿旨,不可对外张扬吗?”
果满道:“是了。”又问道:“是发财使者要贯学士替他画像吗?”贯云石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好,只好模棱两可地“嗯”了一声。
清涟奇道:“既然是替伊儿汗国使者画像,贯学士为何又特意带来客栈给黄先生看?”
贯云石只望着黄公望,黄公望心中闪过千百个念头,却找不到合适的理由,一时难以回答,忽看到杨载急急忙忙地朝外冲去,忙起身招手,叫道:“老杨,一大早你去哪里?”
杨载转过头来,“啊”了一声,急忙赶过来道:“原来你在这里。”
也不顾旁人在场,先解释道:“我以为你昨晚必喝得酩酊大醉,刚进你房间,才发现酒菜分毫未动,还以为你……你……原来是我多虑了。”
一口气说完,也顾不上旁人在场,先从案上抓了一块点心,塞入口中。
贯云石携带画像来找黄公望一事,很难解释清楚,而那皇宫女官清涟表面柔弱,实则比怯薛长果满要精明得多,黄公望生怕她继续追问,忙道:“适才清涟女官问及高丽王一事,老杨你向她解释吧。我先引贯学士回房,就汪女官一案再询问一些细节。”
又道:“请二位转告太后,汪女官一案,我一定会竭尽全力,不负太后所托。”
杨载见好友拿着画卷向自己一扬,又指了指身边的贯云石,已有所会意,当即道:“好,我来向二位解释高丽王追问兴圣殿座次一事。”又先将黄公望叫到一旁,笑道:“我挺开心的。”
黄公望奇道:“开心什么?”
杨载笑道:“你没有去跳河自杀呀。是了,现下冬季,河面结冰了,你想跳也跳不成。”
黄公望老老实实地说道:“我本来是有些难受,一大早想出去走走,但出门看到下雪了,心胸豁然开朗,已经释怀了。”
杨载道:“释怀了就好。这么多年过去,也该彻底放下了。”
黄公望点了点头,也未提遇到金海岩一事,招手叫了贯云石,一道回后院贵宾楼去了。
等黄公望和贯云石离开,杨载才大致说了怀疑宝塔实怜公主与高丽王王璋的政敌辽阳行省长官洪重喜勾结,图谋共同扳倒王璋。又道:“这只是我的推测,我还未当面向高丽王确认。不过昨日看到他那副气急败坏的样子,料想此事八九不离十。”
果满居然赞同道:“杨编修的推测大有道理。这对夫妇都挺闹腾的,高丽王还好点,宝塔实怜公主尤甚,她自己也是不争气,没能生下一儿半女,后半生没了依靠。”
清涟也道:“我也听说高丽王恼恨宝塔实怜公主杀了她的情人,连面都不愿意见,夫妇二人形同陌路,分居不说,就算有事不得不联络,也是高丽王世子王鉴居中传话。”
杨载问道:“若是宝塔实怜公主勾结辽阳行省长官洪重喜的话,朝廷预备干涉吗?”
清涟道:“这就不是我等所能与闻了。”
果满摇头道:“这些人成日正事不做,就为了一些私怨争来斗去,也不知最终图什么。”
清涟忙道:“好了,我和果满今日都当值,也该回宫了。”
送走果满、清涟,杨载急忙赶来黄公望房中,却见除了贯云石外,陈宝生也在场,忙问道:“你怎么又来了?”
黄公望忙道:“是我叫陈公子来的,也让他以真实的身份见见贯学士。”
陈宝生忙道:“各位别再叫我陈公子,直接叫我宝生好了。”
黄公望点点头,道:“有一个好消息,也有一个坏消息。好消息是,李邦宁、杨暗普的两件案子不归我管了,答己太后表面说是要让枢密副使札合接手,但我估计只会草草结案,根本无须我等再费心掩饰。坏消息是,陈公子……不,宝生冒充伊儿汗国使者发财一事,怕是已经暴露了。”大致说了适才发生的事。
贯云石很是懊悔,道:“这都怪我认错了人。”
杨载道:“谁能想到一大早宫中会来人呢?没事。清涟或许起了少许疑心,但若是公望坚称与案子无关,她也不会多说什么。倒是王店家那边,会有些麻烦。”
陈宝生忙道:“要不然我现在就去见王店家,多许他金银,让他不要再对旁人提及此事。”
杨载当即斥道:“笨人才会这么做!你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先前王店家或许还不能确认这其中有鬼,你主动送钱上门,倒是坐实此事了。"
陈宝生忙问道:“那我该怎么办?”
黄公望道:“我已经说过是清涟认错了,希望王店家相信吧。如果他当面问起,你便说你久慕贯学士大名,求他为自己画了一幅画像。”
杨载连连摇头道:“堂堂翰林院学士,替人画像也就罢了,还一大早亲自送来客栈,能让人相信吗?这位王店家,可是阅人无数的精明厉害之人。”
黄公望道:“目下也没别的办法,只能这样说。只要不再露出马脚,当能遮掩过去。”一边说着,一边将画像递给了陈宝生。
陈宝生又惊又喜,问道:“这画像归我了吗?”
杨载道:“不得不归你了。”又道:“你先回去自己房中,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去,别总跟我们在一起,不然王店家连我们也盯上了。”
陈宝生忙道:“能远楼进进出出这么多人,都是来找黄先生的,连枢密副使都来过,我敢说,王店家早就留意上黄先生了,可别怪到我头上。”
杨载问道:“你没别的事做吗?”陈宝生似是对杨载颇为畏惧,忙拱了拱手,躬身退了出去。
黄公望掩了房门,道:“正好我有一件事想问问贯学士,你姑姑汪女官,跟宝塔实怜公主的关系如何?”
贯云石一怔,道:“当年宝塔实怜公主也在护亲队伍中,她很喜欢阔阔真公主,所以跟我姑姑也很亲近,不时拉着她说些悄悄话。但这已经是二十年前的事了。这次我姑姑刚回大都,没有出过门,就昨日进宫一趟,应该在宴席上与宝塔实怜公主见过面。不过在这之前,我姑姑问起过宝塔实怜公主,听我说了那些事后,倒很是感慨,说这都是命中注定。”又问道:“黄先生问这个做什么?”
黄公望道:“汪女官人一直在暖亭中,现场也没有一丝凌乱的痕迹,所以应该是熟人杀了她。这座次图上的名字,只有来自蒙古卜鲁罕部落的使者跟她是旧识。当然了,清涟女官漏掉了宝塔实怜公主。"
杨载忽然惊叫道:“呀,贯学士,你可还记得我和老倪遇到你后不久,又遇到了宝塔实怜公主吗?那里距离暖亭不远,而且公主神色惊慌,大见古怪。”
贯云石呆了一呆,才问道:“二位是在暗示宝塔实怜公主杀了我姑姑吗?”随即连连摇头否定,道:“这不可能。宝塔实怜公主的性情是有些乖张,但她跟我姑姑无冤无仇,怎么会莫名其妙痛下杀手?"
杨载想了想,点头道:“也对,而今高丽王王璋宠遇正浓,宝塔实怜公主早失父母,又无子女,在朝中孤立无援,不会无缘无故再去结下强敌。”
贯云石遂起身道:“我得先回去了,还有姑姑的丧事要办。姑姑的案子,就拜托黄先生了。”又向黄公望、杨载深深行了一礼,道:“二位力保我贯氏暂时无虞,云石这里谢过了。”
黄公望忙道:“贯学士客气了。”又问道:“可有打听到霜儿和两位伊儿汗国使者的下落?"
贯云石道:“我连夜派了心腹出去,很快就会有消息。”遂拱手作别。
出来时,刚好遇到郑榕开门出来,贯云石忙主动招呼道:“榕娘早。”
郑榕笑道:“贯学士早。你们都好早。”又自行解释道:“前几日累了,昨晚睡得早,现在才起。”
贯云石道:“多谢榕娘昨日助我带姑姑回家。我夫人还说等姑姑的丧事办完后,再请你到疏仙园做客。”
郑榕道:“举手之劳,无须客气。”
送走贯云石,郑榕先溜进黄公望房中,奇道:“怎么满桌酒菜没动呀?酒也没动。亏得我还将两坛酒都留给了你。”又一眼看到一旁摊开的座次表,忙问道:“你们还在查皇宫的案子吗?”
黄公望道:“嗯,正在查汪小佩一案。老杨,要不我和你一道去拜访这几名卜鲁罕使者?”
杨载道:“准确地说,应该是使者家眷。不过我不认为凶手在这几名妇人之中。”
卜鲁罕部落世代与蒙古皇族联姻,这几名中年妇人均是部落贵族,这次是携带女儿或是其他年轻女眷进京,供仁宗皇帝选妃,皇帝挑剩下的,还可以嫁给其他王公贵族。
杨载又道:“这可是关系个人命运及部落前程的大事,就算其中有人跟汪小佩有难解深仇,也不会选在这时候动手,更不会在皇宫之中动手。”
郑榕道:“可是除了这几个人,再没有用蓝笔写的名字了。总不可能有个根本不认识汪小佩的凶手,跑去暖亭杀了她,那不是疯子吗?”
杨载道:“我越想越觉得那位宝塔实怜公主可疑。榕娘,你不是要向真真打听你兄长郑樗的下落吗,我带你去见真真如何?”
郑榕立即拍手笑道:“好啊。实在太好了。”
杨载本来觉得郑榕来历不明,但此刻见她欢喜之情溢于言表,不由得又打消了几分疑虑,见黄公望亦有所疑惑,便道:“我们先去拜访真真,再顺路去附近的祗候司拜访,如何?"
黄公望这才明白究竟,忙点头应允。三人遂一道往翰林编修黄𤦋家中而去。
外面雪已经停了,地上只积了薄薄一层雪,一脚踩下,便露出些许地面本来的颜色,行走尚还方便。
黄𤦋租住的宅子位于花儿市崇恩福元寺附近,不想黄𤦋夫妇均不在家,杨载这才想到今日是正月初二“迎婿日”——真真早被翰林学士承旨姚燧收作义女,今日按照岁时习俗,引夫婿回娘家拜年去了[1]
郑榕奇道:“原来大都也有这习俗。我们家乡的规矩是,女儿女婿回娘家拜年,必须在娘家住一夜,大年初三吃了早饭方能离开。不如我们直接赶去姚大学士家找真真吧,要不还得多等一日。”
杨载对郑榕的怀疑又少了几分,忙道:“这一年来,姚大学士一再上书请求辞官回家乡洛阳,皇帝未予批准,只是特许不再上朝。他身子不好,已经轻易不见外客,我等还是不要贸然前去打扰。”
几人便按原先计划去祗候司拜访宝塔实怜公主。杨载在京日久,少不了要摆出地主的姿态,引黄公望到有特色的地方转转,指着前面的寺庙道:“那便是崇恩福元寺。”
郑榕道:“金光闪闪,看起来很气派啊,像是新建的。”
杨载笑道:“是武宗皇帝在位时敕令修的,光装饰用的黄金就用了上千斤。这也是皇家寺庙,地位跟弘仁寺相当,只不过不在皇宫中而已。”
郑榕见山门有军士把守,不准闲杂人等靠近,好奇问道:“这寺庙不让人进,到底是做什么用?”
杨载道:“供奉武宗皇帝及皇后的御容啊。”
话音刚落,便有一队骑士驰至庙前。杨载道:“是皇子和世㻋,他应当是来给先皇进香来了。”
此刻杨载距离山门已经不远,正待过去拜见和世㻋,黄公望却扯住好友,摇头道:“不要去。”
杨载奇道:“为什么?”
黄公望也不解释,只简短地说道:“不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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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北方地区虽然长期在辽、金统治之下,但因为汉人仍为主体,民间节庆活动及习俗与江南地区相差不大。入元后,变化也不大。
郑榕很是不解,问道:“这位和世㻋不是前任皇帝的儿子吗,干吗不让杨编修去讨好一下未来的皇帝?”
黄公望仍是那句话,道:“不要去。”
杨载有所会意,忙道:“好了,不去就是了。”便引二人往一旁胡同而去。又道:“对了,既然来到崇恩福元寺附近,我给二位讲一则典故,是关于姚燧姚大学士的。”
郑榕忙问道:“什么典故?”
杨载笑道:“榕娘来大都寻兄,想必也快走遍大都了,可有发现大都的特色?”
郑榕想了想,道:“番人很多,尤其是有衙门的地方。吃的东西也很奇怪,好多都是我从来没见过的。嗯,还有就是寺院道观鳞次栉比,处处都是。”
杨载笑道:“还真让榕娘说对了。我要说的姚大学士的典故,便是跟寺庙有关。”
蒙古贵族好行佛事,好修寺庙,而每每有新寺建成,都要立碑写传。姚燧被推为文坛魁首,既负一世之名,自然是撰写碑记的首要人选。但姚燧本人以儒者自居,又不满佛教泛滥、寺院林立、僧徒众多的状况,很不愿意接这些事,只是有时是上面分派下来的任务,不得不奉命为之。姚燧也是性情中人,便在碑文中公开表明自己儒者的身份,撰写碑文是迫不得已,称:“燧学儒者,未尝知为佛氏之言。”又称:“燧性颛蒙,于周孔书,童而习之,白首不知其源,别于佛书,未尝一望其涂涯,岂敢妄谓曰知?然以压于储皇之命,不敢礼辞,故惟即夫赐田以言。”等于是与佛事划清界限。
不仅如此,个性耿直的姚燧还在碑文中批评执政者过重佛事,这可不是一般人敢做的事,得有过人的胆识和勇气,姚燧也因此得罪了不少人。
崇恩福元寺建成之时,武宗皇帝命姚燧撰写碑文。姚燧当然不得不遵命照办,但却引发了一场争执——
在姚燧撰写的《崇恩福元寺碑》文章中,有“祝发”“前圣往矣”“于佛焉依”等语。一些番僧认为“祝发”是谩骂出家人,“焉”是疑问词,表示否定,对此非常恼火,一路告到答已太后那里。
答己太后也很生气,预备追究此事。后经人据理力争,姚燧才得以免罪。但其所撰写碑文还是被磨平,碑文改由他人别撰。这次事件,被认为是《平淮西碑》 第二,称“磨平淮碑”。
郑榕听得瞪大眼睛,惊叹道:“这位姚大学士位至光显,却仍然顽强不屈,而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当真是个人物。看来朝中也有刚烈之士呢。”
杨载笑道:“这是什么话?好像榕娘认为朝中尽是阿谀奉承之辈似的。”
郑榕忙道:“我的意思是……"忽然脸色一变,捧住肚腹,弯下腰去。
杨载忙问道:“怎么了?”
郑榕道:“我……我肚子不舒服,估计是昨晚吃得太多太杂了。”又问道:“这附近可有方便解手的地方?”